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 王京京
摘 要:社會穩(wěn)定風險評估是預防和化解社會矛盾的重要工具,目前主要采用分析式評估模式。然而受影響群體的風險感知是社會穩(wěn)定風險評估中的重要變量,僅僅依靠專家和科學技術評判風險等級,難以保證評估的科學性和民主性。因而有必要結合參與式評估模式,將受影響的群體納入整個評估過程,并賦予該群體相應的知情權、參與決策權、建議權、監(jiān)督權和評價權。這樣才能發(fā)揮社會穩(wěn)定風險評估的重大作用,以促進科學決策和民主決策。
關鍵詞:社會穩(wěn)定風險評估;分析式評估模式;參與式評估模式
作者簡介:高 山,中南大學公共管理學院教授(湖南 長沙 410083)
王京京,中南大學公共管理學院碩士研究生(湖南 長沙 410083)
自1983年美國大部分聯(lián)邦機構將社會影響評價納入到環(huán)境影響評價程序以來,社會影響評價成為西方國家應對社會風險的主要機制。在我國,從2005年四川遂寧市推行重點建設項目的社會穩(wěn)定風險評估開始,社會穩(wěn)定風險評估逐漸成為中國應對社會風險的重大舉措。但目前,社會穩(wěn)定風險評估還缺乏理論層面上的深入研究,沒有形成一套成熟的評估模式。因而需要借鑒西方成熟的理論,結合我國的國情,探索切實可行的評估模式。
一、社會穩(wěn)定風險評估的理論基礎
20世紀后半期西方學者已對社會風險有所關注,著名的社會學家如烏爾里?!へ惪耍║. Beck)、斯科特·拉什(Scott Lash)等人對風險進行研究,形成了有關風險的社會學理論。貝克于1986年第一次提出了“風險社會”的概念,他認為,社會風險是過度工業(yè)化的產物。并且“由于風險的分配和增長,某些人比其他人受到更多的影響。或早或晚,現代化的風險同樣會沖擊那些生產他們和得益于它們的人”{1}。根據貝克的觀點可知,風險是客觀存在的,是現代社會發(fā)展的衍生物,并隨著全球化而加劇,最終風險會分配到每個人身上。對于如何解決風險,貝克認為舊的制度已經無力解決問題,應該“通過有意采取的預防性行動以及相應的制度化的措施戰(zhàn)勝種種(發(fā)展帶來的)副作用”{2}。因而貝克被認為是制度主義的風險防范者。
然而對于貝克的“風險社會”理論,瑪麗·道格拉斯(M. Douglas)并不認同。她與維達斯基(A. Wildavsky)認為:“在當代社會,風險實際上并沒有增加,也沒有加劇,相反僅僅是被察覺、被意識到的風險增多和加劇了?!眥3}另一位“風險文化”的代表人物斯科特·拉什贊同道格拉斯等人的風險觀,但他反對將風險歸咎于社會邊緣團體。他認為“(這些團體)他們并不是自私自利的個人主義者,恰恰相反,他們常常熱心于關注社會公共事物?!眥4}
在《風險社會與風險文化》一文中,拉什借鑒了康德的審美判斷/反思性判斷的觀點,他認為“關于危險和風險的判斷常常是一種帶有很強的主觀性色彩的反思性判斷,不同風險文化中的不同的判斷主體,甚至同一種風險文化中的不同的判斷主體,對同一種危險和風險進行反思后所做出的判斷,無論從其判斷方式還是從其判斷結果上看,都往往呈現出很大的差異”{5}。因而,他表達了對當代技術資本主義試圖用計算機網絡和信息數據庫來抵御風險的強烈質疑。他認為技術手段不但不能化解一切風險和危險,而且“可能會牽扯出新的進一步的風險,可能會導致更大范圍更大程度上的混亂無序”{6}。
