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偉
風雨飄搖的清道光時期,中國逐步進入到半封建半殖民地社會。外國列強的入侵,無情的天災人禍,使得當時的社會矛盾日益尖銳,國家日趨貧困。盡管道光皇帝主張節(jié)儉,但由于國家財政的拮據(jù),景德鎮(zhèn)御窯場生產規(guī)模較前朝大大縮小,實際花費亦大大減少。故道光朝的瓷器庫存在清宮舊藏中,數(shù)量較前朝有了巨減,且無創(chuàng)新之作,絕大部分為沿襲前朝的傳統(tǒng)品種??扇牲c的,僅有代表當時制瓷最高水平的“慎德堂制”款瓷器。
慎德堂坐落于北京圓明園內九州清晏的西面,為園內的一組建筑。它修建于道光十年(1830),次年落成,是道光帝在圓明園行宮中的主要生活場所。其晚年主要在此生活,且在道光三十年(1850)駕崩于此。署“慎德堂”款瓷器是道光時期的一個官窯品種,為景德鎮(zhèn)御窯廠特意為道光帝燒制的堂名款瓷器。陳瀏《陶雅》稱“慎德堂為道光窯中無上上品,足以媲美雍正。質地之白,彩畫之精正在伯仲間?!?/p>
“慎德堂制”款瓷器制作之精致,其器物底足處均以紅彩側鋒楷書“慎德堂制”款,非同時期其他瓷器所能比擬,與同時期書“大清道光年制”款的器物相比還有過之。目前的北京故宮博物院所藏傳世品中,除當年放置于該堂內使用后被焚毀及流失的瓷器外,其共計357件,當中清宮舊藏298件。它們主要以彩瓷為主,如白地粉彩、黃地粉彩、綠地粉彩和紅地描金彩等。也有少部分青花及單色釉瓷, 如白釉、黃釉、綠釉等。其造型主要為生活用瓷,如瓶(圖1)、尊、花插、蓋罐(圖2),以及盤、碗、羹匙(圖3)、高足杯、花盆、渣斗等器型。而這批器物的裝飾題材則以象征祥瑞的花草、鳥獸、人物為主,常見的紋飾有靈芝水仙紋、八寶紋、纏枝蓮花紋、蘭草紋,云鶴紋、云蝠紋、云龍紋、花蝶紋、五蝠捧壽紋(圖4)、鴛鴦蓮花紋,以及博古紋、嬰戲紋、八仙人物紋、十八羅漢紋等。異彩紛呈,美不勝收。
“慎德堂制”款的山水人物題材瓷器
盡管早在乾隆粉彩中山水人物題材就是主要題材,但在“慎德堂制”款瓷器上的自然山水中,畫面人物多具祈求幸福祥和的色彩。如此類題材的代表作,故宮藏清道光“慎德堂制”款白釉粉彩山水人物瓶(圖5)。該燈籠式瓶高26.5厘米,瓶腹繪遠處山林疊嶂,近處山間小路上一老者與小童漫步其間。老者手持懸掛葫蘆的寶杖,小童則手拿如意,于隱逸山林、逍遙自在的生活畫面中祈求“如意萬代”的吉祥之意盡在不言之中。而七彩祥云纏繞仙臺樓閣的景致畫面,更成為晚清時期粉彩山水繪畫的固定程式,備受歡迎和效仿。
其實在“慎德堂制”款瓷器中,此類山水人物題材非常之多,甚至有的繪畫更是直接以得道仙人為主題。如故宮藏清道光“慎德堂制”款白地粉彩“八仙祝壽圖”扁方瓶(圖6)。該瓶高29厘米,瓶體四面分繪在青山綠水間,于亭臺樓閣下,八仙、和合二仙和福、祿、壽三星以及麻姑等眾多仙人,其樂融融。雖然在乾隆粉彩上,如此眾多的“仙人祝壽圖”亦時有所見,但“慎德堂制”款瓷器與之畫面相比,描繪的眾多仙人超凡脫俗、神情活現(xiàn),生動之余且特別富有“人情味”,似乎他朝也根本無法超越。
“慎德堂制”款的嬰戲圖題材瓷器
