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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書店

2015-06-19 10:05趙荔紅
小說界 2015年3期
關(guān)鍵詞:舊書店書架土豆

文/趙荔紅

舊書店

文/趙荔紅

趙荔紅

先后就讀于復(fù)旦大學(xué)、上海師范大學(xué)、上海財經(jīng)大學(xué),分別獲法學(xué)學(xué)士、文學(xué)碩士、工商管理碩士。著有散文集《意思》《世界心靈》《情未央》,評論集《回聲與倒影》《幻聲空色——趙荔紅電影札記》等。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F(xiàn)為上海人民出版社文史編輯室主任、副編審。

草 祭

一個城市是否宜居,要看她是否有像樣的書店。

土豆是這樣認(rèn)為的。在巴黎,午后從協(xié)和廣場順塞納河一路行,塞納河左岸那些神秘綠盒子紛紛打開,躺在其中呼呼大睡的舊書一本本跳將出來曬太陽,主人們則懶懶散散坐在河堤上晃著腿抽煙,或歪靠著綠亭子一口一口嘬咖啡——他們之中,誰會是法朗士的父親?我們一家家看過去,只要花不多的錢,就能捧回塞維尼夫人的書信,魏爾倫的詩。這樣一直走到巴黎圣母院,橘黃燈光如奶油,著名的莎士比亞書店在河畔等你,雖已非舊址,也非舊主人,嗅聞書籍香氣,觸摸那些質(zhì)優(yōu)價廉的紙本或摩洛哥羊皮封面時,想想貝克特、喬伊斯、海明威、米勒也曾在同名書店流連,似乎看見他們或優(yōu)雅或粗魯?shù)淖擞?,似乎挨近偉大。日?nèi)瓦的早晨,我們?nèi)ぴL盧梭故居,越過為小盧梭施洗的圣彼得大教堂、簡潔肅樸的加爾文紀(jì)念堂,越過擺放三門大炮的老市政廳,拐進(jìn)狹窄的鋪著石子路的格朗大街,兩邊高房切出一道藍(lán)天,傾瀉的光線還流溢著18世紀(jì)的氣息。盧梭故居在40號,門扉尚閉,11點才開,那個與父親徹夜讀書直到早晨燕子叫了的6歲男孩似乎剛剛睡去……櫥窗中陳列著一些有關(guān)盧梭的書籍,我們數(shù)點著門牌號碼,走向街道深處……20號是幢別致房子,門楣上寫Librairie Ancienne Antiquités,木門兩邊各有個面街書架,插滿精裝書,是一家古舊書店,18世紀(jì)是否已在那里?當(dāng)年的小盧梭也如我們扒開那道沉重木門,攀著胡桃木架子,抽出普魯塔克《名人傳》,蹲在角落讀起來?——怦然心動!在這家古舊書店,我們見到各種精裝平裝棗紅色燙金字軟羊皮或深棕色硬布面的盧梭著作,有的竟是19世紀(jì)的版本。

巴黎、倫敦、維也納、日內(nèi)瓦,是那種值得一再返回,令人心醉神迷的城市,因為有書店,尤其是舊書店,以及眾多與舊書店是姻親的文學(xué)歷史會館、美術(shù)館、博物館、教堂和音樂廳。還有臺北。請在下文聽我細(xì)細(xì)分說。

現(xiàn)在我們抵達(dá)臺南。土豆不像我那么好新奇,每到一個新地方,他總是心懷疑慮。他如超現(xiàn)實主義電影大師布努艾爾一般,只愿意去熟悉的地方,走相同的路線,在同一個地方停下來休息,看相同的風(fēng)景,吃一樣的菜。老布努艾爾說:“若有人膽敢提議去陌生地方,一定會遭到拒絕,因為我不知道要去那里干什么!”假如不是被我拖著東游西逛(至少我本人是個熟悉之“物”),假如不是眼睜睜看著上海的舊書店一家家消失、他不得不變成一個網(wǎng)絡(luò)購書枉的話,土豆一定是只愿意株守上海,如老侯麥般一輩子待在巴黎,拖個小型攝影機(jī),記錄巴黎街道的時時刻刻。我深知土豆的憂慮,就安慰他:臺南是開臺首府,有四百年的歷史,一定藏著不少舊書店的吧?

初到臺南,有點失望。受旅游攻略誤導(dǎo),我們住得靠近所謂的海安路藝術(shù)街,古老的三街五巷,一派陳舊沒落,除了一些富有民間信仰特色的家廟,一些夜間鬧熱酒吧排檔,并無見到半爿書店。直到在兌悅門附近一家貓咖啡館,一本介紹臺南“職人”精神的冊子里,看見兩家書店名:一家是有53年歷史的金萬字舊書店,一家是草祭二手書店,上面說,草祭不接受非會員進(jìn)入。

次日照線路逛了開臺天后宮、鄭成功打敗荷蘭人的安平古堡、德記洋行,以及巨大榕樹氣根架設(shè)的奇奇怪怪的安平樹屋,都是值得一看、不會留下深刻記憶的景點。很毒的南方正午太陽下,昏頭昏腦精疲力竭地走在安平老街上,劈面看見一條橫幅:安平書屋一本10元。精神一振,鉆進(jìn)去,是間舊書店,寬敞陰涼,一個馬尾辮女孩趴在柜臺上登記書目,一架黑鋼絲老式電風(fēng)扇嗡嗡嗡搖著腦袋。一本10元新臺幣 (人民幣約2元)僅限特價小說。樓上是教材,樓下多文藝、臺灣政治類書籍,二層加起來不過八十來平方米,藏書量卻很大,因為靠墻書架都是三列一個整體,每列頂天立地八層,每層只放單排書,有軌道可推拉書架,這樣最后一列書架上的書也完全看得見摸得著。土豆很羨慕這種書架,認(rèn)為可以在家里推廣開來?!栖墪苁?9世紀(jì)英國四任首相格萊斯頓先生的發(fā)明,他擔(dān)心在不遠(yuǎn)時日,大英帝國子民會被汗牛充棟的書籍趕到大海中去,在《細(xì)論書及如何藏書》中,設(shè)計出這種推軌書架,并得意洋洋地說,一間長四十英尺、寬二十英尺的書房,用這個方式可藏書六萬冊。后來在某圖書館看見一種兩排書架,靠搖手柄可左右移動,土豆更為羨慕,說這樣書房可以全部排滿雙排書架,想要哪一排,就搖出哪一排;我卻隱隱擔(dān)心:軌道或手柄一旦失控,或另一個人不知道有人在兩排書架之間就搖動手柄的話,很可能把人夾在書架中間……

