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三州_亚洲少妇熟女av_久久久久亚洲av国产精品_波多野结衣网站一区二区_亚洲欧美色片在线91_国产亚洲精品精品国产优播av_日本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 _久久国产av不卡

?

回家

2015-05-27 10:14莫飛
小說界 2015年2期

莫飛

一整天,她都在地里采煙葉。下葉片清脆的剝落聲總讓她身體覺得疼痛,她說不清楚具體是哪個部位,是手指,還是僵硬的膝蓋或者是吸進了大量煙氣的胸腔,此刻煙霧彌漫著全身,讓她渾沌不清。她不得不再次停下手中的活計,緩慢地走到煙葉地的邊緣,坐在河灘上。一只枯瘦發(fā)黃的手從口袋里掏出報紙包的煙絲,用卷煙紙哆哆嗦嗦地卷煙,她急不可待地將第一口煙吸進去,沒卷緊的煙絲撒到了地上。

元江的支流打這邊經(jīng)過,現(xiàn)在是十月,水流像一股擰緊發(fā)亮的線順著歪歪扭扭的河床流向遠處朦朧的山峰。紅色沙葉巖的河岸裸露在陽光下,無數(shù)條黑色的裂縫像此刻她隨著水流凝神望向山峰的臉。她高聳的顴骨上方堆砌著深深的褶子,棕色眼珠嵌在最深的褶子里,水流牽引著她遲滯的目光,她知道這河水打楚雄而來,經(jīng)過玉溪、紅河兩個地州最終流向紅河,再到河口縣流入越南。她曾順著這條河流去過她認為這一輩子最遠的地方。是八歲還是九歲,她趴在馬背上,沿著河流,繞過哀牢山脈,路途遙遠得她以為這一輩子再也回不了家。見不著母親,她還哭過,父親是怎樣趴在她耳邊安慰她的,她忘記了??墒沁@一次,到了塵土都快淹沒到她胸膛的這個年紀,她還要去一個更為遙遠陌生的地方。她搖了搖頭,在心底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她注意到地上剛撒落出來的細細煙絲,她小心地撿起來,放進嘴巴,慢慢咀嚼起來。

她彎著腰把一整天采的十幾捆煙葉背上了肩膀,寬大的粗布條緊緊勒著穿過腋下,她躬著背走路,雙手不時得抓住腋下的布條來控制平衡,但還是走得搖搖晃晃。西垂的太陽下,她像一個黑點在廣袤的土地上緩慢地移動。她吃力地抬起頭,連抬動眼皮她都覺得吃力,背部的力量像在一路往下拉扯頸部到前額的皮膚,緊繃得像敲打中的羊皮手鼓。手鼓,在她心里怦怦怦毫無節(jié)奏地響起來。她舔了一下嘴唇,覺得全身干燥。家里的手鼓此刻正靜靜躺在老伴身邊,他脾氣忽好忽壞,都能從敲打的鼓聲頻率中探知他的心情。這一整天她多半也是為了躲避這個聲音才去采煙葉,也為了錢。一季煙葉的采摘,可以換上幾個月的生活費。

她已經(jīng)走到了山坡,十幾幢木頭結構的房舍陷在山地的斜坡上,都呆板地露出同一副開著小窗的灰面孔,豎著泥磚壘的煙囪,死死抓住地面的樣子,唯恐順著斜坡溜下去似的。

“死氣沉沉的地方?!彼肫鹩幸淮畏掂l(xiāng)的兒子這樣說過。

“這把老骨頭背這么多,骨頭會壓碎的?!贝蹇跓熑~收購處的幾個外來村民看到她像背了一座顫顫巍巍的山過來。年輕力壯的收購員替她把煙葉卸下來。她跟過秤的收購商說,要結清這十多天來所有的錢,她要用錢。

她把幾張錢反復數(shù)了幾次,收購商的兩片厚嘴唇吧嗒吧嗒控制著香煙,歪著嘴嘿嘿笑了兩聲:“老婆婆,我還能少了你錢不成?”

