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愛華

陳家云一家

王佳，湖南師范大學碩士。11歲時，父親遭遇車禍身亡，半年后，母親閃電再婚不久又因病去世，寄養(yǎng)在姨媽家的她，被譏笑是克父克母的災星，屢遭欺負。還未長大，她已無處棲身。親情斷鏈時，那個與她相處不足百日的臨時繼父將帶她回家。此后，父愛倔強潑灑：她讀書，他供;她被騙，他拼命;她自暴自棄，他陪她走出命運陰霾……

等她收獲完美人生時，驀然回首，繼父已經(jīng)霜染兩鬢。原來，父愛的付出最大的莫過于孤獨！13年。

在為繼父尋找晚情的路上，王佳發(fā)現(xiàn)一個埋藏了13年的秘密，她該何以回報爸爸的苦心付出？

以下是主人公自述——

歲月淺嘗著淚滴，關于今天開始，我有了你

2001年，11歲的我，遭遇了人生最為慘痛的親情事故，先后失去了最親的爸爸、媽媽——

我原本有一個幸福的家，爸爸王世林和媽媽伍金榮都是湖南桑植縣人，他們開了一家干貨店，一家三口的日子平凡卻幸福?？?001年3月17日，一場意外將平靜的生活打碎了：爸爸外出采購返程時已天黑，他攔了一輛黑的回家，在一處山崖轉(zhuǎn)彎處遭遇車禍，整個車側(cè)翻下懸崖，爸爸和司機當場身亡。

因黑的涉嫌非法營運，對方給了我們家10萬元賠償金。整個家的頂梁柱倒了，媽媽常抱著我哭：“佳佳，媽心里只有你和你爸爸，以后媽媽就守著你爸爸的店和你！不嫁人！”媽媽的話鏗鏘有力。

爸爸去世半年后，9月的一個周末，一天我放學回家，看見家里來了一個陌生男人，媽媽微笑著讓我喊他陳叔叔。陳叔叔對媽媽說，他會對我和他的親生女兒一樣好。難道……

陳叔叔走后，不等我質(zhì)問，媽媽告訴我，她和陳叔叔打算結(jié)婚。陳叔叔叫陳家云，是桑植縣空殼樹鎮(zhèn)的一名木工，妻子因病過世，留下一個比我大2歲的女兒。媽媽牽著我的手說：“相信媽媽的眼光，他會對你好的?！薄拔也蝗e人家！”我打斷媽媽的話。然而，平常疼我至極的媽媽絲毫不顧及我的感受，馬上就準備婚宴了。最后得知媽媽再嫁消息的奶奶撲倒在爸爸的遺像前，數(shù)落我媽媽在他兒子尸骨未寒時就慌著嫁人。可媽媽超常地冷靜，她收拾了幾件衣服就帶著我去了陳家。十一國慶節(jié)，他們擺了幾桌酒席，那天，我躲在屋里哭了很久。

我無法接受這個新爸爸，根本不愿意跟他說話。但繼父陳家云對我很好，親手為我做了一張木床，將平房最南面的屋子騰出來給我住，還讓姐姐陳冉多關心我。陳冉個性開朗，成績也好，而我因為爸爸過世的影響，成績下滑嚴重，陳冉就成了免費家教。我漸漸喜歡上這個家里的姐姐和新爸爸。

我怎么也沒想到，幸福日子卻在三個月后戛然而止，媽媽伍金榮和繼父陳家云發(fā)生了矛盾，母親帶著我暫時回到姨媽家。我不明所以，最后從陳冉姐姐口中得知，是母親拿著陳叔叔寫下的二十萬借條將其告上法庭！催陳家云還款，并要求解除婚姻關系！我問母親，母親什么也不說。我又偷偷跑回繼父家。還沒進門，我就看見陳叔叔蹲在家門口，十分沮喪，連連嘆氣?？吹轿襾砹?，他欲言又止，只是拜托我，將媽媽約出來和他見面談談。

五天后，繼父來到姨媽家，說他愿意償還這二十萬塊錢，請母親撤訴，夫妻間協(xié)商解決所有問題，最后還提出接媽媽和我回家，媽媽卻拒絕。她說通過這段時間的相處，兩人并不適合！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陳叔叔面色鐵青無奈地離開。

陳叔叔走后，我小聲問媽媽：“為什么不回叔叔家？”母親哭了，但她沒有對我解釋什么。那段時間，母親幾乎每天都要和我說很多話，交代我長大要懂事，要聽姨媽的話，要學會照顧自己……