在安平書屋只買到一本書,精裝本《司馬遷的人格與風(fēng)格》(80元新臺幣),這足以讓土豆覺得一個上午沒有白過??拷岳蛳锏囊患倚〕缘?,趴在矮矮松木桌椅上,我大快朵頤著魚圓、蒸芋頭、大肉粽、蚵仔湯這些臺南美食,土豆只是胡亂往嘴里塞,一味垂頭翻著這本“司馬遷”。據(jù)說有種彎彎曲曲的小蟲叫威利,會將書里的字,一個個當(dāng)巧克力吞進(jìn)肚子。土豆很有點書蟲威利的派頭,食書與嗜書,出自同樣的欲求。伽利略把《瘋狂的羅蘭》視為散發(fā)濃甜香味的蜜瓜田;考文垂·巴特摩爾將莎士比亞作品比作烤牛肉;《魯拜集》英譯者愛德華·菲茨杰拉德則說修昔底德是美味的干酪;至于濟(jì)慈,這樣寫信給朋友:“說到快樂,此刻我一手寫詩,一手抓著一只水蜜桃送到嘴邊——真是棒極了——它柔軟、多肉,入口即化又鮮嫩多汁,滑入我的食道——它甘甜可口的豐腴在我喉嚨化開來,像是一大粒鮮甜多汁的草莓。”這很讓人懷疑濟(jì)慈的詩如水蜜桃般性感多汁。于是我相信寫《感官世界》的阿蓮德是可能光著身子在廚房燒出美味的;由此也原諒?fù)炼怪詿怀龊貌耍且驗樗^于沉溺書的美味。

安平書屋只是序曲。匆忙逛完赤嵌樓、臺南文學(xué)會館等之后,我們迫不及待奔向位于忠義路二段6號的金萬字書店。金是姓氏?一個敦實中年漢子站在柜臺邊,頭上墻壁掛有表彰書店職業(yè)精神的獎狀。53年?應(yīng)是祖?zhèn)鲿?,比老板年紀(jì)要大。上下兩層,二樓是詞典、教材之類,底樓多臺灣本土文學(xué)、翻譯文學(xué),臺灣研究書籍也多,哲社類學(xué)術(shù)書則少。我們轉(zhuǎn)了一圈,沒任何斬獲,頗失望,對臺南的舊書市場不敢有過多期望。夜幕已降,腿腳酸痛,我們懶洋洋地走到南門路71號的草祭二手書店。

也許是夜晚,也許是草祭的低調(diào),不十分留神,很輕易就走過、錯過。臨街一個木門、一個櫥窗。櫥窗中堆放著成捆成捆未整理的舊書,歪歪斜斜從底下一直堆到高處,透漏出燈光,內(nèi)部世界完全被遮蔽,櫥窗好像不是為了展示商品,倒是為了擋住玻璃之通透。深色木門上,靠右是柄刻度清晰的中式秤桿,也裝飾、也做門手柄,居中一枚放大的陽文篆體印章,后來知道,刻的是拆開的書店老板姓名:草祭(蔡)—水又(漢)—中心(忠)。“草祭”原來是老板的姓。又聽說蔡漢忠是個攝影師,先后開過四家舊書店:第一家叫“思潮”,多休閑書;第二家是“草祭水又中心”,經(jīng)營古書、英文日文書、日據(jù)時期文獻(xiàn)、地方志等,已結(jié)業(yè),是如今這第四家“草祭”的前身;第三家是“墨林”,位于大學(xué)路西段53號B1。

不推開草祭的沉重木門,不知道內(nèi)部是如此寬大寂靜、如此別有洞天、如此溫暖輝煌。書店如人,會散發(fā)獨特香氣,有溫暖肌膚、清明魂魄,對不愛書的人冷漠厭倦,對愛書者則報以明眸笑靨。進(jìn)門正對一道移門,飾有三排黑鉛活字雕版;左手柜臺一個女孩站起來,看見我脖子上掛著相機(jī),為難而客氣地說:“不能拍攝哦……”想起“非會員不得進(jìn)入”的說法,我趕緊說是來買書的,她瞥了一眼旁邊文氣靦腆的土豆,顯然更信任他,遲遲疑疑地放行。

