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蘆花

2015-06-17 03:59秋泥
遼河 2015年6期
關(guān)鍵詞:齙牙隊長媳婦

秋泥

李有財踩著小路向廢棄的裝卸線走去,那里人跡罕至,荒草叢生。高壓線上趴著一只花老鴰,“嚇嚇嚇”地叫?;ɡ哮幰唤校钣胸斁陀X得更煩躁了,他在生滿黃銹的鐵軌旁蹲下來,心里堵得像塞滿了麥草。他點上煙,大口地吞著。這不是打天上掉下來的事兒嗎?他想,早起出門還好好的,不行,自己得好好捋一捋,從頭捋一捋。

早起。李有財踩著大二八自行車“嘩啦嘩啦”地趕往雙廟鎮(zhèn)上班。晨風迎面撲來,夾雜著棉軟的土腥味。春天就這么來了呵,李有財瞇著眼睛想。村路不平,大二八就響得愈發(fā)歡實。自己這么干熬著有些日子了吧……李有財覺得臉巴子都顛麻木了。這不就是守寡嗎?又覺得別扭,自己是男人。別扭不別扭的,反正就是那意思,問題是,自己有媳婦呀。

遠處的田野,好像是剛蘇醒的模樣?;宜{的天空下,晃動著一些身影,使寂寥的土地有了生氣。一群麻雀 “呼啦啦”撲落一地,跳跳竄竄,挑挑揀揀;又“噗嚕?!斌@起,掠過田地,掠過干河溝,掠過禿山崗,沒入遠處的防風林子。

這個季節(jié)莊稼人能忙些什么呢?當然是備耕,侍弄地了。各家各戶,三三兩兩,有的使喚拖拉機,有的使喚黃牛、騾子,或是毛驢兒。好像是使喚毛驢的多一點,可能是毛驢比較便宜的緣故吧??墒?,他李有財家呢,好像是連個毛驢也沒有,還要把漚了一冬的糞肥運到地里去,這樣一來就只能拿人當驢使了,不然就誤了節(jié)氣。這樣想著,李有財?shù)男木屠⒌没?,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現(xiàn)出一幕場景——坑洼的村道上,一個矮男人,垂頭弓腰拉著車子,一個年輕女人,跟在后邊深一腳淺一腳地緊推。矮男人上身裹著一件分不清顏色的罩衫,下身穿一條皺巴巴的褲子,褲腳一高一低地挽著,露出灰白色的一截兒秋褲。單是這身打扮,就會讓人覺得:這人已經(jīng)頹到了褲襠里。

矮男人是李有財?shù)拇蟾?,叫李有富,推車的年輕女人叫林春紅,是李有財?shù)南眿D。李有富今年已經(jīng)五十歲了,還是光棍一條。前些年情形還好,隔三差五總會有人給張羅著相個親啥的,現(xiàn)在就再沒什么人登門了。李有富好像也斷了這根筋,整天干活,吃飯,裹葉子煙,天一擦黑,就裊悄兒地回他的下屋,躺覺,扮死人。

爹娘活著的時候和李有富住上屋,爹娘走后李有富就把上屋騰給了弟弟。我就一個人,在哪不是一飽一倒,有鋪炕就行。李有財不落忍,又拗不過大哥,就隨他了。三個姐姐都嫁在外鄉(xiāng),沒有什么要緊事很少回來,都忙,都是一大家子。李有財可憐大哥,可他有勁卻使不上。李有富天生木訥,又矮又窮,哪個女人肯嫁這樣的男人呢?

李有財聽當保安的同事說,鎮(zhèn)上洗頭房里有花錢就讓人睡的女人,他心動了,狠狠心想讓大哥去開回葷。誰知,當他拐彎抹角跟大哥提起這事兒的時候,李有富扭頭就回了下屋。李有財以為大哥抹不開面子,跟過去壓著嗓子說,人水靈著呢,花倆錢兒值。李有富不看他,一口接一口地吞葉子煙,有財啊,以后莫再動這歪心思了,留著錢供養(yǎng)孩子吧。

“可是大哥,你這干巴巴地熬扯了半輩子,沒沾過女人,虧不虧,你虧不虧?”

