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文忠

十三歲的玄奘在洛陽剃度以后，便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佛典的學習上。在十九歲以前，一直隨著二哥長捷法師在洛陽修習佛經(jīng)。

他先從景法師那里學習了一部《大般涅槃經(jīng)》。這是玄奘正式拜師學習的第一部經(jīng)，主要討論佛性問題，為他日后西游種下了一顆求知的種子。玄奘后來西游的目的之一，就是探究佛性問題、探究涅槃的可能性。

緊接著，玄奘又跟從嚴法師學習了第二部經(jīng)——《攝大乘論》，這是一部把大乘佛教所有經(jīng)義匯集起來的重要佛典。也就是通過這部佛典，玄奘開始初步而又比較全面地學習了大乘經(jīng)義。而他在佛學領域正式拜師獲得開蒙，也恰是通過景法師與嚴法師。

東都洛陽佛寺眾多，玄奘十三歲出家，一直到十九歲之前，都完全生活在洛陽非常濃郁的佛教氛圍中，沒有離開過一步。當時洛陽每個寺廟都有不同的著名法師登壇講法，玄奘便涵泳其間，往來求學，到十九歲時已經(jīng)小有名聲，整個洛陽都知道有這么一個非常年少的佛學天才。

在玄奘十九歲的時候，也就是618至619年間，隋朝的暴政引發(fā)了大規(guī)模農(nóng)民起義，東都洛陽及其周圍的一些地方成為戰(zhàn)場。眼看洛陽已經(jīng)待不下去，玄奘便與二哥一起到長安去。由于中原戰(zhàn)亂，缺乏修業(yè)的條件，他們并沒有在長安停留太長的時間。

當時大量的高僧紛紛進入四川，來到相對安寧的蜀地，因此在隋唐之交，四川這個當時還并不十分發(fā)達的地區(qū)，一躍成為佛教學術(shù)的中心，眾多名僧大德都在那里講學、授徒，住持寺廟。

經(jīng)過長途跋涉，玄奘在大約二十歲時到達了成都。在這段旅程中，玄奘也是一路求學。到了成都以后，玄奘更是如饑似渴地學習佛典。他的聲名原本只在洛陽傳揚，而當四川形成一個佛教中心，全國各地的名僧都從四面八方匯集而來時，玄奘的聲名又進一步在佛教界內(nèi)傳揚開來，并得到一些高僧的高度贊揚和認可。當時四川有一位非常著名的高僧道基法師，曾稱贊玄奘說，我講學多年，從沒見到像這個少年這樣有極高悟性的人。

玄奘出家八年以后，到了二十一歲才正式受“具足戒”，成為一個正式的僧人。所謂“具足戒”，是指使一個人完全具備成為“比丘”（佛教指年滿二十歲，受過具足戒的男性出家人）的資格和條件。這是一個非常繁復的戒律，有一定的儀式，并不像想象中那樣僅僅把頭發(fā)剃掉，或在頭上燙幾個香疤，只是疼一下，憑一點毅力就可以做到。

出家人在受具足戒時，有時會需要通過一條長長的過道。穿越過道時，受戒人必須在其中默念，是否還隱瞞了一些虧心事，是否具備了成為一個僧人的條件，是否已經(jīng)準備好去承擔弘揚佛法的職責……就這樣緩慢行進，一直走到過道盡頭的戒壇處。在受戒過程中還會有各種誦經(jīng)儀式，場面莊嚴肅穆。

在《西游記》中，只有唐僧是受過具足戒的，具備成為一個真正大法師的資格。至于豬八戒，之所以叫“八戒”，據(jù)唐僧說，“你既是不吃五葷三厭，我再與你起個別名，喚為八戒”，并不是嚴格意義上的受戒稱呼。

玄奘在二十一歲的時候受了具足戒，便也從那一刻開始，發(fā)誓遵守二百五十條戒律。直到這一天，他才被國家作為僧人登記在冊，獲發(fā)正式的度牒（當和尚的憑證），成為一個官方認可的僧人。在唐代的均田制沒有崩毀之前，每個登記在冊的僧人，還可以獲得國家分配的三十畝地。