這是一套老式雙拼街屋(1966年造)改建的舊書店,樓上樓下統(tǒng)共約150平方米。進(jìn)移門,是文學(xué)、宗教、命理、醫(yī)學(xué)類書籍,咖啡酒水吧臺邊是休閑書區(qū)域,有樓梯上到二樓,是音樂繪畫攝影等書籍,兼有眾多古典CD和黑膠唱片、老式唱機(jī)、CD播放機(jī),落地?zé)艏吧嘲l(fā),陳設(shè)雅致,舒適封閉,滿可以坐在那里,翻翻書,聽一下午音樂。前屋擺設(shè)并不稀奇,我以為僅此而已,驀然發(fā)現(xiàn)一個小門洞通向后邊。原來是個過道間,靠墻有花草,圓形紙燈下吊,木桌椅上堆滿舊書,可在此小憩,好似吃大肉前,稍稍喘口氣??邕^過道間,吃一大驚!原來后屋更開闊,裝飾更大膽,藏書量更大:后屋分兩個區(qū)域,前半部左邊將一樓與地下室之間的樓板拆掉,生生呈露著鋼筋格子,邊上有舊自行車擺件,有一排名人簽名磚,透過鋼筋格子,看到地下室的累累書架,需從臺階下去,才看清是各類地方志、日據(jù)時期文獻(xiàn)與各色刊物;地下室右邊,樓板、鋼筋全都拆掉,完全與地面一層打通,形成一個透氣的挑空空間,可舉辦新書發(fā)布會、詩歌朗誦會等,最右靠墻是寬寬的深色木書架,從地下室一直延伸到地上一層樓頂,高低錯落排列各種各樣的精裝書,形成兩層樓高的整堵書墻。這道書墻不對外銷售,是老板自己的珍藏,包括中文珍本善本、絕版書、贈送本,以及從世界各地淘來的外文書,那一本本棗紅暗紅赭紅、陳舊結(jié)實的書籍,似乎藏著一個個古老或異國的靈魂。不讓買的書!好不惹人惱火!老板偏生在書架下放一張木條凳,又豎一架高高竹梯子,允許你爬上梯子去取,坐下來讀,直讀得你心癢難撓,又不賣給你!

我們感興趣的書多在后屋最里面半部。但不可以踏著鋼筋格子渡過去,對面的書架也就因遙不可及而顯得神秘。你得下到地下室,再上樓梯爬到地面一層。最里面的半部,地板沒拆掉,設(shè)計也不靈巧,靠墻書架相當(dāng)實用,每排五層,伸手可取到最上一層的書,中間的舊桌子、條凳、木箱子,擺、堆、疊放著書,一切布局都是為了使讀者方便清晰地讀取到書。主人深知淘書者的不知饜足,很貼心地放置椅子,地板也擦得一塵不染,累了就席地而坐。這部分書是:臺灣歷史文化,我感興趣的翻譯文學(xué)、古典文學(xué),土豆感興趣的文史哲及社科類學(xué)術(shù)書,也有大陸簡體版學(xué)術(shù)書。我們剩下的時間,就全泡在那里了。土豆的視線與手指保持平行,逐行掃描架子上的書,一片片蠶食過去,不放過一本。格萊斯頓先生跑進(jìn)一家書店,向四角畫幾個圈,不是以冊數(shù)而是以車數(shù),買走目光所及的一切。我們沒法這么氣派??紤]到飛機(jī)超重,旅途不便,我們不得不精挑細(xì)選。3個小時的抽進(jìn)抽出、反復(fù)權(quán)衡,土豆每定下一本,我就堆在一邊。最后在22本中再篩選:他先將我挑的《呼嘯山莊》中英文對照本扔掉,不管我爭辯說精裝如此漂亮,三百多頁才80臺幣,可帶回送給朋友;又扔掉錢穆《八十憶舊》的兩種版本,已有三聯(lián)版,雖然實在喜歡,后來到錢穆故居(素書樓),到底還是買了本蘭臺版《學(xué)術(shù)思想遺稿》作紀(jì)念;他又想扔掉我的《普魯斯特》,說家里已有全本,這僅是個節(jié)本,而我是沖著插頁照片買的,有普魯斯特童年照片、15歲少年唇上薄薄的絨毛胡子、遺照(唯美的他,一定不愿意這張照片傳世),有他的父親母親,有斯萬的原型夏爾·阿斯、斯萬夫人奧黛特的原型海曼小姐,至于巴黎社交界明星胖胖的勒梅爾夫人,是令人討厭的維爾迪蘭夫人的原型……末了,達(dá)成一致,留下16本,總共1800臺幣。結(jié)賬時,柜臺女孩微笑地為我們辦了會員卡,從此,我們與草祭,就是舊相知,而非邂逅的情人了。

草祭右邊,有窄門咖啡館,兩墻間有條狹窄只容一個人過的通道,從中走過,轉(zhuǎn)個角,再爬一道陡而暗的樓梯,上到二樓才是。耶穌說:“引到永生,那門是窄的,路是小的,找著的人也少?!保ā恶R太福音》7∶14)這話也適用于對一本好書的找尋,對好的舊書店的找尋。書如福音一般,永遠(yuǎn)等待在那里,從不會背棄你,只要你滿懷信心地尋找,必能找到。與草祭隔條馬路,是全臺首學(xué)孔廟。建于鄭經(jīng)時期,明倫堂與大成殿平行,前有對稱的禮門、義路牌坊,東西兩側(cè)各有大成門,文昌閣在后。這是我見過的,無論大陸臺灣,最有味道的孔廟。南方鮮嫩晨光、橙紅霞色下,棗紅宮墻,明黃琉璃瓦,高大的雨豆樹(中原孔廟喜植槐樹、銀杏樹),以及斑駁樹影、湛藍(lán)天色,令臺南孔廟寂靜、深廣而又堂皇莊重;南方沿海廟宇多彩飛檐在殿堂的加入,又平添些許民間氣息;幾只毛色很深的松鼠飛快躥過琉璃瓦,在雨豆樹間上下蹦跳,整個孔廟活潑富有生氣。孔廟前是府前路,四圍開闊,樹木深廣,從草祭出來,漫步凝神于此,呼吸中華文化的中正堂皇氣息。那些書之魂魄,或也如松鼠般,從孔廟的某棵雨豆樹,一跳一跳,跳到草祭的書架子上。