“你莫說了——” 李有富呵斥道。

李有財覺得屋子都晃了一下。他從小到大沒見過大哥發(fā)火,沒想到,這老實人動起氣來還挺嚇人的。他不敢再吭聲,起身溜回自己屋。后半黑起夜的時候,他看到下屋窗子里的煙火頭明明滅滅,知道自己戳了大哥的痛處,以后就再不敢提了。

大哥也有開心的事情,就是見到李有財兩個兒子的時候。這時候,大哥就會歪著頭,嘴角抿著,眉眼揪在了一起,是看也看不夠的樣子。兩個孩子也喜歡粘伯伯,放了學,一進院子就找伯伯;吃完晚飯,撂下筷子就鉆下屋。哥倆兒愛在伯伯的炕上寫作業(yè),這個時候,伯伯就會一邊窸窸窣窣地裹葉子煙,一邊笑瞇瞇地看著倆侄子,是看也看不夠的神情。遇到難題,孩子問伯伯,伯伯“嗤嗤”笑,我哪懂,去問你媽去。李有財媳婦說,你看大哥對孩子多有耐心,哪像你,酸臉猴子似的。每逢這時,大哥就會笑瞇瞇地說:這倆小玩意兒,那憨厚勁兒隨我。李有財媳婦說,眉眼也像大哥呢。大哥聽了,就會搖頭晃腦地笑個不停,把一張丑臉都笑酥了。媳婦很懂事,生活上洗洗涮涮,縫縫補補,把大哥照顧的十分周到,這令李有財十分欣慰。

李有財掛在嘴邊的話就是,大哥這一輩子不易。李有財知道,大哥視自己倆孩子為己出。李有財想想,就感到難過。大哥該有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家,不然孤凋凋的一個人,到老了可咋整。

其實,李有財也就是這么偶爾想一想,他一旦玩起來,就什么都忘了。李有財知道自己沒出息,不然媳婦不會罵他驢糞蛋子表面光,空有一副好皮囊。自打他正月里把孩子學費錢輸了后,媳婦就一直和他冷戰(zhàn),這可真是讓他吃不消。他惱自己沒記性,惱完了也就完了。

一盒煙,轉(zhuǎn)眼之間就吸光了,李有財還是沒理出個頭緒,他起身離開裝卸線,去街里買煙。買完煙,他撕著煙盒,走進臨街的小飯店。這個時候還沒到飯點,小店里就他一個客人,和那個大屁股老板娘。他要了一盤鹽水花生,要了一瓶六十度的高粱燒,窩在角落里,喝起悶酒。李有財心里麻麻的,高粱燒變成了黃連湯、辣椒水,灼著他的口腔、喉嚨。

這叫什么?這叫人在屋中坐,禍從天上來,媽的!

早上七點整。李有財進了門衛(wèi)室,看看墻上的電子鐘,他得意地笑了:沒提前一分,也沒遲到一分,兩不虧欠。對著鏡子系好武裝帶,正要上崗,隊長進來了:有財來啦?哎,李有財答道。隊長說,你先在屋里歇著吧,上午的崗讓他們輪班值,你下午再上。哎,好。李有財心里嘀咕,每人一小時,早上晚上不都一樣。又一想,隊長這樣安排或許是另有原因。就問:隊長有事???沒有啊,隊長仔細地端詳著他的臉,好像他的臉上開著一朵花,有財有事嗎?沒有啊。哦,沒有就好。隊長端起大搪瓷缸子,沏茶去了。

這是鬧哪出?有病吧。李有財心說。

又有同事進來了,進門前還有說有笑,一見李有財就收起了笑容,歪頭看了看他。李有財問,看啥呀?啊,沒事沒事……說完就坐隊長身邊去了。李有財再看他們的時候,倆人同時拿起報紙,剛好擋住臉。李有財感覺有點奇怪,平時見面都要扯一會兒的,今兒咋啦?

