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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獸

2015-04-27 00:18安勇
福建文學 2015年4期
關(guān)鍵詞:像章奶奶母親

安勇

今年的季節(jié)完全亂了套,先是冷著冷著突然熱起來,從冬天一下進入了夏天。隨后,熱著熱著又突然冷起來,從夏天直接到了冬天。街道上鋪滿了碧綠的落葉,早晨嫩綠的草尖上也掛滿了白霜。一天下午,我正打算去見一個客戶,父親打來電話,說母親犯病了,讓我趕緊回去一趟。我趕到時,母親正翻箱倒柜找東西,嘴里不停地念叨“組織相信我,人民了解我”。我看見她眼神發(fā)直,左臉頰上的肌肉跳動得像一只兔子。

我悄悄問父親出了什么事。父親說母親收藏的像章不見了,家里翻得底朝天也找不到。正說著母親跑過來,一把抓住我的手,眼神直直地盯著我問:“裴革,你看見我的像章了嗎?”不等我回答,又一陣風似的跑進臥室,抱出一只紅色的鐵盒子,“明明在這里放著的,咋就不見了呢?”

我知道母親把她收藏的像章視若珍寶,平時連父親也難得一見。幾年前,我們從父母家搬走后,母親有一段時間顯得很失落,幾次穿過大半座城市去幼兒園看孫子裴帥。但到了門口人家卻不允許她進去,母親只好守在鐵門外,等到裴帥出來做操時,才從門縫里別別扭扭看一眼。后來,母親找到了自己的生活,白天跑古物市場收集主席像章,傍晚就到公園里和年紀相仿的老頭老太唱歌跳舞。在我印象里,母親好多年前就開始收集主席像章,只不過沒有形成規(guī)模,那以后,母親的收藏迅速豐富起來。裴帥上小學二年級時,有一天悄悄對我說,老爸,真沒想到,奶奶有那么多寶貝?。∥覇査裁磳氊?。裴帥說:“那些像章啊,有金的、銀的、銅的、鐵的、錫的、皮的還有瓷的,都別在一塊紅絨布上,裝在一只盒子里,有好幾百枚呢!”在那之前裴帥開始和母親疏遠起來,因為像章的緣故,又喜歡往她身邊湊了,不時主動張羅回去吃飯。吃過飯后,祖孫倆就走進臥室擺弄那些像章。我感覺像章就像粘合劑,把他們再次連接到一起。有一次經(jīng)過臥室門口時,我聽到裴帥拉著長聲央求:“好奶奶,親奶奶,你就把它們給我吧!”過了一會兒,母親開口說:“帥帥,現(xiàn)在還不行,等奶奶去世了,這些東西就全是你的。”

母親坐在客廳沙發(fā)上,把那只鐵盒摟在懷里,說句“組織相信我,人民了解我”打開盒子向里面看一眼,又飛快地蓋上。隔一會兒,又說一句,再把盒子打開蓋上。母親大概把自己想象成了魔術(shù)師,正念動咒語要把丟失的東西變回來。

我和父親站在陽臺上,不時從門縫看母親一眼。父親深深吸一口煙,搖搖頭說:“這事兒不好辦啊,那些像章是你媽的命根子……我怕她會有個三長兩短……”父親的眼圈兒紅了,拿煙的手不停地發(fā)抖。

父親猜測有人在他們趕早市時溜進屋子,偷走了像章。雖然不報什么希望,我還是去派出所報了案。一個年輕警察撇著嘴說:“幾枚像章到哪找去,好多大案還沒破呢,哪顧得上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我告訴他不是幾枚而是幾百枚,又反復解釋像章對母親很重要,他才勉強做了記錄,看他的態(tài)度就知道,不可能把像章找回來。

我回到父母家時,母親還抱著鐵盒坐在沙發(fā)上,抬頭看到我,鞋也顧不上穿,就光著腳跑到門邊,滿眼期待地問:“裴革,人家怎么說的?”

我不忍心讓她失望,笑笑安慰:“警察說這事好辦,兩三天就能找回來?!?/p>

母親臉上露出笑容,拍著手說:“太好了,太好了?!?/p>

母親似乎正常了些,只偶爾才說一句“咒語”,鐵盒也放到了一邊。我松了口氣,向父母告辭。送我出門時,父親搖搖頭說:“你不該說三天,你媽這人認死理,三天看不到像章,不知道會怎么樣。”

我的心又懸起來,但轉(zhuǎn)念一想,不行就給母親錢,讓她把像章再買回來,只要出得起錢,如今什么東西買不到呢?我把心放進肚子里,第二天就去外地談一筆生意。第三天晚上,我正陪客戶吃飯時接到母親電話,問像章找到?jīng)]有?我告訴母親還沒有,回去就給她錢把像章買回來。母親嘆口氣說:“傻孩子,不是啥東西都能用錢買到的?!蔽覜]往深處想,隨便安慰幾句,告訴母親正忙,就掛斷了電話,端起杯接著向客戶敬酒。

