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霜降
1.周安瀾最不喜歡的,便是肖嘉寶
在所有認識的女生里,周安瀾最不喜歡的,便是肖嘉寶。
雖說新時代男女已然平等,但女生總要有個女生樣。最好能穿裙裝,非要穿褲裝不是不行,但不要學著男生騎那種巨大的單車,還騎得飛快,所經之處都能刮起一陣風。明明與其它女生一樣留著丸子頭挺好看,非要剪得和男孩一樣的短,穿了紫不紫、藍不藍的校服,更是非男非女,再扛著一桶水往樓上跑的樣子,真是……讓人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按今天流行的話來說,周安瀾那樣的想法完全就是個直男癌。而肖嘉寶,不過是有些女漢子而已。
周安瀾是有資格挑三揀四的,周家在蘇城那是什么樣的人家?祖上出過幾代進士三甲的門楣,后來棄政從了商,也做得十分好,起起落落到了周安瀾這一代,更是人人稱頌的豪門善戶。
周安瀾本來可以做那種開著百來萬的跑車,車尾一甩停在校園里來上學的紈绔。但周安瀾沒有,他安安份份地憑自己的真本事考上了這所名高中,安安份份地和普通同學一樣也值日、掃地、擦黑板、倒垃圾。
但與生俱來的貴氣是掩飾不住的。加上眉目又生得俊雅,多的是小女生眼睛冒著粉紅泡泡遞來仰慕。大概是受寵久了,周安瀾對肖嘉寶那樣的女生更不屑。巧的是,肖嘉寶也對周安瀾不滿:一個高中生用什么香水!娘里娘氣!
2.眼神里都是嫌棄對方的火花
雖說也想入鄉(xiāng)隨俗,但周安瀾有些受不了七十多個人,擠在一個小教室里的那些混雜氣味,特別是夏天,真是夠夠的。
有天上體育課,周安瀾提前回教室噴香水,被也提前回來準備給大家扛水的肖嘉寶撞見,兩人四目相對,只字未說,但眼神里都是嫌棄對方的火花。
周安瀾知道自己是有些少爺習氣的,但他很快就原諒自己了:本來就是周家的大少爺,怎么不能有些少爺習氣了?而且與那些家底明明沒周家殷實卻喜歡裝富擺闊的同學相比,自己不知道已經多踏實了。
周安瀾的低調,在處心積慮的人眼里處處是機會。
那個周末放學,周安瀾想留下來打場球,便讓來接自己的司機先回去。立秋過后白天很短,打完球天都黑透了,周安瀾走出校門想攔輛出租回去。車沒攔到,卻看到肖嘉寶穿著某快餐店的制服騎著單車,帶著外賣呼地從眼前閃過。周安瀾想打個招呼的,但想想算了。那輛不懷好意的面包車就是在那一刻,帶著刺耳的剎車聲停在周安瀾的面前,車門刷地打開,竄下幾個大漢的時候,周安瀾轉身想跑,但已經遲了。
手腳被捆,嘴被膠帶粘牢,眼睛被蒙上的周安瀾只剩下耳朵還是清醒的。又一聲剎車后,聽見肖嘉寶敲著玻璃車窗講話的聲音中氣十足:“撞了人還想跑?!還有點道德沒有?!”