一會的功夫,一張女人的大臉印在玻璃窗上,攏著手往里撒目??吹嚼钣胸斔坪蹉墩艘幌?,咧下嘴,扭頭走了。李有財追出去問,你找誰呀?沒事沒事,誰也不找,女人慌慌忙忙地走了。隊長跟出來了,誰呀?李有財說,“大三八”。隊長說,別搭理她,一張破嘴到處胡說八道。

“大三八”是總務(wù)科長的媳婦,在食堂做采購,沒事愛東家長西家短地扯老婆舌,大伙都煩她?!按笕恕弊吆?,又有些個女工一對兒一雙兒地在窗外探頭探腦,一看到李有財就轉(zhuǎn)身散開了。李有財笑了,今兒咱廠的老娘們都犯啥病了,一個個神叨叨地。隊長說,犯邪病唄。然后沖著門崗喊:再有出來到處亂串的,記名,交紀檢,讓你們沒事找事。

李有財看看表,快十點了,肚子有點庝,可能是上班路上嗆風了。他起身和隊長打招呼,我去解個手,隊長抬起頭,解手啊,去吧。繼續(xù)低頭翻報紙。李有財就覺得不對勁兒,又說不好哪里不對勁兒。

李有財在雙廟鎮(zhèn)上水泥廠里做保安,一個月掙一千二百塊錢。錢掙得真是不多,可他李有財還能干些什么呢?地里活做不來,又沒一門手藝,所以,他就只能干保安這種沒有技術(shù)含量的工作。媳婦林春紅原本是不同意他出來打工的,她老是惦著和李有財弄個大棚,搞點栽培養(yǎng)殖啥的。可是,李有財好像總是和她想不到一快去。李有財骨子里就是想過無拘無束的日子,這讓林春紅感到很失望,漸漸也就放棄了那些念頭,跟著大伯哥老老實實地種地。男人不爭氣,她一個女人能掀起什么大浪呢。再說家里總是需要些現(xiàn)錢的。李有財能從媳婦的眼里讀到失望。所以,他們的日子總是過的磕磕碰碰。

他們從前不是這樣的,李有財傷感地想。

李有財還記得當初和林春紅相親時候的情景,他那天感冒剛好,有點無精打采。他對林春紅的印象還可以,挺順眼的一個女孩。當他聽介紹人說林春紅既懂事又勤快的時候,他就同意了這門親事。他討厭懶惰的女人,村里就有許多那樣女人,結(jié)了婚,生了孩子,就失去了節(jié)制,整天東家進西家出地串門子,還當街奶孩子,這跟老母豬有區(qū)別嗎?

林春紅也是一眼就看上了李有財。什么叫王八瞅綠豆對上眼兒了?他們就是。林春紅后來跟李有財說,她理想中的男人該是個城里人,她倒不是圖吃大本兒、正式工作什么的,她就是覺得城里人比鄉(xiāng)下人干凈文明。相親那天,她偷偷著打量著李有財:個子不矮,眉眼周正,干干凈凈的一張臉。張口說話,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這說明什么呢?說明這個男孩不僅模樣好,而且注重外表,而且有很好的衛(wèi)生習慣。這可真是讓她喜歡。

接下來的發(fā)展就很順利了。兩個情投意合的人在一起能發(fā)生什么事呢?當然是如漆似膠了,當然是情不自禁了。李有財清楚地記得,他們常在晴好的天氣里鉆進青紗帳起膩、親嘴兒,也常在夏天的晚上,頂著老大的月亮躲進破廟,一遍又一遍地做著那些事情。林春紅會羞怯怯地說,有財哥,要是懷上了咋整?李有財不耽誤忙活,別怕,我娶你。這種事情好像不能開頭,開了頭身子就不聽自己的了。李有財記得那時的天總是瓦藍瓦藍的,飄浮著棉花垛般大團的云朵。陽光打進綠油油的青紗帳里,打在林春紅比云朵還白的奶子上,李有財?shù)幕?,就隨著清風一浪一浪地飄到了天上。

現(xiàn)在好像什么都變了,從前那個讓林春紅神魂顛倒,愛也愛不夠的有財哥呢?李有財百思不得其解。最過分的是,這娘們兒竟然給自己總結(jié)了三大罪狀:耍錢敗家,酒后無德,吹牛誤事。這都哪跟哪呀?農(nóng)村人,農(nóng)閑了耍個錢,喝點酒,說些大話打打哈哈,這還算事兒嗎,這不就是消遣嗎?你咋不學學人家的好?供倆孩子讀書,咋能一點積蓄都沒有……咋啦,說你酒后無德還說屈你了,是誰喝的五迷三道跑人鄰居家廚房撒尿去了?是誰斗地主把買種子錢都斗輸了?現(xiàn)在居然打起孩子學費的主意了。