自唐宋時期開始,嬰戲圖案一直是瓷器上的主要裝飾題材,在道光朝的“慎德堂制”款瓷器中同樣也占有很大比例。如故宮藏清道光“慎德堂制”款白地粉彩嬰戲圖碗(圖7)。此碗口徑17.5厘米,外壁環(huán)繞繪十四位活潑可愛的小童,于洞石花草間嬉戲。畫面中小童雖然喜氣洋洋、神態(tài)各異,但小童們手中分別持有的萱草、佛手、壽桃、銅鈴、爆竹、銅磬等物,則分別寓有“吉慶有余”、“歲歲平安”、“榮華富貴”、“驅邪祈吉”之意。此為晚清時期嬰戲圖案的主要特點,即呆板老套的吉祥圖案變成了天真無邪的嬰戲圖。
嬰戲圖案早在乾隆時期粉彩器上,便已成為吉祥圖中的重要組成部分,“有圖必有意,有意必吉祥”正是出于此處。但由于道光時期的社會背景,此風氣在道光時期以至晚清一代尤盛。當時中國封建社會由盛轉衰,尤其是道光二十年(1840)鴉片戰(zhàn)爭爆發(fā)后,不僅清王朝國事呈衰敗狀,而且社會階級矛盾和民族矛盾日趨尖銳。故在如此社會動蕩不安的環(huán)境下,此類趨利避邪的吉祥圖案便充斥于社會生活中的各處,人們祈求社會平安的心態(tài)在道光朝“慎德堂制”款的嬰戲圖瓷器上,可見一斑。
不乏精彩的,還有“慎德堂制”款的嬰戲圖案瓷器中,極富特色的嬰戲龍舟圖案,且在許多的盤、碗、瓶、罐等器物上,均有出現(xiàn)。如故宮藏清道光“慎德堂制”款白地粉彩嬰戲龍舟圖盤(圖8)。此盤口徑28.5厘米,盤敞口,淺弧壁,圈足。內外粉彩裝飾。內壁近口沿處則以金彩描繪如意頭紋,內底以粉彩描繪賽龍舟、鳳舟圖,水中兒童們正在分別奮力劃著一條龍舟和一條鳳舟。龍舟的頭、尾上各立一位兒童,均手執(zhí)令旗呼號指揮,尾部一位兒童在鳴鑼加油。鳳舟之頭上亦站立一位兒童,正手執(zhí)令旗呼號指揮。兩舟上的其余兒童們正奮力劃槳。岸上站立五位小童,正在燃放鞭炮、吶喊,為雙方加油。外壁以粉彩描繪結帶折枝花、雜寶紋,雜寶有書畫、筆錠、方勝、如意、珊瑚、犀角、銅錢等。外底署礬紅彩楷體“慎德堂制”四字雙行款。此盤造型規(guī)整,繪畫筆觸細膩,應是供道光皇帝居住慎德堂時,在端午節(jié)使用的應景物品。
除此之外,同題材的故宮藏清道光“慎德堂制”款粉彩嬰戲圖雙耳瓶(圖9),亦令人嘆為觀止。此瓶瓶腹上繪遠處山巒若隱若現(xiàn),近處堤岸綠草蔥蔥,一泓江水的水面上兒童在一龍一鳳舟中競賽。舟中競技兒童或敲鑼鼓勁,或拼命劃槳,熱鬧非凡,趣味橫生。嬰戲龍舟圖案在道光朝極為盛行,不僅瓷器常以此為飾,還經常出現(xiàn)于木刻、年畫之中。而它們在“慎德堂制”款瓷器上的大量出現(xiàn),亦隱隱約約地折射了道光皇帝祈求家族興旺、子孫繁衍的良好愿望。
“慎德堂制”款的茶碗
道光時期,宮廷內外飲茶之風盛行,各式茶碗、茶壺、茶盤、茶托等飲茶器皿大量出現(xiàn)。但是目前在故宮博物院所藏“慎德堂制”款茶具中,僅見茶碗一類,且以粉彩居多,共計20件。其中宮內舊藏17件,新中國以后收購3件。如口徑10.7厘米的清道光“慎德堂制”款粉彩花卉紋茶碗(圖10)。另有少量描金的,盡顯皇家氣派,如清道光“慎德堂制”款紅地描金纏枝花紋茶碗(圖11)。因為慎德堂在圓明園內,大量使用過的器物隨著圓明園的廢棄而遺失,故這批宮內僅存的少量遺物,其實不能代表其全貌。
僅就茶碗而論,“慎德堂制”款的造型依舊十分豐富。如故宮藏清道光“慎德堂制”款粉彩折枝花紋茶碗(圖12)。該碗通高10厘米,口徑11.5厘米。蓋為覆盤式。碗直口,圈足。碗與蓋的主題紋樣為折枝梅花,輔以如意云頭紋作邊飾。內壁施白釉,外壁以粉彩裝飾。圈足內施白釉,外底及蓋頂抓鈕內均署紅彩楷書“慎德堂制”雙行四字款。又如故宮藏清道光“慎德堂制”款紅地白梅花紋茶碗(圖13)。此碗通高8.1厘米,口徑10.7厘米。碗附傘形蓋,蓋頂置環(huán)形抓鈕。內施白釉,外壁及蓋面均以珊瑚紅地拔白蘭草、梅花紋裝飾。圈足、抓鈕內均施白釉,均署有礬紅彩楷體“慎德堂制”四字雙行款。此蓋碗造型規(guī)整,紅彩勻凈呈珊瑚紅色,白色的梅樹和蘭草圖案在珊瑚紅地的襯托下格外醒目。