母親是第四天晚上出的事。在出事之前,她一直和父親坐在客廳的沙發(fā)里,父親看電視,母親懷中抱著鐵盒,不停地打開關(guān)上。父親說,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睡著的,也不知道睡了多長時間,也許只是打了個盹而已。這些天他實在太累了,白天母親在大街上亂轉(zhuǎn),他就跟在后面,晚上也不敢合眼。父親是被喊聲驚醒的,他睜開眼睛時,母親正站在陽臺窗子上。母親沖屋子里揮著手,似乎要向他告別,嘴里喊著“組織相信我,人民了解我”。父親喊了聲“不要”,拔腿向陽臺上跑。他跑到飯廳門口時,母親的身影從窗口消失了。父親跑到窗前時,看見母親在二樓突出的陽臺上撞了一下,身體向上一彈,隨后聽到 “嘭”的一聲響。

“你媽真有病??!”父親的臉被氣憤和痛苦扭曲成一只核桃,抱著腦袋蹲在地上。

母親是三十年前得的病。三十年前的那個冬天,母親的人生就像一條發(fā)瘋的拋物線,沒有經(jīng)過適當過渡,就從波峰跌到了波谷。一夜之間,母親從紅極一時的知青楷模變成了階下囚,被關(guān)進縣城一座破舊的灰樓里。我曾經(jīng)問過父親,母親為什么會突然遭遇不幸?父親好半天才悶悶地答:“說是和四人幫有關(guān),那年月的事誰知道呢!”

一九七一年冬天,母親在八間房的火炕上生下我后,沒有問是男是女,抹一把額頭上的汗水對父親說:“這是咱們第一個孩子,就叫他裴革命吧!”爺爺正蹲在外屋地上抽煙,從門縫里聽到母親的話,劇烈地咳嗽一陣,把一口痰吐到地上喊著說:“采耘啊,爹聽著革命不像人名,咱不要命了,叫裴革得了!”四年后妹妹出生時,母親又打算把“勇敢”兩個字安到她頭上。那時候爺爺已經(jīng)去世了,是父親幫了妹妹的忙,把裴勇敢改成了裴瑩。

客觀地說,母親的本意不是想拿兒女的名字開玩笑,我和妹妹出生時,正是她人生最輝煌的階段,頻繁出席會議,四處作報告,忙得不可開交。就像一九六二年春天,她下鄉(xiāng)之前把自己的名字從“彩云”改成“采耘”一樣,“革命”和“勇敢”同樣寄托了她莫大的希望。但我和妹妹都不是可塑之材,不僅沒能“勇敢”地接過“革命”重擔,連入黨的資格也沒具備,沒心沒肺地成長為普普通通的人民群眾。給我們起名字時,母親當然不會想到有一天她會變成隔離審查對象,受到關(guān)押和審訊。

母親是冬天被兩個穿干部服的人帶走的,三年后又是冬天,母親被放了回來。母親回家時天上正下著小雪,我和妹妹坐在房前的雨搭下面,揚著腦袋看那些雪花像小蟲子似的攪成一團飛下來。我們的脖子酸得快斷掉時,父親和母親進了院。三年沒見到母親,我們差不多已經(jīng)忘記了她的模樣。母親顯然也忘記了我們,眼神直勾勾地盯著我們倆,左臉頰上一片肌肉劇烈地抖動著,沒有喊我們的名字,嘴里不停地說“組織相信我,人民了解我”。

母親說了一遍又一遍,好像這兩句話才是她的親生兒女。妹妹哇地哭起來,把腦袋藏到我身后,身子抖成了打谷機。那是一九七九年,母親結(jié)束審查,回到八間房又當起了農(nóng)民。那段時間,母親成了全村人的笑柄,她扛著鋤頭在前面走,村子里的小孩就在后面齊聲喊她“郝瘋子”。母親扔下鋤頭,撿起一塊土坷垃砸過去。孩子們一哄而散,跑開一段又集合起來,拉著手更大聲地喊“郝瘋子”。在十幾年的時間里,母親的精神時好時壞,始終沒有徹底恢復正常,一犯病就沒完沒了地說“組織相信我,人民了解我”。

從五樓跳下的母親沒有當場身亡——二樓后改裝的陽臺讓死神的腳步稍稍停頓了一下,但她的腰椎斷了,肝和脾也受到嚴重損傷,送到醫(yī)院后就一直昏迷不醒。醫(yī)生搖著頭說,還是提早準備后事吧,估計活不過一周時間。我問他母親能否再蘇醒?醫(yī)生又搖頭,以我的經(jīng)驗,傷得這么嚴重,恐怕到最后都不會醒過來。