盡管關于社會風險理論的爭論還在繼續(xù),然而人們卻越來越重視對社會風險的防范,尤其重視通過運用多學科理論來評估社會風險并提出相應的防范對策。大致而言有兩種不同的評估模式:一種是秉承實證主義精神,運用科學技術和數學模型來構建評估風險的指標體系以及防御風險體系;另一種持建構主義學說,認為風險具有建構性,試圖回答的基本問題是人們會認為哪些社會事實是社會風險或者哪些社會風險構成重大威脅。{7}因而應從諸如社會制度、社會角色、利益立場等社會性因素探求風險的解決之道。這兩種不同的評估模式所形成的話語體系也截然不同。實證主義的評估模式注重專家話語,趨向于??怂沟热怂f的“少數人的對話”,即官僚制的獨白性話語。{8}這種話語常常代表精英、專家的言說,加強了獨白的趨勢,在評估過程中,政府機構決定將哪些問題排上日程,沒有或者只有形式上的公民調查,沒有提供給那些想要參與和應該參與的人參與機會,這樣會“扭曲民主的含義”。而建構主義的評估模式注重探尋民眾對風險的心理感知,力圖將公眾納入到風險的實踐當中來,趨向于福克斯等人所提倡的“一些人的對話”,這種形式能夠保證話語的“真實性”、“切合情景的意向性”、“參與意愿”及“實質性的貢獻”。{9}
當然,風險的兩種社會學理論以及形成的兩種評估話語,不僅不符合“二律悖反”定律,反而有相互融合之態(tài)勢。純粹應用實證主義方法不能全面地評估風險,一味地運用建構主義方法也只是空中樓閣。只有實證主義方法和建構主義方法相輔相成,才能在實踐中更好地應對風險問題。
在我國,對社會風險的研究主要在社會穩(wěn)定風險評估上且具有實證主義傾向的分析式社會穩(wěn)定風險評估模式占主導地位。然而,治理之道在于空間上的擴展,要想很好地發(fā)揮社會穩(wěn)定風險評估作用,引入具有建構主義的參與式社會穩(wěn)定風險評估模式,并將分析式與參與式評估模式相結合是非常必要的。
二、社會穩(wěn)定風險的分析式評估模式
為解決社會科學“前科學”和“形而上學”的困境,實證主義者力圖“將其在自然科學所取得成功的方法和模型應用到社會科學中”{10},并主張社會科學的任務是對事實的描述及解釋,不僅要堅持科學的方法論,而且要保持價值中立。緣于自然科學已形成強大的權威性,使得公共管理者及公眾以自然科學的標準來要求社會科學,只有做出定量的數據和分析模型,才被認為是可信的、可應用的。
社會穩(wěn)定風險的分析式評估模式正是以“實證主義”為基礎的。拉貝爾J.伯基(Rabel J.Burdge)指出,分析性的方法有時叫做技術的或者技術性的(technoratic),分析式模式是借助量化的資料預測特定地理政治區(qū)域的社會變化。它假設在地方或社區(qū)層面,大多數社會影響,至少是直接影響,是能觀察的。{11}目前我國社會穩(wěn)定風險評估主要運用分析式評估模式,它依靠專家和科學技術評判風險等級。評估的主體大多是各領域的專家,他們擁有豐富的經驗和專業(yè)知識,能夠設計科學的評估指標體系,并且在評估中運用了實證主義的科學方法,如危險與可操作性分析(Hazard and Operability Study,又稱HAZOP)、風險概率—影響矩陣,判定風險等級的層次分析法等。分析式評估模式的優(yōu)勢有目共睹,它可以運用科學技術識別風險、描述風險、評估風險、判斷風險等級,是風險評估的重要基礎。它能夠量化風險,制定風險的可接受量度,有利于控制風險,能夠使風險評估和風險防范有較好的可操作性。另外,由于個人對風險的認知具有較大的主觀性,往往會出現不同主體間對風險的認知不同,接受程度不同,這就需要專家依據專業(yè)知識做出科學的評判和裁決,有利于快速應對風險。
但是分析式評估模式無法避免“官僚制獨白式”和“無政府主義”的話語形式。在這種評估模式中,專家掌握了絕對的話語權,受影響群體的意見只具有參考性,而沒有實質的決定性,在獨白式單向傳遞的信息面前,公眾只能被動地接受。這不僅會得出不客觀的評估結果,而且公眾會對專家產生不信任情緒。一旦這種情緒出現,就為謠言提供了滋生空間,產生了無政府主義的話語形式,阻礙公眾意見的形成。那么導致這種情況產生的具體原因有以下幾點:
