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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囊”與“善化”

2015-05-30 10:48邱才楨
中國書法·翰墨天下 2015年7期
關(guān)鍵詞:臨河王世貞章草

邱才楨

八大山人(1626-1705)晚年有多件《臨河序》書作。據(jù)王方宇統(tǒng)計,自康熙三十二年(1693)至康熙三十九年(1700)八年內(nèi),款署八大山人的《臨河序》所見共十九件,可以確定為真跡的為十二件。這些作品被有些學者稱為臨《蘭亭序》,但無論其文辭內(nèi)容,還是書法風格都與《蘭亭序》迥然有別。這些反復書寫的,與《蘭亭序》甚少關(guān)聯(lián)的《臨河序》書作作于八大山人書法風格的成熟期。而且,八大山人書畫中,反復出現(xiàn)的“涉事”題識的作品也出于這一時期。這對于我們考察八大山人書法臨、創(chuàng)觀念無疑提供了具有代表性的案例。

八大山人在對《臨河序》和《蘭亭序》稱呼上具有隨意性,白謙慎根據(jù)八大山人己卯(1699)秋八月所作書畫冊中后面的題跋,認為八大山人心目中《蘭亭序》和《臨河序》本一回事,八大山人直接將他所臨的《臨河序》稱為《蘭亭序》。事實上,八大山人也曾把趙孟頫收藏過的《蘭亭序》稱為《臨河集序》。在八大山人的《臨河序》書作的落款中,有些有“臨”《臨河序》的字樣,有些則沒有。以至于有些學者推測王羲之是否真有名為《臨河序》的傳本,王方宇和邱振中都指出:八大山入所謂的“臨”,只是“抄”《世說新語》中劉孝標的注而已。這些臨本都沒有王羲之書法風格的痕跡,他只是按自己的風格書寫。因此,這些都不能稱為臨《蘭亭序》的作品,應(yīng)該被稱為抄錄《臨河序》的作品。

八大山人在“臨”《臨河序》時是否真有一件王羲之《蘭亭序》或《臨河序》在側(cè),以供臨寫?一種情況是有,如康熙三十二年癸酉(1693),后面有跋提及:“世傳逸少臨河集敘,大為得意之作,凡數(shù)十本,此本當是弁山寶物。假子昂北道十三跋此,蔑以加也”;又康熙三十八年己卯(1699)提及:“此為王逸少《臨河集序》,近世所傳《定武》本凡三百廿五字,《臨河序》止得百字。更碑室一本,較山人所臨字大,子昂北道那得此耶?”這里傳達了這樣的信息:八大山人臨寫時或有“弁山寶物”,即趙孟頫收藏并題跋過的《蘭亭序》,以及“更碑室一本”在側(cè)。此外,八大山人還對《定武》蘭亭在當時的流傳情況有著相當?shù)牧私?。另一種情況則不明,大量存有“臨”字的《臨河序》并沒有表明所本,因此,王方宇等學者認為是對《臨河序》文本的抄寫。

無論是有沒有《蘭亭序》或《臨河序》的原本在側(cè),八大山人都沒有選擇取法《蘭亭序》的書法風格,也沒有采用《蘭亭序》的文本。這種白謙慎稱之為“臆造性的臨寫”已經(jīng)高原本很遠,董其昌、王鐸等人的臨寫雖然在文本和書法上與原本多有距離,但多少有些蛛絲馬跡的聯(lián)系,而八大山人的所謂“臨”已經(jīng)遠離了書法史意義上的“臨”的概念,因此,我更愿意把這種臨寫行為歸于文本意義上的,近乎八大山人所謂的“涉事”,即“臨淵羨魚”之類的偶爾涉獵而已。其中反映了八大山人對于《蘭亭序》和《臨河序》深層觀念。

祁小春比較了三種蘭亭序文之間的異同。唐修《晉書》所錄《蘭亭序》文本(簡稱《蘭》)、《世說新語》劉孝標注引《臨河序》(簡稱《臨》)文本、以及《藝文類聚》引蘭亭詩序文文本(簡稱《藝》),并指出,《蘭》本文字最多,為三百二十四字,《臨》和《藝》本文字較少,其中《藝》本最少;但《藝》與《蘭》相比,雖然字少,但語詞順序大致相同?!短m亭序》的文本出現(xiàn)在武德五年至七年(《藝文類聚》編撰的時間)和貞觀二十二年(《晉書》修撰時間)之間,而《臨河序》本南朝梁劉孝標的時間更早。八大山人選擇了更古的版本。