玄奘在四川期間，一直與他的哥哥長捷法師齊頭并進，吳、蜀、荊楚之地沒有人不知道他們兄弟二人的。

但玄奘并不滿足于此，他沒有就此在這個天府之國安居下來，而是決定離開四川重返長安。對于玄奘來說，長安畢竟是唐王朝的國都，于政治、文化乃至佛教都具有不可替代的地位;并且要成為一個具有全國性影響力的僧人，僅僅揚名在吳、蜀、荊楚這些南方之地，肯定是遠遠不夠的。

而他的哥哥在四川當?shù)芈暶o起之后非常滿足，不打算再回長安。于是，玄奘和商人結(jié)伴，泛舟離開了四川，進入了長安，在那里，他并沒有滿足于自己在佛教界已經(jīng)得到的崇高聲望，而是繼續(xù)學習佛典。

唐朝時候的長安，完全是一個多民族、多國籍游子的云集之所，是當時世界上最為國際化的大都市，不僅有突厥人、鮮卑人，而且還有印歐白人和黑人。

玄奘來到長安時，恰逢一位名叫波羅頻迦羅蜜多羅的印度名僧在當?shù)刂v經(jīng)，好學的玄奘便馬上前去聽講。玄奘的這次聽講，用一個不那么恰當?shù)谋扔鱽碚f，就是“放眼看世界”，從佛教發(fā)源地的名僧那里，一下子感受到了印度作為宗教圣地的魅力，拓寬了自己的視野，令眼前敞開了一片新的佛學園地。

玄奘還從波羅頻迦羅蜜多羅那里得知，在遙遠的印度有一所那爛陀寺，那里的主持戒賢法師精通一切佛法經(jīng)論，這讓玄奘對那爛陀寺神往不已。于是他召集一些志同道合之人，準備結(jié)伴向西方印度而行，并立即遞上申

請表。

在《西游記》中，唐僧是唐太宗的“御弟”，奉旨前去西天取經(jīng)。然而，真實的情況卻是玄奘根本得不到西行的批準。

玄奘最初準備西行求法之時，唐朝剛開基沒多久，國基未定，國政新開，雖然唐朝的許多高官實際上都是胡人或非漢族人，但在當時仍然禁止國民越境。玄奘西行求法的請求沒有得到官方的許可，也沒有得到“過所”（類似于今天的護照）。當時沒有官家公文出境就等于是偷渡，因此在得不到過所的情況下，玄奘的旅伴都退縮了，唯獨他不屈不撓，仍然準備西行求法，到遙遠的印度去探求佛學的真諦。

這時，玄奘開始有意識地到處去找老師學習梵文。當時從長安去印度，途中的于闐（今新疆和田縣）有于闐語，焉耆（今新疆焉耆）有焉耆語，樓蘭尼雅（今新疆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境內(nèi)）講的又是另外一種語言，完全無法溝通，而梵文則相當于中西亞地區(qū)的通行語言。

與此同時，玄奘也非常清楚，西行之路充滿艱險，對西行者的體力乃至精神都有嚴酷的考驗，因此他也開始有意識地加強體力上的鍛煉，跑步、登高、騎馬。其次，他也開始盡量少喝水，因為他知道，西行一路都是沙漠，找水非常困難，必須要事先調(diào)整好自己的身體狀況。

無論精神還是肉體，玄奘都開始做各種各樣的準備，他下定決心，即使得不到國家批準，沒有同行的旅伴，孤身一人也要遠行萬里到印度去，只是苦于一直找不到合適的機會離開長安。

終于，在玄奘二十八歲那年，也就是唐太宗貞觀元年（627），農(nóng)歷八月，長安周圍霜降秋害，莊稼欠收。眼看明年首都將有饑荒發(fā)生，皇帝便下了一道詔令，讓聚集首都的眾多百姓四散各地就食，自由行走。玄奘慶幸自己遇上了這場霜降，便混在了成群結(jié)隊離開長安四處就食的隊伍之中，走上了他的西行求法之路。

（選自《玄奘西游記》，中華書局。有刪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