第一,專家們往往具有學科慣性,并容易被利益所掣肘。學科慣性是指“專業(yè)人員狹隘的局限于自己的專業(yè),不能有效地與他人合作”{12}。這樣,專家們往往根據自己專長得出片面的結論。然而,引發(fā)社會穩(wěn)定風險的因素不僅僅限于那么幾點,因而對風險的評估需要不同學科的專業(yè)人員通力合作。不僅如此,專家們不可能在短期內熟知當地情況。伯基曾舉過這樣的例子:美國伊利諾伊州中部的謝爾比維爾水庫建設之初,當地人曾指出溪水水位所引發(fā)的風險,但未被專家所注意,而后導致了因項目設計不當而引發(fā)的生態(tài)風險。{13}這說明當地知識在評估中的重要性,而專家往往缺少這方面的經驗知識。并且專家沒有辦法做到完全的價值中立。首先,專家們的認識和行動會受到潛在價值觀支配,而這種價值觀與他的成長環(huán)境以及教育背景等因素相關聯(lián)。其次,專家們易受各方利益影響。社會穩(wěn)定風險評估的結果關乎項目是否實施,政府及建設單位對此極為看重,因而就會出現“俘獲模式”,即評估專家被政府或者項目建設方收買。在這種情形下,有些專家隱瞞或者選擇性地解釋與評估相關的信息,甚至編造有利于政府或項目建設方的評估結果。這樣的結果滿足私人利益,會造成公眾的怨恨、抗議和抵制。
第二,評估指標及評估模型的局限性。指標及模型的預設往往建立在某種假設條件之上,然而假設條件的正確與否有待檢驗,并且現實生活中往往會出現“墨菲法則”現象。那么要求評估指標及模型涵蓋方方面面的因素,這對于它們來說是不可承受之重。況且,專家們在設計評估指標及評估模型時,希望其發(fā)揮可應用、易操作之功效。然而,不同的評估對象、不同的評估地域,都有其獨特之處,因而指標和模型的應用價值有待考察。就目前的學術成果來看,尚未出現權威的、應用價值高的評估指標及模型,反而導致了原本具有科學性的評估指標和模型變得不那么科學了。
第三,評估過程中信息大部分是單向流動,會導致謠言四起??v觀整個評估活動,公眾并沒有參與到決策環(huán)節(jié),僅僅參與了公眾座談會,而這種座談會的目的在于收集相關數據,公眾與政府、項目建設方之間的溝通效果甚微,公眾的意見大多忽略不計。對于最后的評估結果,公眾大多不知情。這種單向流動的信息不僅會造成評估結果的片面化,而且會導致謠言四起,出現了??怂沟热颂峒暗摹岸鄶等说膶υ挕薄2回撠熑蔚难哉摻柚ヂ?lián)網迅速傳播,公眾離事實的真相越來越遠。如果再被社會人員別有用心地利用,那么群體性事件的發(fā)生將不可避免。
以上分析式評估模式的缺陷是該模式自身所導致的,并非完善該評估模式就能解決上述問題。因而,人們開始關注另外一種評估模式,即基于建構主義的參與式評估模式,并且形成了一套新的話語體系。
三、社會穩(wěn)定風險的參與式評估模式
建構主義理論是基于對科學的合理性和客觀性持懷疑主義態(tài)度和相對主義立場的認識論。{14}建構主義的基本原則是從諸如社會制度、社會角色、利益立場等社會性因素尋求對社會問題的合法性解釋。如前所述,道格拉斯和威斯維爾德從建構主義的視角來考察風險問題,他們認為風險是主體建構出來的,是主體對風險進行反思性實踐的產物。
既然風險是心理感知的結果,那么不同文化背景下對風險的詮釋不同,不同的群體對風險的感知程度也不同。就對影響社會穩(wěn)定的風險而言,既然群體間對風險的認知不同,那么在風險評估中就不能單單依靠專家和科學技術去測量風險,基于實證主義的分析式評估模式所發(fā)出的官僚制獨白話語無法掌握受影響群體對風險的主觀認識。因而只有引入具有建構主義傾向的參與式評估模式才能完善評估的作用。