淘書人、書、書店,都是有靈魂的。一個好的舊書店,是將這三者的靈魂、欲求,重疊在一起。嗅聞書店氣息,恍如遇見個女子,倏忽飄來香氣,是刺鼻的、濃郁的、優(yōu)雅的,抑或淡而有味?聽見一本書在書架上婉轉(zhuǎn)唏噓,禁不住要撫摸它,打開它,高聲朗誦,飲甘泉般一口一口吞下漢字。鳥兒飛翔在茂林,一本書,舒適躺在書店,等待愛它的讀書人,將它領(lǐng)回家;有時莫名其妙落到一個不讀書的人手里,就很不安定,舊書店會重新安排它的命運,終將得其歸宿。美國女作家安·法第曼傷感地說,看著她老師的藏書被運到舊書店,分門別類拆散、歸類,好似將尸體火化,把骨灰撒向空中,隨風(fēng)而逝。她不曉得,一本書,脫離了舊主人之愛,在一個熱愛它的新主人那兒,靈魂又得以棲居;因為有愛書人存在,它從不曾孤單,每被閱讀一次,它就得到一次新生。那些舊書店,是書的靈魂暫居地,如同誕生了耶穌的馬槽,是客棧,是過程,只要有一個愛書人撿起它,它就回到了家。

后來某天,我出外回到酒店,土豆居然不在,手機(jī)也沒帶,這讓我詫異,因為他是如寫《英格蘭游記》的李·加林一般,住進(jìn)一家小旅館,就算抵達(dá)目的地,然后就心安理得點燃煙斗、翻開書繼續(xù)讀起來的人。身在異鄉(xiāng),種種幻象奔涌而至,等了一會,坐不住,決定出去找他??墒琴即蟪鞘校ツ睦镎夷??想起老布努艾爾說的:“走相同的路線,在同一個地方停下來休息,看相同的風(fēng)景,吃一樣的菜?!蔽揖屯菁辣既?。——土豆站在書架前專注翻書的樣子如在眼前,我要一進(jìn)門就對柜臺女孩微笑,請她不要聲張,躡手躡腳挨近書架,從身后突然抱住他,他會嚇一大跳,回轉(zhuǎn)頭說:“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我就很得意。——我這樣一路想著一路自己笑起來。

到草祭,一點燈光都沒有,鐵門上掛一牌子:周三休息。牌子上還有墨林與城南舊肆兩家舊書店的地址及營業(yè)休息時間。我呆了呆,跑到左隔壁茶館,朝露天擺放的木椅子上看,一對男女,面對面坐著,正在啃包子、喝奶茶,如同那天我和土豆一般;我想我的方向大概錯了,已過了吃飯時間,就擠進(jìn)右邊的狹窄通道,爬上黑暗樓梯,還沒進(jìn)窄門咖啡館,小姑娘就沖我叫:“人都走光了……”不理她,兀自進(jìn)去,的確空空如也,訕訕爬下樓梯。難道我的判斷出錯了?不安慢慢升起……到孔廟看看吧,他可能正安安靜靜坐在孔廟的雨豆樹下……我已經(jīng)走進(jìn)孔廟深廣樹木中,極其安靜,只有幾個老人在打拳,找了每棵樹下的椅子,還是不見土豆……我告訴自己不要著急,應(yīng)該回到酒店去等,很可能他已經(jīng)回去了,看不見我,才要著急呢。

忽然想起草祭門上的牌子,城南舊肆二手書店就在慶中街68號,離此不遠(yuǎn),今天開放明天休息,土豆會不會去那里呢?我的腳已邁向城南舊肆,越走越?jīng)]信心。小巷安安靜靜,家家關(guān)門閉戶,連狗也不叫,十步遠(yuǎn),看到書店招牌了,書店卻是暗的,顯然已經(jīng)打烊了。我茫然站在路邊,盯著那塊牌子……突然,聽見土豆叫我,一回頭,他正笑笑地站在對面一幢兩層的日據(jù)時期老房子下,手里拎著凸出書的紙袋子,一只貓蹲在他身邊?!酉聛恚谖乙宦繁г沟男√崆俾曋?,不時插入他亞麻布似的大提琴音。他說以為我會晚回才出來走走的,走的路線,與我的尋找完全吻合,只是沒料到草祭今天不開,否則我就會在草祭找到他;只是他到窄門咖啡館后,發(fā)現(xiàn)電腦沒電,只能離開;只是一個人坐在孔廟樹下沒意思,坐坐就走了,走著走著偶然看見城南舊肆,就逛到現(xiàn)在了……

次日,我們又去了一趟草祭,再從草祭打車至成功大學(xué)附近的墨林二手書店,在地下室,約八九十平方米,老板是同一人,裝修雖不如草祭精巧,書的品質(zhì)也不錯,又買了數(shù)冊??纯措x上火車還有段時間,快快掃過珍古書坊等幾家舊書店,也有所斬獲。在臺南,總共買了27本書,連同漫天霞色,一起納入囊中。下一站,高雄!

午后書房

到午后書房純屬偶然。

我們在臺中東海大學(xué)半個多月,并不知曉這個書店。只是一日午后,到東海藝術(shù)街瞎晃,短短一條石路,很是潔凈,花花綠綠的小店,多是女孩子歡喜的衣飾、布絨玩具、家居用品,另有咖啡館、冰茶店、西餐甜品店,裝點些小花小草,頗有情調(diào)。每個八十歲婆婆,都懷揣一顆少女的心。我新新鮮進(jìn)去逛,土豆就坐在門口看書等。天太熱、日光太長、海洋的潮濕氣流太撩人,將島嶼上的人,變成晝伏夜出的貓;許多夜市,白日里空空蕩蕩,一到夜里,就活轉(zhuǎn)過來,通體透亮,燈火輝煌,人聲鼎沸。這藝術(shù)街,上午11點前,關(guān)門閉戶,寂寂無人,午后依舊是窗簾半卷、門扉半開,貓的眼睛半睜半閉。我們懶懶散散地逛,看見一所房子寫著“理想國”幾個字,就走過去,也沒什么,卻見一條小巷延伸進(jìn)去,盡頭橫一所平房,房頂高掛“午后書房”幾個字。