半個多月，母親住進了醫(yī)院。這時，我才知道她已患乳腺癌晚期！陳叔叔聞訊趕到醫(yī)院，為母親熬湯，為她護理。但不知怎么的，母親卻堅持不讓陳叔叔留在醫(yī)院，一再哭喊著讓他離開。母親情緒激動，病情也惡化了，陳叔叔不得不離開了醫(yī)院。

2002年5月，母親去世。臨終前，托付姨媽伍向梅好好照顧我。然而，生活在姨媽家，我明顯感覺到了姨父和表弟對我的敵意。表弟總對他的同學說我是他們家多余養(yǎng)的……我常常委屈地想回陳叔叔家，但我不知道以何種身份回去。

一次，我和表弟發(fā)生爭執(zhí)，表弟放話：“一看你就是克星，父母都是被你克死的，現(xiàn)在又到我家來害人！”聽到這話，我氣憤極了，沖進屋拿出自己的書包：“我不會留下來害你們，我現(xiàn)在就走！”

可我無處能去，邊走邊哭來到了陳叔叔的家，可我不敢走進去。直到陳冉放學回來，發(fā)現(xiàn)我將我拉進門說：“丫頭，你怎么不進來，外面多冷??！”話音剛落，我鼻子一酸，大哭起來。聽了我在姨媽家的遭遇，陳冉為我憤憤不平，憐惜地留我住下。

第二天，陳叔叔停工一天，和姨媽進行了深談。過程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放學后，姨媽來告訴我，以后我就住在陳叔叔家，生活費她會按時給……

我一聽到回陳叔叔家，高興不已，在我心里，那個呆了不到一百天的家才有溫暖……

我看到了你的愛，父愛的形狀，完整的發(fā)光

沒過多久，我不知不覺改掉稱呼，叫陳叔叔爸爸！這聲爸爸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

2005年，我考上了縣一中，而姐姐也已經(jīng)高三了，爸爸的壓力可想而知。爸爸沒日沒夜地在家具廠做家具，以賺取我和姐姐的學費。

2006年一個冬夜爸爸加夜班時將右手小拇指幾乎鑿斷，三個月不能工作。爸爸受傷以后，我們姐妹便不再讓他去做木匠。而爸爸卻著急說，這怎么行，你們下一步讀書要用很多錢的！

爸爸開始擺攤賣菜。每天清早去城郊進菜，然后再拉進城里賣?！鞍撞艘粔K錢一把，兩塊錢三把?！卑职殖吨ぷ拥拇黉N式吆喝，我至今都記得。

高一高二，我的成績一直都很穩(wěn)定，老師對我的期望也很高。高三的時候，為了便于我學習，爸爸一咬牙又在學校附近租了一套二室一廳的房子。

2008年春天，我一天在上學途中不慎摔倒，經(jīng)醫(yī)院檢查，竟然是坐骨骨裂，醫(yī)生說必須靜養(yǎng)3至4個月。爸爸當時就傻眼了：高考迫在眉睫，怎么耽誤得起？為了不讓我落下課，爸爸決定用三輪車送我上學。每天早上，他在三輪車上鋪好被子，把我從四樓背下來，讓我趴在被子上，然后推我去學校。到了學校，又背著我一步步爬上五樓教室。就這樣100多個日夜輪回，100多級臺階，從未間斷。爸爸瘦弱的身體在我日漸長高的身體下越來越佝僂，喘息越來越重。聽著爸爸的喘息聲，我禁不住一陣哽咽，淚無聲地滑落在爸爸的頸窩。爸爸轉(zhuǎn)過頭問：“丫頭，是我把你弄疼了么？”我搖搖頭：“不，我在想，如果我的親生爸爸在，也許都不會這樣對我好！”

“你想你爸爸了？”

我哭得不可遏止，搖頭又點頭。我在心里發(fā)誓，我唯有用自己的努力來回報對我恩重如山的爸爸！6月，我被爸爸背進了考場，順利地考上了湖南師大。

接到錄取通知書后，他堅持要為我辦個升學宴慶祝，在來賓的恭賀聲中，有人對他說，兩個女兒都讀了大學，他該享福了，該找個伴了……“不用，我只要專心帶好我的兩個女兒！”看著有些醉意的爸爸，我笑中帶淚。

我想起母親臨終前跟我交代過，我的大學學費，保管在我姨媽手里。當時，繼父身體也不好，我和姐姐的學費加起來數(shù)額不少，我跑去找姨媽，希望她能將母親給她保管的錢交給我。沒想到，姨媽說，錢被姨父投入股市，趕上大跌，已經(jīng)所剩無幾了，他們已經(jīng)向我的繼父說了，這幾年都沒法給錢。那時，我才知道，繼父一直是貼人貼力。難怪他一年到頭都舍不得買件衣服。