對于“參與式”定義,眾說紛紜。1981年,在一份關于《社區(qū)社會影響評價》的論文中,奧德莉(Audrey Armour)強調參與式的重點為“應該從受影響人群的角度來評估影響,然后才是從更大利益的角度來評估”{15}。林揚認為參與式的核心理念是“強調社區(qū)在發(fā)展中充分發(fā)揮作用,本地群體不能是單純的行動涉及對象,而應該是行動的有效參與者”{16}。由此看出,參與式方法認為受影響人群對風險的感知和態(tài)度是至關重要的,因而參與式暗含建構主義傾向。
將具有建構主義傾向的參與式方法運用到社會穩(wěn)定風險評估時,絕不僅僅是將信息告知公眾,而是要具有相同利益、相同理念、相同愛好并能保持有效聯(lián)絡的超地域群體成為評估過程中的有效參與者。公民參與一定要遵循參與式的宗旨——全程參與,并且受影響群體應該有相應的知情權、參與決策權、建議權、監(jiān)督權和評價權。這樣,既能夠避免陷入官僚制獨白性言說和無政府主義狀態(tài),也能夠很好地實現民主的真實話語。具體來講,這種評估方法具有以下優(yōu)點:
第一,有利于提高評估的全面性、客觀性。首先,“經驗是有價值的老師”。當地群眾對當地情況更加了解,擁有更多的本地知識,能夠彌補專家的學科慣性和短期內不能熟知當地情況的缺陷,有助于政府或建設方全面地識別風險源。其次,分析式評估模式可以判別環(huán)境、地質等方面的風險,卻無法量化受影響群體對于風險的態(tài)度。而社會穩(wěn)定風險評估的重點在于評估受影響群體的接受程度,參與式評估模式可以較好地感知群眾對評估對象的態(tài)度,契合了這一要求。再次,決策者和評估主體很少與受影響群體持有相同的價值尺度。以前者的價值尺度去主導評估過程,那么考慮問題的角度、對問題的價值判斷都會受到影響,評估結果很難客觀公正。而參與式評估模式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糾正這一問題。
第二,成為利益相關方與受影響群體溝通的有效途徑。筆者在參與評估某爆破器材公司異地搬遷項目的社會穩(wěn)定風險時發(fā)現,受影響的民眾通過參與式評估模式能夠了解該項目的一些基本情況,并且清楚地認識到該項目可以改善交通設施,增加就業(yè)機會,促進經濟增長。同時也表達了對征地補償、空氣污染、植被破壞的疑慮。而項目負責人也針對這些顧慮,耐心地闡述相應的解決方案。這樣不僅會防止出現謠言四起、人心惶惶的局面,還會獲得群眾的理解與支持。
第三,提升民眾對可接受風險的抗逆力。抗逆力又稱復原力,是一種存續(xù)能力和適應能力。我們都知道風險無處不在,完全消除風險是不切實際的,社會穩(wěn)定風險評估的目的就是要判別哪些風險是公眾能接受的。假設可接受風險發(fā)生了,由于受影響群體內心的恐懼,加之公共輿論的夸張報道,再摻雜別有用心者的煽動,可接受風險很可能會轉化為不可接受風險。參與式評估模式預防了此類情況的發(fā)生。公眾從評估伊始就參與進來,能清楚地了解該項目或政策帶來的變化和影響,會理性權衡風險是否可接受,并會對可接受風險做好心理準備及防范措施。那么當可接受風險發(fā)生了,公眾也能及時地適應,并恢復到原來的生活狀態(tài),提升了對可接受風險的抗逆力。
綜上所述,參與式評估模式在一定程度上彌補了分析式評估模式的不足。并且在國外,參與式方法在社會影響評價方面運用地比較成功。然而,將參與式方法運用到我國社會穩(wěn)定風險評估時,還要考慮到以下制約因素和其局限性:
第一,公民參與制度的不健全。亨廷頓在《變化中的政治秩序》 一書中認為“社會動員與政治動蕩之間的關系是直接的”,“在缺乏強有力和靈活的政治制度的情況下,這種參與的增加便意味著動亂和暴力”。{17}如何在風險社會中既保持強政府同時又能擴展治理的空間的問題困擾著公共管理者。要運用參與式評估模式,前提就是要健全公民參與的制度。然而,目前我國并沒有相應的規(guī)章制度來明確評估的參與主體、參與事項、參與方式以及何時參與。加之信息透明度不高和收集信息的高成本使得公民難以獲得參與所必備的信息資源。這樣,就會滋生“尋租空間”和“灰色參與”。
第二,公民參與話語形式的不成熟。目前,在評估中,公民參與的話語形式并沒有呈現“一些人對話”的景象,卻恰恰出現了“官僚制獨白性話語” 和“無政府主義的表現主義話語”,其中,第一種話語形式尤為明顯。唐博森(Bo-sin Tang)等人在研究廣東地區(qū)征地案例時指出,由于中國傳統(tǒng)的政治文化,公眾習慣于服從權威,政府也習慣于制定政策后告知于公眾,但公眾參與的目的是決策而非告知。{18}然而要改變這個局面,并非一日之功,不是僅僅引入參與式評估模式就能解決的問題,這需要公民參與意識的覺醒和參與能力的提升,需要參與制度、參與形式的完善,需要政府、專家思想觀念的轉變。另一種“無政府主義的表現主義話語”形式日益興起,并且漸漸偏離了可控的軌道。借助互聯(lián)網,有些公眾發(fā)表不真實、不負責任的言論,這不僅扭曲了事情的本來面目,更造成了社會的動蕩不安。這都制約了參與式評估模式作用的發(fā)揮。
第三,群體思維阻礙參與式評估模式發(fā)揮作用?!爸钦咔],必有一失;愚者千慮,必有一得”,這句古話反應了集體智慧的閃光之處。然而,在我國公民參與意識及能力不足的情況下,可能會出現群體思維。一些缺乏參與熱情的弱勢群體,或者因為從眾心理使其習慣性地跟隨大家的意見,或者覺得即使表達了自己的態(tài)度,也無濟于事,風險評估只是走走過場而已。于是他們在評估過程中保持沉默,“缺席者被看成贊成者”,這樣潛在的風險被掩蓋,評估沒有達到應有的效果,之后必然會產生“公眾在征求意見時提不出意見,實施后有很大意見” 的嚴重后果。
第四,參與式評估易受外界干擾。這種干擾主要來自兩個方面:一方面是公共輿論的干擾。在項目或政策未開始評估之前,夸大事實的消息滿天飛,干擾了公眾對項目或政策的認識和評價。例如先前媒體大肆報道PX事件,這會讓群眾以為PX項目在哪里興建都會對身體造成嚴重的傷害。因而在評估中,即使建設方和專家們解釋本地區(qū)的氣候條件、地理位置等因素適合興建PX項目,公眾只會相信媒體先前的報道而非專家,抵制情緒非常強烈。另一個方面是各方利益的干擾。因為評估的結果關系到政策或項目能否實施,所以政府或者建設方使出渾身解數操控評估過程。專家不僅僅會被“俘獲”,參與代表也會被“俘獲”,或者參與代表根本不具備代表性,不能反映受影響群體的真實態(tài)度;或者參與代表是受影響群體,但屈服于強大的利益集團,沒有表達自身利益訴求,因而參與式評估模式僅僅是流于形式,起不到本該有的效果。
四、兩種評估模式的融合
如前所述,基于實證主義的分析式評估模式有著科學性、專業(yè)性的優(yōu)點,然而在風險社會中,“科學對理性的壟斷被打破了,總是存在各種現代性主體和受影響群體的競爭和沖突的要求、利益和觀點”{19}。并且其官僚制獨白式話語只能讓公眾越來越不信任專家和科學技術。具有建構主義傾向的參與式評估模式很好地彌補了分析式評估模式的缺陷,將受影響群體納入到評估的整個過程中,以“少數人對話”的形式實現“真正的民主”。正如貝克所言:“沒有社會理性的科學理性是空洞的,但沒有科學理性的社會理性是盲目的?!眥20}只有將分析式評估模式與參與式評估模式相結合,才能更好地發(fā)揮評估的作用。那么兩種評估模式相結合的實現路徑是什么呢?
