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菊霞 田龍過
內(nèi)容摘要:本文就《失落的傳承》與《微物之神》中的底層新人基恩和維魯沙兩個人物形象比較來闡述斯皮瓦克“屬下說話”的意義,即用自己民族的思想文化和嶄新形象來書寫當下真實的社會存在,完成帝國回擊性書寫,以平等的話語權(quán)參與到世界文化的交流之中。
關(guān)鍵詞:底層新人 權(quán)力 言說 移民
后殖民主義理論家斯皮瓦克認為“屬下階級的歷史編撰必須面對撰寫不可能的姿態(tài)。帝國主義狹隘的知識暴力給予我們的是一種不完善的諷喻,象征著一種知識可能性的普遍暴力?!盵1]屬下在既有一切的帶有歐洲中心色彩的話語系統(tǒng)的歷史和文學作品中,扮演著未開化的形象而受到壓制,而如何突破這種壓制,斯皮瓦克給出的答案是美育實踐或文學教育活動。
事實上,馬克思社會主義理論正是斯皮瓦克屬下研究最重要的思想資源之一,但她認為馬克思社會主義理論不完善的地方恰是沒有考慮到作為主體的社會主義者的訓練培養(yǎng),而這一看法恰與革命思想家葛蘭西的觀點較為接近。他們比任何純粹的理論家都更強調(diào)積極參與生活實踐的重要性。葛蘭西“通過工具化‘新知識分子把全部的精力投入到屬下知識分子的生產(chǎn)中?!盵2](P7)斯皮瓦克崇尚他的實踐精神,而就實踐的具體內(nèi)容而言,斯皮瓦克在當下更多強調(diào)的是文學教育活動。
研讀一下兩位印裔作家基蘭·得賽和阿蘭達蒂·羅伊兩部反映后殖民時代印度社會狀況的小說《失落的傳承》與《微物之神》,我們可以清晰感知斯皮瓦克對當下強調(diào)美育實踐,即文學教育活動的意義是如此之重大。兩位作家以自身的文學實踐活動來印證斯皮瓦克的思考和判斷:在開啟屬下的民智,塑造更多的底層新人形象的社會實踐中,文學或許仍有所作為。
一.試圖發(fā)聲的底層人—基恩
小說《失落的傳承》講述的是后殖民時代印度三代移民的故事。主人公杰姆拜伊曾留學英國劍橋,回到印度后雖成為人人羨慕的法官,卻一生郁郁不得志,退休后住在一個僻靜的村鎮(zhèn)里,在無限傷感的回憶中打發(fā)日子。杰姆拜伊的外孫女賽伊因父母在異國的一場車禍中雙亡而被送回外祖父家。由此這個一直在修道院長大受西式教育的少女開始了小鎮(zhèn)上的生活。她注意到周圍幾乎人人都渴慕著移民西方社會,或者將此希望寄托在孩子在外求學或工作上,并由此展開無限的憧憬,即使是祖父身邊的廚子也讓兒子非法移民去美國,渴望有一天也能因為孩子過上風光無限的生活。而當?shù)啬岵礌柸说尿}亂打破了老法官三人平靜的生活,也因此改變了賽伊和家庭教師尼泊爾青年基恩之間浪漫的初戀。廚子的兒子在紐約尷尬的現(xiàn)實境遇清除了親人無限的遐想,無奈歸國后不料卻將自己真正陷入一無所有的境地。與所有人而言,理想、追求都是失落的旅程,仿佛一個宿命在一代又一代身上重復著。
德賽曾說,“移民一直被描述為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去往勇敢自由的地方……但它其實是一趟截然不同的旅行?!盵3]在《失落的傳承》中所有人要么生活在傷感的歷史記憶和虛妄的美好遐想中,要么生活在殘酷尷尬的現(xiàn)實境遇而直面一個又一個破碎的希望。在后一類人物中,賽伊的家庭教師基恩無疑是暗淡無光的灰色人群中相對鮮亮的人物。當幾乎所有人展示自己對移民虛妄而可笑的向往的一面時,仿佛只有他的嘆息、憤怒、焦躁是如此的清晰而深刻。當周圍的人們對自身的無主性、無根性和無話語狀態(tài)陷入集體無意識的狀態(tài)時,基恩成了20世紀后半葉長期受壓抑的印度人民緩慢覺醒的代表。這是一個試圖發(fā)聲的底層人形象,在本土接受了部分西方教育卻同樣失去根基的人。