如果假定八大山人所有的《臨河序》是根據(jù)《蘭亭序》臨寫的版本。那么,這種文本、書法風格上的巨大差異,的確容易給人以過于隨意,甚至“臆造”的概念。但如果進一步比較所有《臨河序》書作的文本,會發(fā)現(xiàn)它們都基本上忠實來源于《世說新語》劉孝標注引《臨河序》本。除了康熙三十二年癸酉(1693)《書畫冊》中字數(shù)較多,多有“右將軍司馬太原孫丞公等二十六人賦詩如左”之外,其他作品的文辭順序甚或錯漏都基本一致。這說明,如果換個角度考慮,八大山人本來就是以自家風格,較為忠實地抄寫《世說新語》劉孝標注引的《臨河序》,僅偶爾托名《蘭亭序》,那么這種“臆造”的概念將大為改觀。

八大山人選擇《世說新語》中的劉孝標注引的《臨河序》文辭,除了時代更早,內(nèi)容更古之外,還說明他對《世說新語》具有濃厚的興趣。那我們有必要考察《世說新語》在明清的影響和接受狀況,以考察八大山人選擇《臨河序》的語境。

作為關(guān)于魏晉士人百科全書式的著作,《世說新語》在元代以前,接受者主要為文人階層,而到了元明清時期,尤其是晚明以來,隨著印刷文化的盛行,版刻眾多,影響進一步擴大。目前所知《世說新語》較早的明刻本,為嘉靖十四年(1535)袁褧嘉趣堂刊本,袁本刻印精美,后為多家書坊翻刻。至萬歷九年(1581)喬懋敬刊行王世懋評點本,又稱“豫章本”,是明代較具影響的《世說新語》評點本之一。萬歷十三年(1585)張文柱刊行《世說新語補》,這是《世說新語》諸明刻本中較為特殊的一種,是王世貞刪編《世說新語》及何良俊《何氏語林》兩書而成的合刊本。此外,王世貞、王世懋還對《世說新語》的多個版本作序和評點。明代對《世說新語》的研究與評論,對《世說新語》仿、續(xù)之作產(chǎn)生了重要的影響。王世懋和其兄王世貞是明嘉靖、萬歷年間著名的學者和詩人,因此其評點作序的《世說新語》以及刪定的《世說新語補》在明代具有廣泛影響。尤其是王世貞刪編的《世說新語補》更是到了“臨川本流傳已少,獨《補》盛行于世,一再傳,而后海內(nèi)不復知有臨川”的程度。

王世懋對《世說新語》中劉孝標注文之“博引旁綜”評價甚高:“至于孝標一注,博引旁綜,前無古人,裴松之《三國志注》差得比肩。”并將“注”視為《世說新語》的重要格式,《世說新語》敘事體例中正文與注文相互呼應(yīng)補充的格式,也為以后的續(xù)仿者所延續(xù),《世說新語補》正是延續(xù)了這種體例。八大山人對于《世說新語》中劉孝標注的關(guān)注,極有可能是受到王世懋評點的“豫章本”一路刻本的影響。

王世貞對于自己為何要刪編《世說新語補》,一是感于對“六朝諸君子”的追慕,二是出于對《何氏語林》“不雅馴”的不滿,因而“稍為刪定”。這也符合他對當時束書不觀、游談無根的時弊而提出的“博古通今”的主張。八大山人顯然很認同這個主張,他在康熙三十二年癸酉(1693)的《魚鳥圖卷》上,引用了王世貞的“隱囊詩”,談到對“博洽”的追慕:

王弇州詩:“隱囊匡坐自煎茶?!蹦媳背螂[侯著有晉、齊、梁書,而其子亦頗博洽,故世人呼之日“隱囊”也。楊升庵博物列引晉人一段事,以證人是物是。

沈隱侯即南朝著名文人沈約,著有《晉書》等著作?!半[囊”是坐幾上的一種靠墊,質(zhì)細軟,“隱囊匡坐自煎茶”表現(xiàn)了從容淡定、含蓄內(nèi)斂的處事風度。而這種風度的來源,顯然與其學養(yǎng)豐富、著述宏富有關(guān),故世人以“隱囊”稱之。八大山人的這段題跋既表達了對這種魏晉風度的追慕,也表達了他的藝術(shù)主張。因此,他抄寫《世說新語》中的劉孝標注,而不是顯于世人的《蘭亭序》,正是基于這種含蓄、從容而又博洽的“隱囊”理念。而其中,王世貞、王世懋兄弟是他承接魏晉的重要線索。

八大山人大量抄寫《臨河序》的時間段在康熙癸酉(1693)至康熙庚辰(1700),正是他書法風格的成熟期。邱振中認為,八大山人在其早年如順治十六年(1659)《傳綮寫生冊》中的題識和書法顯示他來自歐陽詢楷書和章草的素養(yǎng),自從1666年開始,八大山人的書跡中越來越清楚地顯示出董其昌的影響。在1671到1678年,他又把視線轉(zhuǎn)向了黃庭堅;1690年以后,八大山人確立了自己書法創(chuàng)作的個人風格。

八大山人的成熟期的個人風格大致分為大字、小字兩種。小字大多露鋒起筆、橫畫較平,轉(zhuǎn)角圓渾,收筆含蓄,注重結(jié)構(gòu)和空間中細小單元的上小、左右錯動。大字則大多中鋒用筆,線條圓渾,對于空間和結(jié)構(gòu)的伸縮挪讓也更加明顯。在康熙丁丑(1697)所作的《行楷書法冊》和《行書臨河集序軸》可分別作為大、小字的代表。從中可以看出,八大山人的書風是由早期不定型的雜糅,到學習晚明董其昌、再上溯黃庭堅,乃至魏晉的歷程。

筆者認為,在八大山人后期書法的轉(zhuǎn)變到成熟的過程中,康熙辛酉(1681)至甲子(1684)是一段重要時期。辛酉(1681)的《繩金塔遠眺圖軸》的題識中已經(jīng)顯露出成熟期書風的端倪,“誰家”二字放在1690后的任何作品中都不會覺得突兀。壬成(1682)《枯梅圖軸》的題識中,顯示出八大山人向章草的回歸;甲子(1684)《行楷書黃庭內(nèi)景經(jīng)》則正是表明他向魏晉書風中的領(lǐng)袖人物王羲之的致敬。而正是如《黃庭經(jīng)》這樣的魏晉行楷書中樸實內(nèi)斂的用筆,以及章草中強烈的擺動筆法構(gòu)成了了八大山人獨有的“動力形式”和“圖形動機”,這也正是八大山人書法最具個性的內(nèi)核。之后,在康熙庚午(1690)的《行書七律詩軸》中,出現(xiàn)了渾厚飽滿的大字作品,顯示了來自篆籀筆法的影響。然而其基本的“動力形式”在之前已經(jīng)奠定,篆籀用筆僅是在筆法層面對中鋒用筆的強調(diào)。

八大山人書法中為什么沒有出現(xiàn)過我們所期待的蘭亭一路風格的作品?資料顯示,他在1681年至1702年間,作品上常鈐有一方“禊堂”白文長方印,1693年以后的作品上又鈐有一方“晉字堂”朱文長方印?!短m亭序帖》亦稱《禊帖》,說明八大對王羲之的《禊帖》十分向往;康熙二十三年甲子(1684)《行楷書黃庭內(nèi)景經(jīng)冊》題識中有“余次二王書似之”之句;康熙三十二年癸酉(1693)《書畫冊》跋中提到趙孟頫題跋過的《缶河序》。如此說來,八大山人對于王羲之《蘭亭序》或《臨河序》浸淫至少達二十余年。但為什么只是留下行楷書《黃庭內(nèi)景經(jīng)冊》而不是蘭亭一路風格的作品?