3.爺爺竟然會拿自己的一生去相謝
那次真是多虧了肖嘉寶的不依不饒,那車急著逃跑,刮翻了她的外賣車,她拍車窗的時候看到了周安瀾的書包。那車再次甩開她逃跑的時候,肖嘉寶一想不對,跑到路邊拉了個交警就報了案。
警方循著肇事面包車逃跑的方向破了案。救下周安瀾的時候,周安瀾已被灌了藥,昏迷了。據(jù)匪徒交待,他們本就沒打算讓周安瀾活,在遠郊的一處荒野地上,埋周安瀾的大坑都挖好了。
跟著爺爺一起到肖家致謝的時候,周安瀾心里還在后怕,若不是肖嘉寶,自己這會兒恐怕已經被活埋了。
在肖嘉寶簡陋的家里,即使在重病臥床的肖爸爸面前,周安瀾的爺爺也十分恭敬。倒是周安瀾,無端地生出一絲尷尬:他想他若是肖嘉寶,被一身光鮮的同學看到自己家庭的窘迫,必定覺得顏面無光。
肖嘉寶還好,用樣式不同的兩個杯子端出兩杯水的時候,還說了一句:“不好意思,不知道會有客人,家里只有白開水。”
周安瀾的爺爺盯著肖嘉寶的臉看了好一會兒,做了什么決定似的點點頭,很認真地說了聲“謝謝”。站在爺爺身邊的周安瀾也雙手接過了水杯,也低聲地說了句“謝謝”。
去肖嘉寶家的時候,周家爺孫倆都雙手空空的。周安瀾想,爺爺不是那樣小氣的人,肯定還安排了別的謝禮。
可周安瀾絕對沒有想到,爺爺竟然會拿自己的一生去相謝。
4.她是你能遇到的最好的女孩
“肖先生,令嬡相貌端莊,品行善慧,此次救了我的孫兒安瀾,我們周家真是感激不盡。如此大恩,不知如何報答。若肖先生不嫌棄,咱們做主讓兩個孩子結親如何?”周爺爺這樣說的時候,別說是周安瀾和肖嘉寶了,連肖爸爸都嚇著了:“這……我們家雖家貧,可家里大小事,一向都是嘉寶自己做主?!?/p>
周安瀾馬上望向肖嘉寶,那張帶著些許英氣的臉龐此刻卻似有些不曾相識,因為肖嘉寶雖也驚訝,但只是稍微沉吟半響,便問了一句:“爺爺,你會幫我爸爸找最好的醫(yī)生治好他的病嗎?”
周爺爺老奸巨猾地笑著回答:“當然會,還會送你去最好的學校讀書?!?/p>
然后肖嘉寶說什么來著?她說:“成交?!?/p>
聽到這兩個字的時候,周爺爺哈哈大笑,而周安瀾郁悶得一口血差點吐了出來。
回途中,周安瀾試圖說服爺爺改變主意。什么21世紀了專制婚姻都不存在了,替未成年人訂婚犯法,門不當戶不對之類說了一堆。
但周爺爺只說了兩句話:法律我懂。她是你能遇到的最好的女孩。
周安瀾那里肯,朱家的蕾拉,趙家的漾意,就連學校里的蘇蕊、林萌萌,哪一個不比肖嘉寶更好更像女孩?
但周爺爺一直就是周家當家作主的人,周安瀾甚至鼓動父母、叔叔、姑姑等家人開了一個家庭會議,仍沒能改變爺爺?shù)臎Q定。
周安瀾是真生氣:“那個肖嘉寶有什么好?他都還沒戀愛過怎么能和她結婚!”