反正一提這茬二人就吵,弄得他整天心煩意亂的,不然能輸錢嗎。

和一班保安喝酒的時候,大家就說,有財啊,你老婆八成在外邊有人了。他不信,他說去你媽的,你老婆才有人了呢。大家就哈哈笑,有財,攤上你這樣不著調(diào)的,老婆不變心才怪;又說,你老婆長得多招風啊,沒有人才怪呢。李有財臉上就掛不住了,去你媽的去你媽的,別扯沒用的,喝酒。

李有財對老婆也犯過猜疑。他曾經(jīng)偷偷跟蹤過林春紅,也偷看過她的手機短信和QQ聊天記錄,卻沒發(fā)現(xiàn)過什么反常跡象。林春紅好像斷絕了和外界的一切聯(lián)系,甚至連同學聚會也懶得參加。剛開始李有財覺得媳婦這樣挺好,省的招惹是非。后來他就慢慢咂摸出了滋味,媳婦是因為自卑才不肯出頭露面的,他不以為然,媳婦,你們同學再聚會我陪你去,你老公這一表人才,再好好捯飭一下準給你加分。得了吧,林春紅不以為然,現(xiàn)在的人比猴都精,兩句話就把你看透了。那你也太小瞧你老公了,就哥們兒這酒量,三圈下來,肯定給他們喝趴下。

不是酒量的事兒,林春紅打斷他,哎呀算了,不跟你嘮了。是啥事?李有財氣往上頂,你老公論個頭、論模樣差哪樣?你說——

是場面上的談吐,林春紅輕描淡寫地說,商場、官場,你懂哪樣?

小店寂靜。獨酌的李有財,一直在反反復(fù)復(fù)地問自己:怎么可能,待自己像父親似的大哥,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等我查明真相,就去撕爛“大三八”的嘴,再敲掉“齙牙婆”的門牙。等著,臭老娘們兒。

一瓶高粱燒落肚,他的頭裂開似的痛。那個聲音還在腦海里“嗡嗡”地盤旋: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能,能,能,能,能!

當那個聲音千百次地循環(huán)往復(fù)后,就只剩下了一個字不斷回響——能。

破廟,李有財?shù)拇蟾?,咱廠保安隊的李有財……這有鼻子有眼兒的,會錯嗎?

就像那句否定之否定規(guī)律,最終是肯定。這是辯證法的基本規(guī)律之一。李有財說,我也是高中畢業(yè),拿我當二百五,瞎了你們的狗眼。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罵誰,他頭痛欲裂,他掙扎著要找人求證。他大著舌頭喊來大屁股老板娘,他問:

你認識我不?

不認識,大帥哥還真是頭回來。

我們之間……有什么利害關(guān)系嗎?

沒有啊,老板娘笑的屁股一擰一擰地,以前又不認識。

那好,問你個事兒,李有財比比劃劃地說,一個又窮又老又丑的男人,有沒有可能和一個又年輕又漂亮的……女人,搞在一起?

一般來講,沒有可能,現(xiàn)在的人多現(xiàn)實呀。

李有財五官一緊,流淚了,他沖老板娘豎起大拇指。身體卻像熔化的蠟燭,癱軟下來。

但是,有些情況下也是可能的。老板娘的嘴像飄在空中的桔子瓣。

什么,情況?

比如倆人朝夕相處,就可能日久生情。

李有財又一下子跌入深淵。他絕望地吼:

不可能,不可能,去你媽的!