和醫(yī)生談話第二天,我去西山給母親看墓地。西山是本市最好的墓園,建在城西朝南的山坡上,一條繞陽河從山腳下流過,也算是依山傍水。這幾年墓地生意火暴,如今正開發(fā)二期工程,東側(cè)山坡上的樹木被推掉,修起了一層層的石頭陡坎。我花了一大筆錢,在舊墓園里給母親定了一個高檔墓地,她這輩子吃了太多苦,最后理應享些福。簽過合同下山時,妻子打來電話,先囑咐我不要生氣,然后才吞吞吐吐說,那些像章有了下落,是裴帥拿走的,已經(jīng)賣給了別人。我一句話沒說就掛斷了電話。

我回到家時,母子倆正坐在客廳沙發(fā)上。我沖過去把裴帥揪起來,一巴掌扇在他臉上。妻子沖過來勸我理智一些,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就算打死孩子也于事無補。我吼著說:“寧可把他打死,也不能讓他氣死?!庇忠荒_踹在他身上。裴帥鼻子流出了血,不停地滴到襯衣和地磚上。妻子想帶他去衛(wèi)生間,我大吼一聲不許去。我質(zhì)問他為什么要拿像章?裴帥說為了賣錢玩游戲。我一腳踹在他肩膀上,發(fā)瘋地問,是不是覺得游戲比奶奶的命還重要?

裴帥哭著說:“我只想和奶奶開個玩笑,從小到大,我要啥奶奶給我啥,沒有一樣舍不得,只有這些像章例外,要了幾次她都不肯給,我就拿走賣了想看看她能怎么樣,沒想到她就跳了樓?!迸釒浤ㄒ话蜒蹨I,突然直著脖子喊:“奶奶怎么這么傻,竟然為了一堆破銅爛鐵想不開?”我一下愣住了,裴帥的話讓我無法回答,事實上,我也萬料不到母親會做出這樣的事情。我呆呆地看著裴帥,舉起的巴掌慢慢放了下來。

母親沒有太多外傷,那些致命的傷都在里面。她神態(tài)安詳?shù)靥稍诓〈采希坪踔皇撬炝艘话?。開始我們還盼著她能醒過來,輪換在床前呼喚。五天過后,大家都徹底死了心,我們覺得,母親就這樣睡到最后也不錯,起碼不必再受多余的罪。

誰也沒有想到,昏迷了一周后,母親竟然醒了過來。

母親是中午醒的,睜開眼睛問到的第一個人就是她孫子裴帥。母親瞇起眼睛,看看窗外照射進來的陽光,又轉(zhuǎn)過頭看看我和父親問:“帥帥吃奶了嗎?”母親的聲音很弱,我和父親都沒聽清楚。母親臉上現(xiàn)出焦急的神色,積攢下力氣,又問了第二遍。這次我們聽清了。我和父親對視一眼,都有些不知所措,莫非在母親心中裴帥還是吃奶的嬰兒?后來醫(yī)生解釋,出現(xiàn)這種情況也很正常,是腰椎的損傷讓時間在母親那里成了一團亂麻。母親見我們沒有反應,又問了第三遍。我告訴她吃過了,母親的神情才終于平靜下來,說要見裴帥。

我給妻子打電話,告訴她帶裴帥到醫(yī)院來,又讓她叮囑裴帥,像章的事不要說漏嘴。如果母親知道裴帥為了換錢玩游戲,已經(jīng)把那些像章偷偷賣掉,恐怕在九泉之下也不會瞑目吧!

裴帥生在一九九六年冬天,那時候,母親已經(jīng)在街道的福利紙品廠辦理完病退手續(xù),精神也漸漸恢復正常,不再整天追著別人講老家八間房和她上山下鄉(xiāng)的經(jīng)歷,除了臉頰上不時跳動的肌肉外,過去的一切似乎在她身上沒有留下什么痕跡。得知妻子懷孕的消息后,母親樂得合不攏嘴,想盡各種辦法給兒媳補充營養(yǎng)。她甚至連收集主席像章的愛好也暫停下來,改為收集各種補充營養(yǎng)的秘方,找到一個方子就逼著父親下廚房,豬腳湯、鲇魚湯、排骨湯、老母雞湯……補得妻子愁眉苦臉哀求:“媽,把東西拿走吧,我實在吃不下了!”母親把碗伸到妻子嘴邊說:“快聽話喝了它,你當我是給你吃呢,我是給你肚子里的孩子吃呢!”

