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嘉玥 張愛平

內(nèi)容摘要：本文以《白日焰火》為例，分析該影片的文藝主題以及商業(yè)技巧的運用，探討文藝與商業(yè)元素在一部影片中的兼容與博弈，對有利于開拓中國文藝片市場的因素做出分析與思考，企圖為身處自我與資本沖突困境中的當下文藝片探索新路。

關鍵詞：《白日焰火》 文藝 商業(yè)

從1905年第一部影片《定軍山》放映時萬人空巷，到現(xiàn)在各類影片爭奇斗妍，中國電影經(jīng)歷了一個曲折的發(fā)展過程。從最初的有什么電影就看什么電影，到現(xiàn)在導演、編劇都時常需要考慮觀眾的口味，這一轉(zhuǎn)變足以展現(xiàn)中國電影繁盛的現(xiàn)狀，然而接受主體的需求也成為電影發(fā)展的一大難題。文藝片與商業(yè)片常常被定義于兩個對立面，觀眾對二者的接受程度不盡相同，然而面對這一難題我們是否能探求出合理的答案？

《白日焰火》是由刁亦男執(zhí)導和編劇，廖凡、桂綸鎂、王學兵領銜主演的一部懸疑愛情影片，講述的是一起碎尸案件引發(fā)出桂綸鎂、廖凡、王學兵三人的愛情救贖故事。它打破了“三大電影節(jié)獲獎等于票房毒藥”的怪圈，無疑是中國文藝片成功的范例，然而相較起眾多商業(yè)電影，票房卻相差甚遠?！栋兹昭婊稹返某晒﹄x不開商業(yè)元素的融合，這種融合是否能成為文藝片發(fā)展的新形式，這是否就是我們追索的答案？于是，跟蹤分析商業(yè)和文藝在一部影片中的兼容與博弈對影片本身產(chǎn)生的影響，則是我們以下探討的內(nèi)容。

一.文藝氣息彌漫全篇

《白日焰火》這個名字在筆者看來是取得很好的，白日里燃焰火，只聞其聲，不見其形，正如電影中的三個主人公在人性的沼澤中呼喊，那貌似是虛張聲勢的犧牲和美麗，卻讓他們像白日里的焰火一樣在綻放的一瞬間，在無人留意的角落里，完成了自我的救贖。

影片中的三個主要角色各有各的生活，卻因為一次碎尸案而被編織在一張任誰都難以逃脫的網(wǎng)里。主演張自力由于工作失誤而被貶職，在街上偶遇舊同事時，主動表示想再次加入碎尸案的調(diào)查，他和同事有這樣一段對話：“找點事兒干，要不然也活的太失敗了?！薄罢Φ?，你還想贏得人生?。俊薄爸辽倏梢暂?shù)穆稽c。”通過這段對話我們可以了解到張自力對于自己的現(xiàn)狀是不滿意的，而碎尸案作為一個引子和橋梁，張自力想依托這次的協(xié)助破案來證明自己，或者說他只是想給自己一個答案。在筆者看來，張自力對于五年前工作的意外事故依舊是耿耿于懷的，“從哪里摔倒就要從哪里爬起來”，一樣的道理，張自力心中的傷痛就是那起案件，他想要痊愈就不能逃避，他這次主動面對也是他想獲得自我救贖的一個訊號。

如果說這個訊號正如白日里的焰火，那這簇焰火也點燃了吳志貞。吳志貞是一個亦正亦邪的復雜女人，最明顯的特征就是對情感和肉欲的渴望。整部影片中，吳志貞都未曾笑過，冰冷和美麗的獨特氣質(zhì)像極了冬日的哈爾濱。五年前的碎尸案始于吳志貞，她的丈夫替她頂罪甘愿當一個活死人，可是她從此也陷入丈夫的監(jiān)控之中。她說：“梁志軍監(jiān)視我的生活，我就是在陪著一個活死人，想逃逃不掉。”越是束縛她就越渴望解脫，她明知道張自力是危險的，她明知道如果靠近他就像是飛蛾撲火一般，但她還是抑制不住自己的渴望。在張自力面前，她終究還是說出了事情的真相。盡管她不過是逃脫了心的牢籠又進了法律的牢籠，但當戴著手銬的她抬頭看著白日里張自力在屋頂放的焰火，雖是面無表情，我們卻不難感受到她已從壓抑的欲望的痛苦掙扎中獲得解脫。

