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三州_亚洲少妇熟女av_久久久久亚洲av国产精品_波多野结衣网站一区二区_亚洲欧美色片在线91_国产亚洲精品精品国产优播av_日本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 _久久国产av不卡

?

不過清風(fēng)過殘月

2015-05-14 09:47
飛魔幻B 2015年4期
關(guān)鍵詞:青陽相國陛下

我想,她大概是喜歡上他了。

從她低垂的密如蝶翼的睫底,從她抬起的暗金刺繡牡丹的華美廣袖的袖底,是看似不經(jīng)意間從中掉落城樓的麗色錦帕,都可以窺探出她的心事。

那錦帕晃悠悠地飄向她主人的心歸之處,今天高中的一襲紅袍進宮面見陛下的新科狀元的馬蹄底下。

他抬頭向城樓上望過來,是格外清俊意氣風(fēng)發(fā)的臉,他大概是望見她了,因為我聽見她矜貴而又自持的聲音:“喂,幫本宮把帕子撿起來?!?/p>

我知道他撿了起來,因為不過片刻,樓下的侍衛(wèi)就捧著這方錦帕畢恭畢敬地送了上來。

她沉默地望著被捧在那侍衛(wèi)手里的那方錦帕,靜默片刻,不知從何而來的怒氣,拂袖擦過那個忐忑的侍衛(wèi)而去,我匆匆地跟上去,她卻止住了步子,突然轉(zhuǎn)身,從那侍衛(wèi)手里接過了錦帕,用近乎蠻橫的姿態(tài)。

我那一刻明了她蓬勃的怒氣因何而來,因為送來帕子的那個人,不是她心底隱隱盼著的那個。

我在隔天替她打探來了他的最新消息。

“翟狀元昨天離了皇宮之后,便被相府大人請去了府中?!?/p>

她坐在亭子中,撫著靜臥在她膝蓋上曬太陽的波斯貓雪白的長毛,冷哼一聲:“他倒是心急,這剛出了宮便被他請去,也不避嫌,是著急他那三個女兒嫁不出去了嗎?”話音剛落,被她正撫著毛的波斯貓慘叫一聲,從她的膝蓋上跳了下去。

她看著纏繞在尾戒上的白毛,仿若漫不經(jīng)心:“后來呢?他何時出了相府的?”

我低下頭,盡量用平淡的聲音說出我所得知的結(jié)果:“不過一刻鐘,翟狀元便從相府中走出來了?!?/p>

“哦?是對相國大人那三個待字閨中的女兒不滿意嗎?”

我沒有忽略她語氣中淡淡的笑意,可我只能這樣回答她,以她最不想聽到的回答:“不是,相國大人剛讓他那三位小姐出來,翟狀元便拒絕了他——因為他已經(jīng)有了心儀之人,他答應(yīng)過她,待他高中之后,便會回去娶她,這便是拒絕的理由。”

她很久沒有再說話,我大著膽子抬起頭望向她,我看得見她嫣紅的唇,用一種冷凝的方式緊緊地抿著。

很久之后,她站起來,拂了拂裙擺:“青陽,走吧,陪我去見一見父皇。”

我知道,她不會就這樣輕易地放棄,我不知道她和陛下到底都談了些什么,可我知道結(jié)果必定是如她所愿,從她從陛下那里出來后嘴角上揚的弧度可以知道。

她會得到他的,如果她喜歡他的話,那么最終,她都是會得到他的,因為她是整個天祈最受寵愛的公主,也是唯一一個公主。沒有什么是她得不到的。

這場為了滿足她心愿的宮宴很快便被陛下召開了,他坐在陛下的右手下方,而她,高坐在陛下左邊,她本來就很美,今天又格外打扮了一番,更是美艷得不可方物,席下的很多臣子們都在飲酒的時候從杯底睇來目光,用癡迷贊嘆的眼神。

唯有狀元爺,安然地坐在席間,清俊而又挺拔。

酒過三巡,陛下終于笑著奔向了主題:“翟愛卿,朕記得,愛卿好像還未有婚配是吧?”

