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峽水利工程項目的建設產生了大量的移民。三峽移民的數(shù)量之多以及遷入地區(qū)范圍之廣,使得三峽移民計劃成為人類遷徙歷史上重要的事件之一。在這次政策性大范圍移民結束十年之后,國家權力的演繹、眾多移民的身份的轉變與建構,以及漢文化內部的差異等眾多的話題依然還在持續(xù)的討論之中。本文的研究對象是2001年自重慶市云陽縣雙江區(qū)人和鎮(zhèn),遷至上海市浦東新區(qū)的移民群體。這批移民屬于搬遷入上海的移民群體中最早的批次之一,他們的搬遷時間在整個過程中較早。到現(xiàn)如今,在移入地居住生活的十幾年中,該群體接受文化涵化也展示了他們在居住空間、消費、身份建構等方面的實踐。本文主要選取城市空間和消費兩個角度對三峽移民的身份建構、身份認同來進行一定的解讀。
一、遷入地的城市空間環(huán)境
三峽移民的身份建構和身份認同形成過程中,物理空間占有重要因素。物理空間的遷移給移民帶來了身份危機和身份焦慮感。通過語言的情境性運用、建立移民社團、對地方風俗和社區(qū)歷史進行詮釋以及移民社會運動等身份磋商策略,移民不斷重新建構新的身份,以解決在異地他鄉(xiāng)的生存意義,最終解決“我是誰”這一根本性問題。對于移民問題的探討最為核心的問題還是集中在進入遷入地之后的文化適調情況。在三峽移民從重慶的長江淺灘村落到上海郊區(qū)的過程中最大的差異之一存在于空間上的急劇轉變,這里的轉變包括地理環(huán)境空間的,更囊括了社會空間結構上的巨大變化。
首先從最簡單的居住空間的轉變入手。這個來自云陽的移民群體接近悉數(shù)被安排于各個郊縣,。他們在到達遷入地后入住進由政府統(tǒng)一規(guī)劃分配的移民安置房,通常每處安置點入住4到8戶,人數(shù)通常在20人左右,空間上是與每個所在村落的村落中心有一定距離。這種空間布置是三峽移民房中較為常見的一種。其他的安置方式也有類似廣東白村的接近生產隊規(guī)模的移民組,在程瑜的《移民村落的權力博弈和移民的適應》中所描述的134人的較大的移民群體現(xiàn)象中,移民群體由于人數(shù)的優(yōu)勢和居住空間上的臨近使的緊密連接使得移民群體在遷入后迅速地產生起一種族群意識,與之相反的安置方式采用同一安置點盡量縮小規(guī)模,甚至是在遷入地一個農村生產組只有一戶的空間排布方式,正如風笑天在《安置方式、人際交往與移民適應》中描述的江蘇省的特殊移民住房空間排布方式對于江蘇的三峽移民來說具有十分明顯的影響作用。在這里,每一戶移民的住房與其他移民戶的住房往往相隔較大的空間距離,雖然他們相互之間也常常通過電話等方式進行聯(lián)系,但其日常大量的社會生活和生產勞動都發(fā)生在與周圍相鄰的當?shù)鼐用竦慕煌校麄儎谧?、交往的社會空間與當?shù)厝说纳鐣臻g相互滲透。這樣的獨戶在空間上被當?shù)厝恕鼑那闆r下,想要在與當?shù)厝嘶拥倪^程中保持重慶移民或者湖南移民這樣一種族群身份不是那么現(xiàn)實的。
位于南匯的三峽移民日常生活中取用的社會空間的特殊性取決于這樣一種人為的空間的排布方式。它的規(guī)模和形態(tài)既不同于自然的村落的空間又不同于城市住宅卻恰巧地提供了一種族群內部交流互動的社會空間。
第二種宏觀的空間的沖擊產生于進入城市尤其是年輕的移民群體進入城市工作或者消費。工作地與居住地的空間差異,但是這種宏觀的空間并不單單是物理的,常常是社會空間的取用方式的差異,所以必須放到消費中去解讀。
二、媒體對于移民進入城市空間的推動
三峽移民計劃中從初期開始就動用了大量宏觀層面的大眾媒體旨在加強文化同質性的媒體宣傳,媒體畫面可以分成兩個層次的解讀方式:一個層次是國家權力的直接行使;另一層次是大眾媒體輔助國家權力建構以及擴散這種被建構的價值標準的過程。對于第一層解讀,我們仿佛很容易地就由三峽移民工程聯(lián)想到了明代‘大槐樹的移民工程。同樣的聲勢浩大涉及人數(shù)眾多,同樣的由國家計劃和引導實施。很明顯,以這種單面的解讀方式把這項國家計劃單純考慮成國家直接行使權力要求移民動遷并非謬誤,但這里的權力并非暴力,這種權力轉換成補償?shù)男问?,如土地。房屋等流入移民手中,從而使得移民愿意參與到國家計劃中而不產生抵觸。從中國傳統(tǒng)的宗族體系來考量,對于一個世代生息繁衍在同一片土地的家系作出遠遷異鄉(xiāng)的指令是不容易實施的,除非擁有極強政治向心力并且民眾對國家策略理性認同時才有可能發(fā)生。
三、城市空間轉向對消費的影響
Louisa Schein在她的《都市性、世界性和消費》(urbanity,cosmopolitanism,consumption)中提到了農村和城鎮(zhèn)之間存在的符號資本的差異,認為由于這種普世的深刻的消費情節(jié)的介入,使得鄉(xiāng)村和城市間的風格相互滲透,既緩解了農村和城市之間的對立,然后這個又將他們之間的差異刻畫得更深。在我的田野中,也找到了類似的情境。在三峽移民居住到遷入地的第十三個年頭,當年定居郊區(qū)的移民中的一部分如今都已經進入城市的中心地帶接受教育或者參加工作。這種空間的再次轉換直接地與消費相掛鉤,同時這種影響是交互的,對于消費的解讀也就需要放到新的空間中去進行。