我們說白日焰火是張自力給自己和吳志貞的訊號，那梁志軍本身就是白日里的焰火。他是個在名義上已經(jīng)死去的人，他卻頻頻殺人碎尸，制造出這么大的動靜警察卻找不到這個人，就像白日里的焰火，我們在百米外都能聽見燃放的響聲，卻看不清焰火的顏色和軌跡。焰火只有瞬間的燦爛和溫暖，梁志軍把焰火冷卻以后的灰燼留給了外人，卻把內(nèi)心最溫暖和狂熱的愛留給了吳志貞。他為了掩蓋妻子殺人的真相，甘愿當一個活死人，在暗處默默守護著妻子?？赡茏畛踔皇浅鲇诒Ｗo妻子的目的，而后來對妻子的愛則演變得太過畸形。他總是獨自背著冰刀出行，這大概是他內(nèi)心的男權(quán)主義和安全感缺失的矛盾表現(xiàn)。在這三個人中，最可悲的大概是他吧。三個人曾一度陷入沼澤，而張自力在幫吳志貞，吳志貞也成全了張自力，唯獨剩下梁志軍獨自揮舞著雙手想要抓住什么，到頭來卻是血流成河，越陷越深。

刁亦男在電影《夜車》專訪中說：“我不喜歡大城市，而喜歡外省或邊遠地區(qū)。我覺得底層空間里的人性更容易被發(fā)現(xiàn)。”《白日焰火》之所以充滿了一種迷人的氣氛，還得仰仗于刁亦男對于邊遠地區(qū)以及人性敏銳的洞察力。這部電影似乎有一個潛在的角色——哈爾濱這座城市。在刁亦男的鏡頭中，哈爾濱并不一座繁華的大城市，人煙稀少的隧道，破落的舊民居，陰冷昏暗的滑冰廣場，都讓人感到窒息和壓抑。當張自力和吳志貞出現(xiàn)在摩天輪上時，“白日焰火”的霓虹燈越耀眼，周遍的黑暗便越濃烈，靜謐肅殺的城市，就像每個角色的內(nèi)心一樣，隱忍著什么，似乎永遠找不到出口?！栋兹昭婊稹酚兄毩㈦娪暗拇值Z之美，但用鏡卻非?？季俊４┻^隧道的一片雪路的那個長鏡頭，以主觀視角拍攝的汽車跟蹤戲，張自力跟蹤吳志貞時的空鏡銜接，張自力與吳志貞夜晚滑冰時的燈光明暗處理以及梁志軍滑冰場景的空曠所產(chǎn)生的一種荒誕感都讓影片充滿了耐人尋味的隱喻意味。電影在以暗夜為基調(diào)的畫面中，各種聲響也不時鉆入耳際，每一次相遇、沖突和轉(zhuǎn)折，都會伴隨著不經(jīng)意的汽笛聲、鐵軌聲、貨車聲，甚至來自隔音效果很差的影院的聲響，而在最重要的跟蹤戲中，風聲和冰刀劃過冰面的聲音，都足以調(diào)動起觀眾的感官。

刁亦男是清醒的，他把燈光聚焦到了一個個不為人知的角落，他觸碰到了那些本不該壓抑著的人性的脈搏，他給我們講述了這樣一個或許血腥驚悚但是飽含他對生活的思考的故事。

二.商業(yè)元素閃爍其間

《白日焰火》在柏林獲獎可以說是對影片內(nèi)涵、拍攝技巧等各方面的肯定，但當它在國內(nèi)成為為數(shù)不多的票房過億的文藝片時，我們探究其原因卻發(fā)現(xiàn)導演在對演員的選擇、敘事技巧的把握以及對觀眾興趣的捕捉上下了不少功夫。

《白日焰火》啟用桂綸鎂、廖凡、王學兵等文藝片代表演員，偶像桂綸鎂的號召力不容小覷。桂綸鎂在文藝片中積累經(jīng)驗磨練演技，在商業(yè)片中賺足人氣，在兩個領域中都表現(xiàn)得游刃有余：文藝片從《藍色大門》中的孟克柔，到《不能說的秘密》中的路小雨，到斬獲第49屆臺灣電影金馬獎最佳女主角獎和第55屆亞太影展最佳女主角獎兩個獎項的《男朋友·女朋友》中的林美寶，桂綸鎂在影迷們心中似乎已經(jīng)成了文藝片的代名詞。而在《白日焰火》中，桂綸鎂更是突破自己的極限，飾演亦正亦邪的女主角吳志貞。