翟陽坐在席中,雙手朝陛下一拱:“謝陛下惦記,臣雖至今沒有婚配,可老家里已有一位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的未婚妻子。”

陛下爽朗地笑出聲:“若還沒有明媒正娶,那就還算得上是清俊之身,朕知道你們這些年輕人,都不喜歡父母給定的妻子,你現(xiàn)在還未婚配,你看,朕的青鈺公主怎么樣?”這樣的言下之意已經(jīng)很清楚了,若他是個識相的,想要官運亨通,此刻離席謝恩,便可娶到這世間最尊貴的女子。

他的確離了席,鄭重地跪在席中,俯下身,便是一個極為莊重的大禮,殿中的聲音一下子靜止,他的聲音清越,響在這大殿之上,說出的話卻不容置疑:“青鈺公主天人之姿,臣不敢宵想,臣與內(nèi)子是受父母遺命,萬不敢做令父母泉下得知心寒之事?!?/p>

這便是拒絕了,這樣的拒絕,陛下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他婚配在前,態(tài)度堅決,陛下又是極愛才的一位君主,當(dāng)下不過笑笑:“愛卿重情重義,此事就當(dāng)朕未曾提過,來人,賜酒?!?/p>

我知道她不會善罷甘休,以她的性子,果然,他還未謝恩起身,她便放下的酒杯,語氣極淡,帶著久居高位的驕矜:“翟狀元倒是好眼力,看都未看本宮一眼便贊本宮天人之姿,知道的也就罷了,不知道的,你今日這般拒婚,莫不是嫌本宮姿薄才淺?怕配不上你?”

他應(yīng)該不知道這位極受寵愛的公主的怒氣從何而來,可是他知道,若他再這樣說下去是極不明智的選擇,所以他復(fù)又跪拜下來:“臣,不敢?!?/p>

她似乎怔愣了一下,倒是沒有再繼續(xù)為難他。

散席的時候我在公主的帳輦前候著她出來,抬頭的時候,就看見相國大人的馬車停在站在離我?guī)壮哌h的地方,他或許在看我,或許不是,因為我剛一看去,他就匆匆上了車。厚厚的馬車帷幔擋住了我的視線,我面無表情地低下頭。

他真的老了。我想著剛剛看見掩在官帽下的一簇雪白,怔忪地想。

那之后的很久,清鈺公主都沒有再跟我提起翟陽,她每日都會在御花園里的一棵已經(jīng)枯死的老樹下坐一會兒,陽光透過稀松的枯死枝干籠罩在她的身上,讓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她不許人跟著,所以我每次都只是遠遠地看著她。宮中一向看不過死物,這棵樹按理說早已被尚書局的人移走換新的,可因為她喜歡,所以一直留到了現(xiàn)在。

可是她的喜歡能維持多久呢?如果她不再喜歡這棵樹了,誰還會留著它?不過沒有關(guān)系,它已經(jīng)死了,沒有了靈識,就沒有了七情六欲,就不會痛苦,這樣多好。

十月,傳來了翟陽即將大婚的婚訊。新娘不是他的青梅,不知為何變成了相國府的三小姐。

消息傳來時,她正在品茶,聞言眼皮都未抬,待得一杯茶都喝完之后,她神色一絲波動也無,仿若翟陽于她,就像是朝中其他與她無關(guān)的大臣一樣。

合上茶蓋,她對我說:“青陽,陪本宮下一盤棋?!?/p>

我知道她并不是如她所表現(xiàn)出來的這般淡然,從她執(zhí)著黑子卻久久未落下的手,和她漫不經(jīng)心的眸子都可以窺探出她心底真正的情緒。

我知道她總有一天會把這種情緒用別的方式發(fā)泄出來,例如,發(fā)泄在蠢笨懵懂的宮人身上。

只是我想不到,她的怒火會以鋪天蓋地的雷霆之勢向我襲來。

怒火的導(dǎo)火索是某個宮女跑到她那兒去,求她把她自己賜給我做對食。

我事前一點兒風(fēng)聲都不知道,還是路上公主派來尋我的小公公曾受過我的恩惠,含糊地提點了我?guī)拙洹?/p>

我進去的時候,她正懶懶地斜倚在窗邊,漆黑如瀑的頭發(fā)松松地綰著,順著廣袍蜿蜒地鋪在腰際,她的視線不明情緒地睇過來,我低下頭,恭敬地問:“公主有什么吩咐?”

“吩咐?”她的嘴角向上微勾,“青陽,你盡心盡責(zé)地服侍了本宮這么多年,本宮甚為感激,卻無以為報,不如,就把這個宮女賜給你做對食可好?”

我看了一眼跪在她腳邊的那名宮女,她的頭深深地低垂著,從我這個視線,只能看見她孱弱的微微顫抖的肩膀。

我俯下身:“青陽孑然一身,余生只想侍奉公主百歲無憂,旁的,尚無他想?!?/p>

余光可以看見那位宮女的身子顫抖了一下,而后不知從哪里來的勇氣,她不顧禮數(shù)從地上膝行至我身邊,仰起布滿淚痕的臉來看我,眼里含著一絲希冀,執(zhí)拗地望著我:“青,青陽,我喜歡你,很喜歡你,以后的余生,我陪著你,一直陪著你,百百歲歲,你,你不愿意嗎?”

