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熠

摘要：本文試圖從已故設計大師賈雅·易卜拉欣的作品中尋求其作品的手法與內涵，同時從中國當今設計生態(tài)的層面，重新辨識他設計的特點，與新中式風格進行對比研究，力圖將中國設計的深度和意義做重新梳理，以人為鏡，以正衣冠。

關鍵詞：賈雅；新東方主義；質而不野

設計大師賈雅·易弄拉欣（Jaya Ibrahim）今年五月前意外身故，作為仰慕者們，一時間對于的大師隕落的惋惜聲音此起彼伏不絕于耳。唏噓不已的同時，中國的設計師們開始反思大師給我們帶來了什么。賈雅被譽為比中國人更懂中國的酒店設計大師，他在中國完成了一系列著名設計作品。從安縵頤和到安縵法云再到璞麗酒店，讓他的追隨者擊節(jié)贊嘆，作品為新東方主義在中國確立的新標桿（圖1、圖2）。

賈雅·易卜拉欣1948生長于印度尼西亞，后旅居英國達二十年之久，其設計生涯發(fā)端于英國，后于1993年返鄉(xiāng)。由于幼年受到印度尼西亞之爪哇文化的熏陶，加上西方教育和生活經驗的積累，賈雅的作品都傳達了將東方與西方元素融合的獨道見解與大師級的設計功力。他善于從閱讀歷史與故事中吸收文化，印尼獨特的爪哇音樂和約翰·巴赫的音樂都是喚醒他設計靈感的源泉。

1.新東方主義美學的啟示

當今國人工作壓力之大前所未有，在忙碌之外，休憩成了現代人生活的重要需求。為滿足這種追求內心安寧的心理，社會上出現了各種休閑空間。例如各種度假村，休閑會所，茶室甚至禪修空間。意圖在空間中騁懷賞景，澄懷觀道，把古人的雅集復興起來，成為今日社會名流雅士的熱愛，全國上下惡補國學課，貌似中國風前所未有地遍地吹拂。然而，這不可謂不是一種匆忙中雅文化的逆襲，但反過來說，又有多少人真的是此道中人？會不會有偽裝的成分在，雖然難定下一個比例，但事實上喧鬧的多，安靜的少已是定局。中國人正在試著學著慢下來，安靜下來，諷刺的是以至于連學習慢下來這件事兒本身都是匆忙的。究其原因，還是當今的速食社會，高速已經成為習慣，正如20年前，我們習慣于緩慢。在這個扁平的后現代社會，多數人認為慢就等于落后，追求意義就等于浪費時間，現實主義成為王道，結果決定論否定了過程。然而再深究一步，可以用孔子于做學問的一句話進行表述。那就是“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靜。靜而后能安，安而后能慮，慮而后能得”。在不停歇的社會機器中飛快運轉的齒輪，如同卓別林的《摩登時代》，已經體制化地如零件般生存。怎能停止，然后踏實冷靜的思考問題呢？一句話，社會病了！也就是在這個當口，賈雅吹拂起來的風潮讓人看到了生活之中的美好。不同于過幾天假行僧生活中的抽離，賈雅的設計從不脫離生活。因為禪修也好，悔悟也罷。都是在生活中的歷練。無法脫離生活獨立存在。著眼于假古董的品相不如明辨真生活的體悟，不是引用哪位大師言語，而是孤獨發(fā)明，自己找到生活的動力，這就是大師之道，也是他堅持的核心所在。

在賈雅大師的作品之前，在種種風格中，日式禪宗風格由于和中國禪的親緣關系，很容易被接受，以至于日式的禪宗氣質，成為中國遍地開花的設計樣式。然而，一種樣式失去了創(chuàng)新點，就會流于形式。追求日本式的枯寂和幽冥不是目的，只是一種審美方式的習得，枯槁的形式，很快會使人產生厭倦。就像現代主義的反對者們說的，