她搖搖頭,神情尷尬地笑了笑,眼光瞟到雜貨店到處纏著黃色封箱膠紙的玻璃柜臺。她看過一次也是這輩子唯一的一次電影,記不清名字,只記得一個從戰(zhàn)場上下來的士兵,渾身纏滿了繃帶,只露出兩只烏黑的眼睛。這個柜臺就像那個士兵。她常這樣想。在柜臺上,放著一部米黃色的電話機,以前是白色的,關于這一點,她一直清楚地記得。她今天早上就是從這部電話機里聽到令她渾身顫抖的消息,她感覺到自己身體里的血液凝結到一塊,濃稠得化不開,幾乎令她窒息。

她走到家門口,一條棕色的雜毛小狗從門縫里鉆出來,走近她。它沒有奔跑,看起來像在薄暮中飄移過來,一直飄到她的腳邊,好讓她粗糙的手能夠摸到它的腦袋。

他們一起走進了暮色籠罩的院子,又走向昏暗凝重的屋子。屋子里一直有著一股復雜的中藥氣味。她站在門口停頓了片刻,屋內沉寂著,她細細辨別了一下干燥的口腔里煙葉留下的氣味,吞咽了一口口水當作潤滑劑。狗先她一步,走到床邊伏了下來,喉嚨里發(fā)出嗚嚕嗚嚕的聲音。老伴知道她回來,在床上弄出一點動靜來。

“我去做飯?!彼]有再上前張望一下他,只是看了一下床邊放著的水杯空著,盤子里也空著。早上的時候她在這個盤子里放了兩個面餅,一個煮熟的雞蛋。

她聽到他“嗯”了一聲,算是答復。她走出門口,看著黑暗逐漸吞沒院子里僅剩的暮景殘光,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她想,還是先不要告訴他。可她又沒辦法正視他深陷在眼窩里的眼睛。一天到晚在昏暗屋里躺著的人,眼睛清亮得跟黑夜的貓一樣,她想她是瞞不過他的。

廚房里一切都是冷冷的,發(fā)黑的墻壁,沒有夯實的地面,鍋灶前柴火淺色的灰燼,幾個缺口的碗疊在門板做的簡易桌子上。不過她決定要取出牛干巴,采一把薄荷葉,爆炒一下,弄出一些香味來??墒撬洶雅8砂头旁谀睦锪?,在原地轉圈,一邊轉一邊喃喃地說話:“在哪呢,在哪呢,放哪去了呢?”她聽到狗叫,于是朝廚房門口的方向張望了一眼,一個人影在門口。

她紋絲不動地站在那里,屏住了急促的呼吸,接著她慢慢地抬起頭看向那個人影,盡量控制自己用平常的聲音講話,控制著面部表情,甚至用對嬰兒的口吻講話,她怕嚇著對方。

“薇兒,”她說,“我的小薇兒,我不怕,媽不怕,媽在這兒呢?!?/p>

然后,她走向她,步子緩慢,每邁一步她都要提一口氣,再輕輕地落下。可是當?shù)诙綍r,她發(fā)現(xiàn)她在后退。她立即止步,試圖用眼睛阻止她的消失,可她還在后退,一直退到廚房外的黑暗里。

“等等,寶貝?!彼咽稚爝M了黑暗里,胡亂地去抓空氣。

她回到了廚房,用骯臟的卡其布圍裙擦干剛剛在院子里流下的眼淚。她像賭氣似的生火做飯,把手里的器物都弄出很大的響聲,嘴里嘟囔著:“媽曉得,你在怪媽呢,媽就來,就來了?!?/p>

她伺候老伴吃了晚飯。隔著拉開了一半灰色苧麻的床帳,她坐在一盞發(fā)白的節(jié)能燈下修補膠鞋。以前她也坐在這黑暗的屋里,點上燭火修補衣服或者用具,她的三個孩子像蝴蝶,扇著翅膀飛來飛去,搖曳著燭火。她是怎么趕也趕不走他們。