我漠然地抬起頭,她的視線從窗柩那里似笑非笑地睇過來,我直直地對上她的視線,不知道是和誰說,一字一頓:“青陽何德何能?!?/p>

她的神情驀地變了,而后移至那個宮女身上:“聽見了,你今天就收拾一下,晚上去辛者庫報到吧?!?/p>

很快她便被人拖了下去,兩旁的侍從都悄然退了下去,偌大的室內(nèi)只剩下我和她兩個人。

她眼風(fēng)一挑,是個風(fēng)流嫵媚的笑:“怎么?心疼了?”

我靜默片刻,而后后退一步:“若無事,青陽就退下了?!?/p>

她斂了笑,走到我身旁,我低下頭,她寬大的外袍在地上拖曳,步步生蓮,這般嫵媚而又漫不經(jīng)心的樣子,可她的聲音卻含著一絲清冷:“你永遠這樣,若無意當(dāng)初又何必贈她那幅畫,讓她空念想?!?/p>

她會知道我和那個宮女的淵源我一點都不吃驚,這宮里,只要她想知道,就沒有不知道的,我沒有回答她,行了禮之后就退了下去。

這是大不敬,可我知道,她不會追究,因她對我無法彌補的歉意。

我在隔天得知了那名宮女在辛者庫投井自殺的消息,我怔然片刻,然后輕輕道:“知道了?!北汶x開那來報信的小公公,把公主那幅裱好的畫送給她。

這幅畫是相國大人的獨子何安親自作的,他那獨子才華橫溢,尤善攻墨,一幅畫在京城能賣到黃金千兩的價格,有價無市,更何況,是在他死了之后。

其實這幅山水畫不是出自于那位相國大人之子之手,我在某日閑逛的時候,偶爾聽見細(xì)細(xì)的啜泣聲,宮中齷齪事極多,我一向敬而遠之,那日卻不知道怎么,尋著哭聲一路走過去,就看見一個小宮女抱著畫卷縮在角落里。

我走過去,從她泣不成調(diào)的講述中勉強還原了事情的本貌,青鈺公主從民間高價購來了這一幅相國之子生前所做的山水圖,她抱著去上裱的時候,沒注意勾到旁邊的枝丫上。

我低下頭去看,那畫卷撕開的一角露出極淡的墨跡,她哭泣的樣子像極了我的一位故人,我猶豫片刻,動了惻隱之心,帶她回我的偏房做了一幅一模一樣的畫交給了她,李代桃僵。

我本意是為了救她一命,沒想到到頭來卻是害了她。

把畫送到她房里的時候,她懶懶地接過來,打開后漫不經(jīng)心地上下打量著,語氣含著冷嘲:“你仿得倒是真像?!蔽伊⒃谝慌?,默然不語,她打量片刻,似極倦怠,閉著眼把畫拋在旁邊:“把它收起來吧,不要讓本宮再看見它。”

我卷起畫,正要離開的時候,聽見她的聲音在我背后響起:“我想見見她,青陽?!?/p>

我頓了頓,沒有回頭,徑直走了出去。

我知道她想見的是誰,翟陽將要娶的妻子,在三日后。

我說過,這世上沒有她想?yún)s做不到的事,那個素未謀面的可憐女人在次日被召入宮,我作為引路的公公,在宮門口等著她。只是我沒想到,從馬車上下來的女子,竟然會是她。

她也愣住了,站在原地怔怔地看著我,杏色的眼張得大大的。

我反應(yīng)過來,迎上去,不辨情緒地躬下身:“何姑娘,這里走。”

她斂去表情,低下眼簾跟在我身后。

我知道,在公主看見她相貌的那一刻,勢必會有更大的怒火席卷上她……或者,還有我。

公主和她談了什么我一無所知,公主初見她時,我并未從她臉上窺探出什么表情,至少,在表面上。

我守在她們談話的房外,從午后至傍晚,那扇緊闔的門終于開了,我順著裙裾向上,是她那張笑意盈盈的臉,以及她身后臉色雖有些蒼白卻還鎮(zhèn)定的何如。

她的嘴角向上揚起,看著我吩咐:“本宮與何姑娘一見如故,派人回相國府傳個話,就說何姑娘今日在本宮這兒歇下了,明日再回?!?/p>

我頓了頓,視線對上她身后的女子,她正幽幽地看著我,見我望過去,蒼白的嘴角扯出一絲笑意,似乎默許了這種行為。我退下去,沒有忽略公主眼里的冷意。

公主把何如留在宮里,卻又并沒有找她再繼續(xù)夜談,我晚上親自去了一趟何如暫宿的流芳閣,進去的時候,她正坐在窗前,臉上半明半暗,我檢查了一下屋中,并無紕漏,請辭的時候,聽見她的聲音,幽幽地,似乎帶著某種壓抑的哽咽:“你想過姐姐嗎?”