2010年秋天，我讀大三了，這一年，我自不量力地愛上鄰班叫林進秦的男孩，他的爸爸是長沙一家房地產(chǎn)公司的老總，家庭條件非常好。在這場戀愛里，我自知家世不如對方，便努力迎合著林進秦，他對我提出的所有要求，我都盡力去滿足……我變得小心翼翼，我怕有一天他會因為我的家境而離我遠去！

但有一天，我在學校拐角處，還看到他臂彎里大一的小師妹，有我不及的清純與燦爛。我心生委屈，上前質(zhì)問，他卻冷冷地對我說：“我們不可能了，你所謂的冷傲，也只是為了掩飾你家的貧窮，都是假裝的！我，你能配得上么！”然后頭也不回地走掉！

我心寒至極，絕望地用刀片割斷自己的靜脈，卻幸運地被室友發(fā)現(xiàn)。爸爸在第一時間趕到，得知實情后，陰沉著臉走了出去，直到一周后，爸爸才來到病房。原來，他心疼我，瘦弱的爸爸竟然找到林進秦將他的頭打破了，而爸爸卻被拘留了一周。

第九天下午，頭纏繃帶的林進秦來到我的病房，面無表情地給我遞過來一沓錢。爸爸怒不可遏地把錢從窗口扔了出去：“我女兒不需要你的臭錢，但你必須認認真真地給她道歉，然后給我滾得遠遠的！”

枯草又綠幸福滿溢，我們一起編織的記憶

半個多月后，爸爸包了一輛面包車，拖著行李以及簡單的生活用品，來到長沙。原來，他怕我再做傻事，于是讓姐姐提前在長沙黃興南路租好了房子，來長沙陪讀。白天，爸爸推著他自己做的木質(zhì)推車，去步行街做涼面和烤餅生意，晚上準時來學校接我。

2011年春節(jié)，寒假后我就要面臨返校，我們沒有回老家過年，一向節(jié)約的爸爸卻提出旅游過春節(jié)，帶著我和姐姐三人一起去北海旅行。

面對碧海藍天，我的心情好了一些。爸爸抓起一把沙，然后又攤開雙手對我說：“丫頭，有些事越太在意越容易失去，要學會適時放手！你還年輕，沒必要一直糾結(jié)在那些往事里。你要振作起來，爸爸老了還要靠你和你姐給我養(yǎng)老送終呢！”

海風吹拂，爸爸頭發(fā)凌亂，我這才發(fā)現(xiàn)，爸爸不知何時已經(jīng)白發(fā)叢生，我內(nèi)心酸楚不已，走過去，一手挽著爸爸，一手挽著姐姐，他們是我世上最親的人，我不能讓他們失望擔心，我心塞頓開。返校后我除了學習還是學習，并獲得了獎學金。2012年大學畢業(yè)，我因表現(xiàn)優(yōu)異被學校保送為研究生，終于完成了從墮落女到學習女神的完美逆襲。而爸爸一直都在長沙做著小生意，他借口說城里掙錢容易一些，其實我知道，爸爸是怕我再有什么閃失，才一直留在長沙……

2013年11月8日，外婆病逝，我回到老家奔喪。在回長沙前，姨媽突然給了我一張銀行卡，里面有20萬元錢。姨媽告訴我：“你母親去世時，留給你20萬，本來姨媽應該在你上大學時就給你，當時我挪用了，現(xiàn)在我補齊還給你，你拿著……”

同時，姨媽還告訴我一個埋藏了13年的秘密。那是關于媽媽和繼父的感情史——

原來，當年父親意外身亡，媽媽拿到10萬元的賠償，一個多月后，媽媽就被查出乳腺癌中晚期。當時爺爺奶奶年事已高，媽媽為了能給我的學業(yè)和未來留下一筆錢，竟設了一個套，對象就是陳家云，他是出了名的老實。于是，媽媽隱瞞了患癌癥的事，閃嫁給了陳家云。因為陳家云有一塊地可獲賠十多萬，如果在這塊地蓋上平房，可以獲得二十多萬的拆遷款。結(jié)婚后，她主動拿出十萬蓋房，又讓陳家云寫下二十萬的借條，陳家云問為什么要寫20萬？媽媽說，這十萬你拿去會有翻倍的收益，當然得這么寫，你不寫我怎么相信你？陳家云果然就寫了借據(jù)。兩人隨后辦了酒席，結(jié)婚證卻在媽媽的拖延下一直沒辦。