第一,完善評估機制,建立健全評估制度。首先,有學者提倡將社會穩(wěn)定風險評估機制由“必經程序”上升到“法律程序”,以便提升評估制度的制度理性,使評估結果能夠通過行政復議和訴訟進行合法性檢驗。{21}其次,應該取消社會穩(wěn)定風險評估的“一票否決”的作用。在制度保障不健全的情況下,一旦評估具有“一票否決”的作用,它的客觀性和公正性將會嚴重扭曲。專家和公眾代表會被“俘獲”,“尋租空間”和“灰色參與” 大行其道。逐漸變質的社會穩(wěn)定風險評估不僅會流于形式,甚至會產生副作用。再次,評估制度應該規(guī)定公眾何時參與、參與的內容及參與時具有的權利與義務。評估應該遵循參與式評估的宗旨——全程參與,從評估伊始到評估結束都要提供公眾參與的平臺。并應增加信息透明度,除了涉及保密內容,公眾應該清楚了解評估對象的概況及所帶來的影響,更重要的是公眾不僅僅對評估事項進行評估,也應對備選方案進行評估。同時在參與過程中,公眾應該具有決策權、建議權、監(jiān)督權等權利,也應該履行準確表達受影響群體真正的利益訴求的責任與義務。最后,評估的程序和制度設計不能太復雜。分析式和參與式評估模式僅僅是評估的一種途徑,而非目的,因而在制度設計時不能舍本逐末,應盡可能避免復雜和過度耗時的程序,避免產生官僚機制。
第二,提高評估主體的獨立性和客觀性。在國外,評估主體大多是NGO組織,他們既有專業(yè)的理念和技術,而且他們不是利益相關方,更能保持客觀中立的立場。近年來,有相關知識的大學教師和學生進行風險評估成為一種成功的國際模式,而這種模式在我國也逐漸發(fā)展起來。例如南京大學成立了社會風險與公共危機管理研究中心,中南大學成立了社會穩(wěn)定風險研究評估中心,這些中心成立的目的更多是為實踐提供智力支持,并通過實踐修正和彌補理論的不足,較好地保證了評估的客觀性。
在評估中,應保證專家的多元化,不僅要有熟諳技術風險的專家,也要包括相關的社會學家。專家應具備與公眾溝通的能力,不僅能夠用公眾聽得懂的方式進行溝通,而且也要準確理解和掌握公眾的意見,避免有意或無意扭曲公眾的利益訴求。不僅如此,評估主體也應該包含受影響群體代表,他們和專家一樣,全程參與風險評估。這就要求這些公眾代表不僅要具備較高的學識素養(yǎng)、識別問題和溝通的能力,而且要有責任意識,能夠真正表達公眾的利益訴求。
第三,科學劃分社會穩(wěn)定風險的類型,實現兩種評估模式的融合?;诙喾N多樣的風險源,兩種評估模式結合時難以形成一種統(tǒng)一的、規(guī)范性的比例結構。因而應根據不同的主要風險源,采用不同的組合方式。朱德米教授曾對公共政策產生的社會穩(wěn)定風險進行了劃分,并確定了具有技術性低、社會性高、矛盾性高的公共政策,需要公民參與為主導風險評估;具有技術性高、社會性低、矛盾性高的公共政策,需要專家參與為主導的風險評估; 具有技術性高、社會性高、矛盾性高的公共政策,需要專家和公民共同參與,協(xié)商解決的風險評估。{22}
第四,加強對公眾的風險教育,運用多種參與形式提升公眾的參與能力。在評估過程中公眾提不出建設性意見,很大程度源于狹隘的風險觀,一些人只顧眼前經濟風險,忽視長遠的社會風險。對此,政府可以通過公共媒介來培育公眾科學的風險觀。針對公眾參與風險評估能力不足的問題,在評估過程中可以采取“社會學習”的參與方式。學習小組由利益相關者組成,通過對議題的探討、方法的評估及方案的選擇過程實現認知的提升與道德的發(fā)展。{23}這樣,在實踐中能夠形成具有真實性的“少數人的對話”,能夠促進社會穩(wěn)定風險評估發(fā)揮最大作用。
注 釋:
①{19}{20}(德)烏爾里?!へ惪耍骸讹L險社會》,南京:譯林出版社,2003年,第18-20頁,第30頁,第30頁。
②(德)烏爾里?!へ惪耍骸蹲杂膳c資本主義》,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119頁。
③{4}{5}{6}(英)斯科特·拉什:《風險社會與風險文化》,《馬克思主義與現實》2002年第4期。
{7}張海波:《社會風險研究的范式》,《南京大學學報(哲學·人文科學·社會科學版)》2007年第2期。
{8}{9}(美)查爾斯·J·??怂梗荨·米勒:《后現代公共行政話語指向》,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
{10}米俊絨,殷杰:《實證主義與社會科學》,《科學技術與辯證法》2008年第3期。