我面無表情地轉(zhuǎn)過身:“夜深露重,何姑娘歇息時請關(guān)緊門窗?!鳖D了頓,“宮里不安全,明日一早你就趕快出宮吧。”

踏出去的時候,我聽見屋里傳來小獸一樣的嗚咽,我沒有回頭,一步一步地離開,可茫然地感覺心上像是空了一塊,呼啦啦地往里灌著風(fēng)。

她到底是沒有離開,她也永遠都不會離開了。

陛下昨夜突然興起,在某個宴席散后,帶著微醺的醉意來殿中探望公主,不想?yún)s誤入了一間房,看見床榻上臥著一位美人,黛眉輕蹙,肌膚勝雪,楚楚勝空谷幽蘭。

這些足以讓一個微醺的帝王傾醉,在沒弄清這位美人的身份之前,他帶著醉意罔顧她的掙扎與意志,寵幸了她。

這是一個混亂的清晨,我跟在公主身后趕到之時,除卻她臉上的淚痕,她和陛下身后整齊的被褥,穿戴完整的衣衫,和那一絲不亂的發(fā)髻,都彰顯著昨夜的一切都已經(jīng)隨著消弭殆盡。

強寵了臣子的內(nèi)眷,即使是未過門的內(nèi)眷,這件事也足以讓百姓心中威嚴(yán)高貴的皇室蒙羞,更不用提這在朝堂之上會讓那些言官掀起怎樣的風(fēng)波。

一室的寂靜之后,陛下終于開口,帶著毋庸置疑的決斷:“你今日回去,明日繼續(xù)高高興興地做你的新娘。”頓了頓,他意味深長地看著這個他昨夜才寵幸過的女子,“不要做傻事,若你愛著翟卿家的話?!?/p>

這是威脅,我看向何如,她帶著淚痕面色平靜地跪下去,似接一般旨意謝恩。陛下笑著滿意離去,臨走前看了看周圍不多的侍從,我身前的公主迎上去,淡淡說一句:“父皇放心?!?/p>

那天,公主府里因失竊處斬了侍從奴婢共十六人。

知曉那件事的,除了陛下、公主與何如,就只剩下我一個人。處斬那些侍從奴婢的時候,她就坐在御花園里的那棵枯樹根下,良久后才突然說了一句:“都結(jié)束了?!?/p>

我看向她,我想我一定沒有用如此冰冷厭惡的眼神看過她,因為她臉上閃過一瞬的驚惶與怔然,我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我知曉,若要在宮中安穩(wěn)地活下去,可我控制不了自己蓬勃而來的怒氣:“何如是她的妹妹。”我看著她愣住的表情,繼續(xù)說,“她死后,相國便把她唯一的一個妹妹接到府里,認(rèn)作了養(yǎng)女?!?/p>

她反應(yīng)過來,清冷的臉上露出倨傲的神色:“你認(rèn)為是我做的?”

我沒有再說,蓬勃的怒氣讓我喪失了理智,我拂袖轉(zhuǎn)身離開,有手從我身后拉住了我的衣袖,我聽見她的聲音,矜貴的,帶著點執(zhí)拗:“安哥哥,不是我。”

這個稱呼她已經(jīng)許多年都沒有喚過了,然而除了硬下心腸離開,我什么都不能做。

我太了解她了,了解到我已經(jīng)不愿意再去相信她了。

我第一次看見她時,她還只是一個十一歲的小姑娘,我奉命入宮見圣,卻在半途中與領(lǐng)路的公公失散,然后無可避免地在宮中迷了路。

我順著小徑一路走去,走到一棵繁茂抽芽的老樹底下,剛剛站定,一方帕子便飄悠悠地落在我面前,我伸手接過來,帕子雪白,中間繡著歪歪扭扭的“青鈺”二字,我對于陛下的那位公主素有耳聞,看見這樣的閨字,不由得輕輕笑出聲來。

“喂,大膽,你笑什么?”從我頭上傳來惱羞成怒的嬌問。

我抬起頭,從枝丫間露出一晃一晃的小小的粉色繡花鞋,往上,是從枝葉中透出來的瞪的圓溜溜的黑眼睛。

我把那方繡帕遞給隱于樹上的她,笑著并沒有戳破她的身份:“女孩家的閨字極其重要,這下可要好好地藏起來,不能讓外人看了去?!?/p>

她恨恨地自樹上彎腰來夠我手上的帕子,結(jié)果重心不穩(wěn),從樹上跌落,我接住了她。她尚且稚嫩的臉龐像極了初熟時的桃子,粉白帶著點紅意。

我自懷中放下她,轉(zhuǎn)身跟著尋來的小太監(jiān)離開,她在身后大聲地問我:“喂,你叫什么名字?”

