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沖,生于1904年,1923年加入國民黨。由于他才華出眾,熟諳俄語,通曉蘇聯(lián)事務,深得陳果夫、陳立夫兄弟器重。30年代初,張沖升任國民黨中央組織部調(diào)查科(“中統(tǒng)”前身)總干事,主管情報事務。1932年2月,在他主謀下,上?!渡陥蟆返榷嗉颐襟w相繼刊出了《伍豪等脫離共黨啟事》,“伍豪”是周恩來的化名。張沖此舉是企圖蠱惑人心,制造混亂,瓦解中共組織。
1931年11月,張沖的部下黃凱奉調(diào)到上海,擔任調(diào)查科上海站特派員。此時恰逢中共地下黨嚴懲叛徒和國民黨特務。黃凱手下的王斌、陸元虎等相繼被暗殺。剛剛成立的中統(tǒng)工作團,“都成了治喪委員會了”。
1932年2月,張沖由南京到上海來主持部下的喪事。事后,在與黃凱談工作時講到,目前共產(chǎn)黨經(jīng)濟困難,處境不好,可能會有許多黨員思想動搖。張沖提出,“可以試用周恩來的化名伍豪,冒充刊登脫黨啟事”,以此來吸引更多人自首。張沖的想法,很為黃凱贊同。于是,張沖連夜起草了一份《伍豪等脫離共黨啟事》,第二天交由黃凱派人送到上海幾家主要大報去刊登。
2月15日,黃凱派人將人送到申報館廣告處。《申報》的律師認為,這個啟事稱有243人脫黨而只具伍豪一人姓名,有明顯漏洞,決定暫不刊登。但《時報》在16日、17日兩天的號外版上首先刊登了這個啟事。18日、19日,《新聞報》接著刊登。國民黨新聞檢查處隨即派員向《申報》施加壓力,《申報》才于2月20日、21日連續(xù)刊登了兩天。這兩天,《時事新報》也同時刊登。
《申報》是當時中國第一大報,它刊登此啟事,影響要比其他小報要大得多。
連續(xù)兩天的啟事,《申報》都刊登在廣告版十分醒目的位置。標題用了最大的字號,通欄到底,使之成了當天廣告版上最為突出的一條:
伍豪等脫離共黨啟事
敝人等深信中國共產(chǎn)黨目前所取之手段,所謂發(fā)展紅軍牽制現(xiàn)政府者,無異消殺中國抗日之力量,其結(jié)果必為日本之傀儡,而陷于中國民族于萬劫不回之境地,有違本人從事革命之初衷。況該黨所采之國際路線,乃蘇聯(lián)利己之政策。蘇聯(lián)口口聲聲之要反對帝國主義,而自己卻與帝國主義妥協(xié)。試觀目前日本侵略中國,蘇聯(lián)不但不嚴守中立,而且將中東路借日運兵,且與日本訂立互不侵犯條約,以助長其侵略之氣焰。平時所謂扶助弱小民族者,皆為欺騙國人之口號。敝人本良心之覺悟,特此退出國際指導之中國共產(chǎn)黨。
伍豪等二百四十三人啟
張沖一手炮制這個啟事,可謂用心險惡。寥寥數(shù)語,含義頗深。他盜用周恩來的名義,定位是“脫離共黨”,“退出國際指導之中國共產(chǎn)黨”,而不是“自首”、“變節(jié)”,似乎比較中和。文中所述,對共產(chǎn)黨也不用惡言惡語,不作刻意丑化,而是憑借他自己對蘇聯(lián)問題的研究了解,從中日蘇國際關(guān)系的大局著眼,以民族利益的利害作比較,借中國民眾普遍不滿蘇聯(lián)對日本妥協(xié)政策的情緒,聲稱其以前“所取手段”、“所采路線”,結(jié)果“有違初衷”,認識“皆為欺騙”,因而有了“良心之覺悟”。啟事行文完全是一個為國家、為民族著想者的幡然醒悟,詞意分寸,比較符合周恩來這樣地位、身份的人所言。正因為如此,這個偽造的啟事,極具迷惑性。
其實,張沖并不知道,此時周恩來根本不在上海。他早在兩個多月前就撤到江西蘇區(qū)。2月16日,留守上海的中共臨時中央局負責人一看到這個啟事,立即識破這是國民黨的陰謀,當即決定采取措施,予以反擊辟謠。此后幾天,隨著多家報紙的相繼刊登,他們更感到事態(tài)嚴重,緊急組織力量投入行動。
中共上海地下黨的第一個反擊舉措,是在《申報》上刊登辟謠廣告。
2月18日,地下黨派人給《申報》送去一則伍豪啟事,針鋒相對地否認偽造的啟事。但報社廣告處表示本報并未刊登啟事,所以也不便刊登他們的啟事。
2月20日和21日,《申報》刊登張沖偽造的啟事后,地下黨又派人去交涉。廣告處律師答稱:鋪保手續(xù)不合,不能刊登。幾經(jīng)交涉,終于在總經(jīng)理史量才、顧問陶行知的支持下,同意用廣告處的名義,在報上公開答復。于是,2月22日,《申報》在同樣的版面位置上,刊登一則別出心裁的啟事:
伍豪先生鑒:承于本月18日送來廣告啟事一則,因福昌床公司否認擔保,手續(xù)不合,致未刊出。申報館廣告處啟。
這大概是《申報》歷史上絕無僅有的一則啟事廣告。本來,這種純屬報館廣告處與客戶雙方之間的業(yè)務問題,根本無需公開刊登這樣的啟事,多此一舉。這樣廣而告之的做法,實際上是曲筆傳意,別有所指。意在告訴大眾:伍豪本人,另有一則啟事,未能刊出。這則18日就送給報社的廣告啟事,必定與16日以來連續(xù)在各報刊登的《伍豪等脫離共黨啟事》有關(guān),其內(nèi)容必定有所不同。后一個未刊出的啟事,顯然是針對前一個已刊出的啟事而寫的,后者意在否定前者,只是由于受到某種限制,《申報》不能刊登而已。
這是當時中共留守上海的臨時中央局負責人,在國民黨統(tǒng)治下所能做到的最及時有效的公開辟謠方法。雖然筆法曲折,但否認張沖偽造的啟事,指向明確,含義清楚,凡是中共黨內(nèi)的同志看到,心里自然會明白。
中共上海地下黨采取的第二個行動,是立即散發(fā)傳單辟謠。2月20日,即以中共江蘇省委宣傳部的名義,在上海廣為散發(fā)了題為《反對國民黨的無恥造謠》的傳單。傳單說:“最近在《時報》、《新聞報》各反動報紙堆中所登載的伍豪等二百四十三人脫離共產(chǎn)黨廣告,就是帝國主義走狗國民黨無恥造謠的一例……無論這些狗東西怎樣造謠誣蔑,并不能動搖共產(chǎn)黨在勞苦群眾中的威信!”