四、消費對三峽移民身份認同的影響
在以消費為主導邏輯的現(xiàn)代社會,消費的內涵發(fā)生了根本的變化。對于三峽移民來說,他們的消費也不再僅僅是滿足自然需要、維持生存的行。換言之,消費已經不是傳統(tǒng)意義上簡單的對物品的購買、擁有和消耗,而是成為了在物中并通過物品建立人與人之間關系的主動方式。移民通過消費行為定義自我、展示自我,通過消費活動確定自己與他人的關系。那么,為什么消費能夠成為獲得認同的主要手段?具體而言消費又如何建構人的自我認同呢?消費與認同建立了一種密不可分的關系。人類學家弗里德曼認為:“在最一般意義上,消費是創(chuàng)造認同的特定方式,一種在時空的物質重組中的實現(xiàn)方式。就此而言,它是自我建構的一種工具,自我構造本身依賴于將切實可得的物品引導入與個人或人們相聯(lián)系的特定關系中的更高等級的樣式?!毕M與認同是同一過程的兩個方面,人們消費的過程就是建構認同的過程,建構認同的過程同時也是消費的過程。
毛時代的求同社會時期過去之后,全國各地特色菜系消費和展示就是一個很好的例證。日常生活的事例說明,消費本身具有鮮明的主觀特征,其內容和形式都是由主體自身選擇而確定的。在對三峽移民進行的田野調查訪談中,我的報道人提及了一些能夠部分地代表身份的消費,他聲稱無論是在家鄉(xiāng)還是移民之后,紅糖始終是他們飲食中最特別的文化要素。比起廣布于川渝湘的吃辣習慣,重慶云陽的紅糖對云陽遷入上海的移民而言更加具有身份表述工具的作用。按報道人李云順描述:云陽的紅糖制作工藝采用古紅糖制作法而不是現(xiàn)代工藝。不僅是他,在訪談中,幾乎所有的年長者和年輕人都表示,他們平時吃甜食或甜點時候只添加古方紅糖。在市場上,古方紅糖的價格大概在普通的紅糖或者白糖價格的三倍。 采訪中還發(fā)現(xiàn)了一個非常有意思的事項,三峽移民群體喜歡吃面條尤其是早餐,但是他們的面條并非是就近購買的,而是從相隔甚遠的坦直鎮(zhèn)買來的?!拔覀兿矚g吃面條,但是我們不買本地人生產的面條,也不夠買其他地方的面條,我們只從坦直那里買,因為那是一個三峽移民開的,幾乎附近所有的移民都只在那里買面條。”這是一位之前的采訪過程中明確表明自己是上海人身份的年輕人所表述。這位年輕人姓肖,可以聽懂也會說本地方言。但是在這里對于面條的表述中,很明顯存在我者和他者的差異,在這里面條又變成了一種身份的表述。
由這些例子可以看出在三峽移民的日常消費活動中,自我形象深深卷入整個消費過程,對商品的選擇、購買和使用,很大程度上基于自我想象型愉悅的追求。那些在理性抉擇時候能占據市場的商品,普通現(xiàn)代工藝的紅糖、白糖、面條,本可以因為價格的占優(yōu)以及功能的等同性而成為理性抉擇的選項。但是盡管如此,移民們還是選擇了自己認為更能表述自己身份的商品。這種消費的方式就是人存在的方式,以至于自我就是人所消費的東西和消費所形成的風格。而認同也不是一種被動的接受的過程,是一個主動的選擇和創(chuàng)造的過程。消費社會最重要的特征是:消費總是對認同的消費,消費活動永遠圍繞認同進行,人們從事消費,就是在創(chuàng)造、維持或改變著自己的認同。人們消費什么或者不消費什么,反映了人們對某種價值目標的認同行動,人具有什么樣的認同,就會對消費內容和形式有什么樣的價值判斷,從而采取符合自己身份和地位的消費行為。自我認同是人際關系互動、社會交往的結果,必須通過自我與他者的對話得以實現(xiàn),消費無疑充當了這種實現(xiàn)過程中的強有力的話語。消費成為獲取認同的核心方式,關鍵在于消費行為的建構性功能。消費認同就是人們通過消費這種方式,來表達與他人或社會群體之間的同一性或差異性,在比較中確立自我,從而對自己進行社會定位和歸類。
參考文獻:
[1] 風笑天.安置方式、人際交往與移民適應江蘇、浙江343戶三峽農村移民的比較研究[J].社會,2008(02):152-161,223
[2] 弗里德曼.文化認同和全球化過程[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3
[3] 程瑜,何向.移民村落的權力博弈與移民的適應——以廣東三峽移民村落白村為例[J].廣西民族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5(04):63-68
[4] 潘澤泉.社會空間的極化與隔離:一項有關城市空間消費的社會學分析[J].社會科學,2005(01):67-72
[6] 景曉芬.農民工城市公共文化空間消費狀況調查[J].城市問題,2014(07):74-77
作者簡介:
周佳唯,上海大學社會學院人類學系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族群人類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