我還記得那天暖陽微醺,空氣里彌漫著花香,我回頭回答她。那亦是我最后一次那樣光明正大地介紹自己的身份。

“臣,相國公獨子何安?!?/p>

那之后,陛下便以青鈺公主太傅的身份宣我入宮。她極聰慧,很多東西一點便會,可隨著她的聰慧而來的是她更愿意用這些小智慧來尋我的麻煩。

我們關(guān)系的改變于那日雷聲轟鳴、大雨滂沱的午后。

我如同往日般去教授她的課業(yè),入了殿,卻是一位侍奉的宮女、太監(jiān)也沒有,我僅遵臣子的禮儀,立于她閨閣的外間,試探地喚:“公主?!?/p>

無人應(yīng)我,我側(cè)身傾耳去聽,寂靜的大殿里,除了外面肆虐的雨聲和駭人的雷鳴,還有一絲壓抑的輕泣隱約傳來。

我躊躇良久,我知道,這絲輕泣的主人是誰,若我想要明哲保身,此刻離開是最好的選擇。

可我在良久的沉默后,還是進去了。

她在哭,小小的身子顫抖地縮在床的角落里,頭埋在雙膝之間,壓抑地,輕輕地哭。

我見過她倨傲的尊貴,見過她狡黠的笑容,見過她高高在上凜冽不可侵犯的神態(tài),可卻從未見過她這樣。

這樣傷心地哭泣。

似是察覺有人進來,她猛然從雙膝間抬起頭,聲音喑啞地呵斥:“誰?本宮不是說了不要——”她的聲音止于她見到我面貌的那一刻,嘴角微張似乎是為我的到來感到疑惑。

我走過去,不顧君臣的禮儀靠近她,溫和地沖她伸出手:“怕打雷?”

她定定地看著我,臉上淚痕依然,一雙眼卻清冽得不可思議。過了片刻,在下一個雷聲到來之前她把頭埋在我懷里,悶悶地說了一聲:“嗯。”

我知道她怕的不是打雷,她的生母,前文秀皇后就是在這樣的雷雨天里去世的,她這樣倨傲,明明怕得要命,卻不想讓別人看見她害怕的樣子。

從那日開始,我們都心照不宣地從未提起過這件事,關(guān)系卻比以前融洽了許多,這樣的變化,自然瞞不過我的父親。他在某日輕描淡寫地提醒我:“你和青鈺公主,是否走得太近了?!蔽一腥?,何家這幾年的發(fā)展太快,本就為陛下所忌,我和她的背后,是一個帝君的底線和一個貴族百年的榮辱。

他最后意味深長地看著我:“安兒,你該成家了。”

我一動不動地立于原地??粗厣媳幌﹃柪瞄L長的影子,默默出神。

薇兒便是在這個時候,出現(xiàn)在我眼前的。

我和薇兒結(jié)識于一場誤會,她在街上偷了我的錢袋,我一路跟過去,把她逼至巷角的死胡同里,她瞪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望著我,憤恨地說:“你這人怎么這么小氣,不過是一個錢袋,喏,還你?!蔽矣幸粍x那的愣神,為她掩在乞兒裝下的嬌滴滴的女聲,還有迎面飛來的錢袋。

等我接到空空的錢袋望過去的時候,只看到她灰撲撲的下擺從低矮的墻上擦過。

我第二次見到她,是她抱著一個小姑娘跪在一處藥房前哭著哀求,不知是一時的惻隱,抑或是為了她那雙眸子,我?guī)土怂?。她和她的妹妹從鬧饑荒的家鄉(xiāng)逃出來,相依為命。我把她們帶回了相府安置。

我看著她流著淚清冽得不可思議的眸子,不知從何而來的憐惜。

我似是記得我在哪里見過這樣的眸子,可回過神后,我壓下這種莫名的思緒,罔顧內(nèi)心深處翻涌上來的惆悵與孤寂。

我的婚訊在七月底的時候傳遍整個上京。

那日,我如往常般進宮給青鈺公主授課,她的沉默一直延續(xù)到我把課業(yè)說完。

我最后告辭欲退下的時候,她喚住了我。

她仰起臉來看我,眸子里像是有霧氣在蔓延,我在她炯炯凝視我的視線中皺著眉頭轉(zhuǎn)過臉:“公主,何事?”