由于“慎德堂制”款茶碗制作精美,故不僅為道光皇帝的御用之瓷,且亦被咸豐、同治、光緒和宣統(tǒng)皇帝所珍愛。據(jù)清室繕后委員會記錄,當年在溥儀出宮之時,養(yǎng)心殿內就曾擺有一對“慎德堂制”款粉彩蓮瓣紋蓋碗。另外,清宮的茶庫、敬事房、承前宮及齋宮、成肅殿等處,此類茶碗的擺放也不在少數(shù),不同尋常的殊榮足可見之。
“慎德堂制”款的花卉紋瓷器
除山水人物、嬰戲圖案外,該款的花卉圖案瓷器也非常多。因為道光皇帝常年生活在圓明園內的慎德堂,故署“慎德堂制”款的瓷器以花卉圖案居多亦不足為奇。清末著名學者、古玩收藏家趙汝珍在其所著《古玩指南》中,曾言“道光皇帝,夙以儉稱,即位之初,首裁宮內脂粉費數(shù)百萬兩,對于瓷器亦力求儉抑,故亦無多精品,惟瓷器繪草蟲,以此時為盛,其他無述者”。
從故宮博物院所藏“慎德堂制”款瓷器,以及相關歷史文獻記載來看,趙汝珍所言屬實。如高10厘米的清道光“慎德堂制”款粉彩海棠式花盆(圖14)。
花盆通體施白釉,外壁繪四組折枝海棠花。盆口呈四瓣海棠花狀,斜壁,底平坦,下承四個如意云頭形足。該盆精美之處在于造型與紋飾相協(xié)調,因為海棠花的“棠”字諧音“堂”,所以又有“富貴滿堂”、“金玉滿堂”之意。又如高32.5厘米的清道光“慎德堂制”款粉彩花卉紋雙耳瓶(圖15)。該瓶腹部白色釉地上繪三組洞石、靈芝、蘭天竹、蘭花等紋飾,構圖疏朗,花卉描繪細膩逼真,色調淡雅,雖然這是吉祥圖案中常見的紋飾,但平實的筆觸中透出幾分自然野趣。
傳世品中屬于帝王專用、與文獻記載能夠相對應的堂名款瓷器,目前發(fā)現(xiàn)得很少,并且同一堂名款的瓷器亦不多。而“慎德堂制”款瓷器根據(jù)故宮博物院藏品,以及確切文獻記載,傳世品數(shù)量卻很大,故歷史價值非同一般。但特別值得一提的,是清代署“慎德堂制”款瓷器并非道光一朝,故宮所藏還有幾件康熙瓷器也署有此款,這里需要說明一下。它們可能僅是康熙朝的一般堂名瓷器,絕非道光朝“慎德堂制”瓷器可比。如故宮藏“慎德堂制”青花纏枝蓮碗、“慎德堂博古制”青花鳳凰牡丹紋碗以及“慎德堂仿古制”青花牡丹碗等。此外光緒朝的瓶、盤等器,民國時期的天藍釉、粉青釉、粉彩等器,也有仿道光朝“慎德堂制”款的。盡管在造型、胎釉上它們皆具有晚清時期的制瓷風格,但是道光朝“慎德堂制”瓷器都是以側鋒書寫、筆道如刀尖斜刻一樣有力的楷款款識,字體異常秀麗,而仿品的筆鋒則圓純無力。故我們在款識上很容易看出破綻。
寂園叟所著《陶雅》一書中,曾評論“慎德堂系道光官窯,而價侔雍乾之高品,亦一時風尚使然?!倍本┐髮W國文系教授兼研究所國學門導師許之衡,在其所著《飲流齋說瓷》中,對道光朝“慎德堂制”瓷器亦有“親貴中雅制之品以‘慎德、‘紹聞、‘觶竹為最有名,‘慎德瓶類近極罕見,有之則價值甚昂”的高度贊譽。由此可見“慎德堂制”款瓷器無論從所處的地位還是從瓷器的精美程度而言,在道光朝都占有極其重要的位置,非常珍貴。故其在晚清乃至現(xiàn)今的文物收藏界及藝術市場,價值一直居高不下,備受追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