5.肖小姐是個用功的女孩子
一氣之下,周安瀾跟著叔叔去意大利轉了一圈。
回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肖嘉寶已經搬到周家來了,而且房間就在他房間的對門。
傭人們都叫肖嘉寶為肖小姐。與周安瀾出出入入,低頭不見抬頭見。肖嘉寶還好,你不理我我便目不斜視擦肩而過,反正她報了英文班、法語班、日語班,還有繪畫課、芭蕾課,甚至還辦了健身卡忙得很。倒是周安瀾,在學校天天見也就罷了,回到家里也無處不在,而且還是一個既不理會自己也不巴結自己的“未婚妻”,光是想一想都又尷尬又委屈。
大概是肖爸爸在美國治療見好的關系,肖嘉寶的心情慢慢好起來,臉上的笑容多了些。
早上他起床時,她已經去跑步回來了,汗水滋潤過的皮膚在陽光下有著極柔和的光澤,未干透的短發(fā)斜到一旁,露一角光潔的額頭。有那么一瞬間周安瀾想,其實如果肖嘉寶不是那么男里男氣,應該也是長得不錯的女孩子??墒悄憧?,她就那么頂著亂糟糟的頭發(fā),騎著她的山地車飛也似的消失在路盡頭的拐彎處。
雖然住在同一處,但肖嘉寶嫌坐車不自由,仍然騎車上學。倒是周安瀾因為上次的事件失去了許多自由,比如不管到哪兒,都跟著保鏢兼司機的盧叔。
每天放學的時候,周安瀾經??匆娫诘燃t燈的肖嘉寶,一條長腿撐在地上,一手扶著單車,一手拿著單詞本,嘴里念念有詞,風揚起她的短發(fā),露出她還算優(yōu)美的側臉。盧叔說:肖小姐是個用功的女孩子,最近老爺又給她請了鋼琴老師和書法老師。
周安瀾想:救了他一命,什么都有了,還那么努力做什么?
6.只是多年之后,他都記得肖嘉寶當時的樣子
十八歲生日那天,周安瀾第一次見到肖嘉寶穿裙子的樣子,肖嘉寶本來就高高瘦瘦,穿小禮服的樣子真挺好看的。短發(fā)被化妝師硬用摩絲拔到一邊,露出了她本來便有些英氣的五官,畫了點淡粉色的口紅。不知道是不是覺得那樣子實在是不適合她的氣質,周安瀾看著她怎么看怎么都覺得別扭。
肖嘉寶自己也別扭。
第一次主動來敲周安瀾的房門,問他能不能把前幾年的禮服借給她一套。她進衣帽間的時候,周安瀾站在陽臺等著。肖嘉寶出來的時候,周安瀾呆住了。肖嘉寶把他十六歲時的那套白色西服換上了,合身得讓周安瀾就似看到了另一個更英氣俊美的自己。
周安瀾不記得自己當時有沒有倒抽一口冷氣。只是多年之后,他都記得肖嘉寶當時的樣子,她英氣俊美地照了照鏡子,回頭對陽臺上的周安瀾說了一句:“我要是這樣穿下去,爺爺會立即把我趕出去吧?”她的聲音中性有磁音,帶著一點點不易覺察的無奈,周安瀾無端覺得有些動人。
周安瀾看過賓客名單,爺爺今天約的都是親朋舊交,又特意叫人打扮了肖嘉寶,那用意周安瀾明白,大概是想把肖嘉寶擺上臺面了:以他的未婚妻之名。
肖嘉寶要是穿成這樣下樓去,不知道會被那些人笑話成什么樣。說不定順勢就傳出去,說周家的長孫有問題。
7.這樣的肖嘉寶讓周安瀾覺得有些可恨
肖嘉寶到底還是被看笑話了。
即使化妝師又重新折騰了她的頭發(fā)和衣服,可怎么也掩飾不住她英朗的氣質與甜美小禮服的違和感。
當肖嘉寶把手放進周安瀾的臂彎的時候,周安瀾都能感覺到她的緊張,周安瀾本想安慰一句,可說出口的卻是:“當初說成交的時候沒想到嗎?麻雀要變鳳凰,就得承受這樣的壓力?!?/p>
果然,爺爺剛宣布完兩人的婚事,全場震驚后。大人們紛紛假模假樣的祝福,而孩子們,比如朱家的蕾拉,趙家的漾意之類,女孩們一哄過來把肖嘉寶圍住,中英文交雜著,夾槍帶棍地問詢加譏諷。周安瀾站在幾個男孩中間,面色淡然地接受他們的嘲弄,眼睛看都未向肖嘉寶的方向看一眼。
最后還是周爺爺把肖嘉寶給救出去了。周安瀾十八歲生日的第一支舞,是和朱蕾拉跳的。所有的女孩里,朱蕾拉最美。
生日過后,兩人被封建訂親的事情很快轉到了學校里,鬧的沸沸揚揚,一時連校方都介入了??梢驗閮蓚€孩子都已成年,最后也不了了之了。
周安瀾還好,頂多被人笑兩句說:“喂,你要和肖嘉寶那樣的男人婆結婚,很郁悶吧?”
