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復(fù)興

一條線連兩頭

2007年的夏天，聽到女兒從美國密西根打來的電話，知道了女兒懷孕的消息，自己就要升級當姥爺了，他心里就打起了小九九，下決心開始著手做兩件事情。

那時候，女兒在密西根大學(xué)讀碩士，女婿在英國牛津大學(xué)讀博士。那一年，女兒差兩歲三十，女婿已經(jīng)三十有二，該有個孩子了。女兒女婿正是在人生旅途拼搏事業(yè)的忙碌季節(jié)，孩子的即將到來，會給他們增添意想不到的歡樂，也會給他們帶來很多難以預(yù)測的困難。好事自古難全，人生就是這樣，苦樂兼修，甘蔗難得兩頭甜。在這樣人生的節(jié)骨眼上，做老人的，常是他們的一根救命稻草，別看只是稻草，卻能像諾亞方舟一樣，幫助他們渡過苦海。再說了，哪一個初生的小孩子沒有得到隔輩老人的眷顧和關(guān)照呢？所謂天倫之樂，一條線連兩頭，一頭系著孫孫輩，一頭牽著爺爺輩。姥爺，會是那么好當?shù)膯幔?/p>

姥爺當時就是這樣想的。

解決兩個難題

姥爺想做的第一件事情，是趕緊學(xué)開車。孩子落生下來，自己和老伴去美國，美國地方大，號稱是“汽車輪子上的國家”，不會開車可不行。就女兒自己一個人在那里，女婿不在，親家年紀大又有病在身，來不了美國幫忙，只能靠自己和老伴來搭把手。孩子小，去個醫(yī)院帶孩子檢查身體；孩子大了，接送幼兒園，都需要開車，才能切實地幫助女兒。即便是把孩子接回國內(nèi)照管，同樣有個汽車會方便得多。學(xué)開車，成為了退休后姥爺?shù)囊粯洞笫?。都說老來不學(xué)藝，手腳早不如年輕時靈便，起早貪黑受累不說，還得受駕校教練嫌棄你笨拙而不耐煩的白眼。但只要有未來小孫孫的影子在眼前一晃，什么樣的苦累和委屈，也都化為了云煙散去。姥爺終于拿到駕照，心立刻飛到了美國小孫孫的身邊，高興地說道：“我可以帶你去兜風了！”

姥爺做的第二件事情，是學(xué)廚藝。這對于他來說，是件并不比學(xué)開車簡單的事情。這一輩子，自己從來沒有下廚做過飯，小時候是媽媽做，上學(xué)時是食堂做，結(jié)婚后是老婆做。大半輩子飯來張口，裊裊炊煙，只是書本里美妙的修辭，切身的嗆人油煙，伴隨著油鹽醬醋瓶，按下葫蘆起了瓢的忙亂，完全是兩回事。不過，既然姥爺能夠拿下駕照，還有什么過不去的火焰山？他買回來一本菜譜，照葫蘆畫瓢，信奉本本主義，嚴格按照書上面菜肉油鹽的比例，火候的分寸和開火關(guān)火的時間，一點點實踐，居然拿下家鄉(xiāng)菜、川魯菜和上海菜。讓老伴嘗嘗有沒有館子味兒，老伴嘗后，說還真有那么點兒館子味兒，比我做的菜好吃多了！帶著這幾樣富有館子味兒菜肴的廚藝和一本菜譜，在出發(fā)到美國之前，又和老伴學(xué)會發(fā)面，不僅可以炒菜，而且可以做面食了。

衣食住行，人生的四大問題，他可以解決其中食與行兩道難題，而衣和住，都是女兒已經(jīng)解決的問題而不在話下。他如一位身懷高強武藝的俠客，可以仗劍獨行，胸有成竹地赴美見外孫孫了。

一聲姥爺?shù)秩f千

我見到這位可愛而能干的姥爺?shù)臅r候，他的外孫威廉已經(jīng)五歲半，一直到前些日子孩子要上學(xué)了，女兒才把他接回美國。在美國印第安納初冬的暖陽下，溫暖的陽光填平姥爺臉上的每一道皺紋，和實際年齡相比，他顯得要年輕得多。而他那個活潑健康的外孫，吃他做的飯菜、坐他開的車，已經(jīng)五年多。他是外孫的廚師兼司機。他是東北沈陽人，沈陽冬天冷，最怕孩子感冒，因為那時候他的廚藝和車技都派不上用場，他直后悔沒有再學(xué)些醫(yī)術(shù)，千手觀音一樣，可以處處手到擒來，解決外孫的一切問題。那時候，他只能和老伴各睡半夜，輪流照看發(fā)燒的外孫。

我由衷地對姥爺說：“您可真不容易。”他笑笑說：“所有來美國照看孩子的中國老人不都是這樣的嗎？”我感嘆說：“要不怎么說您是中國姥爺呢？”他聽后哈哈大笑起來。

他告訴我，女兒投桃報李，花了四萬多美元，給他買了輛沃爾沃新車，可以讓他來美國的時候開。老伴嫌女兒買得貴，說你爸爸以后每年只能來美國半年，那半年車閑著，買輛二手車不就得了？女兒說：“那可不行，得給我爸爸買輛新車，免得舊車開在半路壞了，讓我爸爸著急。”女兒心疼老爸，知道老爸付出的一切，區(qū)區(qū)一輛沃爾沃，也報答不了。

姥爺！姥爺只需要外孫這一聲啼喚，鶯歌燕語，抵過萬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