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慕
2015年2月12日,《華盛頓郵報》在頭版頭條報道了中國女子張玉芬的故事,稱她是中國第一女偵探;2月22日《參考消息》引自德新社報道《女偵探專捉二奶引人深思》。與此同時,鳳凰衛(wèi)視等多家媒體也多次對張玉芬進行了報道。這個其貌不揚的59歲的西安女人,被稱為“二奶終結者”。18年來,因為丈夫被二奶搶走,她和她的姐妹們執(zhí)著于向二奶宣戰(zhàn),用她們簡單的工具,幫助那些走投無路的原配,艱難地走在維權的路上……
丈夫背叛,10年艱難維權路
如果不是丈夫的出軌,也許,如今的張玉芬只是一個普通的女人,退了休,跳跳廣場舞,帶帶孫子,和老伴一起去菜市場轉轉……可是,她設想的生活卻在18年前戛然而止。
張玉芬出生在一個家教謹嚴的家庭,父親是稅務干部,母親是滿族人,還曾是全國勞模。父母思想傳統(tǒng),婚戀態(tài)度嚴謹,這也間接地影響到了張玉芬對婚姻的態(tài)度。
20世紀70年代,張玉芬和同樣當知青的前夫郭某相識并相愛,1981年兩人結了婚,第二年孩子出生。張玉芬的性格熱情火辣,郭某卻稍顯內(nèi)向,雖然性格有差異,日子倒也過得平靜安寧。直到1995年初,張玉芬聽到了丈夫出軌的消息。隨后,她向丈夫詢問究竟。那天,郭某在接完情人的電話后對張玉芬說:“我們離婚吧。我不想跟你過了,就算她什么都不如你,我也決定跟她過?!睆堄穹颐闪耍牒驼煞蚝煤谜務?,可是,第二天醒來,丈夫已不見蹤影,不但卷走了家里所有的錢,甚至連床單都沒留下。面對著空空蕩蕩的家,張玉芬欲哭無淚,她把自己關在家里,一連幾天不吃不喝。她想不明白,自己和丈夫十幾年的感情,怎么就敵不過另外一個女人的一個電話。幾天后,當她搖搖晃晃走出家門時,一頭青絲白了大半。
張玉芬有著西北女人特有的倔強,認死理兒,她不相信丈夫對自己沒有感情,她恨的是小三,恨小三毀壞了她的家庭??伤菊也坏秸煞蚝托∪挠白樱肴D聯(lián)討個說法,婦聯(lián)的人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說:“沒感情就離唄?!边@種冰冷的態(tài)度讓她痛恨極了。她去法院告丈夫重婚罪,可法院以證據(jù)不足不予立案。走投無路的張玉芬開始四處搜尋丈夫出軌的證據(jù),烈日下、暴雪中,她偷偷地跟蹤著丈夫,終于找到了丈夫和情人的住處,但她沒想到,第二天再去的時候,那兩個人竟然搬了家。這種貓捉鼠的游戲,他們整整持續(xù)了10年。10年里,張玉芬11次將丈夫告上法庭,卻一次又一次被駁回,直到2007年,張玉芬拍到了丈夫和情人一起在床上的照片,法院才終于宣判了他們的離婚。
走出法院的張玉芬,想著這10年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看著手里的判決書,她沒有如釋重負的輕松,卻有一種百感交集的蒼涼,她勝了嗎?可她分明是輸了,輸了時光,輸了愛人。她所得到的,僅是他們一起住過的那間空空如也的房子。
浴火重生,同病相憐的姐妹抱成一團
在去找婦聯(lián)的過程中,張玉芬認識了十幾個和她有同樣遭遇的婦女。同病相憐讓她們一見如故,聚在一起大聲地咒罵著小三,在傾訴衷腸后,痛苦減輕了許多。