那所房子具體位置是:藝術(shù)北街46巷2號,帶個小院子,登上臺階是白色碎石子路,花草環(huán)繞,靠門有個小圓潭,盛開著藍(lán)蓮花。推開玻璃門,土豆大喜,是個舊書店,大約六七十平方米,進(jìn)門左手是柜臺,堆疊一些書、老式唱機(jī)、音響、幾張CD,一個男子,三十多歲,胖,穿件黃綠寬松圓領(lǐng)T恤,臉色紅潤有粉刺,埋頭在柜臺,略略看我們一眼,一聲不吭,繼續(xù)做事。應(yīng)該是老板吧?右手是個榻榻米,被橫著的深色矮木桌分成兩半,桌上是茶具、咖啡壺、紙墨硯臺、散亂的唱片、書、剪刀,榻榻米兩邊各一排矮書架,一面是電影音樂攝影美術(shù)等藝術(shù)類書,一面是文人集子,擺放些繪畫習(xí)作,墻上掛一幀沒有落款的書法(后被告知是沈尹默臨王羲之行書手跡,沈遺其弟子王靜芝的),竹簾低垂,濾去光線,陰翳清涼。走進(jìn)去,最靠前的書架,為臺灣現(xiàn)當(dāng)代文學(xué)作品,且有不少大陸文學(xué)書,當(dāng)代詩歌有專架,文學(xué)藏書量并不算最多,但顯然經(jīng)主人精心挑選過,且深知好壞;最靠內(nèi)幾排是文史哲書,品質(zhì)也相當(dāng)不錯。法律商業(yè)等適用類書籍不多,只是湊數(shù)。主人是知書者!書架間雜置些干枯的蘆葦蓮蓬,舊了的望鶴蘭、毛絨鼠,笨拙有古意的陶瓶,油亮的綠蘿長長地垂在書架邊。右邊另有個小間,藏有不少CD,爵士搖滾流行,最多的是古典音樂,墻上有幅小提琴家Kidon Kremer肖像,書桌、窗臺堆放些休閑書,大江流日月,走訪深幽小徑……

大概聽見我驚嘆這里有古典音樂,那男子悄悄放了一張CD,是Pablo Casals演奏的巴赫無伴奏大提琴組曲,二十世紀(jì)30年代為HMV(即現(xiàn)在EMI)公司所錄。午后的陽光斜入書屋,照亮那些舊書、深色木架子,在幽暗深處,我和土豆兩人,蠶吃桑葉般沙沙沙地一排排將書看過去。再沒有其他顧客。那個男子在和小孩子打電話,不時自呼“巴比”,聲音低而溫柔。啞啞的琴聲環(huán)繞書房。老板打完電話,抱一堆書,坐到榻榻米那兒,開始沙沙沙裁剪紙張,包書、寫地址,將包好的書,一件件摞起,一大疊黃黃的郵件,見我在看他,就小聲說:“我出去幾分鐘,將這些郵件寄了就回來,你們還在的吧?”我微笑點頭,他就抱著那一堆郵件出去,很放心的樣子。

電影《諾丁山》中,大明星朱莉葉·羅伯茨偶然走進(jìn)一家慘淡經(jīng)營的旅游書店,老板休·格蘭特縮在柜臺高高疊起的書籍中,抬頭看了她一眼,愣了一下,從此,白雪公主與青蛙王子的魂魄就在書架間一跳一跳地追逐、試探、慪氣、猶豫、和好,當(dāng)青蛙王子在眾人面前,大膽宣布對白雪公主的愛,朱莉葉大嘴慢慢咧開,眼睛一點點綻放笑意,兩人眼神歡欣糾纏,歌曲《無論如何》響起,屏幕內(nèi)外全都?xì)g欣鼓舞,我傻乎乎一遍遍將這個橋段重放,打算到倫敦諾丁山區(qū)去看那家書店,據(jù)說在Blenheim Crescent街上,就叫旅行書店(The Travel Bookshop),門是深藍(lán)色的。在一個中白偏灰的時代,能夠溫暖我們的,只能是男神女神的羅曼史。偶然推開一家書店的門,有時候結(jié)下愛情,有時候是友誼,或長或短的默契,一點點溫暖記憶,都要感謝那個午后,藍(lán)蓮花開放的時刻。