“薇兒……薇叫我給她把小娃兒帶回來照顧一段時間……三個娃不好帶呢?!彼趶N房的時候已經(jīng)把話編好了,“想當年,我們帶三個小娃的時候,日子可不好過……咱的女婿也是個可憐人,父母都走了……”

老伴沒有回話,床板發(fā)出咯吱的聲音。他在床上躺了三年了,有時很清醒,有時幾天都不會開口說一句話。她側耳聽了一會兒,他的喉嚨里有痰,呼嚕呼嚕地響起來。

她放下手里膠過五六次的膠鞋。

床邊方凳上用藍白條紋的毛巾蓋著一樣鼓出的物件,下方露出一段黑色圈線,像一縷卷發(fā)。她緩慢移動自己矮小的身體,沉重得像在移動一堵墻。她揭開毛巾的動作讓人懷疑她正小心翼翼地揭開嬰兒的襁褓。里面露出一臺黑色電話機,凝固著白熾燈的光。她拎起了聽筒貼到耳邊,沒有任何聲音,除了她自己的呼吸。一年多前她還常常拎起這個聽筒,里面?zhèn)鱽磬降囊宦曢L聲,接著又會嘟——嘟——嘟發(fā)出短促的聲音。

薇的聲音也是一年多前從這個電話里消失的,不只是薇的,還有小女兒和兒子的。她的寶貝薇出錢裝了全村除了雜貨店之外的第一部最時髦的電話機。三個腰上纏滿電線的工人,橙色的頭盔反射著太陽的光芒,村里的人站在山坡上看著他們慢慢地帶著太陽的光暈向村莊走來。一根黑色的電話線穿過村里幾位老人單調的眼睛,他們被牽引著,跌跌撞撞地來到她家。那天像過節(jié),她沏了一壺紅茶,拿出桂花做的餅,陽光滿滿當當?shù)財D在院子里,老伴歪斜著身體在輪椅中,蒼白的臉上浮著一層奶黃色的淡淡光暈,像孩童般稚氣的眼神注視著穿過院子空中的黑漆漆的電話線。老伙伴們熱切談論著過去,談論著孩子,抬頭看電話線。她感到幸福得要落淚,目光柔和地注視著院中的石榴樹,迸開的裂縫里擠著無數(shù)如瑪瑙般的籽粒。她看到她的三個粉紅色的娃娃呱呱墜地,蹣跚學步,坐在這棵樹下剝石榴,樹葉搖落陽光的斑點晃動在他們稚嫩的臉上。

這根空中的電話線仿佛接通了曾經(jīng)被切斷的生活。薇會打電話,幾個外甥會怯生生地喊外婆,問她老家都有些什么。她常抱著電話機幸福得流淚,又生怕擠壞了它,像一個初次生育的母親般慌慌張張地放回原處,用毛巾輕輕為它蓋好。兒子打電話來,她聽得出在外生活艱難,對她也是態(tài)度潦草。她卻總是寬慰他:“實在不行,就回家吧?!?/p>

“回家?家里有什么……你看村里還有幾個年輕人在家?大伙都走南闖北,玩玩鬧鬧就把錢掙到手了……為什么要死守在老家,老綿羊和煤油燈?”兒子干過搬家工,送水工,建筑工,餐館跑堂的,他總是跑來跑去,他像她心中的一頭不聽話的小鹿,總是亂跑亂撞,讓她心慌。

“通電了,早幾年就通了,電話都安上了……你也得成個家,安定下來。”她緊握著話筒磨蹭著鬢角灰白的頭發(fā),為他年歲漸增卻不成家而擔憂。

小女兒嫁給了一個常年在外的貨車司機。她向母親抱怨深夜躺在床上聽到外面剎車聲的驚懼,不聽話的兒女,工廠十二小時輪班倒的工作時間。末了,女兒總會問起她的生活。

她想到躺在旁邊的老伴,一周去一次十五公里遠的鎮(zhèn)上買中藥,伺弄的田地,后院咩咩直叫的綿羊催促她割草的頻率,一只狗隨她進進出出空曠寂寥的院子。“我和你爸都好著呢,你爸吃了老中醫(yī)開的方,精神不錯……羊長得可肥了,到過年能賣不小一筆錢的,對了,那羊毛,我給你們留著,到時候過冬做被子?!?/p>