從婦聯(lián)那兒得不到應有的幫助,她們便決定自己想辦法。簡易的兩部取證用的手機,兩個收集證據(jù)和記錄舉報的小本本,一副寬邊墨鏡,這幾乎就是她們跟蹤用的全部家當。張玉芬她們文化程度都不高,開始時,方法簡單粗暴,跟蹤到小三后,幾個人上去抓住她,當街就脫掉對方的衣服,讓她丟人;有時裝作拉架,其實是幫著原配讓她狠狠地打小三……這種近乎原始沒有任何策略的方法,卻讓她們在斗小三的過程中,獲得了本能的情感上的滿足。
2003年,一直執(zhí)著于舉報丈夫的張玉芬被北京電視臺請去做了一場婦女婚姻和丈夫出軌問題的節(jié)目。節(jié)目播出后,張玉芬成了名人,慕名來找她的人絡繹不絕。這時候,她才吃驚地發(fā)現(xiàn),原來不幸的女人是如此多!她和另外10個姐妹一商量,成立了“火鳳凰商務信息服務有限公司”,開通了婚外情咨詢熱線,曾經(jīng)一天接100多個電話。為了更好地幫助這些女人進行婚姻保衛(wèi)戰(zhàn),初中畢業(yè)的張玉芬看了很多資料,還閱讀了《孫子兵法》。
看多了原配的悲慘遭遇,對于小三、二奶,張玉芬有著本能的恨。在她眼中,她們都是沖著男人的錢和權去的;每一個小三的背后,都有一個破碎的家庭。
2007年,一位叫小惠的30多歲的女人千里迢迢從河北找到張玉芬。見到張玉芬,這個瘦弱的女人撲通一下給她跪了下來,聲淚俱下地道:“大姐,求求你救救我吧。”張玉芬趕緊把她拉起來,小惠一把拉開自己的衣服,只見她身上到處是青一塊紫一塊的傷痕,張玉芬看得膽戰(zhàn)心驚。原來,小惠是河北某縣的一名小學教師,老公是法院的一名法官,一年前和民庭的女庭長好上了。一次,女庭長給小惠的老公打電話,小惠順手接了過來,誰知這一接,竟惹下了大禍:幾天后,在法院門口,丈夫、二奶,還有二奶的哥哥等十幾個人堵著小惠,對她進行了毆打……小惠不甘心,她試圖搜集丈夫重婚和貪腐的證據(jù),卻沒有一個人敢給她作證。
二奶反腐是對誰的譏誚?法律的漏洞如何修補
近幾年來,隨著反腐力度的加大,很多貪官應聲落馬。在這些落馬的官員中,90%以上的官員都有情人,有很多甚至不止一個?!岸谭锤背闪藷嵩~和關鍵詞。在來求助張玉芬的婦女中,丈夫是高官而有情婦的,同樣也有很多。在張玉芬的記憶中,一位鐵路系統(tǒng)的官員至今保持情婦數(shù)量最多的紀錄,用貪污的錢把情婦安置到自己出差的不同城市,以便他到每一個城市都有美人在懷。但他們的關系完全建立在金錢和權勢上,一旦男人失去所有,小三們就會頭也不回地離去。
2008年,一名中年婦女找上門,告訴張玉芬自己的丈夫是一位國企高管,常年對她和孩子不聞不問,和情婦在外公開同居。后來張玉芬和她一起去抓奸,那個男人在外面有兩套別墅,別墅里應有盡有。雖然如此有錢,出了軌的男人卻對自己的親生女兒不聞不問,他們的女兒剛畢業(yè),租房子在郊區(qū)的城中村里,大夏天的,連個電扇都買不起。她們跟蹤了這位出軌丈夫長達一年。他經(jīng)常帶著二奶游山玩水,吃山珍海味,住高檔賓館。在張玉芬等人的幫助下,這位妻子最終獲得足夠的證據(jù)以重婚罪將出軌的丈夫告上法庭。與此同時,紀檢部門也找到這個身居要職的男人,追查不明收入的來源,這才發(fā)現(xiàn)他造成的經(jīng)濟漏洞。被查后,他將自己所有的錢都用來還單位,一無所有的他一個星期批發(fā)一箱子方便面,就著點咸菜吃。他曾經(jīng)無比風光,可就為了個二奶,卻落得如此下場。