硬漢廖凡，從早年的偶像劇《將愛情進行到底》到后來《別了，溫哥華》、《像霧像雨又像風》、《好想好想談戀愛》，憑借自己頑強的“小打小鬧”精神讓觀眾接受并喜愛。他憑借《綠帽子》獲得第18屆新加坡國際電影節(jié)最佳男演員獎，憑借《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獲得第45屆臺灣電影金馬獎最佳男主角獎提名。廖凡身上體現(xiàn)的文藝氣息雖不如桂綸鎂那樣明顯，但是渾身上下卻透露著強烈的生活感?！栋兹昭婊稹分?，如果說吳志貞身上體現(xiàn)的是成熟女人的優(yōu)雅，那么張自力身上就是市井小民的平凡與生活化，與廖凡的氣質(zhì)十分貼合。

優(yōu)雅如桂綸鎂，爺們兒似廖凡，王學兵則將一個冷血殺手演繹得深情又壓抑。當各類小清新、白馬王子式的小生充斥大銀幕時，野性的純爺們兒也給觀眾們帶來了不一樣的感官刺激。桂綸鎂、廖凡、王學兵等老戲骨憑借自己積淀多年的人氣與演技，吸引了大批觀眾，在商業(yè)大片中殺出一條血路。2014年2月15日，第64屆柏林電影節(jié)閉幕，刁亦男執(zhí)導的影片《白日焰火》摘得最佳影片金熊獎和最佳男主角兩項大獎，廖凡獲影帝。桂綸鎂憑借《白日焰火》相繼獲得了第21屆北京大學生電影節(jié)最受歡迎女演員獎和最佳女主角提名；第12屆中國長春電影節(jié)最佳女主角提名；以及再次獲得臺灣電影金馬獎最佳女主角提名。

不得不說導演刁亦男選對了演員，他們成就了這部電影，這部電影同樣也成就了他們。先不說電影海報上“桂綸鎂領銜主演”的吸引力，單單電影簡介中“碎尸案”、“致命誘惑”等詞語就足夠吸引觀眾的眼球，引發(fā)觀眾的好奇了。

故事中吳志貞一次失誤弄壞了兩萬八的皮大氅，因為賠不起而被皮大氅的主人威脅用肉體償還。如果用往常慣用的社會倫理故事的套路來講述這個道理可能不僅會削弱人物的表現(xiàn)力，更不會擁有過億的票房。這部影片的敘事是很有技巧和角度的，這本是冷酷的社會問題，可導演卻用浪漫主義手法講述現(xiàn)實主義故事，就像電影海報上打出的“用愛推理”四個字。愛讓人渾渾噩噩，愛讓人極度扭曲，愛讓人逃離，性、婚外情、暴力、背叛都在在他們身上上演。導演把人性的壓抑、小人物的抗爭與愛等等想要表達的內(nèi)容都包裹在這個看似是推理又不是推理，看似圍繞情欲又不僅僅有情欲的故事中，等待被吸引的觀眾們抽絲剝繭般發(fā)覺真相而為其感嘆。

三.文藝與商業(yè)碰撞火花乍現(xiàn)

《白日焰火》打破了“三大電影節(jié)獲獎等于票房毒藥”的怪圈，無疑是中國文藝片成功的范例。從上面的分析可以看出，影片在演員選擇上和敘事模式上都帶有較為明顯的商業(yè)化特點，好在作為文藝片的《白日焰火》無論是從其外部還是內(nèi)部都很好地消化了這些元素并在獲得較好反響的同時給我國其他文藝片的發(fā)展開拓了一條新的途徑。

《白日焰火》想表達的確實是關于“救贖、人性和背叛”等不太主流的主題，但是該影片的故事情節(jié)卻是采用了商業(yè)電影慣用的思路和吸引點，影片宣傳時運用的“碎尸”、“情殺”以及“桂綸鎂領銜主演”等字眼都是當代商業(yè)電影的新寵。劇情的設置融入了眾多令觀眾好奇的因素，更成功的是，這些引發(fā)觀眾獵奇心理的商業(yè)因素并不需要耗費大筆資金，只需要導演和編劇在情節(jié)上進行精心設計。其次，從影片的內(nèi)容可以看出，該影片在場景、服裝、效果等方面的開銷并不多，意在通過平凡的人物和普通的生活場景表現(xiàn)主題內(nèi)涵。因而影片減少了前期資本投入，并以演員的文藝代表和商業(yè)能力彌補缺陷。