“媽,羊毛被蓋著多重啊,現(xiàn)在都蓋羽絨被,輕巧,保暖?!彼龔膬号脑捳Z里了解著外面的世界,了解著一些她永遠無法理解的變化??蛇@種時間并沒有維持多久,電話沒幾個月后突然中斷了,只會發(fā)出忙音。別人告訴她,是電話線斷了,她沿著線走過村莊,又走過山丘,看到黑色的電話線與無數(shù)的線交叉匯合,直到自己的眼睛再也分不清哪根是由自己家中延伸出來的。兒女熱絡絡話語的生活又一次中斷了。她垂頭喪氣地回到家中跟老伴說:“電話斷了好,聽說長途電話貴得很……孩子們一年也掙不了幾個錢。”

月亮已經(jīng)升起來了。她和狗走在白晃晃的月光下,別人都說她不顯老,除了背有些駝以外,走起路來噌噌噌的??伤约褐雷约豪狭?,身體里的骨頭日日夜夜發(fā)出咯咯的磨擦聲,她遲早要被磨成一堆粉末和腳底的泥土睡在一起。她沿著梯田的田壟走,狗和她的影子被拉得狹長,她覺得那是一把銀晃晃的劍梗在胸口。他們又穿過樹林,影子被樹枝和葉片扯得支離破碎,她感覺她這顆星星也快破碎了。對,星星。她的父親曾在她趴在馬背上哭泣的時候告訴過她,每一個人都是一顆發(fā)亮的星,都能找得到在天上的位置,如果哭泣,星星就會暗淡,如果死亡,就會破碎。她的星星……她抬頭望了一眼浩瀚的星空。

她的表妹制止了狂吠的狗叫。她不肯進門,面色凄惶地站在籬笆外。她從口袋里拿出了三百元錢,遲疑了一下又拿出一張五十,拜托表妹要照顧她老伴。表妹深深地嘆了口氣,點了點頭。

“那孩子們……”表妹欲言又止,替她憂慮。

她抿了一下干燥的嘴唇,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雙腳,喉嚨里哽咽了一下說:“我去帶回來?!?/p>

她轉身走了幾步,還聽到表妹在黑夜里嘆息。

兩節(jié)車廂的接縫里,風肆無忌憚地來回穿梭,不時還夾雜著廁所里的異味。她不得不在這里卷煙抽,把整個蜷縮的身體都埋在煙霧里,來回走動的乘務員已經(jīng)注意過她幾次了。前面一次在綠皮的硬座上,她小心地從懷里掏出一包煙絲。呵,那可是上好的煙絲,她整整切了三天呢。金黃色,看著就讓人喜悅。起先坐在旁邊的年輕女人抱著小娃娃,用余光掃了她幾眼,對面的人佯裝打著哈欠。等她卷完煙,用火柴劃出一朵豆火,所有的人好像都醒了,那朵火在別人眼里抖動起來。她猛烈地吐出一口煙,年輕女人尖叫起來:“怎么在車廂里抽煙吶,還是這么烈的,沒看到小娃娃嗎?”

“車廂里是禁止吸煙的?!睂γ娲蚬返娜苏f,“你看,旁邊都貼著字呢?!?/p>

她在煙霧里順著對面人的手指看到一張反光油紙上的四個字。

她并不認識字,但還是很認真地點了點頭,抽了幾口的煙她也用手指捻滅了。年輕的女人微微地張了張嘴,身體緊緊向窗戶邊靠去,對面的乘客都沒有發(fā)出聲音,將目光投向了窗外的黑夜。她把煙重新裝進口袋,兩手放在膝蓋上,一會兒又去慢慢解開纏在頭上的藏青色細格子頭布,旁邊的人又不自覺地被她的動作吸引了,他們看到她取下頭布的額頭上縱深的紋路,像一塊犁過頭遍的地,粗糙生硬。