《查令十字街84號》中,縮在紐約逼仄公寓的女作家海蓮,在一架老式打字機(jī)上,寫下一封封遠(yuǎn)比現(xiàn)實處境幽默熱情的信,寄給倫敦查令十字街84號的馬克斯與科恩舊書店,海蓮是嘰喳的麻雀、花腔女高音、飛翔的小提琴,書店經(jīng)理弗蘭克則是木訥的夜鷺、溫雅男中音、嗡嗡的大提琴;那家舊書店,“是一間活脫從狄更斯書里頭蹦出來的可愛鋪子”,橡木書架頂天立地,充溢著舊書氣味,“那是一種混雜著霉味兒、長年積塵的氣息,加上墻壁、地板散發(fā)的木頭香……”,弗蘭克如《雙城記》的銀行家勞雷,一個保守、忠誠、嚴(yán)謹(jǐn)?shù)募澥浚切┸浹蚱し饷?、鑲嵌金邊的詩集、書信選、散文集被細(xì)致包扎,越過大洋,堆在一個從未謀面的女人雜亂無章的書桌床頭。想想看,一本羊皮面史蒂文森《致少女少男》,加一本《哈茲里特散文選》,只需5.3美元(1949年);一本1852年首版的紐曼《大學(xué)論》,小牛皮精裝、燙金書名,標(biāo)價6美元(1950年);木刻畫精良的《垂釣者言》賣2.2美元(1952年);本杰明·喬伊特英譯、1903年牛津版的柏拉圖《蘇格拉底四論》,在1956年標(biāo)價1美元……比較一下:濟(jì)慈1817年版《詩》贈送本,1897年阿諾德以71美元買入,1901年以500美元賣出,至1918年,藏書家愛德華·紐頓花費1950美元購入。撇開贈送本的商業(yè)價值,也要驚嘆,40年不到,倫敦的書籍竟如此“賤價”!二戰(zhàn)之后,英國大把精英死去,畢生收藏的書籍被隨意拋棄、賤賣,可憐的倫敦人,戰(zhàn)后每人每月只配給一個雞蛋,卻有大把大把羊皮面精裝書流落街頭,換不回一小塊肉、一個生鮮雞蛋(誰也不曾燒、煮、啃了羊皮封面?)——哦,親愛的格萊斯頓先生,您用不著擔(dān)心您的大英帝國子民要被車載斗量的藏書擠到汪洋大海去,有人、有戰(zhàn)爭在那里銷毀圖書,讓您珍愛的金貴書籍流離失所!緊跟在戰(zhàn)爭后面的是商業(yè)與網(wǎng)絡(luò),人們會自甘自愿拋棄書籍的——令人動容的,是《查令街十字街84號》中流溢的愛、家園式的依存,一種懷舊而溫暖的情愫。愛德華·紐頓在《書海拾趣》中說(1914年左右),倫敦的朋街、皮卡迪利大街、霍爾本和海濱區(qū)的舊書店是他經(jīng)常光顧的,查令十字街在當(dāng)時不過是條新街,“建筑單調(diào)、又臟又亂”。海蓮與弗蘭克書信往來之時,應(yīng)是查令街舊書業(yè)繁榮期吧?據(jù)說最大的舊書店福伊爾(Foyles)曾藏書千萬冊。弗蘭克1968年最后一封信中說,大批美國、法國及北歐觀光客將他們店中的皮面精裝書一掃而光(書探們從小書店廉價買入,到80年代,一些珍本書被狂炒到令人咋舌的價位,物以稀為貴),又缺少書源補(bǔ)充,是年弗蘭克去世。70年代后,查令十字街漸至蕭條(雖還有不少舊書店),1977年84號書店正式歇業(yè),之后被改作唱片店、酒吧等,如今據(jù)說是家必勝客……但只要有愛書人,有夢想家,有紀(jì)念者,就如海蓮說的:“書店還是在那兒,你們?nèi)羟『寐方?jīng)查令街84號,代我獻(xiàn)上一吻,我虧欠它良多……”午后書房的老板抱著一堆郵件去寄,我很好奇,他是將書寄給哪些人,收到書的人,和這家書店,有過多久的情緣、發(fā)生過怎樣的故事?回上海后,這老板也將用黃黃的紙張包書,在午后陽光下,抱到附近的郵局,寄給隔著海峽的我們吧?

我抽了本白先勇《臺北人》,讀了第一篇《永遠(yuǎn)的尹雪艷》,覺得好,想買下來,老板已回,抽出幾個版本給我比較,最后選了1971年晨鐘版,題詞是:“紀(jì)念先父母及他們那個憂患重重的時代”,扉頁錄劉禹錫《烏衣巷》:“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彼前壮珈泳壒?。該書有夏志清、歐陽子的評論。那天在午后書房,書和唱片加起來買了1500元臺幣,是意外收獲,土豆喜顛顛的。傅月庵說:“聞書香下馬,一試成主顧?!蔽覀兪切嶂鴷悖M(jìn)的深巷。

幾日后傍晚,我們又拐到午后書房。大凡淘書者,都是兩類:一類是暴走族,一天內(nèi)走個十來家,我們在臺北,按圖索驥,逛一家舊書店,就在地圖上勾掉一家,我逛家居用品店,類同于土豆逛書店,口頭禪都是“細(xì)細(xì)逛”,絕不使一家漏網(wǎng),直走到兩手發(fā)酸(重)、兩腿僵硬。一類是拾遺族,三天兩頭去同一家。前一類具全景視野,后一類無遺珠之恨。土豆熱愛“重復(fù)”,重復(fù)的地方,重復(fù)的路線,干重復(fù)的事。第二次他熟門熟路,直奔那幾個書架。

老板認(rèn)出我們,對老主顧般點點頭,依舊坐在榻榻米上,幾上擺著硯臺筆墨,卷著透出字跡的宣紙,剛剛寫過字的樣子。我在他對面盤腿坐下,自我介紹,夸書店品位好,書的品質(zhì)好,他就憨厚、羞澀而高興地笑起來。他37歲,叫吳家名,東海大學(xué)國際關(guān)系碩士畢業(yè),先服役,再工作,2007年創(chuàng)辦午后書房。喜歡書的緣故。我問:“靠舊書店能養(yǎng)活自己嗎?”他說:“可以啊。我這店,每月房租一萬多臺幣,運氣好的話,多來幾個像你們這樣的朋友,一天就可以將租金賺回來?!彼f淘書者,都有讀書習(xí)慣,會重復(fù)來,笑著指指土豆背影:“像你們這樣愛書的,我一下子就嗅出來?!彼熊囉蟹?,養(yǎng)兩個孩子,一個4歲,一個2歲,從家里走到書店,只要幾分鐘,書店既用以經(jīng)營,也是自己的書房,朋友們常在這里小聚、喝茶聊天。我很羨慕地嘆息。他笑說:“我的追求不高嘛。”他說網(wǎng)絡(luò)文字、電子書很不可靠,撳一下鍵,書寫的一切就消失了,不像紙書,手可觸、眼能見,一切都是具體的、有形的、可感知的,因為書的緣故,又能與同道面對面交流。又說,到新書店是人找書,到舊書店是書找人。我們又談及臺北牯嶺街時期、光華商場時期,如今的公館商圈舊書業(yè)狀況,又說臺北重慶南路一帶的新書也不如過去了,都在一點點衰退。他說以前臺灣地方財政收入的10%到30%用于教育,書業(yè)相應(yīng)繁榮,現(xiàn)在不行了。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問他如何保證書源,他說,一方面是出去收購,到中間商那兒挑選,開店久了,有些名氣,也會有人將書送上門,或收購或寄銷。他笑說:“我也去別家書店淘書呀,碰上不懂的,將好書賤賣了,默不作聲趕緊搜羅進(jìn)來。去書攤挑書,那要一大清早,天墨墨黑,大家打著手電筒,帶個板凳,候著,書一來,就搶,看誰的手腳快了……”