如果考察八大山人見過或可能見過的《蘭亭》,我們發(fā)現(xiàn),八大山人提及過的,除了前面的趙孟頫題跋過的“弁山寶物”《臨河序》,還有“定武本”,以及“更碑室一本”。從上述情況來看,八大山人沒有見過《蘭亭序》的墨跡本,都是刻本。至于“定武系統(tǒng)”本《蘭亭》中的名品,如“柯九思舊藏定武真本”在清初為安歧收藏,后入清內(nèi)府;“獨孤本”入清先后為梁清標、安歧收藏,后入清內(nèi)府;“吳炳本”在清為查映山所藏。八大山人所談到的“弁山寶物”即為“獨孤本”,他當然無法看到。由于版刻文化的發(fā)達,《蘭亭序》的各類民間刻帖流通廣泛,八大山人看到的應(yīng)該是其他版本。

定武本《蘭亭序》因為石刻的緣故,與墨跡本天然有別,歷代關(guān)于其“模糊”“退筆”以及“篆籀筆意”討論不斷。黃庭堅一生接觸《蘭亭序》版本眾多,他在唐摹本與定武本之間似乎更推重后者,認為前者之“姿媚”不如后者之“清勁”。并進一步談到其與“錐畫沙”“印印泥”以及“中鋒”和“石刻篆隸”的關(guān)聯(lián):

《蘭亭》雖真行書之宗,然不必一筆一畫為準……王氏書法,以為如錐畫沙,如印印泥,蓋言鋒藏筆中,意在筆前耳。

今時學《蘭亭》者,不師其筆意,便作行勢,正如效西子捧心而不自寤其丑也。余嘗觀漢時石刻篆隸,頗得楷法。后生若以余說學《蘭亭》,當?shù)弥?/p>

黃庭堅認為,應(yīng)該像學習“石刻篆隸”“中鋒”等筆法那樣去學《蘭亭》的書法,顯然,這與《蘭亭》本來的筆法具有天壤之別。在黃庭堅的書法實踐中,也正是從《瘞鶴銘》這樣的石刻本獲得中鋒用筆的。黃庭堅被認為在宋代書家中最具有“碑學”意味的書家,對清代書家和理論家不無影響,因而康有為在其尊碑的言論中奉其為先聲。作為黃庭堅書風的追隨者,八大山人對于黃庭堅的書論應(yīng)該是不陌生的,他可能正是從黃庭堅的書論中悟出對于“定武本”《蘭亭序》的學習方式,從而形成了篆籀風格的《臨河序》。

有意思的是,與八大山人《臨河序》文本密切的王世貞在書學上的論述更值得注意。王世貞是明代文學復古派領(lǐng)袖,主張“文必西漢,詩必盛唐,大歷以后書勿讀”,在書學上主張也類似,他認為“書法至魏晉達到了極致”,而魏晉書法的代表則是鐘繇、王羲之。王世貞說:“千古楷行之妙,無過鐘、王,鐘、王之跡妙者,《宣示》《樂毅》《蘭亭》而已?!?/p>

在談到定武本《蘭亭序》和《黃庭經(jīng)》時候,認為其“古雅可愛”或“圓勁古雅”“種種臻妙”:

前一本雖少剝蝕而饒古趣,當是定武正嫡。紙色如栗玉,墨如淳漆,古雅可愛。而增損鐘筆,圓勁古雅,小法楷法,種種臻妙。

“古雅”是王世貞書學理論中的最高理想,八大山人對于“定武蘭亭”的理解,也應(yīng)該有來自王世貞的影響。

八大山人書法中“動力形式”,即其特有的用筆方式來源于章草。在八大山人的早期,如順治十六年(1659)三十四歲所作《傳綮寫生冊》中,就有章草題識,但此時的章草顯露出較多的歐體楷書筆意。從壬成年(1682)作《古梅圖軸》的題識中可知,八大山人在經(jīng)歷過對董其昌、黃庭堅等人的學習之后再度向章草回歸,此后,他對章草中較為典型的筆畫的筆勢,如連續(xù)的弧線轉(zhuǎn)彎、右上角大角度凸出的弧線進行了長時間練習,但有時難免顯得突兀、夸張和薄削。庚午(1690)《行書七律詩軸》顯示了八大山人加強了篆籀中鋒的錘煉,線條圓厚古樸,此后八大山人的風格趨于穩(wěn)定成熟。

