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奇
陣雨的午后,空氣格外清新,一道彩虹美麗地掛在樓宇間。俞遜發(fā)的《遙遠的思念》如山間清風,慢慢吹散彌漫在我心間的思鄉(xiāng)愁云。只有遠離家鄉(xiāng)、四處漂泊的人,才會有故鄉(xiāng)感。也許,故鄉(xiāng)越是破敗、淪陷,故鄉(xiāng)之情越是濃得化不開,越是往心里鉆。
愛故鄉(xiāng)的人,都愛歌。每當蘊涵著故鄉(xiāng)情愫的旋律想起的時候,我都會情不自禁地隨著哼唱,那思緒也隨著旋律飛回遙遠的故鄉(xiāng)。
“誰說我把故鄉(xiāng)遺忘,夢中我又回到故鄉(xiāng)。潺潺的小河,秀美的村莊,還有那棵挺拔的白楊……”
是啊,誰說我把故鄉(xiāng)遺忘?
在城市里打拼,除了工作,滿眼的是鱗次櫛比的高樓,川流不息的車流,五顏六色的燈光,難得有閑暇時光。一旦閑下來,時間就像一面鏡子,在靜靜的時光中照出人心底的縷縷情絲。家鄉(xiāng)的老屋忽然映在腦海里。
老屋先是草房,經(jīng)過翻蓋變成瓦房。如今,在左鄰右舍紅磚、紅瓦、鋁合金大玻璃窗的映照下,我家的老屋顯得更加矮小,破舊。藍瓦已變成灰瓦,有的椽子頭爛成窟窿。木框小玻璃窗,有的也壞了,用塑料布遮擋。白灰的外墻皮早已剝落。老家的院子似乎越來越高,院墻也好像越來越矮,房子也顯得越來越低。
每當寒暑假的時候,從城里回老家,從山梁上透過松樹的空隙往下看,我家的老屋矮矮地立在那里。如今,裊裊的炊煙,不見了;大門,關(guān)閉著;院子,雜草叢生。只有留在腦海里的爺爺坐在果園從厚厚的落葉中撿拾落果的身姿,老媽手搭涼棚瞭望兒女的身影,老爹閑坐的愜意神態(tài)……
想起老屋,自然會想起我家的果園。果園栽有海棠果樹、杏樹、沙果樹、檳子樹、蘋果梨樹、桃樹。春天來的時候,粉色的桃花,白色的梨花、杏花、海棠花,爭相開放。每當看見桃花飄落的時候,就會想起歌曲《在那桃花盛開的地方》,就會夢想“人面桃花相應(yīng)紅”。
果園最上首是四棵海棠果樹,從東往西是熱果、冷果,最西兩棵是熱果。當果子成熟時我就騎在樹上吃個夠。熱果,甜酸,青白紅色,中秋時候就可以吃,但留不到過年。冷果,紅色,甜酸但是面的,熟得晚,霜凍之后才能吃,卻可以留到過年。
中間是沙果、檳子、蘋果梨。沙果,甜脆;蘋果梨,個大,皮薄,特甜。檳子,香味濃,我經(jīng)常放到書包里,聞著香甜去上學;家里大人卻放到柜子里,一開柜蓋,香味撲鼻。
下首坎邊是一棵大杏樹,叫做香白杏。色黃白,形圓,核甜,肉甜,肉質(zhì)沒有柴,比別人家的都好吃。別的果樹,結(jié)小果的時候,不好吃,只有杏樹結(jié)的小杏好吃。上學時,還不忘偷偷摘一把。從小杏,一直吃到只剩下樹梢上一兩個,才算沒有了念頭。從樹上落下來的杏,特別好吃,因為是熟透的,紅紅的,軟軟的,我撿回后常給爺爺吃。因為爺爺歲數(shù)大了,沒有牙了。
二十多年過去了,我家的老屋連同果園都賣給了表哥??墒枪N爛、果實累累的畫面是不會賣給表哥的。