怎么可能,李有財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待自己像父親似的大哥,救過自己一條性命的大哥。老板娘端來一杯茶水,他沒動,點上煙。小時候大哥帶著他在河套里洗澡、摸魚、藏貓貓的情形一幕幕晃在眼前——

西河套原先是大片的濕地,生長著蘆葦、荷花、蒲棒、三棱草、紅柳子,最多的還是一望無邊的蘆葦。每年暑假的時候也是蘆花盛開的季節(jié),那時,雪白的蘆花,沿著河套開的如煙如霧,野鴨、山鴿、草鷺,在蘆絮里翻飛,起落,鳴叫聲傳出老遠。整個暑假,李有財都會和一班小伙伴泡在野趣橫生的河套里??上?,這樣的景象不會再有了?,F(xiàn)在河套里已常年無水,蘆花只是偶爾開在李有財?shù)膲衾?,伴著童年最美好的記憶?/p>

河套里還有野雞脖子。野雞脖子是一種渾身翠綠的毒蛇,后脖頸子長著兩塊紅斑,小孩見了都害怕。但他李有財不怕,因為大哥經(jīng)常帶他捉野雞脖子。大哥捉蛇可真是有一手:只見他左手用樹叉卡住蛇頭,右手拎起蛇尾巴“唰唰”一輪,蛇立馬就癱軟了,像爛麻繩一樣。李有財還看見過野雞脖子吞鳥蛋,肚子鼓出個大包,然后爬到樹上纏圈圈,為的是擠碎鳥蛋。

有一次,李有財去逗弄一條正在孵蛋的野雞脖子。沒想到,那條三尺長的野雞脖子躥起來就咬了他腿肚子一口。這可把他嚇壞了,忍著痛,一瘸一拐地跑回家時,傷口已經(jīng)發(fā)黑了。大哥看見了就“啊呀啊呀”地叫了起來,有財啊,有財。然后就趴在地上用嘴幫他吸傷口,直到吸出新鮮血來。

大哥又背起他往鄉(xiāng)衛(wèi)生院跑。一路上大哥又“啊呀啊呀”地叫,又不停地喊,有財啊,有財,挺著點??!鄉(xiāng)衛(wèi)生院那個赤腳醫(yī)生很有經(jīng)驗,給他消過毒,上過藥,又打了一針就沒事了。赤腳醫(yī)生點著他的鼻頭說,小子,你大哥救了你一條小命知道不?

再后來,爹娘走的時候大哥又“啊呀啊呀”地叫,李有財這才明白,那是大哥在哭呢。李有財有時會癡癡地想,人要是不長大該多好,永遠過著有爹有娘的日子,兄弟姐妹也不用分開。

大哥從小就寵他,盡管家里日子過的緊巴,大哥還是央求爹娘供李有財讀完了高中。而且呢,事事都可著他。年底賣了苞米,還剩有余錢的時候,大哥就張羅:給有財買套衣服吧,給有財買雙運動鞋吧,給有財買塊表吧……爹娘說,老大,你是真的該添些衣服了,你凈揀些別人的舊衣服穿,哪家姑娘會看上你呢?每到這時,大哥就會憨憨地笑,再好的衣服穿我身上也白搭。

大哥好像知道村里人背后叫他李大郎,所以,他把替李家爭臉面的事情,都寄托在了弟弟身上,誰讓弟弟長得溜光水滑呢。村里后來又沒有人管李有富叫李大郎了,也是因為李有財。當李有財不小心聽到誰叫他哥李大郎的時候,會不顧什么遠親近鄰,登時翻臉。他會上前指著人家鼻子質(zhì)問:你管誰叫李大郎,你管誰叫李大郎,你再說一遍!

人家見他急了就解釋說,我們和你哥鬧著玩兒呢,我們都是發(fā)小,鬧著玩兒呢。

李有財臉色煞白地和人家兇:你們以后別拿我哥鬧著玩兒成嗎?誰他媽以后再拿我哥的缺陷鬧著玩兒——我把你家苞米樓子點嘍!