不久,母親又開始絞盡腦汁給隔輩人起名字。因為不知是男是女,名字總是準備兩個。一對名字剛起好不久,母親很快又改變主意,換成另一對她覺得更好的名字。那一段時間,母親樂此不疲地否定之否定,最后才決定用裴帥這個名字。母親說“帥”字簡潔有力,前途無量,而且男女通用。

裴帥就像一劑良藥,徹底治好了母親的病。母親眉開眼笑地守在搖籃邊,一會兒捏捏小鼻子,一會兒又摸摸小腳丫,自言自語地說:“真奇怪了,我孫子咋會長得這么俊呢?”隔一會兒,母親自己回答:“當然俊了,要不咋能是我孫子呢!”

剛出月子,母親就把裴帥搬到了她和父親的房間里,每天只在喂奶時才把他抱給妻子。妻子樂得清閑自在,笑著對我說:“你媽倒像裴帥的親媽,我這個親媽反而成了奶媽?!?/p>

母親把裴帥當成寶貝,嬌慣到?jīng)]有原則的程度。裴帥最初或許只是好奇,看見奶奶跳動的左臉頰就伸手摸了第一下。慢慢地竟然養(yǎng)成習慣,把那塊痙攣的肌肉當成了玩具,每天都要摸幾遍,睡覺時也要摸著它才肯閉眼。裴帥給那塊肌肉起名叫“青蛙”,玩著玩著突然想起來,喊一聲“青蛙”,母親就笑呵呵地把臉湊過去。裴帥摸一摸,再輕輕拍幾下,這才心滿意足地接著玩。

裴帥走進病房時,母親正在打盹,臉頰上那片肌肉卻醒著,不時怪異地跳動一下。裴帥的腳步聲讓她醒了過來??吹脚釒浤赣H先是顯得有些吃驚,大概在想她的孫子什么時候長到了這么大?隨后臉上露出笑容,招呼裴帥到她的床邊去。

母親拉著裴帥的手,問最近考試沒有,各科都得了多少分?

裴帥哭著搖頭說,還沒到時候,要到元旦后才考。

看得出來,裴帥心里充滿了悔恨。母親叮囑裴帥好好考,爭取得第一,將來讀重點高中,上名牌大學。祖孫倆斷斷續(xù)續(xù)聊了一會兒,母親有些累了,漸漸合上了眼睛。我正想讓裴帥離開,母親又睜開眼睛,好像突然想起來似的,讓裴帥唱一首歌給她聽。母親咳嗽一聲說:“帥帥,就給奶奶唱那首‘太陽最紅吧!”

裴帥愣了愣,顯然沒想到奶奶會提出這個要求。他轉(zhuǎn)過頭看看我們,臉上現(xiàn)出求助的神色。我看到母親的眼睛里充滿了期待,就堅決地沖他點點頭,示意他一定要唱。裴帥的臉漲得通紅,嘴唇痙攣般抖動起來,似乎在竭力強迫自己給奶奶演唱,但他的喉結(jié)上下移動了幾個來回,歌聲卻始終沒有出口。幸好,母親已經(jīng)在等待中睡了過去。

來到病房外的走廊里,裴帥一巴掌抽在自己臉上,哭著求我原諒他。

“老爸,我不是不想唱,是實在唱不出來,唱那些歌比殺我還要難受?!?/p>

裴帥小時候過的是顛倒黑白的日子,白天把覺睡足了,晚上沒完沒了地窮折騰。我們和父母住對面屋,晚上常常能聽見母親哄他睡覺的聲音。母親抱著裴帥在地上走來走去,嘴里不停地唱歌唱戲朗誦詩詞。母親唱的都是老歌,戲則是樣板戲,朗誦的全是主席詩詞。妻子笑著沖我擠眼睛:“你聽聽,咱兒子又逼著你媽開晚會了?!?/p>

在母親的熏陶下,裴帥學會了好多主席詩詞和革命歌曲,他的表演也成了餐桌上的保留節(jié)目。隔三岔五母親來了興致,就會把裴帥派上場。母親用筷子敲敲碗邊,讓大家靜一靜說:“帥帥,給奶奶表演一個?!迸釒浘鸵槐囊惶卣镜讲妥狼?,像模像樣地唱一首歌、背誦一首主席詩詞,或者來一段樣板戲。裴帥表演結(jié)束,大家鼓了掌,這才抄起筷子吃飯。

裴帥上幼兒園后,我和妻子買了新房子,打算從父母家里搬出去。母親舍不得孫子走,和我們商量把裴帥留下。我和妻子覺得這個主意不錯,我們平時工作都很忙,真的沒有時間照顧孩子。但裴帥卻死活不同意,非要和我們住一起。我教訓他幾句,他打滾放潑耍賴。我伸手要打他,母親攔住我說:“那就算了吧,別因為這事打孩子,反正在一個城里住著,也能經(jīng)常見面?!?/p>

