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子的桃
16歲那年,我上高二,在去外地的長途車上,我坐在倒數第二排靠窗的座位。
客車行駛的途中,上來5個男青年,都是20多歲的樣子,他們全部坐在最后一排,其中兩個手里拎著很粗的鋼管。他們上來過了沒多久,我發(fā)現腿邊突然多了一只手臂,還在不停地動,嚇了我一大跳,隨后,我發(fā)現那只手是從后座伸過來的——那個人正在偷我鄰座的男人褲兜里的錢包。我朝后座看去,有個人還沖我若無其事地笑了一下。我趕緊轉過頭來。
驚慌、心跳加速、血液上涌,這是我當時的反應。同時,我意識到自己應該告訴我鄰座的男人。我一邊害怕,一邊又因為計劃要付諸行動而緊張。我拼命讓自己冷靜下來,迅速想辦法。我想,用什么辦法告訴他呢?告訴售票員?也許不錯,可是我是坐在里面的。
最后,我想出一個主意,趁著售票員來收錢,我遞錢出去的時候,不去看旁邊的人,只是用手肘碰他,然后輕聲說:“有人偷你的東西。”
他很快就警覺了,捂緊了口袋。我也松了一口氣,坦然了。
約20分鐘后,他下了車。這時他做了一個出人意料的舉動。他下車后,在車門邊朝車里喊:“敢偷老子的錢,你們有種下來,到老子的地盤上來……”
最后一排的5個人站了起來,還拎著他們的鋼管。但車很快開了,車外只留下那個站在原地朝著車罵罵咧咧的男人。
車開動沒多久,最后一排有一個人站了起來,坐在了我旁邊的空位上。
后面有4個人,我旁邊有一個。我靠窗,窗戶打不開。我們坐在車的最后面。他們都是男的,都比我大。
很難描述當時的心情。
大腦空白,口干舌燥,兩腿發(fā)軟,心臟跳得那么快,急促如擂鼓,我當時想,書上寫的“心臟快要躍出喉嚨”原來是真的。我看著窗外,假裝很平靜,可是一只手不受控制地抖,我用另一只手握住,但兩只手都抖了起來。手心浸滿了汗,我在牛仔褲上顫抖著蹭干。
我想,我會遇到什么事呢?我明年就要高考了,就要上大學了,我才16歲;我父母就我這么一個孩子;最疼愛我的爺爺還在等我回家;我會在外面那些綠油油的田野里消失嗎……
這些全都是當時閃現在我腦海里的念頭。
不知道過去了多長時間,在那種緊逼過來的壓迫感造成的令人窒息的恐懼之下,人對時間是沒有概念的。最后,我做了個決定。
我突然站了起來,旁邊的男青年似乎愣了一下。我說:“我要下車。”他好像沒反應過來,又呆了一下,然后勉強給我讓了讓。
我想如果我下車的話,他們也許會跟著下來。我在行駛的車上拖著發(fā)軟的雙腿慢慢往前走,腦子飛速轉動。然后,我跟售票員說我不下車,我走到最前面在司機旁邊副駕駛的位子上坐了下來。
車到了目的地,我還是不敢下車。所有的人都下去了,包括那5個人。他們是最后下去的,其中有一個人特地走過來,走到我這邊來問我:“小妹妹,你要去哪兒?。俊蔽耶敃r一定是面無表情的,但手又開始發(fā)抖。
等他們走后,這輛車馬上就要掉轉回去,我央求售票員和司機帶我回去。他們知道那群人是長途車上的慣偷。他們問我家在哪里,我說了。我家在一個不大的小城里,和司機家離得還很近,他們就讓我跟著他們原車返回。我從頭到尾都沒有下過車。
這件事讓我感受到兩種恐懼:一種恐懼來自——如果我是被害人,另一種恐懼來自——如果我是旁觀者。
因為16歲時的這件事,我被家人警告不許再多管閑事,但我還是忍不住。
今年年初,我家樓下那戶有個女人撕心裂肺地喊“救命”,驚動了四鄰。我見她離我最近,便幫她報警(后來得知她被斬斷了兩根手指)。因為這件事,我被我媽罵得狗血噴頭。
我想,也許我從小愛看武俠小說、偵探小說,其中那些路見不平、行俠仗義的情節(jié)伴隨著成長根植在了我的骨髓里。更何況,我也是女性,萬一哪天我也遇見了這種事呢?被歹徒堵在家里,或出地鐵莫名其妙地被人帶走,或者有人問我要電話。絕望無助的時候我該多么盼著有人能幫我一把??!
可是,我永遠記得那個在車上一直沉默、下車后開始叫囂,把我置于危險境地的男人,和我當時因為恐懼而不住發(fā)抖的雙手。
我深切地明白面對自身可能遭受的暴力而一瞬間涌上的恐懼,那種恐懼會牢牢壓制住自己的一切想法,身體的本能必然是呆滯、抗拒、逃跑,這是天性。
不過,當群體在面對一個或者一小撮暴徒的時候,我們仍然可以做點什么。
第一步,打110報警;第二步,打120叫救護車;第三步,大喊“警察來了”——這未必能夠阻止暴行,但起碼可以干擾暴徒,使其分心;第四步,迅速集結起人群中的青壯年,增強己方備戰(zhàn)心理,利用可靠有效的器物,以眾對寡。
第四點的要求很高,這要求人群中至少有一個人有冷靜的頭腦,具備臨危不亂的勇氣、出眾的組織能力和隨機應變的能力,而且能使一盤散沙的人們團結起來。
由衷地希望我們每一個人都不會遇到這樣的情況,不管是面對對自身的威脅,還是面臨良心的兩難選擇。
還是那句話——挺身而出,全身而退,這就是我們的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