隨著病情的加重，她迫不及待地想得到那筆錢，于是找出借條將繼父告上法庭。幾天后，繼父竟然提出庭外和解，給了媽媽20萬。媽媽撤了訴。媽媽住院后，繼父仍不計前嫌過來照顧媽媽?？蓩寢屝闹杏欣?，她硬生生用自己哭鬧的方式拒絕著繼父善良的照顧與幫助，把銀行卡和我都托付給了姨媽，擔心我知道真相背上良心枷鎖，特意叮囑姨媽不要對我說出真相。

我問姨媽：“爸爸（繼父）是不是早就知道這件事？”姨媽緩緩點點頭：“嗯，他知道。”其實在我讀高中而爸爸受傷那年，繼父也曾找過姨媽要拿些錢過去，但姨媽怕繼父將錢拿走后不用在我身上，而拒絕了繼父的請求。她答應如果我考上大學再將所有的錢都給我。而我考上大學后，繼父又曾找到姨媽，想拿回那些屬于我的錢?？慑X被姨父炒股虧得所剩無幾，爸爸又空手而歸。于是不得不一邊做小生意，一邊供我上學。

也就是說，一直寵愛我的繼父自始至終都是被媽媽算計！我再也聽不下去了，眼淚奪眶而出。我只想見到我的爸爸，馬上。

余暉下，爸爸瘦小的身體佝僂著，正在收拾自己的小攤，我沖了過去，抱住爸爸號啕大哭：“爸爸，您為什么不說實話??！”爸爸慌亂地扶我，問我怎么了。我哭著說：“你明知道我媽媽是騙你的，可你為什么還要養(yǎng)我？沒錢了也不把我送走……”

爸爸的眼圈紅了，平靜地說：“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了，我就把一切都告訴你，我理解了你媽媽，畢竟她是一個弱女子。之所以沒有告訴你，是不想影響到我們的相處，爸從來不后悔……”我把那張銀行卡遞到爸爸手中：“這是你自己的錢，你拿著吧！”爸爸卻推辭不要，說他養(yǎng)我可不是為了這筆錢，爸爸的表情堅定，我只好不再強求。

2013年9月，姐姐陳冉被派往德國學習，爸爸竟起念讓我出國留學，我一口拒絕，因為不愿意離開爸爸。不久，我認識了校友李永偉。

李永偉的經(jīng)常出現(xiàn)，也引起了爸爸的注意，他問我是不是又戀愛了，我搖搖頭：“我不相信愛情，我只想永遠陪伴在你身邊就好了?！卑职謸崦业念^：“傻丫頭，看你幸福才是給我最好的陪伴！”

此后，爸爸主動找到李永偉，開始了調(diào)查走訪。最后李永偉的真誠感動了爸爸。在他的鼓勵下，我和李永偉走到了一起。

姐姐的工作和愛情都穩(wěn)定，我的戀情和學業(yè)也進步飛速?？晌液徒憬阒?，爸爸這么多年一直堅持單身，是為了我們姐妹倆，他拒絕了無數(shù)次說媒，而今，他應該有自己的幸福！

我們瞞著爸爸，于2014年2月14日，偷偷參加了長沙桔子洲頭的相親大會，代父相親。在所有相親的人員中，我們選擇了一位家住長沙的單身女子胡鈺貞，她是一個制衣裁縫，和藹善良，早年遭遇家暴離婚，一直和女兒相依為命，現(xiàn)在女兒也已出嫁，她才想到為自己找個老伴。我非常真誠地向她講述了我與父親之間的故事，胡鈺貞聽后大受感動。而我觀察到，在胡阿姨第一次來到我們家后，便將爸爸破了的衣服一一縫補，知道爸爸有風濕，把他的每一條褲子的膝蓋處都墊布加厚，如此細心體貼，我和姐姐一同相中，一次次“制造”他們獨處的機會。

五一，我們又邀請胡阿姨參加我們的海南家庭旅行，天涯海角，我為他倆拍照，鼓勵爸爸應景牽起胡阿姨的手，兩只手牽在一起，再也沒有松開……

回到長沙，我和男友、姐姐姐夫一起出資付了首付，買了一套三居室的房子，我們也商定好，婚后和爸爸、阿姨一起住，因為我舍不得和老爸分開。

2014年底，爸爸和胡阿姨領了結(jié)婚證，辦了簡單的家宴，算是結(jié)了婚。我不同意，2015年1月2日，我和姐姐一起為他們籌辦了婚禮，看著爸爸生平第一次穿上洋氣的西服……

婚禮結(jié)束后，我還為他們準備了巴厘島蜜月旅行。旅行回來，兩人開始滔滔不絕地講這一路的心得，說起第一次坐飛機，第一次享受怪怪的泰式按摩，滔滔不絕的樣子，那便是爸爸的幸福晚晴天，作為女兒，我定要為他編織幸福的記憶……

編輯/周 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