肖嘉寶遇到的困難則大得多些,聽說還有嫉妒她的小女生扎破了她的車胎,和在她的課本上亂畫之類。一般女生這種時候早哭了,肖嘉寶沒哭。自己推著車去修,被劃壞的課本,就再去買一本:她現(xiàn)在不缺錢了。
正是這樣的肖嘉寶讓周安瀾覺得有些可恨,她為何不向他求救?
8.一兩年不見,不知道她會變成什么樣子
周安瀾想,肖嘉寶若是像個受了欺負的羸弱女孩那樣哭著求他,那他肯定會救她的。但她根本沒有,甚至根本不想給他一個做英雄的機會。
她雖然寄人籬下,但周安瀾從沒見過她的謙卑。即使早起陪爺爺跑步,周末陪爺爺去釣魚或者打高爾夫,她的態(tài)度從來都是那樣誠懇而又坦然:是因為我想長見識才去,而不是為了討好陪長輩才去。而且,她總能在那些枯燥的事情中找到樂趣,學會了釣各種魚,還學會了怎樣才能打出漂亮的球。她的身姿愈發(fā)高挑健美,皮膚曬成了淡淡的麥色,英氣朗朗的眉宇下,黑色的眼睫濃得都化不開。
有天晚上,周安瀾死活睡不著了。他的腦子里閃過了清晨出門時肖嘉寶跑步回來的樣子,噌噌噌地跑上樓,兩條腿又長又直,汗水令她淡蜜色的肌膚更有光澤。
好幾次后,周安瀾無比震驚地接受了這個事實:肖嘉寶像一粒長相不夠完美,又不合時宜的釘子,不知道什么時候死死地釘進了他的生命里。
周安瀾在自己的少男進化之路上掙扎了沒幾天,離別便猝不及防地到來了:高考如期而至,周安瀾考得還不錯,上了一本線。肖嘉寶雖然也努力,但她起步慢,周家解了她的經濟困難后才用的功,所以只考了個二本。
周爺爺問他們,要不要一起去留學,周安瀾脫口而出說要去??尚ぜ螌氄f,想自己考過去。
周安瀾當時嘴上刻薄地說她:“能去就去唄,這時候還裝什么自力更生?!毙睦锵氲膮s是:一兩年不見,不知道她會變成什么樣子。
9.原本周爺爺所要培養(yǎng)的繼承人原來是她
周安瀾在美國的頭一年還好,精力大部分用來應付學業(yè)與迅猛開始的獨立生活,偶爾想起打個電話回去,都是傭人接的:肖小姐不在?;蛘呤?,肖小姐陪老爺出去了。那些還有來得及瘋狂生長的思念,就這么被奔突的現(xiàn)實給壓下去了。第二年,朱蕾拉也到了美國,并且對周安瀾展開了狂熱的攻勢。
周安瀾后來想,自己的缺點就是那樣,心里明明不是那樣想的,可是表達出來的卻完全是另外一回事。比如他心里明明不怎么喜歡朱蕾拉,卻因為她很漂亮,也就沒有非常認真的拒絕她。只說過一次:我是有未婚妻的人。朱蕾拉是走在潮流尖端的女孩,回答得那叫一個響亮:結了婚的還能為愛情離婚呢,你這沒結婚的有什么不能追的?