作家以這個青年的視角表達了后殖民時代覺悟者的絕望和憤怒。周圍的人們都在夢想著移民,洋奴思想盛行,民族的傳統(tǒng)文化被急劇發(fā)展的全球化所同一化。基恩的典型主要體現(xiàn)在他是印度少數(shù)族裔尼泊爾廓爾喀人的后代。相對于一般印度人而言,他是邊緣中的邊緣人物。他所接受的通過個人努力來實現(xiàn)自我價值的夢想與殘酷的現(xiàn)實形成了強烈的反差。他終于認識到通過自身奮斗來改變過去的歷史狀態(tài)是自欺欺人的妄想。于是曾經(jīng)有過的苦悶彷徨和耐心等待終于化成沖天怒火。參加廓爾喀獨立解放運動于他而言目的并不純粹,可是在這種茫然的狀態(tài)中,廓爾喀人革命的火焰也喚醒了他反抗的心聲,自己對這種受壓抑現(xiàn)實的不滿。他懷著對舊有秩序的仇恨發(fā)出怒吼,不過他的聲音既不清晰也不洪亮,尤其面對他和法官外孫女賽伊的愛情,他的猶豫、矛盾、困惑就顯而易見。賽伊雖是高種姓女子,可她的生活經(jīng)歷一樣使她變成了無根,沒有文化歸屬的悲劇人物。她對知識和愛情懷著美好而單純的向往,可這一切被尼泊爾人的解放運動所打破。參加運動的基恩以階級仇恨的理由說服自己放棄了這段感情。作為一個試圖為屬下發(fā)聲的人,他有一定的思想覺悟,但這并非意志堅定、目光遠大的革命者形象。
二.大膽言說的底層新人—維魯沙
如果說《失落的傳承》講述的是移民這一話題產(chǎn)生的故事,那么《微物之神》就是“越界的愛”所付出慘痛代價的故事。故事圍繞兩件神秘、憂傷又恐怖的事件展開:先是艾斯沙和瑞海爾的表姐蘇菲默爾從倫敦來阿耶門連度假,在一個雨夜與表弟妹一起玩出逃游戲時溺水身亡。接著是高種姓的敘利亞基督教家族的離婚女子阿慕與賤民維魯沙之間產(chǎn)生的一場跨越種姓、階級的愛情悲劇,故事結(jié)局是維魯沙遭警察血腥拷打致死,阿慕客死他鄉(xiāng),雙胞胎兄妹艾斯沙和瑞海爾骨肉分離。兩個事件的關(guān)聯(lián)是混血兒蘇菲默爾之死需要有人負責,而有越界的之愛維魯沙被國家機器誣陷而成為替罪羊。
比較一下維魯沙與基恩這兩個底層人形象,基恩是一個憤怒的批判者。他的言說表明自己對自身階層及自己所處的民族、時代有了一定清晰認識,發(fā)現(xiàn)了這個國家發(fā)展過程中出現(xiàn)的問題可似乎又找不到醫(yī)治良藥,找不到清晰的話語來言說自己的苦痛以讓社會、民族甚至世界鄭重其事地傾聽他的言說,最終的結(jié)果也只是被整個社會集體無意識的語言輕易淹沒。而維魯沙則要成熟得多。他是憤怒聲討種姓制度的有能力言說的屬下新人形象。他的“新”具體體現(xiàn)為這是一個真正美好、旗幟性的形象。他是印度底層民眾的一個代表,與大多數(shù)沉默蒼白的底層人而言,他是大聲質(zhì)疑現(xiàn)存秩序之人,是勇敢喊出“從來如此,便對嗎?”之人。他有明確的政治追求,因有平等的自我意識而藐視現(xiàn)存的社會秩序。他大膽追求自己的愛情,并且在與社會階層的人們交往時也顯出十足的自信??梢赃@樣說,他能夠代表底層民眾來發(fā)出自己的聲音,講述自己的故事。
用葛蘭西的觀點看,維魯沙是那種通過工具化的新的知識分子。他首先是一個具有優(yōu)秀職業(yè)技能和管理素質(zhì)的杰出工人代表。他天資聰慧,勤奮肯干,在認識設備機械構(gòu)造、木工技術(shù)和操縱接卸產(chǎn)品方面表現(xiàn)出極高的天分和過人的潛質(zhì),正因如此他才受到底層人的信賴又深受主子的賞識。老爺出資送他去讀書,使他完成了底層民眾提升自身知識能力的過程,而不斷地學習和認真參與社會實踐。通過工具化的新知識分子就這樣產(chǎn)生了。主子稱贊他,‘如果不是一個帕拉凡(低種姓人),那么他很可能成為一個工程師。