她慢慢地一步一步走到我面前,我從她帶著青澀的嫵媚步伐中恍然,她在歲月的消逝下不知何時已經(jīng)長大了。

“安哥哥,你要娶妻了?”她用異于她身份的語氣質(zhì)問我。

我默然,用沉默給了她最好的回答,她良久沒有再說話,我想退下去,然而她卻擋在我面前,我往左她便往左,我往右她便往右,我終究還是妥協(xié),深深地凝望她:“公主,微臣告退。”

她嘴角上揚,神情卻是冷冷的,執(zhí)拗地不肯移動,以她的性子,這是她驕傲的最低底線,她用這種姿態(tài)把自己的心意告訴我,我心里涌上一股不知名的情緒,卻努力壓制著,我聽見自己的聲音:“臣妄言,在臣的心里,您是我認(rèn)為的最美的一位妹妹。”

我用了“妹妹”這個詞,她望著我,冷凝的眼里漸漸漫上一層霧氣,然后她便笑了出來,語調(diào)卻冰涼:“這真是妄言?!?/p>

我在這時告退,她沒有攔住我,跨出門檻的時候,她的聲音從后面?zhèn)鱽恚骸澳銗鬯龁???/p>

我想起她那雙眸子,沒有回答她。我大概是愛她的,我聽見自己心底勸服的聲音。

我沒有娶成她。

婚禮前的三日,我和陛下請辭了太傅的職位,陛下允了,他眼底帶著了然,疲倦地望著我:“鈺兒已經(jīng)猜到你會來向寡人請辭,她為你準(zhǔn)備了一場謝師宴,你若無事,就去斷了她這最后的念想吧?!?/p>

我一路沉默,分花拂柳而去,她穿得極莊重,執(zhí)著酒杯端坐在那里,我坐到她對面,她臉色蒼白,嘴角卻掛著笑,把我面前的酒杯斟滿:“這一杯,謝謝太傅這幾年的教誨。”

我不語,仰頭飲盡。

她笑著看著我喝完,又斟滿:“這一杯,祝太傅此去后官運亨通?!?/p>

我端起杯子,望向她。

她亦看著我:“我告訴父皇說我想得到你,他問我你愛不愛我?!彼瓜卵?,“你當(dāng)然不愛我,所以父皇勸我說你不會屬于我?!?/p>

我在她的喃喃中飲盡這一杯,她繼續(xù)斟滿:“這一杯,祝太傅你和新夫人生生世世,”她抬起頭來,帶著冷笑,無聲地對著我,“青發(fā)白絲,不復(fù)相見。”

我一驚,從凳子上起身,卻渾身無力地癱坐在地上。這酒,我抬起頭愣愣地望著她。

她不為所動,望著我這副模樣,蒼白的臉上笑意更濃:“你不會屬于我,可是父皇還說,本宮是皇嗣,這天下是他的,你是他的臣,亦是本宮的臣,本宮還要不起你嗎?”

她走過來蹲下,抬手隔空撫上我的臉:“安哥哥,安哥哥,從今日之后,這世上再也沒有相國府絕世無雙的公子何安了,只有公主府里的內(nèi)官青陽,這樣的身份,你喜不喜歡?”

最后,她把臉貼在我的胸膛上:“安哥哥,陪著我,一輩子,好不好?”

我在藥力生效之前,閉上了眼。

所有的事如脫韁野馬般往不受控制的未來奔去,我微弱的反抗并沒有阻止這件事的發(fā)生。

一切水到渠成之后,陛下召見了我的父親,他們談了什么我無從得知,不過這場以我為籌碼的交易顯然得到了雙方的贊成。

何家發(fā)展得過快,陛下需要控制這樣威脅他絕對權(quán)力的不安因素,何家主公不能因為一個兒子棄何家偌大的百年基業(yè)不管。

在這樣的默許中,何安“病逝”,誰都不會注意到,公主府里多了一個叫青陽的太監(jiān)。

薇兒死于我們成親的那一日,穿著嫁衣自縊于新房,她知道她的夫君并沒有病逝,可她無能為力,除了死,她想不到還有什么法子可以緩解她的痛,她的怨。

她可以死,可是我卻不行。

她把我從生死線拉起來的時候居高臨下地警告過我:“你死了,好啊,你死去吧,死了你也不會寂寞,你們何家五百一十口人會去陪著你?!鳖D了頓,“若你死不了,你就只能這樣一直陪在我身邊,生生世世,直到你,或者是我,歸于泥土的那一天?!?/p>