她在心里還為自己剛才的行為愧疚著,她并不知道有孩子在的場合不能抽煙。年輕的時候她可不抽煙,孩子們走了后,曾經(jīng)的鮮花種植園里改種煙葉,也在那個時候,煙像孩子一樣天天纏繞著她。

“真是對不住了……我這是第一次坐車,不懂車上規(guī)矩。”她局促地擺弄自己手里的頭巾。“你的娃娃真漂亮,我有個小外孫也這么大?!彼f完之后才發(fā)現(xiàn),她說錯了,她是五年前見過小外孫的照片,五年了,那是五歲,不是奶娃娃了。

她對自己混亂的記憶感到羞愧。她慢慢地離開了座位,走到了兩節(jié)車廂的交接處,這里的晃動讓她覺得自己無法穩(wěn)妥地站立,她蹲了下去。

她看到車廂外掠過黑夜的村莊,點著一兩盞燈火的人家一晃而過。漸漸地她趴到自己的膝頭上,幾十年來的時光全擁擠在這來回晃動的車廂里。是誰在她的肩頭晃動,是薇嗎?在她肩頭晃動,那是幾歲?她曾帶著她,像父親帶著她一樣長途跋涉相依為命。為了勉強能填飽肚子,她和許多村里人一樣去山里挖陶土。薇騎在她的肩頭,手里拿著野花揮舞。一片強烈的金暉,幾乎是流質的,由她們頂上的山巔像把扇子一樣散開,在湛藍色的天空下,向遠方射去。黑夜里,她們相互作伴回家,頭頂繁星點點,薇安靜地伏在她的肩頭,聽她說那些星星的名字和來歷。

黑暗里,火車咀嚼著她的悲痛。她突然哭起來,哭得很傷心,因為她意識到薇已經(jīng)不在這個世界了。年輕的女乘務員過來問她是不是錢包被偷了?她從膝蓋處仰起頭,發(fā)髻散了,灰白的頭發(fā)裹住她皺巴巴的臉,嘴唇開裂著,棕色的眼珠里圍著一圈紅血絲,眼眶里蓄滿了淚跡。她使勁搖了搖頭,含混不清地用自己的方言說:“我女兒沒有了,沒有了……她死了,死在一條我從沒有見過的河流里……和我女婿一起死了,留下我三個可憐的外孫……我可憐的小外孫們,成了沒人照管的孤兒,現(xiàn)在住在敬老院里……”

沒有聽懂她話的乘務員聽懂了她的悲痛,輕輕拍了拍她聳起的肩膀。她又伏在膝蓋上,抽抽嗒嗒地,慢慢地,隨著火車的搖晃,平靜了下來。

薇是自己的長女,她寵愛她,再窮都會想方設法滿足她的心愿。不到十六歲,那個新鮮得跟清晨帶著露水的嫩草一樣的年齡,綁著麻花辮子,歡天喜地地出遠門了?;貋淼臅r候就變了,剪了短發(fā),穿著讓她費解的衣服,揚著清秀的眉毛說以后要在大城市里生活,等她穩(wěn)定了,就把媽媽爸爸都接去。

薇怎么結婚的?她費了好大一會兒神才想起來,是她寫信要她寄戶口本時才知道的。她沒有見過女婿,直到薇第一個女兒出生,她才見到矮小黑瘦的女婿和生了黃疸的外孫女。她不怎么看得上女婿,女兒寬慰她,男人能吃苦,對她一心一意,兩人勤儉,會把日子過好的。她覺得女兒講得有理,便點了點頭。這是她們最后一次見面吧。

如今女兒和女婿都毫無聲息地在河流里隱沒了。她感覺自己又像接到派出所打來的電話一樣掉入冰窖中,連站立都顯得困難??墒请娫拰γ娴氖聦嵱植坏貌蛔屗o張地站立著,腳趾都蜷縮起來,她能感受到放下電話后那片寂靜,耳邊四面八方的寂靜。寂靜猶如實質的存在,壓迫著她的心臟,剎那間的呼吸仿佛都隨著躺在水底的女兒停止了。