事后我問裴帥,為什么不愿留在奶奶身邊?裴帥正在電視機前看動畫片,學著蠟筆小新的腔調(diào),鼓起嘴巴憨聲憨氣答:“老爸,你不知道,奶奶身上有一股味,好難聞噢!”我生氣地問,奶奶從小把你帶到大,你怎么能嫌惡她呢?裴帥歪著腦袋看看我問:“因為奶奶把我?guī)Т?,她身上就沒有味了嗎?”我一時不知該說什么好,問他奶奶身上有什么味?裴帥皺起眉頭仔細想了想說:“是老年人味,就像舊棉花點著后的味道,又舊又糊,嗆得人直想吐。”

這些話自然不敢告訴母親。母親蒙在鼓里,想孫子時就打電話讓我們回去吃飯。母親一輩子不會做家務活,下廚的人都是父親。他從早晨就開始準備,我們進屋不大會兒,菜就擺了滿滿一桌子。大家坐好后,母親還打算像從前那樣喊裴帥表演節(jié)目。

母親用筷子敲敲碗邊,讓大家安靜一下,笑瞇瞇地看著裴帥說:“帥帥,給奶奶唱一首‘太陽最紅?!迸釒浵駴]聽到一樣坐在椅子上不動,看起來對太陽一點也不親。母親等一會又說:“要不,就來段‘銅壺煮三江。”裴帥對銅壺也不感興趣,仍然毫無反應。母親又變通一下說:“帥帥,就朗誦一首主席詩詞好了?!迸釒涍€是不開口。母親再次做出讓步:“奶奶給你起頭,你接著往下念好不好?”

母親舀起一只魚丸,送到裴帥碗邊說:“才飲長沙水……”

裴帥把頭低下去,不理不睬。母親以為他沒聽清楚,晃晃羹匙又說:“才飲長沙水……”

裴帥把腦袋轉(zhuǎn)到另一邊,夾起一只大蝦。

母親說了第三遍“才飲長沙水”,裴帥終于有了反應,用筷子把她的羹匙撥到一邊去,不耐煩地說:“奶奶,你別總來這一套好不好,幼稚不幼稚?。俊?/p>

母親的手一歪,那枚魚丸從羹匙里掉到桌子上,像皮球似的跳了兩下后,啪嗒一聲落在地上,蹦蹦跳跳地滾到了飯廳的角落里。母親舉著空羹匙發(fā)了一會兒呆,臉頰上那片肌肉劇烈地顫動幾下,有些尷尬地坐下,呆呆地望了一會眼前的餐桌,自己接上說“又食武昌魚”。

從那以后裴帥再沒給母親表演過。他私下對我說再不想丟人現(xiàn)眼了,在幼兒園每次表演這些東西就會被小朋友嘲笑,人家還給他起外號叫“革命的老同志”。

母親蘇醒后的當天傍晚,突然吵著要回家。

母親急切地說:“臨死之前,我要再看一眼梯田,還有那條白河水?!?/p>

我們這才明白她要回的地方是八間房。正給母親做檢查的醫(yī)生見我們沉默不語,開口說:“常規(guī)治療已經(jīng)結(jié)束,在醫(yī)院住下去也沒有什么意義,或許按老人的意思,回家還好一點?!?/p>

醫(yī)生并不知道,母親要回的那個家在幾百公里外,而且三年前修建白河水庫時,那個叫八間房的小村子和過去的一切都已經(jīng)永遠淹沒在水底。當時我們怕母親受刺激,沒有告訴她。八間房已經(jīng)再也回不去,但我們卻不知道該如何向母親解釋。

母親非常固執(zhí),一副不達目的絕不罷休的架勢,她用拳頭擂床鋪,晃動床邊的扶手,甚至要拿腦袋撞墻。我們急得團團轉(zhuǎn),誰也想不出好主意。我們都知道,這是母親在世上最后一個心愿,但我們卻無法滿足她。

我心情郁悶地從病房里走出去,到走廊上抽煙。一支煙燃到一半時,眼前突然出現(xiàn)了一個地方,那里像八間房一樣,也有山水和田地,看上去新建起來的石頭陡坎也和梯田有幾分相似。我悄悄把父親喊出病房,說出了這個權(quán)宜之計。父親一直不說話,摸索著掏出一支煙,抽到過濾嘴冒出火星,才點點頭說:“看來也只能這樣了,你媽現(xiàn)在神志不是很清醒,或許能應付過去吧!”