第三個行動,是利用自己的宣傳陣地辟謠。
2月27日,在上海秘密出版的黨報《實報》第11期,刊登了一篇由黨組織代寫的《伍豪啟事》。鄭重聲明:所謂《伍豪等脫離共黨啟事》“是國民黨造謠誣蔑的新把戲”。這一期《實報》同時還發(fā)表了題為《國民黨造謠誣蔑的又一標本》的評論文章。指出:“瘋狂的白色恐怖,以卑鄙的造謠……假借伍豪同志的名義來污蔑伍豪同志(共產(chǎn)黨的領袖之一),污蔑中國共產(chǎn)黨?!?/p>
第四個更有力的措施,是聘請外籍名律師代言辟謠。黨組織通過關(guān)系,請當時上海著名的法國律師、《申報》常年法律顧問巴和出面,在3月4日《申報》廣告欄的顯要位置,刊出了一則《巴和律師代表周少山緊要啟事》。啟事也做了大號字的標題,十分醒目。文曰:
茲據(jù)周少山君來所聲稱:渠撰投文稿曾用別名伍豪二字。近日報載伍豪等二百四十三人脫離共產(chǎn)黨啟事一則,辱勞國內(nèi)外親戚友好函電存問。惟渠伍豪之名除撰述文字外,絕未用作對外活動,是該伍豪君定系另有其人;所謂二百四十三人同時脫離共黨之事,實與渠無關(guān)。事關(guān)個人名譽,易滋誤會,更恐有不肖之徒顛倒是非,藉端生事,特委請貴律師代為聲明,并答謝戚友之函電存問者云云前來。據(jù)此,合行代為登報如左。
事務所法大馬路
四十一號六樓五號
電話一萬三千三百三十九號
周少山,是周恩來的另一個別名。這個啟事,以巴和律師的名義,代表當事人澄清事實,等于公開辟了謠。其所述內(nèi)容直截了當,直接針對所謂的“脫黨啟事”,回擊十分有力。比起曲筆手法的第一個啟事來,效果無疑要好得多。巴和是上海享有盛譽的大律師,由他代言聲明,不僅權(quán)威性強,而且他是法國人,國民黨政府也奈何他不得。
不到二十天時間內(nèi),中共臨時中央局連續(xù)出手,以這四項舉措,澄清事實真相,有力擊破謠言,消解了偽造啟事的影響。他們盡心盡責,周密周全,為周恩來洗清了潑在身上的污水,也為日后的辯白留下了確鑿的實證。張沖炮制的這個伍豪啟事,因此也就成了一個啞炮。黃凱事后失望地說:啟事登出后,“哪知毫無反響,好久無人來向各機關(guān)秘密自首?!?/p>
已在江西蘇區(qū)的周恩來,很快就獲知上海發(fā)生的這幕鬧劇。作為被誣陷的當事人,他當然必須立即作出澄清,揭露國民黨特務的陰謀。在當時,事實也極為容易說明,周恩來身在瑞金,怎么會在上??菃⑹拢康@畢竟已惹上了麻煩,僅憑個人的陳述是不夠的,必須由組織出面,正式表明態(tài)度,留下歷史結(jié)論。
于是,與上海地下黨的行動遙相呼應,中共中央在2月下旬,以中華蘇維埃臨時中央政府主席毛澤東的名義,發(fā)布了中華蘇維埃臨時中央政府布告,再次作出公開澄清。布告說:
上海時事新報、時報、申報等于一九三二年二月二十日左右連日登載“伍豪等二百四十三人”的冒名啟事,宣稱脫離共產(chǎn)黨,而事實上伍豪同志正在蘇維埃中央政府擔任軍委會的職務,不但絕對沒有脫離共產(chǎn)黨的事實,而且更不會發(fā)表那個啟事里的荒謬反動的言論,這顯然是屠殺工農(nóng)兵士而出賣中國于帝國主義的國民黨黨徒的造謠誣蔑。
至此,這場由張沖一手炮制的造假鬧劇,以一無所獲而告終。中共方面的及時處置,戳穿謠言,澄清事實,挫敗了張沖的陰謀。
周恩來撇清被誣的謊言,已還清白之身。但伍豪事件,卻留下了孽根。三十五年后,身為共和國總理的周恩來,因本來早已澄清的伍豪事件,竟在“文革”亂世中連遭明槍暗箭。
(摘自團結(jié)出版社《張沖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