張玉芬說,每一個二奶背后,都是一樁骯臟的社會腐敗案。她所接待的受害婦女,丈夫有二奶的100%都是有權有勢有錢的人!她的一個朋友,丈夫是陜西省政協(xié)委員,和二奶長年在外住著復式洋樓,而他妻子則住在筒子樓里……5年來,張玉芬她們收集到了那個政協(xié)委員和情婦200多張在一起的照片、7張在外聚會的光碟、89份證人的書面旁證。但是女人將丈夫和二奶告到法院時,她甚至沒有接到法院的傳票,沒有簽字,沒有開庭,就直接收到了離婚判決書。女人得到的只有那套房子……
“從業(yè)”近20年,張玉芬買過許多學習資料,她發(fā)現(xiàn)越來越多法律上的缺陷。為什么中國男人出軌的多?就是因為出軌成本低廉。但國外就不一樣,比如,韓國男人一旦出軌就會變成窮光蛋,他們別想轉移走財產(chǎn),因為家庭所有收入都歸妻子掌管。在歐美國家,如果丈夫出軌,拒絕承擔家庭的經(jīng)濟責任,妻子可以找政府投訴,政府馬上會介入。如果丈夫出軌證據(jù)確鑿,他很可能失去孩子的撫養(yǎng)權。而在中國,男人出軌既不會失去財產(chǎn),同時也不會受到道德上的譴責。
同時,中國的婚姻法,重婚罪很少能成立,即使有錄音證明他們是兩口子,別人也都認為這樣,但法院非得要他倆承認。他倆能承認嗎?他們要證據(jù),可當事人自己取證了,法院又說來源不合法。而受婚外情傷害的這些人,90%都遭遇過家庭暴力,一不如意馬上就打,家庭暴力的認定是,打到什么程度,還必須造成后果?!半y道非要付出這么大的代價,才能促使你們修改婚姻法?”張玉芬反問。
力量微弱,可也許是星星之火
18年來,張玉芬她們一直走在聲討二奶的路上。2004年,因為沒有收入來源,“火鳳凰”宣布終結。2008年,她又聯(lián)合16人發(fā)起“中華全國民間反二奶同盟”,“咱們?nèi)鮿萑后w團結一致,看準了二奶把她消滅!沖啊,大刀向二奶們頭上砍去!殺!殺!殺!”這樣簡單粗暴的辦法,也讓張玉芬她們付出了代價。2007年,張玉芬曾被以“蓄意傷害”罪拘留過,還收到過法院的傳票。此后,她開始擔心攻擊二奶造成的法律后果。除此之外,她還受到過人身威脅。有些人通過各種渠道打聽到張玉芬的家,跟蹤她,甚至直接威脅她。她也害怕過,不過隨即給自己打氣:如果退縮了,誰來給那些姐妹做主?
2012年,56歲的張玉芬深知靠簡單的打罵二奶不是辦法。當初成立“火鳳凰”的10個姐妹,除了張玉芬,都因為丈夫的背叛而郁郁寡歡,先后得了癌癥而去世,更多被丈夫所拋棄的妻子,失去了感情,從此也失去了對生活的熱情。這讓張玉芬意識到這些婦女的心理重建問題的嚴重性和緊迫性。為此,她把自己多年的積蓄10萬元錢全部拿出來,在距北京市中心約50公里的妙峰山鎮(zhèn)以月租金400元的價格租下了一間簡陋的小屋,建立了“月亮情感救護中心”,對那些婦女進行心理疏導。由于房子太小,每次只能住進一個人,即便這樣,這里也成了很多痛苦的女人的心靈庇護所。在這里,她們得到了張玉芬和其他姐妹的開導,消極的情緒從而得到緩解。
張玉芬執(zhí)著于向二奶宣戰(zhàn),她幫助了很多同病相憐的姐妹,與此同時,自己也獲得了心靈的滿足與幸福??墒?,她也失去了很多,她的兒子因為她的反二奶的名聲而受到牽連,性格內(nèi)向自卑,原本成績優(yōu)異的他只上了大專,且因為家庭的原因,至今找不到對象。他曾要張玉芬停下來,可是母親一意孤行。
如今,張玉芬聲言自己老了,對二奶已“殺不動了”,但她還固執(zhí)地走在自己的路上。對待二奶,張玉芬她們言詞偏激,行為粗暴,即使力量弱小卑微,也不惜全力對抗。我們無法評定其對和錯,但,也許,自有她們的力量所在。
編輯 / 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