“故鄉(xiāng)的山,故鄉(xiāng)的水,故鄉(xiāng)有我幼年的足印?!瓗锥确疾菥G,幾度霜葉紅,以往的同伴依然在夢中。他鄉(xiāng)也有情,他鄉(xiāng)也有愛,我卻常在夢里故呀鄉(xiāng)行。”
是啊,夢里經(jīng)常回故鄉(xiāng)。
在大自然中摸爬滾打是農(nóng)村孩子的幸運。一塊小石子,一條小蟲,一朵瓜花,幾片樹葉,數(shù)根草莖,就是極好的玩具了;拿起笤帚,就當槍,突突掃射;抓起棍子,就當孫悟空的金箍棒,啪啪耍起來;順起高粱秸就當駿馬,轉(zhuǎn)著圈跑起來。
殘雪消融,飛沙走礫之后,春風呼啦地就吹開了家鄉(xiāng)的小河。小草從河邊露出驚奇的頭,小小的蝴蝶也飄進我的眼里。光著小腳丫,在河邊奔跑,有時用衣服抽打小小的白色的蝴蝶,有時候用柴禾條子抽打,跟在蝴蝶后面,東一頭,西一頭,好不容易打下一個,還被打死。
立夏之后,草坡青青,山花爛漫,我不再奔跑捉小蝴蝶了,而是跑到山坡上,在花草叢中,捉大大的彩蝶。我最愛捉紅底黑點的彩蝶。我悄悄繞道蝴蝶的后面,當蝴蝶在花蕊中翅膀一張一合時,我用手指慢慢接近,猛地一捏,蝴蝶飛了!再等待,總有傻的蝴蝶讓我捏住。
整個山坡,莊稼長得綠油油,野草山花絢爛多姿。鳥鳴蟲嘶,雞叫狗吠,從我耳邊陣陣飄過。彩蝶在花叢中,翩翩起舞,忽隱忽現(xiàn),忽飛忽停。我隨著蝴蝶,貓腰,蹲下,直起,前傾,再貓腰,樂此不疲!蝴蝶飛得越來越遠,我越來越大,無數(shù)的彩蝶,紛紛變成心中的化石。
我記憶最深的還是玩泥巴。村北邊有一條小溝,夏天,小溪水清澈見底,螞蚱在草叢亂蹦,我和小伙伴常去溝里,去挖一種紫泥。這種紫泥,有韌性,適合做各種東西。用手把浮著的摳去,用棍子剜,一點一點剜,把剜出來的放到石板上。等剜夠后,捧著回家,在家門口的大石頭上做起玩具。坦克,電影放映機,石磨……泥巴雖然臟,但童年的我們?nèi)嗄蟮膮s是快樂。如今,溪水干涸,蒿子長得有一人多高。
“小背簍晃悠悠 /笑聲中媽媽把我背下了吊腳樓/童年的歲月難忘媽媽的小背簍/多少歡樂多少愛/多少思念多少情/媽媽那回頭的笑臉至今甜在我心頭/甜在我心頭”
是啊,難忘媽媽的“小背簍”!
每次聽這首歌,都會被藏在歌曲中的深情感動。我的家鄉(xiāng)是北方,老媽干農(nóng)活用的是用柳條編的筐。有大筐,有小筐。小筐用來裝蔬菜,角瓜啊,豆角啊,茄子啊,黃瓜啊,小白菜啊,小蔥啊。大筐則用來裝收獲的莊稼、豬食、蘑菇、山杏等。
小的時候,中午放學回來,看見外屋的鍋還沒有清理,早晨吃飯的碗、筷子、盤子、盆,都在鍋里扎著。豬在圈里叫喚,雞在屋里覓食。老媽去哪里去了?只好坐在大門外石頭上等著。
大道上,生產(chǎn)隊收工了,干活的人們扛著鋤頭陸陸續(xù)續(xù)回來了。老媽也回來了。肩上扛著一個大筐,歪著頭脖子,一手扶著筐沿,一手拄著腰,臉上汗水四流。老媽可是個小個子,扛這么大的一個筐!我趕緊幫著老媽把筐從老媽的肩頭慢慢卸下來。好重的一筐豬食!老媽放下筐,連汗也顧不上擦,趕緊就去鍋臺,收拾,做飯。我把筐倒出來,在里面還發(fā)現(xiàn)一些好吃的,比如“酸不溜”啊,“花根啊”。這些山珍就是我童年的美味!