{11}{12}{13}{15}{16}(美)拉貝爾J.伯基:《社會影響評價的概念、過程和方法》,北京:中國環(huán)境科學出版社,2011年,第82頁,第202頁,第88頁,第83頁,第267頁。
{14}羅英豪:《建構主義理論研究綜述》,《上海行政學院學報》2006年第9期。
{17}(美)塞繆爾·P·亨廷頓:《變化社會中的政治秩序》,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44頁。
{18}Bo-sin Tang,Siu-wai Wong:“Milton Chi-hong Lau.Social impact assessment and public participation in China:A case study of land requisition in Guangzhou”,Environ-mental Impact Assessment Review,Vol.28,2008.
{21}成協(xié)中:《風險社會中的決策科學與民主——以重大決策社會穩(wěn)定風險評估為例的分析》,《法學論壇》2013年第1期。
{22}朱德米:《開發(fā)社會穩(wěn)定風險評估的民主功能》,《探索》2012年第4期。
{23}Thomas Webler,Hans Kastenholz,Ortwin Renn:“Public Participation in Impact Assessment:A Social Learning Perspective,” Environmental Impact Assessment Review,Volume 15,Issue 5,September 1995.
The Two Modes of Social Stability Risk Assessment and Their Integration
GAO Shan,WANG Jing-jing
Abstract:Social stability risk assessment is an important tool for preventing and solving social problems,and analyzation evaluation mode is applied currently. However,we cannot guarantee the scientific and democratic evaluation only according to the grades evaluated by experts and science and technology since the perception of risk of the group influenced by social problems is a significant variable in social stability risk assessment. Therefore,participation evaluation mode should be combined ,which means that taking the group influenced by social problems into consideration ought to be put into the whole evaluation process and the group influenced by social problems ought to be given corresponding rights such as right to learn the truth,right to participate in decision-making,right to offer suggestion,right to supervise,and right to evaluate. Only in this way can social stability risk assessment play an important role,which will promote scientific and democratic decision.
Key words:social stability risk assessment;analyzation evaluation mode;participation evaluation mode
(責任編校:文 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