在美國的三年,周安瀾等了又等都不見肖嘉寶過去。想的都是,肯定是因為她太笨考不到美國的學校所以去不成。斷沒想到,周家多年的基業(yè),因為股市的動蕩與房產投資失利而開始風雨飄搖。
周爺爺中了風,他的兩個兒子,一個是藝術家,一個是旅行家。不叫回去還好,一叫回去連同仁們都灰心了:什么都不懂。
原本周爺爺所要培養(yǎng)的繼承人,也不是兒子而是孫子,更準確一點說是孫媳婦。
一開始最艱難的時候,是由二十剛出頭的肖嘉寶推著輪椅上的周爺爺四處奔走。
肖嘉寶的能力,比如思維慎密,冷靜果敢,特別是談判桌上似乎與生俱來的技巧與氣勢,一點一點地浮現(xiàn)出來了。
周安瀾聽到風聲回來的時候,形勢剛險險穩(wěn)住。周爺爺在休息室里打著點滴小憩,而肖嘉寶在一大堆的文件報表里聚精會神地忙碌。仍是短發(fā),穿一件小西裝,颯爽帥氣,更瘦了些。
10.他莫名有些失落
肖嘉寶看到周安瀾,扔給他一疊報表說:“這些你處理?!彪S后,便陷入文件與電話的雙重攻勢里。
周安瀾后來一直在想,爺爺是對的,肖嘉寶是最適合自己的女孩子。她的能力真的很強,那幾年若不是她,只憑著學了一堆理論卻沒有天分也毫無實戰(zhàn)經驗的自己,就算有爺爺,也不一定能把垂危的公司救過來。
偶爾周安瀾無奈加班,總能遇到把加班當常事的肖嘉寶。剛入二十五的女孩子,臉上竟?jié)M是疲憊。周安瀾心里無由地軟了軟,走過去伸手接過了她手里的一堆文件。慘白的日光燈下,肖嘉寶露出了一絲驚訝,隨即慢慢地淡了下去。
周安瀾發(fā)現(xiàn),肖嘉寶穿著高跟鞋,都快和自己一樣高了。
多虧了肖嘉寶。別說爺爺了,就連周安瀾自己,對于肖嘉寶也越來越肯定。有時候甚至想,何不把公司全交給肖嘉寶,自己只管享受成果即可。成堆的報表與會議,還要與那些商場老油條周旋,實在是辛苦。
舉行婚禮的事情,是周安瀾的姑姑提出的,姑姑說:肖嘉寶管著大半個公司,舉行婚禮后更名正言順了。
爺爺?shù)纳眢w好了些,念著抱曾孫,自然十分樂意。周安瀾也沒意見,只是心里莫名有些失落:這樣就結婚了?他與肖嘉寶雖住在對門也朝見晚見,可是連手都不曾拉過。在這愛情速食時代,真是說出去都沒有人信。
11.肖嘉寶,你想嫁給我嗎
周安瀾那天特意等肖嘉寶一起回家??彀胍沽?,肖嘉寶才從她的辦公室走出來。似以往偶爾那般,他伸手接過她手里的那堆文件,一起進了電梯。不同的是,那天周安瀾說:“今天坐我的車回去吧。”而肖嘉寶也沒有反對。
車拐出車庫上了馬路之后,周安瀾才下了決心開口問她:“肖嘉寶,你想嫁給我嗎?”