話題轉(zhuǎn)向臺灣現(xiàn)當(dāng)代文學(xué)。白先勇《臺北人》中的對比、滄桑感、身世、游園驚夢,黃春明《嫁妝一牛車》中的臺語寫作,周夢蝶的舊書攤及詩歌中的孤清,余光中詩歌之變化,悲情城市之悲情,島嶼寫作及拍攝的電影,阮義忠的影像及對古典音樂的熱愛,洛夫的詩,李敖其人其事,又談及來臺的傅斯年、胡適、林語堂、錢穆等,他們的故居墓祠,又說到張愛玲與胡蘭成之恩怨,夏志清對沈從文、張愛玲、白先勇的推薦,我們共同喜歡張愛玲的《流言》勝過其小說……這書店老板對文學(xué)藝術(shù)如此熟悉,可比得上查令十字街84號的弗蘭克·杜爾,無怪乎到他書店,如進(jìn)他的書房,我很疑心他總要將賣出去的書,留一份復(fù)本。初始覺得他木訥沉默,如今變得開朗、健談起來。他開始在電磁爐上燒水,要泡茶給我們喝。

土豆又淘到幾冊書,聽我們在談張愛玲,就拿了本張愛玲研究的書問我要不要。聽老板談及白先勇、李敖等辦出版社、雜志之事(他指了指身后,都是他喜歡的文人集子),才發(fā)現(xiàn)上次沒怎么留意榻榻米那排書架,又從上面抽走了傅斯年選集、林語堂的幾個集子。土豆加入我們的聊天,喝老板泡的洞頂烏龍。話題轉(zhuǎn)向古典音樂,老板說,會聽一點。但土豆談及一些版本,他卻如數(shù)家珍,他們的對話在古爾德、阿勞、伯恩斯坦、克萊伯、卡拉揚等等的風(fēng)格間跳來跳去,土豆聽過、收藏的版本,吳老板很多也有,我自認(rèn)為土豆在古典音樂收藏鑒賞上算是不錯,如今在這午后書房,碰上一個可交談?wù)?,其中喜悅,不可言說。我們?nèi)缍嗄旯式话?,盤腿席地而坐,水壺?fù)鋼浞序v著,竹簾低垂,燈光昏黃,茶香四溢,琴音繞梁,環(huán)壁皆書……我們?nèi)藷崃医徽?,時間一點點從手中、從摸索的紙頁中流過,竟不知早晚了。我嘆息說:我們是偶然來到午后書房,偶然談起來,就這樣偶然認(rèn)識了一個朋友,如此不確定,又似乎命定一般,特定地方、特定時間,相互遇見。老板說:“真是啊,你們第一次來是周一,慣例是休息,書店不開門的,那天有事,恰巧來,剛處理點事,你們就進(jìn)門了……”

說起我們?nèi)ミ^的東海大學(xué)附近幾家書店,很一般,吳老板推薦臺灣大道上的若水堂,專營大陸簡體版新書,眼光不錯,臺灣學(xué)者喜歡去(后來去,看見一些熟悉的作者,土豆的《心術(shù)與治道》也在)。我說買書是要有緣分的,不經(jīng)意會遇見好書。幾天前我們到彰化鹿港小鎮(zhèn),出龍山寺,過九曲巷,拐到杉行街,突然見到一個舊書店,叫書集喜事,一套鹿港典型的兩層三進(jìn)老房子,第一進(jìn)是舊書店,后面兩進(jìn)為茶室,二樓木板房漆成明綠鵝黃的茶室。土豆在書店磨了半天,只買了一本安·法第曼的《愛書人的喜悅》,我與老板在聊天,他一邊說話,一邊從地上一壘拿出一本本滿布灰塵的赭色硬面精裝書擦拭起來,土豆打算走,隨手翻他擦拭的書,叫《中國古史研究》,一共7冊,原來就是《古史辨》,無版權(quán)頁,有“中央研究院”陳槃的《重印〈古史辨〉贅言》,寫于1970年1月28日,說由明倫出版社重??;第一冊扉頁有一段法、中文,譯自羅丹美術(shù)的序文:“要深澈猛烈的真實,你自己想得到的話,永遠(yuǎn)不要躊躇著不說,即使你覺得違抗了世人公認(rèn)的思想的時候,想起別人亦許不能了解你,但是你的孤寂決不會長久,你的同志就會前來找你,因為一個人的真理就是大家的真理。”土豆立馬要買,老板說昨晚才送來還沒標(biāo)價,在我們催促下估了個價,最后我們以1000臺幣(約人民幣200元)買入。吳家名笑說:“很合算,要是我,標(biāo)價會更貴。”