三個無人照管的孩子,兩個姑媽都不愿增加負擔而收養(yǎng)他們,孩子的舅舅因為姐姐的死亡到廠方鬧事,打斗,折了一條腿,阿姨工作太忙無暇照顧,三個孩子只能暫時安排在敬老院。她瑟瑟發(fā)抖地從冰窖里爬出來,換了長長的一口氣,哆嗦著嘴唇說:“我得把小星星們接回來啊。”

火車在一個站點停車。她被上車下車的人擁擠著,她慢吞吞地走回了座位。年輕的女人已經(jīng)下車,她靠窗坐著,臉挨著絲絨的墨綠色提花窗簾?;疖囉中煨斓亻_動了,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下高聳著的建筑讓她覺得突兀。火車又路過天橋,她往下看,車輛和人群擁擠在道路上,好像剛剛火車上下去的人全扎堆到了一塊兒。面容模糊的人群,讓她覺得自己如今的兒女同樣面目模糊不清??捎洃浭遣皇窃谄垓_她,曾經(jīng)的記憶是如此鮮明動人。在她還擁有三個子女的時候,他們在鮮花種植園里采孔雀菊,孩子捧著一捧捧橙色的花朵,像捧著一堆耀眼的金色陽光,臉被照得閃閃發(fā)亮,清晰動人。他們向她跑來,她張開了口袋,把花朵裝進去,像把孩子們和幸福裝進了自己敞開的懷里,那明媚的笑容,孩子們又像云雀般飛入花海中。

陽光從雙層的玻璃窗里射進來照著她放在折疊板上的手。她注視著自己的手,干瘦,指節(jié)粗大,灰紫色的血管隱藏在干皺的皮膚里。她緊握成拳,又張開。還很有力,她這樣想,自己還得用這雙手有力地牽住他們。

她微微仰起臉,陽光落進了她臉上的褶皺里,深棕色的眼珠正蘊藉著薄薄的一層淚水。

火車鳴起了長長的笛聲,報站聲里有她記住的陌生城市的名字。她開始收拾東西,發(fā)現(xiàn)除了一個塑料的藍蓋杯子,她沒有任何東西。可她還是理了一下裝了衣服的包,動作利索,思路清晰。在下車前,她已經(jīng)想好了,家里經(jīng)常脫軸的木門要上些油,去砍兩棵針葉的松樹做成三張床,孩子們將躺在散發(fā)著松油香的床上睡覺;明年的春天在院子里牽上一架葡萄,種上一棵孩子們喜歡吃的荔枝,在前面的地里種一畦菠蘿。

她想起外孫們在電話里最愛問她,老家都有些什么?

在她走出清晨的站臺,深深吸一口氣時,她已經(jīng)想好了這個答案,在她無數(shù)孤獨無伴的日子她所哼過的古老的民歌。她咽下一口口水,清了清嗓子,那些婉轉的調子在她的心里悠揚起來:

小乖乖來小乖乖,我來說給你們猜

什么長長上天,哪樣長海中間

什么長長街前賣嘛

小乖乖來小乖乖,

銀河長長上天,蓮藕長海中間

米線長長街前賣嘛

松潘县| 信宜市| 司法| 临泉县| 自贡市| 儋州市| 资兴市| 平顺县| 茂名市| 扶余县| 高唐县| 江安县| 保定市| 上高县| 白朗县| 海门市| 三明市| 象山县| 抚远县| 宁蒗| 丘北县| 平塘县| 广州市| 三门县| 邳州市| 乌拉特中旗| 桐城市| 紫阳县| 石嘴山市| 大方县| 武夷山市| 迁西县| 来宾市| 平陆县| 贵溪市| 桃园市| 海宁市| 衡东县| 大关县| 武安市| 志丹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