“少即是多”變成了“少是無聊”，在當今的禪風空間中，這種現象也是存在的?？臻g設計中禪的風潮表面上是當下中國人內心希冀的替代品，一旦內在與形式發(fā)成沖突了。設計就變得表面化了。因為這個日本禪是無根之木，無源之水，它只有在日本的文化氣候下才得以發(fā)生，中國禪與中國文化早已有了長時間的割裂，至少脫離了坊間生活，走入寺廟，真心參禪者寥寥可數。

如此說來，我們不禁要重新思考賈雅給我?guī)砹撕畏N啟示呢？竊以為，首先應該是安靜。紛紛亂的現實，安靜太少，沉靜的心已成了稀缺品甚至奢飾品。信息的超量涌入，猝不及防又毫無抵抗，生怕遺漏了重要內容，然而在信息傳遞信噪比失調的當下，雜音是有價值的信息很多倍，只有安靜下來的人，才可能了解真的需求是什么，細心遴選。完成思考的整個過程，知行合一地過自己的生活。從賈雅的作品中，幾乎可以一眼能看到他是一個內心安靜的人，同時他不斷挑戰(zhàn)難度，也是個內心火熱的冒險家。如果勉強要給他一個稱謂，那“沉靜大師”再合適不過了。

2.賈雅的設計理念

賈雅公司的愿景：在每個項目中發(fā)現的美麗和寧靜，而不是一個時期或風格明確的表達，他堅持“這是關于項目的。不是我自己。我想什么是最適合的項目?！薄Z雅·易卜拉欣（譯自賈雅合伙人公司宮網）

往往設計一個項目元素眾多，如此多的不同靈感如何轉化為作品，是每個設計師都要深思熟慮的。年輕設計師習慣于講自己的設計想法。有時候會忽略使用者的心情，一味地走向藝術化，更多自我渲染，這不符合東方人的習慣。而賈雅則強調平衡建筑和人之間的關系，強調設計師為使用者服務。為空間服務。找出空間的潛質，而不是就事論事地完成設計，從人情味的角度和從空間本身的角度出發(fā)考慮設計，這種尊重是東方人自有的特色。因此賈雅的作品，并無明顯特征，重視項目所在地的文化，其作品從開始的印尼地域風情到歐洲與東方元素的混搭不斷自我超越，確立在中國的諸多項目重新界定了新東方主義。新東方主義，在滿足使用功能的同時，更多考慮東方人的生活背景和習慣，挖掘屬于東方人自有的純凈和風雅，讓古風設計重新沾染了當代氣息。傳達了古人的生活智慧。

當被要求描述他的I作時，賈雅提到一切都可以追溯到歷史根源，設計應該是有譜系的當代設計，（譯自賈雅合伙人公司官網）很多設計者，在進行設計的時候，經常片面化思考問題。抱著“管中窺豹”的思考模式，企圖以幾個符號去替代展現一個空間的風格。有時候。符號單獨使用起來。會形成理解障礙。那就是它必須在一個可解釋的語境中存在才不會突兀?；蛘哒f。符號的存在一定有其使用的范疇。這點兒很想科學。定理的使用是有條件和范疇的，賈雅的作品經常利用設計的局部創(chuàng)新。即便是設計一張全新的桌子，元素和符號的使用也是節(jié)鋤的和審慎的。其原因在于他不流于形式，而更關注材料自身的特性。

3.賈雅作品的美學特點

3.1質而不野的哲學

安縵法云酒店，體現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的中庸之道，不偏不倚的設計。即“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文質彬彬，然后君子?！痹谌魏雾椖恐?，平衡風格的粗獷和細膩，都是個難題，能做到質而不野，文質相稱實屬不易。在安縵法云設計中，粗糲的石砌強、古樸的泥土墻與杭城粉的墻黛瓦相得益彰，保持了傳統(tǒng)中國村落的面貌，然而在酒店內部，又極其精細而周到的考慮功能。外檐設計上以質勝文，內部設計則以文勝質，這符合了觀者要求獨特視覺體驗的同時，也符合了使用者對于細膩的追求（圖3）。

3.2手感的材料美學

賈雅的作品中，大量使用了新材料，這些所謂新材料，其實是復興了舊有的手藝，只是對于古代的傳統(tǒng)逐漸遺忘。使得賈雅的作品都仿佛舊瓶裝新酒?？梢哉f，他是舊時代的發(fā)掘者，把舊時代的隱約和柔和的美，帶到了今天的忙碌生活中。