她曾經(jīng)那樣不擇手段地逼我留在她身邊,可是歲月它手里握著一把刀,把一切都撕得面目全非,她一定想不到,幾年后,她會為了另一個男人一樣不擇手段。一樣毀了他和她。

何如死于她和翟陽婚后的第三日,她謹(jǐn)記著陛下淡淡的警告,她愛翟陽,所以她不是死于自殺,而是一場突如其來的意外,她在路上遇見一個落水的男童,她跳了下去,然后就再也沒有上來。

我在其后的很長時間里都在想,那個女子,當(dāng)她入水的時候她在想什么?她是否本有機會上來,當(dāng)光明與空氣迎面撲來的時候,她是否感到窒息,然后就這樣,就這樣,讓黑暗永遠環(huán)繞她?

我沒想到,翟陽會來人煙稀少的偏殿見我。

他清減了不少,眉宇間堆積著抑郁,冷冷地看著我,語氣嘲諷:“我來上京之前,曾聽說過相國家的公子何安文采斐然,只是可惜早死,那些惋惜的人們一定想不到,他還活著,活得好好的,在這后宮之中,安于一隅。”

他的視線太過直接,我知道這件事他遲早會知道,何如必定都告訴他了。

可這樣的威脅對于我來說,并沒有什么意義,他上前一步,隱藏于眸子深處的痛意漸漸浮現(xiàn),看著我,一字一頓地問:“我對這些并不感興趣,我只是想問……”他閉上眼睛,眉頭緊緊地蹙在一起,神色痛苦,“我只是想問,我的妻子,如兒她,她在進宮的那一天,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我看著他身后,遼闊的天際線壓得極低,茫??床坏奖M頭,我漠然地回望他:“令夫人去世,大人太過悲痛,神志不清,今天的這番話,奴才就當(dāng)從未聽見過?!?/p>

他不可置信地看了我片刻,隨即冷笑出聲:“好,好,好一個未聽見過?!彼麛苛松裆?,淡淡地說,“那我還要感激公公的大恩大德了?!彼由盍恕肮倍?,拂袖轉(zhuǎn)身離開時,他丟下一句:“縱使你不告訴我,我也會弄清楚的。”

我望著他離開的盛怒背影,心里閃過一絲不安。

隨后隨著這絲不安的擴大,我終于知曉他所謂的辦法是什么。

三個月后,陛下來到公主府,從他微揚的嘴角不難看出他愉悅的好心情,片刻的笑談之后,他從身后的太監(jiān)總管那里接過一本奏章,然后遞給了神情懨懨公主。

她接過來,漫不經(jīng)心地打開,不過掃了兩眼就合上了,抬起頭似笑非笑地道:“這是翟陽的?”頓了頓,“他想娶我?”然后嗤笑一聲:“他夫人過世似乎還沒滿三個月吧?”

她低頭凝神片刻,復(fù)又抬起頭時,已經(jīng)是笑容滿面了:“父皇,讓兒臣想想?!闭Z氣輕巧得似乎是在談?wù)摻裉斓奶鞖猓撬慕K身大事。

我瞥過眼,裝作沒看見她懶懶睇過來的視線。

等到陛下走后,她蔥白的手劃過那紅色奏章的封套,似乎是漫不經(jīng)心地詢問:“青陽,你說本宮該不該嫁?”

我默然良久,想起那日那個青年眼底的狠厲,指甲深陷于掌心,最終卻還是轉(zhuǎn)過臉,不露情緒:“公主應(yīng)當(dāng)自己決定?!?/p>

她輕笑一聲,來到我面前,她的嘴角帶著笑意,眼神卻帶著倔強:“你要不要我嫁?”

我在她炯炯的視線中,狼狽地閉上眼,過了許久,在我沒有意識到的時候,我的本能已經(jīng)代替了我的回答:“不要嫁?!?/p>

這近乎耳語的呢喃讓她捕捉到,她的眼底驀地涌起一簇小小的光亮,抓住我的前襟:“你說什么?”

掌心的刺痛讓我的神志漸漸清明,我望著她:“不要嫁給他?!彼?,眼底的笑意漸漸浮現(xiàn),我繼續(xù)說,“不要嫁給她,若你還記得薇兒與何如的話?!?/p>

笑意漸漸退去,抓住我前襟的手慢慢松開,嘴角抿成冷凝的弧度,她冷笑:“你說不嫁,本宮便不嫁嗎?”嫣紅的唇微啟,我們都知道怎樣會傷害到對方的骨子里,她說,“你不過是本宮身邊的一個太監(jiān)罷了?!?/p>

我的臉色微變,以失態(tài)的姿勢轉(zhuǎn)身離開,卻聽見她在我身后的嘶喊:“你走啊,走啊,這么多年了,你還是沒有變,你恨我。你恨我囚禁了你,可要不是這樣,你早死了!你知不知道!”