有人說,兒童時期的味道會伴隨一生。是的!我走遍各地,最好吃的豆腐還是老媽做的。
晚上泡好豆子,吃過早飯,就要去推石磨,一推就是小半天。推磨最好看的是白花花的豆沫一圈一圈往下慢慢流,好似白玉,又像秋天的高積云。
等將要推完的時候,大人就讓孩子回去燒水,滿滿的兩大鍋水??!那時我比較勤快,常常一個人燒兩個灶火。水燒開了,大人也把豆腐沫挑回來了。老媽接著用開水沏豆沫,然后過包,把豆腐渣子攥出來,一次一大團,放到外邊,當豬食。過完包,還要燒豆?jié){。當再開鍋的時候,我就可以一樣一樣接著吃了。
豆?jié){燒好了,就可以先喝了。用石磨磨出的豆汁就是不一般,有一股天然的豆香!
把火摟出來,開始讓豆?jié){降溫,同時涼豆皮。第一張豆皮不純,有豆沫,所以可以讓孩子們吃。之后就不行了,晾好一張,母親用兩根筷子慢慢搭出來,放到清水缸沿上涼。接著晾第二張,一般不再多晾,多了豆腐就不筋斗了,營養(yǎng)就少了。有時候,嘴饞,偷偷在缸沿上用手挖一小片放進嘴里。等我上大學,再回家,母親就特意給我盛好的豆皮吃。
晾完豆皮,開始用鹵水點豆腐,這需要技巧,可老媽的手藝是沒挑的。點完鹵水,就可以等著吃熱漿豆腐。盛出一碗,放上蔥花、咸湯,喝起來,那個美!
一邊等著鹵水和豆?jié){反應(yīng),一邊開始放草篩、鋪過包布。豆腐好了,開始壓豆腐了,我又開始幫忙,拽住包布角,防止豆腐流出去。壓好豆腐,打開包,母親用菜刀割好塊。這邊早已放好桌子,老咸菜湯、蔥花等著哪。用大碗盛上邊角料,我們開吃!等家里日子過得富裕些時,老媽盛上的是大塊的豆腐,“吃好的,邊角料咱們燉著吃?!?/p>
晚飯,還要吃炒豆腐。母親只用了花椒、蔥花就能把豆腐炒的倍兒香!
然而,這一切都成為回憶。老娘去世了,老娘親手做的豆腐也永遠留在記憶里,只有夢中還可以吃到老娘親手做的豆腐!
“山也割不斷,水也割不斷,山山水水也割不斷我的思念,千里萬里,地北天南,思念的心情永遠永遠......”
一曲“遙遠的思念”又把我?guī)Щ貎簳r的家鄉(xiāng),打場的場面像放電影一樣,出現(xiàn)在我的眼前:
從八月節(jié)開始,生產(chǎn)隊開始平地,壓場院。場院就是用來堆放莊稼、脫粒的地方。也是孩子們玩耍的好地方。孩子們跟著潑水,大人們站在中間,牽著繩子,用馬或者驢一圈一圈地壓。沒幾天,場院就完成,我和小朋友在里面撒歡,又是跑又是翻跟斗,好不快活!
一眨眼,谷子垛就起來了,下圓上尖,好高大!放學后,就去數(shù)谷子垛,一垛,兩垛,三垛......沒過幾天,玉米垛,豆子垛,高粱堆就堆滿了大大的場院。紅小豆,綠小豆,糜子,黍子等這些小雜糧也在場院邊角堆著。
我最愛看揚場。從外面看,就像發(fā)射炮彈,一發(fā)接一發(fā),又像春節(jié)放雙響,一朵白云接一朵白云,谷子落下來,塵土隨風而去。
“天邊飄過故鄉(xiāng)的云,它不停的向我召喚。當身邊的微風輕輕吹起,有個聲音在對我呼喚,歸來吧歸來喲,浪跡天涯的游子。歸來吧歸來喲,別再四處飄泊......”
是啊,我何嘗不想歸去!
(作者單位:天津中學)
本欄責任編輯 李 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