除了具備優(yōu)秀的職業(yè)技能,維魯沙在參與社會實踐中有愈來愈清晰的政治追求。作為底層人的代表,他有非凡的勇氣和堅定的信念。作為印共黨員和腌果廠工會會員,他積極參與示威游行,熱切地向往政治理想的實現(xiàn),以打碎舊有社會等級秩序讓底層人能夠享有展現(xiàn)才華、改善生活境遇的機會。維魯沙的政治理想堅定意志讓他與印共果塔延地區(qū)領(lǐng)導人皮萊只顧撈取政治資本,改善自身生活待遇的政治掮客形象形成鮮明對比,也與參與工會活動的大多數(shù)工人那種未被喚醒的麻木者形象構(gòu)成鮮明對比,成了底層人真正的新人代表。
除了熱切高昂的社會政治理想外,維魯沙身上還有著光輝的人性。他對生而為人應擁有平等愛人和被愛的權(quán)利具有深切認識,且能以不帶任何功利的眼光欣賞人類情感的美好。作為低種姓男子,他被阿慕的美麗、直率和對不幸婚姻的抗爭深深吸引,而他英俊的面孔,自信的微笑,在機械上的天分對阿慕亦有著不言自明的吸引力。他們的愛,是兩人靈與肉的接近,既有對對方外在形象的戀慕,又有對對方思想追求的認可?!皬男摹倍恰皬乃住?,他大膽追求和接近心中的戀人,期待著與她平等相戀。相對比大多數(shù)人而言,他們的愛情高貴而純粹,既體現(xiàn)了他對自身情感力量的肯定,又反映出他對腐敗、市儈的愛情觀的棄絕。主子是沒有愛情的,他們的家庭處處體現(xiàn)著威權(quán)控制和無語臣服,延續(xù)著這個社會無所不在的等級秩序。而于沉默的大多數(shù)底層人而言,愛情是遠離生活的高雅字眼。他們無語地延續(xù)人類自身生產(chǎn)只是從事實上生產(chǎn)著屬下服從的社會關(guān)系而已。就這一點來說,維魯沙的愛是超越時代的,他讓自己這底層的“微物”真正具有了神性靈光。
三.結(jié)語:形象的價值、文學的作為
對于這兩位典型屬下形象而言,啟蒙的意義不言而喻?;髟诮棺仆纯嗟乃妓髦笈θパ哉f,而維魯沙更是在大膽言說,雖然他被血腥暴力的國家機器、麻木的親情和善良的無知聯(lián)合絞殺了,但是就像羅伊所說的,“他將引導“他們”發(fā)出自己的聲音,只有發(fā)出聲音,才有被關(guān)注的可能,才有擺脫受壓迫社會地位的希望?!盵4]而這兩位印裔女作家的文學創(chuàng)作本身也印證了斯皮瓦克所談及的文學的意義:“文學以一種審美的幾乎秘密的方式購買了你的同意。因此它是一種緩慢改變思維的完美的方法?!盵2](P38)從《失落的傳承》到《微物之神》,文學啟蒙的意義就在于喚起民眾來認識自我及所處的社會狀態(tài),進而找到自身之所以成為“底層”,“邊緣”和無法言說的緣由,這樣的底層新人會讓屬下清楚地認知新帝國主義所販賣的價值觀的虛偽和荒謬,而他們自身所呼喚的神靈在文學形象的審美觀照中愈加清晰明了,或許這就是斯皮瓦克所說的“文學應當有所作為”的意義所在。
參考文獻
[1]葛亮.屬下要說話——“她者歷史”的文學建構(gòu)[J]當代作家評論,2011(04).
[2]Spivak,Gayatri.An Aesthetic Education in the Era of Globalization[M].London: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12.
[3]黃怡婷.人性溫暖與失落中的堅守——評德賽的《失落的傳承》[J].外國文學動態(tài).2010(04).
[4]黃怡婷.“微物”的“神”性——論阿蘭達蒂·羅伊視野中的賤民形象[J].東方論壇.2014(05).
基金項目:陜西科技大學人文社會科學基金項目(項目編號:ZX14—27)
(作者單位:陜西科技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