第二天上午,我租了輛面包車,又給母親買來一架輪椅。父親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我和妹妹一左一右坐在母親兩邊,裴帥一個人坐在后排。帶上裴帥是母親的要求,在裴帥小時候,她不止一次對他說過,有機會要帶他走一遍她當年上山下鄉(xiāng)的路。從醫(yī)院出發(fā)后,司機就把車開向了城東。事先我已經(jīng)和他說好,從東邊出城,在繞城公路上轉(zhuǎn)一圈后,再去西山公墓。但這個計劃顯然有些多余,剛上路沒多久母親就睡著了,直到車開進公墓停車場才醒過來。

我把母親抱下車放在輪椅上。母親看到山腳下的繞陽河,眼睛里現(xiàn)出興奮的光芒,蒼白的臉上飛起一團紅暈,招手讓裴帥過去。母親指著河說:“帥帥,你好好看看,那就是白河,當年水流可比現(xiàn)在急得多,一到汛期就像匹脫韁的野馬,危害附近的村莊和百姓。我們?nèi)賯€知識青年奮戰(zhàn)了兩個冬天,修河堤清淤泥,終于把它徹底制服了,改造成一條對人有用的灌溉渠。”母親把目光轉(zhuǎn)向山腳下的田地,又接著說:“你看看那片地,都是由它灌溉的,那是全公社產(chǎn)量最高的田地。”

母親把我趕開,讓裴帥推著她,沿著一條水泥路向山上走。走出幾步,母親指著路兩邊的松樹對裴帥說:“看到那些樹了嗎?那是我們十五個姐妹用下工后的休息時間一棵棵栽下的,當年這山坡上都是亂石和荒草,我們愣是把它變成了一座秀麗的青山?!?/p>

我沖裴帥使個眼色,示意他繞開墓園正門,向新開發(fā)的二期工程走。但母親還是看到了那座寫著“西山公墓”的牌坊。她喊裴帥停下,仰起頭指點著說:“公社領(lǐng)導看到了我們干出的成績,專門修起這座牌坊,號召大家向我們十五個姐妹學習,你看看那上面寫的四個字,就是‘鐵姑娘山?!?/p>

我怕母親看出破綻,悄悄告訴裴帥快些向前面走。裴帥推著輪椅來到二期工程腳下。值得慶幸的是,母親果然把那些陡坎當成了梯田。她興奮地流出了眼淚,搖晃著裴帥的手說:“帥帥,你仔細看看,奶奶的青春就是在這一道道梯田里度過的,修起幾層梯田,我就長一歲,再修起幾層,又長一歲,最后,我們終于把一座荒山變成了糧倉……”

旁邊的墓園里正在舉行安葬儀式,一陣哀樂聲隨風飄過來。我正擔心母親會覺出異常,沒想到她已經(jīng)和著樂曲輕輕哼唱起來:“穿林海,跨雪原,氣沖霄漢。抒豪情,寄壯志,面對群山。愿紅旗五洲四海齊招展,哪怕是火海刀山也撲上前……”

一段樣板戲沒有唱完,母親頭一歪就睡著了。我抱母親上車時,她又突然醒過來問:“公社陳書記來沒來?我有事要向他匯報?!辈坏任一卮鹉赣H又睡了過去。面包車開出西山公墓后,裴帥從后座伸過腦袋,在我耳邊小聲說:“老爸,奶奶的神經(jīng)是不是有點不正常,咋瞪著眼睛說瞎話呢?”

我想訓斥他幾句,看到他滿臉擔憂,反倒不知如何開口,只能無力地搖搖頭。

父親從前面轉(zhuǎn)回頭說:“真不容易啊,總算幫你媽完成了心愿。”

裴帥升上初中后,中午就在父母家吃飯休息。母親高興得不得了,似乎又回到了從前的時光,每天和父親提著菜籃去早市為午飯做準備。中午放學前,她還會守在學校門口等著接孫子。裴帥卻不領(lǐng)情,遠遠看到母親的身影,就故意躲在別人身后避開她的視線。母親等到最后,仍然不見孫子出來,只得提心吊膽回家去。她到家時,裴帥已經(jīng)在餐桌前吃起了飯。實在躲不開時,裴帥也不肯和奶奶一起走,總是一個人跑在前面。我問他為什么要這樣做?裴帥說,不想讓同學看到他有個那樣的奶奶。我問他奶奶怎么了?裴帥說,奶奶像個瘋子,眼神發(fā)直,臉上的肉還一跳一跳的。

裴帥匆匆吃過午飯,就撒腿向?qū)W校跑。母親喊他慢點走,在后面跟著下樓時,裴帥已經(jīng)跑得不見蹤影。父親和母親對著一桌子飯菜發(fā)呆,要幾頓才能吃掉。我勸他們不要做那么多,他們嘴上答應著,但第二天中午還是做上一桌子菜。

初一下學期家長會后,班主任王老師和我談了一次話。他說裴帥最近成績下滑很厲害,主要是上網(wǎng)造成的,每天一到午休時間裴帥就鉆進網(wǎng)吧里,有時候下午第一節(jié)課還會遲到。我氣得炸了肺,立刻就想回家收拾裴帥。王老師勸解說,上網(wǎng)成癮在青少年中是個普遍現(xiàn)象,孩子自制力差管不住自己,家長要耐心教育引導,不能簡單粗暴地對待。