人家好像嚇住了,好好,以后不鬧了。

村里人都說,這哥倆,整個倆秉性,別看有財人小,眼神里透著戾氣,看那架勢都能殺人。

李有財好像是給家人慣壞了,書讀得稀松平常,高考當然就落榜了。畢業(yè)后游游蕩蕩,也沒找到什么像樣的工作。就是這樣,大哥也沒舍得讓他干農(nóng)活。大哥說,有財容貌好,該去城里工作的,起碼也要去鎮(zhèn)上工作。

雙廟鎮(zhèn),因上廟子村和下廟子村的兩座古廟而得名。李有財家住在下廟子村,地頭剛好挨著古廟。可是為什么相鄰的兩個村子,會有兩座一模一樣的古廟呢,李有財不得而知。隱約記著老輩人講過,古廟當年不是廟,而是道觀,里面供著三清、四御、太上老君、玉皇大帝、王母娘娘等諸神,香火興旺,挺大的排場。文革期間,縣城里來了一伙紅衛(wèi)兵,說是“破四舊”,不由分說就把道觀給拆了,神像也砸了。后來一位本地的后生發(fā)跡了,心里念著家鄉(xiāng)的風水,就捐了筆錢修復(fù)道觀,誰知工程伊始就出了事故,腳手架被大青磚壓塌了,把人砸成一死兩傷。見了血光,事情自然就擱置了。

如今,古道觀的圍墻也沒了,只剩下半片屋頂,殘垣破壁。因此,人們都叫它破廟。破廟沒了香火,倒成了人們“護青”或臨時歇腳避雨的所在。當然,也少不得一些身份可疑的男男女女或內(nèi)急,或偷腥。老輩人就念叨:這簡直就是罪過,他們不怕觸犯神明嗎?一旁聽到的人就笑了,現(xiàn)在人廟都敢拆,還信神明嗎?

雙廟鎮(zhèn)的十字街上有一家賣涼皮的攤子,那是李有財每天上下班的必經(jīng)之處。他一看到那個涼皮攤子就想笑。他笑賣涼皮的老板有一個很好玩的外號——齙牙公。

“齙牙公”其實沒有齙牙,不但沒有齙牙,而且還是一個長相標致的漢子。李有財覺得“齙牙公”長得和自己有些相像,都有一頭濃密的黑發(fā),和一張白凈的臉。可是“齙牙公”的老婆卻長著一口如假包換的齙牙,人們叫她 “齙牙婆”。老婆若是叫“齙牙婆”,她老公該叫什么呢?自然就叫“齙牙公”了,這叫借光外號。“齙牙公”做得一手好涼皮,春夏涼拌,秋冬爆炒。因此,“齙牙公”的涼皮攤前無論什么時候都會有人在那里排隊。來晚了,你就很可能要排上半天隊。

水泥廠的廁所在西大墻邊,是一排很大的半露天的旱廁。干枯的茅草地上踩出兩條土道,左邊的通往男廁,右邊的通往女廁。李有財當然得走左邊了,他走近前的時候,聽到廁所里面?zhèn)鱽硪魂囮嚨恼f笑聲,但是他走進去,說笑聲就停止了。撒尿的匆忙系了褲帶,蹲坑的也草草揩了屁股,和李有財點點頭,一個攆一個,溜了出去。這些人李有財大都認識,一個單位好幾年了,但是,今兒好像都躲著自己?

李有財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偌大個廁所就剩下他一個人,這時他就聽到隔壁女廁傳來嘀嘀咕咕的說話聲,雖然壓著嗓子,但李有財還是聽見了:

你們聽說沒?咱們廠的李有財媳婦和她大伯子搞一塊了。

誰說的?誰說的?有人問。

“大三八”說的。有人回答。

她的話也能信,嘁。

人家“大三八”是聽炒涼皮的“齙牙婆”說的,“齙牙婆”的大姑姐昨個下午路過破廟,想去里面解個手,誰知,在廟臺后面一下就撞見了李有財?shù)拇蟾绾托值芟眿D……哎呀,當時褲子還沒穿上呢。

哪個李有財,哪個李有財?

就咱廠保安隊的李有財唄,長得挺好看的那小白臉。

李有財腦袋“嗡”地一下,這不是在說自己嗎。他下意識地扶住隔板,才穩(wěn)住身體。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走出廁所的,人整個是暈的。到了外邊,好像清醒了些。他第一個反應(yīng)就是去找“大三八”問個清楚,如果問出是她造謠,他就當場打歪她的嘴。

可是,她要是沒造謠呢?李有財倏地打了一激靈,不敢想了。再說,這事能問得出口嗎?