他覺得,結婚對于女孩子來說,應該是與愛情有關的事。
良久,沒有回答。周安瀾緩緩把車停在路邊,回頭看后座的她,已然熟睡。
周安瀾看著肖嘉寶的臉愣了好一會兒,才重新發(fā)動車子。他想,肖嘉寶睡著的樣子,還挺像一個女孩子的。
婚禮的事到底還是節(jié)外生枝了。先是朱蕾拉從國外追了回來,咄咄逼人地出現(xiàn)在肖嘉寶面前,讓她趕緊抽離專制婚姻讓位,令周安瀾郁悶的是,肖嘉寶臉色都沒變一下,讓朱蕾拉去找周家人。周爺爺自然是看不上朱蕾拉的,最后由周安瀾自己有些顏面無存地處理了自己的爛帳。
隨后,肖嘉寶的父親去世了。
肖嘉寶的父親走得很突然,等了四五年才等來了合適的腎臟移植,手術后也好好的。一年后忽然間惡化,幾天內就回天乏術了。
從下病危通知到醫(yī)生搖頭,肖嘉寶一直沒有哭。周安瀾反而擔心她會出什么事,所以一直沒離開。最后時刻,肖嘉寶輕輕把她爸的手放好,悄聲說了一句:“爸,我沒事。你去陪我媽吧。”
那瞬間,周安瀾只覺得心臟被誰狠狠地攥了一下,火急火燎地痛了好一會兒。
12.她早已經羽翼豐滿,隨時可以單飛,為何卻堅持留了下來
周安瀾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會這樣,一心一意地想著要與肖嘉寶結婚。
從小,他理想中的女孩子就不是肖嘉寶這樣的。一百七十公分還要穿十公分的高跟鞋,氣質中性到甚至有些颯爽英氣,性格又冷靜果敢,做事慎密又雷厲風行,那么年輕,便已是一個幾乎人人敬而遠之的女強人。
他想送她花,和她去旅行,攬著她的肩看夕陽,甚至想肉麻地告訴她,所有的人離開她都沒有關系,他會在她身邊。
或者正因為是那份自以為不可能會有的一心一意,所以在后來遭遇肖嘉寶的拒絕時,他會那般莫名的悲憤。
周家是有禮數(shù)的家庭,肖嘉寶的父親去世,婚禮當然就暫時延后了。
那一年里,周安瀾倒是有些急,他對肖嘉寶回房之后寂靜無聲的那八個小時,十分好奇。會累得倒頭便睡嗎?會哭泣嗎?睡著的樣子,也像在車上睡著那般可愛嗎?這樣想。想多了,心還會突突地跳,一點都不像個經歷過風月的二世祖。
與肖嘉寶共同經歷了公司的起死回生后,周安瀾有些相信自己原來和父親、叔叔一樣,只不過是二世祖的事實了。爺爺那個老狐貍,確實眼光毒辣,一眼便替自己也替周家找到了最合適的掌舵人。
周安瀾還想,肖嘉寶對自己應該也是有喜歡的吧。否則,她早已經羽翼豐滿,隨時可以單飛,為何卻堅持留了下來。
13. 肖嘉寶還是走了
取消婚事,是肖嘉寶主動提出來的。就在周安瀾二十六歲生日的前一天,離他的十八歲生日,又有八年過去了。這八年里,他有四年在國外,有三年和肖嘉寶一起焦頭爛額地救公司,還有一年,在情愫橫生地等待她成為他的新娘。
他真的有認真在等。他斷沒想到會等來她說,不會與他結婚,請求取消婚禮。
周安瀾當時都懵了,腦袋嗡嗡地響著,只看到肖嘉寶涂著淡桔色口紅的嘴唇在與爺爺說著話,但記不清楚她具體說了些什么,只知道,最后爺爺點頭了。
當天肖嘉寶拖著一個行李箱要出門的時候,周安瀾才忽然醒悟,跳起來轉身沖過去,一把奪過她的行李箱吼了一聲:“哪兒都不準去!”
后來周安瀾想,自己當時的樣子像不像一個鬧脾氣不準母親出門的小孩子?