當天晚上我耐著性子和裴帥談了一次。我問他玩的是什么游戲?他說是《魔獸爭霸》,游戲里有獸族、人族和暗夜精靈,可以任意選擇角色。說到游戲,他眼睛里放出興奮的光芒。

“老爸,我已經(jīng)升到三十五級,正在打那個變態(tài)的古爾丹。他是個暴君,最喜歡控制別人,只有打掉他才能再升級?!迸釒浾f的這些我聽不懂,我和妻子都喜歡玩偷菜游戲,溜進別人菜園里偷摘人家的勞動果實,偷到了就對著電腦傻笑,若是被別人偷了,就懊惱地直揪頭發(fā)。

我問他想沒想過將來?裴帥驚訝地反問,這事情還用想嗎?不就是初中畢業(yè)上高中,高中畢業(yè)上大學,大學畢業(yè)找工作嗎?我說如果你再這樣玩下去,恐怕連初中都畢不了業(yè)。裴帥說,畢業(yè)不畢業(yè)都無所謂,比爾·蓋茨不從哈佛退學,就不會成為世界首富。我比他起點高,咱家不是已經(jīng)有公司了嗎?用不著我再創(chuàng)業(yè),接了你的班后我努努力,用不了幾年也會像比爾·蓋茨那樣把生意做到全世界。

裴帥的話讓人哭笑不得,為了戒掉他的網(wǎng)癮,我沒收了他的零用錢,每隔一段時間,就給王老師打電話詢問情況。開始裴帥有所收斂,王老師說已經(jīng)不大發(fā)現(xiàn)他玩游戲了,但沒過多久,裴帥故態(tài)復萌,又開始往網(wǎng)吧跑。

我特意去了一趟父母家,裝作不經(jīng)意地問母親最近給沒給過裴帥錢?母親說給過,帥帥買筆買本子,還交了筆在校保險。我說以后不要再給了,裴帥其實是拿錢玩游戲。母親說小孩子玩游戲也正常啊,哪能一天到晚只知道學習,你小時候不也彈玻璃球捉迷藏嗎?我告訴她裴帥玩的是網(wǎng)絡游戲,那東西能讓人上癮,把人毀掉。我給母親講了講《魔獸爭霸》和古爾丹。

母親愣愣地看著我說:“還有這樣的游戲?帥帥為啥偏要和那個什么丹較勁呢?打不過就聽他的得了?!蓖A送D赣H又問:“帥帥現(xiàn)在沒事吧?”我告訴母親,只要今后不再給他錢就沒事。在那以后,裴帥又向母親要過幾次錢,母親都沒有給,而且很快就打電話告訴了我,萬料不到,這卻間接害死了母親。

從西山墓地回來后,母親硬撐著又活了兩天,在第三天夜里告別了人世。

母親臨死前交代了三件事。一是用她當年下鄉(xiāng)時的一張照片做遺像。二是她還有最后一枚像章藏在一只抽屜里,要給她別在身上。三是她裝像章的鐵盒里有一筆錢,是她交給組織的黨費。說完這三件事,母親臉上突然浮現(xiàn)出幸福的笑容說:“主席要接見我,我得走了?!蹦X袋一歪,就永遠閉上了眼睛。

母親的那張照片還是半個多世紀前拍攝的,當時她只有十八歲,梳著齊耳短發(fā),脖子上纏著一條手巾,正挑著扁擔走在鄉(xiāng)間的小路上。為了符合遺像的規(guī)矩,我們請照相館的師傅進行了處理,只取了原版的一部分,母親肩上的扁擔也去掉了。但處理的結(jié)果卻并不算成功,那條扁擔若隱若現(xiàn),似乎仍然壓在母親肩膀上。

我在抽屜里找到了那枚像章,它有茶杯口大小,鮮紅的底色,上半部分是那位偉人的側(cè)面頭像,下半部分是一群舉著紅寶書和農(nóng)具的青年,正昂首闊步走在田野上。父親說這枚像章叫“廣闊天地,大有作為”,當年十分珍貴。妹妹把它端端正正別在了母親壽衣的胸口上。

母親的第三個遺愿卻讓我們很為難。據(jù)父親說,母親在一九七八年就被開除黨籍,早已經(jīng)不是黨員了。我找到那只鐵盒,打開盒蓋,發(fā)現(xiàn)里面只有一沓發(fā)黃的樹葉。我們猜測,大概在母親輕生前幾天,因為意識模糊把樹葉當成錢裝進了盒子里。不過這樣一來,這個遺愿也就不必再去完成了,我們都松了一口氣。

兩天后,我們?nèi)泝x館給母親送行。想不到通往另一個世界的入口竟然擁擠不堪,母親在西二告別廳,排隊到上午十點整。我們等候在殯儀館的院子里,身邊不時響起一陣哭聲和哀樂聲??瓷先ジ鎰e廳有些像候車室,門口同樣掛著滾動的電子屏幕,也有廣播提醒人們注意時間,只不過車次變成了逝者姓名,旅行的終點呢,大概都是一只骨灰盒。