白謙慎在談到八大山人晚年篆隸意味書風來源的時候,談到清初金石圈,八大山人的家族以及江南文人圈的影響。八大山人的章草師承,找不到與上述如金石圈、家族和江南文人圈之間的關(guān)聯(lián)。因此,應(yīng)該考察其章草書法的縱向來源。

康熙四十一年(1702)八大山人有《臨月儀帖》?!对聝x帖》為索靖所書,這顯示了八大山人章草的具體師承。晚明鑒藏家張丑、董其昌、王世貞等對于章草書家極為關(guān)注,張丑、董其昌在著作中都記載有藏于項元汴家的索靖《出師頌》,張丑還記錄了索靖的《月儀帖》,均墨跡本。但他們都沒有就章草、索靖等發(fā)表與真?zhèn)斡嘘P(guān)的有價值的意見。王世貞曾于文壽承處見過《隋賢書出師頌》,其弟王世懋也收藏有一卷,他評價為“大小行模相仿佛,而結(jié)法特加道密古雅,墨氣如新”,“余竊謂二跡皆自幼安(索靖)臨出”。王世貞也曾見過索靖《月儀帖》,盡管認為有些可疑,但王世貞仍然評價其:“古雅如黃初時語……有古色,或是閣帖真本,故存之”。如前所述,“古雅”是王世貞文藝評論中的最高標準。正如他在評價魏晉行草書時,將索靖評為少數(shù)“古雅”者之一:

行草自二王外獨有皇象、索靖及亮白一紙耳,何也?以其體最古雅不落塵也。

王世貞對于索靖章草“古雅”的評語或?qū)Π舜笊饺说娜》ú粺o影響。

八大山人兩件作品:康熙丁丑(1697)行書《臨河序軸》和庚辰(1700)行書《臨河集序》反映了他《臨河序》書法的另一種面貌:保持了與小字《臨河序》一樣的結(jié)構(gòu)、空間和動力形式,但筆畫更為渾厚古樸,這應(yīng)該是來源于他對篆籀的研習。甲成(1694)《石鼓文篆楷冊》和《禹王碑》顯示了他在這方面的創(chuàng)獲:將石刻的《石鼓文》闡釋得更具有書寫性。保持中鋒運筆的同時,起筆收筆處保持露鋒,這點與其小字息息相通,顯示與《黃庭經(jīng)》一路的關(guān)聯(lián)。更重要的是,篆籀筆法可使章草擺動筆法的飄逸或浮滑得以沉潛,這方面八大山人深有體會,可見于康熙三十二年(1693)所作的《魚鳥圖卷》題跋

王二畫石,必手捫之,蹋而完其致;大戴畫牛,必腳各尾蹋,而以成其斗。

可以說,這兩件作品是八大山人將魏晉楷書、章草和篆籀筆意熔于一爐的代表作,鮮明地反映了八大山人獨具個性的風格。這幾者之間的結(jié)合殊非易事,八大山人的師法對象黃庭堅論及:

張長史折釵股、顏真卿屋漏法、王右軍錐畫沙、印印泥、懷素飛鳥出林、驚蛇入草、索靖銀鉤萬足尾,同是一筆,心不知手,手不知心法耳。

在黃庭堅看來,王羲之、索靖等人的用筆如“折釵股”“顏真卿屋漏法”“王右軍錐畫沙”“印印泥”等“中鋒”用筆都“同是一筆”。八大山人師承的源頭,或可從中獲得些端倪。

總之,八大山人可謂善于發(fā)掘并融會貫通者。他從王世貞、王世懋兄弟評述、刪編的《世說新語》中發(fā)現(xiàn)劉孝標所注引的《臨河序》,并從王世貞、黃庭堅等人書論中獲得師承信息,最終確立個人風格。正如他在康熙三十二年癸酉(1693)《魚烏圖》中的題跋:

東海之魚善化,其一日黃雀,秋月為雀,冬化入海為魚,其一為青鳩,夏化為鳩,月余復入海為魚。凡化魚之雀皆以肫,以此證如漆園吏之所謂鯤化為鵬。

值得注意的是,這段題跋與前面所提及的“王弇州詩隱囊”“王二畫石”同出現(xiàn)于《魚鳥圖》中,生動地反映了八大山人沉潛、博洽而善化的藝術(shù)主張。而這一年,正是他《臨河序》系列書法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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