像極了。
肖嘉寶不是他那位和爸爸一起畫畫、寫詩,追求藝術的母親。就算是,母親也從不曾為他多停留過。
所以肖嘉寶還是走了。
生性驕傲感情遲鈍又不擅長表達的人,在遭遇意想不到的拒絕的時候有多憤怒,周安瀾就有多憤怒。肖嘉寶走的當天,他就讓人把對門房間里的東西全扔了。第二天,他到公司的第一件事就是發(fā)了肖嘉寶的離職通告。做了這些他仍覺得不解恨,還叫財務凍結了她的薪水賬戶。
14.周安瀾,我呀,我一開始就不喜歡你
周安瀾冷靜下來,終于想和爺爺談談肖嘉寶何以如此無情無義的時候,已經是三個月之后了。
爺爺問周安瀾,是否還記得當初他堅持要定下他和肖嘉寶的婚事時說過的話。周安瀾想了一會兒才記起來:她是你能遇到的最好的女孩。
還真是。過去那些年身邊認識的女孩,有能力的都比肖嘉寶囂張自大,沒能力的也比肖嘉寶嬌氣拜金,普通的女孩又不如肖嘉寶努力聰慧。
恨就恨在,那么好的女孩,在他面前展現(xiàn)了她的風華絕代、聰慧無雙之后;讓他習慣了她就住在他的對門之后;習慣了一起上學、放學,上班、下班,早晚、晚餐之后;習慣了一起配合默契,打敗對手拿下項目之后;習慣了每天每天都能看到她之后。她卻揮一揮衣袖,不留一片云彩地走了。
真的無論看到她變成什么樣,都會娶她嗎?
周安瀾點頭說:“會。”
他又高估了自己。
肖嘉寶遺傳了他父親的病,腎臟的急劇衰歇讓她渾身浮腫,原本光澤可人的皮膚上布滿了可怖的紅斑,那個英姿颯爽高挑迷人的肖嘉寶成了一個在一堆儀器下奄奄一息的丑陋病人。
當時周安瀾真的嚇得倒退了一步,那個瞬間他看到了肖嘉寶的眼神,水晶球落地般碎裂開去,尖利的全是傷。
肖嘉寶說什么來著?她雖氣若游絲,可說話卻毒得很:“周安瀾,我呀,我一開始就不喜歡你?!?/p>
周安瀾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好不容易重新堆砌好的情感城墻,傾刻間成了斷壁殘垣。
15.繼續(xù)生活才是最大的勇敢
那天之后,周安瀾心里的恨總算有了去處:肖嘉寶這個女人真冷酷、真狠。所以她的命運對她也狠,讓她在最光彩照人的時候,瞬間枯萎。
肖嘉寶的葬禮,是周爺爺操辦的。周安瀾硬著個空殼照常工作,似半點未受影響。聽說爺爺將她以自己的妻子的名義下葬,心里也動了一動,但到底沒吭聲,冷著一張臉回了房。
肖嘉寶走了五年后,周安瀾仍然單身。朱蕾拉性情溫順許多,與他說了兩次,說會一直等他。他都沒回應。
第六年春天,爺爺彌留之際,握著逝去多年的奶奶的照片,笑著對照片里的人說:姍兒呀,你說得對,周家的男人都是長情人。
姍兒是奶奶的名字,她是爺爺唯一的妻子,中年時便去世了。此后,爺爺一直沒有再娶。
爺爺最后的時刻,拉著周安瀾的手,輕輕拍了拍他說了句:繼續(xù)生活才是最大的勇敢。
周安瀾點頭心想,撐過了肖嘉寶的無情,還有什么不能勇敢。
周安瀾恨肖嘉寶恨到后來,自己都覺得自己有些刻意了。但是又覺得是好的,恨像一把刻刀,把在他記憶里的她刻得更鮮明動人。
收拾爺爺?shù)倪z物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一些屬于肖嘉寶的遺物。
簡單的幾張照片,多是與肖爸爸或者與周爺爺?shù)暮嫌?。有周安瀾的那一張,大概看得多些,被磨得舊一些。那是十八歲那年爺爺強行下令要一起照的,爺爺坐在中間,他和肖嘉寶并排站在爺爺身后。那時候她還比他低一個頭,穿著那件與她氣質不符的甜美派禮服,短發(fā)稍稍地往后攏了一下,微微地笑,竟十分可人。與俊美高雅的他一起,看起來也是一對璧人。