父親佝僂著身子,像一只公雞似的蹲在花壇邊抽煙,煙霧一股股從他的白發(fā)間冒出來。父親原本就是寡言少語的人,母親出事后,他越發(fā)沉默起來,仿佛已經(jīng)變成一塊會呼吸的石頭。妹妹臉上掛著淚痕,懷里抱著母親的遺像倚在一棵楊樹上。從冷凍室出來后,她悄悄對我說,那只鐵抽屜拉出來時她還以為母親會從里面坐起來,跳到地上和我們回家去,摸到母親冰冷的額頭,她才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多么荒唐。

我和妻子相隔幾米遠,坐在停車場邊的水泥臺階上,側(cè)前方一堵雪白的影壁墻上用黑筆寫著一副對聯(lián):飛煙驚化鶴;留月覓歸魂。墻頭上露出一截銹黃色的鐵煙囪,青灰色的煙霧裊裊升起飄散到半空中。我心里很清楚,追悼會結(jié)束后,母親也會被送到墻后面的房子里去。我和妻子都把頭轉(zhuǎn)到另一邊,盡力回避對方的目光,我們知道彼此心里想什么,但誰也不愿主動提起。妻子和母親的感情很深,但她畢竟是當媽媽的人,不管孩子犯了多大錯誤,總是本能地要替他辯護。從家里出發(fā)前她小心翼翼問我,讓不讓裴帥和老師請假,去殯儀館給奶奶送行?我冷著臉看看她,一言未發(fā)。盡管兒子一再辯解,只想和奶奶開個玩笑,但千真萬確的事實是,他害死了對他最好的人。我無法原諒他。

來參加母親葬禮的除了我們這些家里人,只有幾個遠房親屬,再有就是七八個總和母親在一起唱歌跳舞的老太太。福利紙品廠早已不復存在,相關(guān)人員自然無處可尋,一位姓王的大媽退休前當過街道計生委主任,就以單位領(lǐng)導的身份介紹了母親的生平。講的自然都是好話,隔離審查和精神失常的事只字未提,讓人懷疑她說的那個人根本就不是我的母親。

追悼會結(jié)束后,母親的遺體被推走時,妹妹哭著撲到車上,抓住車邊的欄桿不肯放手。我和妹夫費了好大力氣才把她拉開。殯儀館的工作人員推著車走到告別廳西墻的一扇門邊,用車頭把門撞開走了出去。那扇門來回擺動幾次,最后又痙攣般地抖一下,就徹底安靜下來。

一個多小時后,我們在一間水泥屋子里等來了母親的骨灰。骨灰還是熱熱的,讓我想起人的體溫,仿佛那些骨頭都還活著,只是改變了一種形態(tài)而已。在母親的骨灰里,我發(fā)現(xiàn)了一個圓圓的東西。我看著它發(fā)了一會呆,突然辨認出來,那是別在母親胸口上的像章。像章上那些人還栩栩如生,甚至連容貌都依稀可辨,只不過全部變成了灰白的顏色。我有些詫異,難道這枚像章耐得住近千度的高溫?我下意識地伸出手,想把像章拿起來,手指剛一接觸,像章就立刻碎成一堆粉末,和母親的骨灰混在了一起。

母親的葬禮結(jié)束后,按規(guī)矩要安排幾桌酒席。母親是橫死的,大家都吃得無滋無味,酒也喝得很少。酒宴結(jié)束時,將近午后兩點鐘,剛走出飯店大門,我就接到王老師的電話。他說下午裴帥沒到校上課,問我知不知道去了哪里?我說不知道。王老師又說:“那恐怕是去網(wǎng)吧打游戲了,最近他有些變本加厲的跡象,得格外留心才行?!?/p>

我連聲向王老師說對不起,保證會找到裴帥帶到學校去。我叮囑妹妹把父親送回家,就穿過馬路去攔出租車。妻子擔心我打裴帥,非要跟著一起去。我們在學校門口下了車,從東到西連續(xù)找了兩家網(wǎng)吧,都沒發(fā)現(xiàn)裴帥的身影。妻子好像抓到了理說,兒子可能就沒玩游戲,你不讓他送奶奶,他心情不好,沒準正躲在什么地方哭呢!

我說但愿如此吧,否則這孩子就真的無可救藥了。

我們走到第三家網(wǎng)吧門前,剛踏上水泥臺階,就看見裴帥從里面走了出來。我氣得眼前發(fā)黑,正想教訓他,裴帥卻搶先開了口。他眼睛里閃爍著興奮的光芒,揮舞著拳頭說:“老爸,我終于打死了古爾丹,升到了三十六級?!?/p>

責任編輯 林東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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