我停住疾馳的步伐,回過頭看她,臉色蒼白:“你說什么?”

她的臉色也很蒼白,在瞬間閃過一絲惶然,然后像是下了某種決心,一字一頓地告訴我我所不知道的事實。

“父皇不可能看著你們何家步步壯大,尤其是出了像你這樣的下一任家主,你的下場,只可能是死你明白嗎?”

我在她的神色里了然了整件事的前因,要么死,要么廢,在這樣的選擇下,她選擇了后者。

我悲哀地望著她,以悲愴的姿態(tài):“臣多么希望,能以何安的身份死去?!?/p>

這樣,我在她的記憶中,或許只會是她一心崇拜和最初愛慕時的樣子,而不是現(xiàn)在這樣……我閉上眼,轉(zhuǎn)身。

她卻從背后過來擁住我,我能感受到她的臉貼在我后背的溫度,她的聲音也是輕輕的,以從未有過的溫柔語氣:“安哥哥,我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我們一起逃好不好?逃到?jīng)]有人知道我們的地方,蓋一間房,置幾畝地,種上夜曇,再養(yǎng)一些牲畜,我們還可以去抱養(yǎng)一個孩子,一起看著他長大,好不好?我們一起?!?/p>

她的語氣越來越低,可我卻可以清晰地聽見她說的每一句,每一字,背上有濡濕的觸感,我睜開眼,望向蒼茫的天際,遠處的芭蕉葉下一簇黑影閃過。

我沒有回答,也沒有反對。

她卻很開心,她答應(yīng)了翟陽的求婚,并且一直對我說著她的計劃:“安哥哥,宮中不好逃,翟陽娶我的時候,我會趁亂跑出去,你收拾好東西,等我去找你。”

她把每一條路線,每一個步驟都精確地計算了無數(shù)次,她甚至把未來領(lǐng)養(yǎng)的孩子的姓名都想好了:“就叫匪石,好不好,我心匪石,不可轉(zhuǎn)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p>

她說這番話的時候,陽光融融地照在她身上,像是要融化了般,我含著笑看著她,心底是悵然的嘆息。

我終于等到她出嫁的那一天,普天同慶,張燈結(jié)彩,她一身紅裝,帶著笑意望著我:“你一定要來?。 ?/p>

我含笑望著她,她在淚意彌漫出來的時候放下蓋頭,外面是等著為她送嫁的陛下,在宮外,是她將要共度一生的夫君。

從來不會有我的位置。

她是一國公主,我不能讓她跟著我陷入萬劫不復(fù)的泥潭。

陛下意味深長地找過我:“青鈺是朕的明珠。”

翟陽也曾找過我:“我知道她喜歡你,所以,你去死吧,她害死我的妻子,我便要讓她也嘗嘗痛失所愛的絕望,你死了,我便不會為難她。”

怎么辦呢,青鈺,你算好了所有的路,卻唯獨沒有算到,你要等的那個人,他是去不了的。這世上最平常的幸福,他窮盡這一生,都不能給你了。

送嫁的熱鬧漸漸遠去,我的意識漸漸模糊,我突然想起那日她問我:“我們蓋一間房,置幾畝地,種上夜曇,再養(yǎng)些許牲畜,去抱養(yǎng)一個孩子,一起看著他長大,好不好?”

“好?!蔽液仙涎邸?/p>

猜你喜歡
青陽相國陛下
Chapter 5 An important visitor第五章 一位重要的來訪者
灼灼青陽(連載七)
棲鳳花園520室
陛下
一語破迷局
一語破迷局
蕭相國世家1
為何稱“皇帝”為“陛下”
短文三則
半寸灰
盐山县| 闻喜县| 汝阳县| 微山县| 兴和县| 惠州市| 体育| 龙泉市| 基隆市| 昆山市| 西安市| 巨鹿县| 铜陵市| 广州市| 凤冈县| 涿州市| 灌云县| 如东县| 龙江县| 龙泉市| 化隆| 寻甸| 合作市| 深水埗区| 紫阳县| 桂东县| 乾安县| 象山县| 棋牌| 常宁市| 唐山市| 余江县| 三穗县| 德惠市| 莒南县| 合川市| 繁昌县| 汾阳市| 无极县| 大方县| 湛江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