16.愿你往后喜樂長安
還有一支錄音筆。
與肖嘉寶共事幾年,周安瀾知道肖嘉寶有用錄音筆記事的習慣。他清晰地記得高挑的她一手翻看著文件一手摁著錄音筆說話的樣子,眼神明亮,表情專注,專業(yè)詞匯一串一串,幾乎從不出錯。
那是一個多么特別的,甚至有魅力到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長駐了他心底的女子。而正因為可以懷念的甜太少,所以更恨。
周安瀾按下開關只想聽聽她的聲音,斷沒想到錄音筆里是肖嘉寶對自己的表白。
錄音筆的質量很好。肖嘉寶的聲音與平時不同,虛弱得甚至有些飄浮,而且只有短短的一段:周安瀾,我呀,我一開始就不喜歡你??墒沁B我自己也沒想明白,我那么不喜歡你,為什么你還是住進了我心里,抱又抱不住,趕又趕不走;我那么不喜歡你,為什么還是害怕你看見我變丑、變弱,死去的樣子;我那么不喜歡你,為什么還是怨爺爺說話不算話,明明說好要瞞你到底,卻讓你來參觀我奇丑無比的凄慘;我那么不喜歡你,卻拼命地努力,想擁有站在你身邊的資格;我那么不喜歡你,卻總是記得我們第一次相見那天你的樣子。都怪我那時窮得沒有一點兒志氣,因為你解了我的困,所以記住了你。
可是怎么辦呢?我的命運要帶我走,我只能把你留在不能說出去的心口。
周安瀾呀,所以我只能一直這樣告訴我自己,我并不喜歡你。
所以,再見。愿你往后喜樂長安。
周安瀾在驚詫中啞了嗓子,脹紅了眼睛,想再聽一次??尚ぜ螌毷钦媸呛?,那段錄音竟設置了閱后即焚模式,聽過一次便再也沒有了。
17.她一直努力地向他靠近
周安瀾在很久之后,才慢慢想起了自己與肖嘉寶第一次見面時的樣子。
應該是開學第一天,她失手打碎了林萌萌的杯子,窘迫無奈地一再道歉??闪置让葖蓺獍缘啦灰啦火堊屗r出對她而言的一筆巨款,周安瀾走過去輕描淡寫地問了林萌萌一句:多少錢,我替她賠。
那錢最后好像也沒賠。林萌萌那樣,不過是大小姐習慣是為難不如自己的孩子。而像周安瀾這樣的,不過是看不過去順便說了一句,算得了什么呢?
哪知道,就那樣住進了她心里。
所以,她救了他,又愿意把一生給他,甚至給他的家庭。她給了他和爺爺很多屬于家庭的溫暖與陪伴,支持與幫助。
所以,她心甘情愿,為此不斷地努力。
所以,她的臉上從不曾有敷衍。
所以,她一直努力地向他靠近。
所以,當她不得不放棄的時候,決絕地選擇了被他怨恨的方式。
所以,最終她否認了那樣喜歡他,卻仍愿他往后喜樂長安。
所以,周安瀾更恨意難消,偶爾半夜驚醒,不記得夢里的一切,卻要喃喃地說一句:肖嘉寶,算你狠。
18.我等了你好久
往后的又很多年里,周安瀾一直想在夢中與肖嘉寶相見,即使不能一訴衷腸,遠遠望一眼也好??刹还苁撬Y婚生子,甚至把她曾住過的房間改成了女兒的閨房,她都不肯入他的夢。
這么多年,竟然一次也沒有。
大約是因為一次也沒有,所以在記憶里埋得更深。
深到他的臨終時刻,竟看到她穿著他十六歲那年的白色禮服,走過來輕輕拉起他的手,颯爽帥氣又知性迷人地對他說:“來吧,我等了你好久?!?/p>
剎那間,所有的一切消逝無蹤,唯她淡淡的笑臉依然如故。
剎那間,所有的愛念與恨意煙消云散,他聽到自己心甘情愿地說:“好?!?/p>
編輯/眸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