不行,腦子亂,得先找個的地方靜一靜,捋順捋順。他走到門衛(wèi)室,老遠就看到隊長正背著手望著他,李有財向廠外指了指,隊長立即揮揮手,那意思就是:去吧去吧。

看來隊長早就知道了,而且全水泥廠的人也可能都知道了,只有他李有財一個傻逼被蒙在鼓里。這叫什么?這就叫好事不出門,丑事傳千里。

李有財記得,西街一個本家堂兄外出遭了橫事,扔下媳婦和仨孩子沒法過了,不得已,那位堂嫂就和光棍子大伯哥搭伙過上了。雖說事情過去十幾年了,人們?nèi)匀辉诓栌囡埡缶幣潘麄?。那些說詞,李有財也記得:

鐮刀把,三道彎/兄弟媳婦嫁大伯/嫁大伯來不為錢/肥水不流外人田……

李有財沿街飄行,感覺兩條腿軟得像面條。他不知道自己是在推著自行車走,還是自行車扯著他向前飄。街路扭曲,市聲忽遠忽近,他輕的像一片紙風箏。

五分鐘前他離開小飯店的時候,做出了一個悲壯的決定,他要以死成全大哥和林春紅。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想去證明事情的真假了,他覺得毫無意義。假的怎樣,就讓林春紅照顧大哥一輩子不好嗎,自己的死正好成全了大哥。若是真的呢,那也是大哥之福,自己把林春紅娶進門,為大哥創(chuàng)造了機會,現(xiàn)在正是自己回報大哥救命之恩的時候……媽的,救命之恩都不報,還是人嗎!

李有財喘著粗氣,覺得腦袋暈沉沉的,周遭人影綽綽,一忽兒清晰,一忽兒模糊。

他走進一家農(nóng)藥站,拍著柜臺喊,給我來一瓶百草枯。那個賣東西的老太太好像是很緊張的樣子,你買這藥做什么用?他凄慘地笑了,我說我是用來喝的你信不?老太太嚇住了,往后躲。他笑了,逗你玩呢。老太太扶住心口,可不能開這玩笑,這藥的俗稱斬草除根,很毒的,人誤服5ml就沒得救了,好好看看說明書,別讓小孩兒摸著。

好的好的,謝謝。老太太好像還在身后嘀咕,喝成這樣還出來買東西。

李有財把藥瓶揣進里懷,忽然就覺得很踏實,自己渾渾噩噩一生,今天才算做了件有意義的事。淚水,不可抑制地流,路人紛紛躲避。

眼前浮出同事的臉:有財啊,你老婆八成在外邊有人了;有財,攤上你這樣不著調(diào)的,老婆不變心才怪……那些臉一歪,擰作一縷煙,不見了。眼前又浮出大哥笑瞇瞇的臉,這倆小玩意像我……林春紅的臉,他們很像大哥呀,眉眼也像呢,哈哈哈哈。

奸夫淫婦!李有財脫口吼道。話一出口,仇恨就像掙脫了羈絆,呼呼地滋生起來。

下午,破廟,李有財大哥和兄弟媳婦——

這他媽都被人撞上了還會錯?!

通奸,亂倫,背叛,奪妻之恨。忽地把他包圍。原以為世上對他最好的人,竟包藏如此禍心。我說那丑人怎么事事偏向著那娘們兒,現(xiàn)在真相大白了,那張丑臉,真是可惡至極!

該死,簡直該死。這樣的人活在世上是恥辱,是李家的恥辱。成全這樣齷蹉的人值得嗎? 自己怎能不明不白地去死,留下兩個齷蹉的人讓人戳脊梁骨?該死,簡直該死——我要殺了你們!

