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臉蛋有點黑，大眼睛圓圓的，臉頰上有兩個深深的酒窩，小嘴巴嘟嘟著，說起話來一本正經像個大人模樣的小男孩，他叫嘟嘟。已經記不清嘟嘟具體哪天入的院，第一見到他，是去給他采靜脈血用來化驗。

小家伙一個人靜靜地坐在病床邊上，我簡單地和他的媽媽說明采血目的，一旁的小嘟嘟睜著那雙水汪汪的眼睛，不時滴溜溜地轉動著眼珠，仿佛懂得我的來意，低下頭琢磨了一下，伸出了他的小胳膊。就當我要扎止血帶時，“阿姨，你要輕輕的?！彼忧拥匦÷曊f道。“好，不要動喲，一言為定！”我爽快地答道。就這樣，我喜歡上了這個4歲的小男孩。

回到護士站，我放下治療盤，去詢問小嘟嘟的主管醫(yī)生，想知道他眼眶到底得的是什么病?！皬乃腗RI（磁共振成像）看長得是類似囊腫的一個東西，具體要看術后的病理，現(xiàn)在很難定論?！贬t(yī)生又翻看了他的另一張片子，頓了一下，眉頭稍皺一下說：“感覺不妙呀！得盡快安排手術，以病理結果為準?！蔽倚耐坏靥哿艘幌?，也許是為嘟嘟那圓圓的水汪汪的眼睛而心疼，抑或是為他的爸爸媽媽心疼，上天賜給了他們這樣聰明乖巧的孩子，為何卻要狠心地奪走點什么呢？

記得嘟嘟手術的那天，天空格外的藍，連一絲云絮都沒有，像被過濾了一切雜色。從病房窗口望出去，一塊透明的藍天，像一張絲手帕。

嘟嘟的手術很順利，不到一小時就安返病房，而且全麻已清醒。我們眼眶病研究所收治的兒童很多，我已經做好了小兒全麻術后哭鬧不止的準備。當我來到嘟嘟的病房，驚訝地看到，嘟嘟特別乖地平躺在床上，一只小手上扎著套管針，另一只小手抓著一塊淺藍色的小毛巾，沒有哭鬧。“嘟嘟，阿姨給你把氧氣吸上，好嗎？”我心里默默地慶幸這孩子真懂事?！肮⒁蹋裉煳覜]哭！”嘟嘟很自豪地說。

我情不自禁地用手去撫摸小家伙的頭說：“嘟嘟真乖，真勇敢，真是男子漢，好好睡一覺，等你睡醒了就可以喝水吃東西了，被子蓋好別著涼了?！编洁胶苈犜?，那塊小毛巾一直被他抓著（后來聽嘟嘟媽媽說，嘟嘟很小的時候爺爺奶奶把這塊毛巾給他當枕巾用，這幾年他睡覺都一直就抓著這塊毛巾，習慣了），嘿，真是一個可愛的小男孩。

術后3天，病理結果出來了，橫紋肌肉瘤。當我看到這份病理報告時，一剎那我的心就像一根針扎了進去，疼了許久。因為這種病多見于10歲以下的兒童，是兒童時期最常見的眶內惡性腫瘤，惡性程度高，如不及時治療，多于一年內死亡。我不知道自己還會不會每天和他嬉笑，還會不會和他的媽媽開心暢聊，如果有一天嘟嘟問我他的眼睛怎么了？我該如何解釋？不知道嘟嘟還有多少時間。

接下來近一年的時間里，嘟嘟每隔一個月，就要住院進行藥物化療，每次用藥，嘟嘟都胃腸反應很重，吃什么吐什么，化療藥物副作用對血管的破壞是很可怕的，兩只小手扎得我都不忍心進針，幾次我都偷偷地流淚，心疼上天為什么對這個乖巧懂事的孩子這么不公平。

幾個療程下來，情況并不樂觀，嘟嘟患病的眼球開始萎縮，幾乎半年的時間都是在醫(yī)院里度過的。有一天嘟嘟的媽媽眼睛濕濕地對我說：“每次來醫(yī)院，嘟嘟都會說，‘媽媽是去給嘟嘟治眼睛的，嘟嘟不會哭，嘟嘟不怕，嘟嘟以后要當主席，媽媽也不哭?！擅看我幌萝囃t(yī)院方向走他的心跳就突突的，害怕得要命，恐懼得幾乎快崩潰了。兒子是我的支柱，上帝救救我的兒子吧?！贝藭r的我什么也說不出來，只有淚水在回應。

“做眶內容剜除術吧，先保命要緊。要不就再嘗試一下放療，可以保住眼睛，不過嘟嘟太小，我們醫(yī)院沒有為5歲的孩子做過……”嘟嘟的主治醫(yī)生嘆著氣說。

“5歲的孩子，開什么玩笑？10多歲的孩子都配合不了，定位太難，回去吧……”放療科醫(yī)生果斷地回答。

嘟嘟媽媽快要跪下了，乞求地說：“醫(yī)生，我的兒子你看一下，特別懂事，他的眼睛多好看呀，我不忍心簽字給他做眶內容剜除，求求你看在孩子的份兒上答應我們吧，我兒子很乖，我會給他講清楚，他會配合的?！?/p>

趙醫(yī)生終于答應給嘟嘟做定位，試一下他的配合程度。沒想到結果是以嘟嘟大哭而失敗。我不相信嘟嘟會哭！近一年的無數(shù)次化療、敷貼器植入，無數(shù)次的靜脈穿刺……嘟嘟都沒哭一次，那么懂事理解大人的孩子怎么會哭？“嘟嘟，郭郭阿姨問你為什么會鬧？那個屋子里是不是有怪獸呀，讓你害怕了？”我蹲下來握著嘟嘟的小手問他。

“郭郭阿姨，那個叔叔我不認識，他在我眼睛上畫，還拿走了我的毛巾，我怕！”嘟嘟委屈地撲在我懷里。

事后，我與趙醫(yī)生溝通，約好了第二天上午再試一次定位，條件是保證嘟嘟手里拿著他的藍色小毛巾。

第二天上午，我正在科里忙著工作，心里卻擔心著在放療科做定位的嘟嘟。突然電話響了，電話的另一邊嘟嘟媽媽說：“郭護士，很順利，定位完了，嘟嘟要和你說話?！?/p>

“郭郭阿姨，我默默地流淚了。”嘟嘟哽咽著說。

“嘟嘟你說什么？阿姨沒聽清?！?/p>

“阿姨，我默默地流淚了，我沒動一下，嘟嘟很乖?！彪娫捘穷^的童聲細語，讓我邊聽邊控制不住地哭泣，無法控制的淚水，無法形容的心疼，心疼得好像無法呼吸。我心疼一個5歲的孩子說出這樣的話，心疼這樣聰明懂事的孩子卻要遭受病痛的折磨，心疼那雙仿佛能讀懂一切的圓圓的眼睛！祈禱！默默地，眼淚再一次崩潰了！

（摘自人民衛(wèi)生出版社《點亮生命之光——護士的故事》 編著：本書編委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