例如安縵頤和和璞麗酒店中明清金磚的使用，經過賈雅重新啟用。讓更多人認識了中國古代匠人的智慧。所謂金磚也稱為御窯金磚，是傳統(tǒng)窯磚之珍品，專供宮廷使用，其質地堅硬細膩，敲擊時發(fā)出金屬音而得名金磚，蘇州郊外制作的金磚，體現了漢族高超的傳統(tǒng)手工技藝（圖4）。在安縵頤和的設計中，材料增添了一種宮廷氣質，與此同時，還傳達出一種中國文化的內斂。而璞麗酒店則屬于城市酒店。時尚的都會感。因為地面金磚的光澤。雅致和時得到完美統(tǒng)一。

除此以外，還有常被人提及的安縵法云的竹節(jié)鑰匙，讓開門這件事回歸到最傳統(tǒng)的方式（圖5）。如很多時尚品牌對于竹子的重新開發(fā)，自然的材料善假于物地重新利用，不彰顯自己的依物隨形（圖6）。作為超五星的酒店，通常理解上都是奢華，而這個細節(jié)的關注，是概念上的重新定義，那就是獨特性，竹子的謙虛心和彬彬君子氣，重新定義了文化和精神上的富足。

3.3夠用就好的光空間設計

在酒店設計中，低調的光空間設計，能夠帶來更多的品質感，而在賈雅的作品中，光的運用也得到了最大限度的控制。設計的內涵在于控制，而不在于彰顯，賈雅做到了。他的作品中，三類照明設計十分突出：背光燈片結合有紋樣的燈罩；接近燭光照度的泛光燈；戲劇化照明的使用。

首先，背光燈片的使用，常常容易流于平庸，因為燈光本身被柔化了，如同照相館的柔光燈，漫反射代替了直接照明。這種含蓄和內斂的照明，非常難把握，需要平衡好與周圍環(huán)境的關系。整個背光燈片的設計如同在空間中點燈籠，這與賈雅的內斂沉靜不謀而合（圖7）。

其次，接近燭光的泛光光源，最接近于人類的舒適度。溫暖的顏色，會讓人喚起原始時代的篝火光，而照度上的控制，則讓人更加舒適。如今光污染已經成為城市的弊病之一，然而在室內照明上也應該有所保留，應該針對性地點對點進行設計，只提供工作照明即可。酒店，作為人們休憩的場所，照度控制更加重要，安縵法云的照明設計，是樣版之作。

第三，戲劇化照明在賈雅大師的作品中大量使用。包括自上而下的地燈，局部洗墻燈的使用，強化舉架結構的射燈，都是他的常用手法。對于燈光設計節(jié)制，在暗中看到了明亮，在對比中找到清晰的輪廓（圖8）。

4.中國當今的新中式風格

對比賈雅·易卜拉欣的作品，當下的新中式風格還停留在設計師主導的狀態(tài)，即設計更多彰顯在形式層面，而不是在意識層面。這個意識包括對使用者的需求尊重，設計是給人用的，而不是用來看的。對于古建的尊重和再利用，包括對于材料的重新辨識和發(fā)掘利用，傳統(tǒng)手工藝的保護更新和傳播。風格的建構中。除去形式上繼承創(chuàng)新，還要重視材料這一物質基礎。從材料的質感入手。才能達到去符號化并重新建構美學標準。

5.結語

賈雅的作品中，我們看到了自然而然的設計，看到了弱化設計的設計，看到了功成身退的設計以及謙虛謹慎地周全他人的設計，更多的看到了沉靜如水的設計。在沉靜中，我們才能發(fā)掘生活的美，體悟生活中的情緒變化，人性光輝得以伸張。

中國的設計師，需要沉淀，如同賈雅先生所說，需要在犯錯誤中成長，雖然他并非科班出身，然而他的作品卻代替他，延續(xù)著東方神秘的精神氣質。那就是沉密神采之后的不著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