李有財殺心一起,走路就改變了方向。他闖進一家超市,在日用品區(qū)揀起一把鋒利的鋼刀,拎著就走了出去,竟然沒人跟他要錢。

李有財發(fā)現(xiàn)今天整個雙廟鎮(zhèn)都在躲著他,自己簡直就像鎮(zhèn)長那輛豐田霸道,可以在鎮(zhèn)街上橫沖直撞。出了鎮(zhèn)子,下國道,一會兒的功夫就看見了破廟,下廟子村地勢低,所以回去要比來時快一倍。

李有財把大二八丟進路溝里,拍拍手,笑了,他這輩子怕是也要告別自行車了。

從背面爬進破廟,他喘息著,靠在墻上干噦了幾口,吐出一股又酸又辣的胃液。他定定神,扒在墻上的豁口往自家地里望去。好啊,一對狗男女都在。他的媳婦林春紅正站在地里和誰通著電話,他大哥李有富抱著兩張鍬站在一旁呆呆地看著。林春紅和他大哥說了句什么,又順手給他大哥拍了拍前衣襟上的塵土,就奔著村子方向急匆匆地走了。這情形讓李有財看的眼熱,又有點始料未及。

下午,破廟,李有財?shù)拇蟾纭?/p>

時間,地點,人,都沒錯,怎會冤了兩個鳥人。等我先宰了這丑人,再回去宰那臭娘們。

這時他大哥把兩張鍬放到了地上,然后朝破廟這邊看了一眼,就走了過來。李有財?shù)纳眢w沒了知覺,他嗓子發(fā)干,嘴唇干的簡直要迸開了。他用手上下劃拉,沒有摸到水,只摸出一瓶綠汪汪的百草枯,和那把冰冷的鋼刀。他無聲地笑了,眼角溢出冰涼的兩行。

雙廟鎮(zhèn)。十字街。“大三八”氣喘吁吁跑到?jīng)銎簲偳?,扯住搽黃瓜絲的“齙牙婆”說:那個李有財好像知道他老婆和他大哥通奸的事了,有人看見他臉色慘白地離開了,到現(xiàn)在也沒見回?!褒_牙婆”聽得云里霧里,你說的哪個李有財?“大三八”說,就是我們廠的保安李有財呀,下廟子村的?!褒_牙婆”搶白說:哎呀,你搞錯嘍!我講的是上廟子村的李友才,在省城里搞裝修的,是個木匠。

“齙牙公”砰地將大勺摔在灶上,把倆女人嚇一哆嗦。“齙牙婆”齜出上牙花子:抽風呀你,跟著鬧哪樣?“齙牙公”怒目圓睜,牙縫里迸出:你個破嘴,亂嚼舌根,會害死人的!“齙牙婆”不示弱:哪個亂嚼舌根?你大姐親眼看見地,再說,我又沒講是下廟村的李有財,是她講的……回身一指,“大三八”早已沒了蹤影。

下廟子村。破廟前。

李有財大哥往前走了幾步又站下了,從腰間摸出個烏糟糟的布口袋,又抽出一條皺巴巴的紙片,裹起了葉子煙。裹好煙,擰掉紙捻頭,劃火,點著,深吸一口,仰起臉,朝著湛藍的天“噗噗”地吐了出去。然后抹兩下嘴巴,吐著嘴里的煙沫子,向破廟走來。大太陽下,脖頸子上的汗珠閃閃發(fā)亮。

一步,兩步,三步……七步。

陽光從破爛的廟頂傾瀉下來,投下一道道光幕,塵埃在光幕里滾滾起舞。李有財抬起頭,一下子就看見了那個長在檁木間的綠芽兒,那是什么芽兒呢?一寸長左右,細細嫩嫩,有風拂過,綠芽兒簌簌發(fā)抖,像一束顫栗的火苗。他的腿發(fā)軟,似乎要癱倒了。

有財,有財,別藏了,我看見你了。外面?zhèn)鱽泶蟾绲穆曇?,不玩了,該回家吃飯了,娘該著急了。靠,又暴露了自己的行蹤。有什么辦法呢,大哥像只成精的老貓,總能根據(jù)一些細小的跡象發(fā)現(xiàn)他的藏身之處。這次不算,再來。

不行,該家走了,大哥把李有財攬在胳肢窩里,娘該著急了。

李有財覺得大哥的胳肢窩很暖和,就用頭拱了拱,又拱了拱,又拱了拱。

走過河套,李有財隱約聽見有許多小孩子玩耍打鬧的聲音,他跑上堤壩一看,哪有半個人影,只有蘆葦,滿滿的一河道的蘆葦,被風驅(qū)趕著,排浪般涌向天邊。還有蘆花。他看見蘆花了,白茫茫的蘆花,望不到邊際的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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