影片在類型電影的構(gòu)架中融入作者意識，在藝術(shù)電影的視野下嘗試商業(yè)敘事模式，同時也具有略微晦澀、較為小眾等特點，這也是商業(yè)與文藝普遍存在的矛盾。作者意識與商業(yè)敘事的矛盾即典型與非典型的矛盾，是性格和情節(jié)的復雜與刺激性元素的分配問題。從作者意識層面來看，《白日焰火》屬于類型電影中的犯罪片，但它的情節(jié)和人物的設定都是非典型性的，人物角色善惡難辨，性格的展現(xiàn)也在變化和深入，帶有象征意味的物品被符號化，一如類型電影中圖解式的造型。從商業(yè)敘事層面來看，網(wǎng)絡上給《白日焰火》的影片類型打的標簽是“愛情”、“犯罪”，同時，影片的情節(jié)中也設置了足夠多的吸引點，例如影片開頭那個出現(xiàn)在煤炭貨車里的斷截的手臂，摩天輪里的激情片段等?！栋兹昭婊稹吩跀⑹路矫婧苡屑记桑楣?jié)前后呼應，環(huán)環(huán)相扣，一波三折，賺足了觀眾眼球。

對比該導演其他作品所引起的反響，當導演面對機會成本的難題時（即為了得到商業(yè)利益放棄個性與風格的最大價值或相反所做出選擇導致的差距），他的《白日焰火》就是企圖在其中尋找一個平衡點，這個平衡點興許會成為文藝與商業(yè)結(jié)合的出路之一。一方面，從經(jīng)濟收益來看，機會成本是指影片成本的提高。導演刁亦男的導演的作品，《制服》《夜車》均是小成本獨立電影，而《白日焰火》以3500萬左右投資、宣發(fā)成本，拿到了過億的票房，相比《制服》不虧本的標準，單純從經(jīng)濟上而言，《白日煙火》的機會成本是小的。另一方面，從作家自身而言，機會成本就是電影對其思想的表達。刁亦男延續(xù)著他對于現(xiàn)實的深刻思考，人性的罪惡與救贖，悲憫的主題，也體現(xiàn)出他一貫的非典型黑色電影傾向。但首先，《白日焰火》因為必須保證有800個鏡頭，對展現(xiàn)作者個人情懷確實存在影響；其次，《白日焰火》大量的商業(yè)元素，包括商業(yè)化的宣傳模式，在模糊文藝與商業(yè)的界限，容易誤導觀眾的關注點；最后，從這個影片本身的名字來看，刁亦男做出的解讀是：“寧肯你們看不見，這個焰火也會努力地綻放，它其實也許比夜晚的焰火更美，更富有真正的希望，真正的溫暖，真正的復蘇”。其實也是導演對于文藝與商業(yè)分配的一種看法。在放棄部分表達的基礎上，刁亦男仍基本保持了他的主題和風格，從這個角度而言，機會成本并不大。

很多文藝片都曾面對投入與市場、作者意識與商業(yè)敘事的矛盾，也曾被機會成本和意識形態(tài)等諸多因素束縛，《白日焰火》也面臨著同樣的難題，但它仿佛給密閉的房間里開了個窗，盡管是個小窗卻吹進了新鮮的空氣。它的突破性成功告訴我們，文藝片并不是沒有市場，而是作者應該學會取舍，作者在表達自我的過程中或許會受到重重阻礙，但正是因為有舍才有得，就像刁亦男在《白日焰火》中雖放棄了部分表達，卻依然葆有他向來的主題和風格，并在這個新的嘗試中獲得了成功。

筆者不敢說通過對《白日焰火》這一部影片的分析就能為中國的文藝片發(fā)展提供多少建議，筆者不過是在瞭望，在期盼，期盼中國的文藝片能講述出一個又一個越來越動人的故事。

參考文獻

[1]東南傳播.2011年第7期.《黑暗王國中的一縷光明——評刁亦男電影<夜車>》.李寒陽

[2]視聽.《白日焰火》、《推拿》擒“熊”

[3]湖南廣播電視大學學報.2014年第3期.《刁亦男新片<白日焰火>評析——兼評<制服>、<夜車>》.陳加宏

（作者單位：華中師范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