我抱怨這套《古史辨》如何重,本來想從鹿港再去集集小鎮(zhèn),因為這套書,累贅得很,只能回轉(zhuǎn)臺中。此時,土豆又找到一套《足本水滸傳》(七十回本,世界書局1952年初版2001年二版),興頭頭翻給我看,說直行排得如此舒朗漂亮,上下冊1078頁才150臺幣,我說家里已有9種《水滸》了,這套書這么厚,很占地方,照這樣子買,不曉得要超重多少呢。就和吳老板抱怨,說起2003年土豆在杭州一個舊書店買了套《金圣嘆評點才子全集》,四本厚厚磚頭,喜悠悠滿西湖拎,說不重不重,回到上海,卻在一家二手書店見到。總之,我大搖頭,堅決不能買!那天,我們在午后書房又買了1300臺幣書,500臺幣唱片,吳老板將那套《足本水滸傳》贈送給土豆,說難得那么投緣,又難得碰上喜歡這書的人。

第三次來午后書房,吳老板恰要去送個朋友,讓我們看店,一會返回,招呼我們喝茶。一回是緣分,二回是摯友,三回已是故交。我們其實是來道別的,但不想說,只贈送給他一本我的電影評論集《幻聲空色》。他很高興地拿出一本珍藏的《資本論》給我們看,是日本高畠素之譯,昭和二年東京改造社印行,一張馬克思肖像書簽掉出來,紙張發(fā)黃,缺個角,那幅馬克思肖像,與平日所見的很不同,眼角下掛,含著怒火甚或暴戾氣,很有性格。吳老板將那張書簽送給我們。

那天陽光依舊熱烈,透過細(xì)細(xì)的竹簾子也能感覺到明亮天色,下午的時光悠長又匆促。我們隨意聊天,松弛自然,似乎明天會再來。隔多長時間我們能夠再來呢?哪年哪天,我和土豆再來,午后書房還會在那里嗎?眼前這個垂頭倒茶憨笑的胖胖男子已不再是“巴比”,而是爺爺了吧?

總書記

總書記,令人莞爾一笑。

這三個字脫離了熟悉語境,恢復(fù)到更古老的意味。必須這樣讀:總-書-記。漢語是一個字一個字來體現(xiàn)意象的。讓人想到另三個字:典藏吏。老子是典藏吏,也就是圖書館館長??磥頃昀习逑氘?dāng)這個角色??倳浀臒粝鋸V告掛在羅斯福路,很醒目。上二樓,玻璃門上方貼著四個字,“書書福福”——擁有書的,能夠閱讀的人,是有福的。土豆笑說,讀書人的幸福是一樣的,不讀書者各有各的不幸。

推開門,一種熟悉的、親切的、溫暖而芳香的氣息撲面而來,尤其是在童聲合唱中,暈黃燈光下,走進(jìn)一個雅潔書房。說“總書記”是書房,而非書店,因為感覺是進(jìn)入主人自己的藏書屋,是應(yīng)邀而來、聽他喜悅地將一本本藏書推薦給你。面積也就五六十平方米,一個大房間被書架自然隔成幾個區(qū)域:柜臺靠門,堆疊的書刊幾乎將一個年輕人埋沒,他身后也密布書,柜臺左墻書架,或橫疊或豎排著舊版文藝類書籍,多經(jīng)精細(xì)裝裱,發(fā)黃封面包裝有塑料紙;中間區(qū)域是弧形的4層書架,自然分割為政治經(jīng)濟(jì)、小說、旅游休閑、臺灣歷史等,還有CD架,流行音樂與流行小說或休閑類書架上,幽默地寫著“三本五十六”,就是三本56元臺幣;最靠里面的墻壁,是到頂?shù)?層書架,為嚴(yán)肅厚重的文史哲類書籍。這個房間,因為書架的高低富有節(jié)奏的搭配,空間敞開,書雖密集,卻不擁擠。書架間,一盆盛開的紫色蝴蝶蘭,一座白色石灰雕像(不知哪個作曲家),柳藤椅上一對布絨丑娃娃,明朗又溫厚的色調(diào),顯現(xiàn)著主人對書的熱愛、欣悅之情。從雕像眼睛,俯視滿滿書架,藏在每本書里的魂靈在書架間游走……

大房間左拐,有個小空間。本應(yīng)是內(nèi)陽臺,主人將它改造成一個別致區(qū)域:民國某年老報紙下,一臺藍(lán)綠色縫紉機(jī);對面是洋紅皮面雙人沙發(fā),沙發(fā)后整齊堆放著整理裝訂好的精裝面舊雜志、地方志合訂本,上掛一個鏡框,內(nèi)扣一幅黑白老照片:披頭士四個長發(fā)喇叭褲排著隊從斑馬線穿過馬路。沙發(fā)邊有個涂色鮮艷的舊鐵罐子,右前方木凳、圓木桌上,齊整橫堆著裝裱過的舊書刊,圓桌邊有個細(xì)巧的舊竹箱子,放一臺老式唱機(jī),邊上橫疊幾張CD,豎著的兩張,一張是Bailey演奏的貝多芬、巴赫、肖邦等的大提琴曲集;另一張是《放牛班的春天》,里昂圣馬可童聲合唱團(tuán)的同名電影插曲全集,我們進(jìn)來時,聽見的正是這組溫暖、熟悉、天籟般的童聲合唱。唱機(jī)挨著玻璃窗,上懸紅、綠兩盞菱花玻璃燈,窗臺上站一盞磨砂玻璃燈柱、燈罩垂下晶瑩珠子的古雅臺燈??績?nèi)兩面墻的書架上,盡是文史書籍、地方志、民國史料、舊報刊雜志、舊插畫曲譜等。從玻璃窗俯視臺大校園,黑樹郁郁,羅斯福路、新生南路上車流如火、人行匆匆……

后來知曉,總書記的老板何新輿,是個報社主筆,學(xué)哲學(xué)出身,從高中時候就喜歡淘舊書,那時牯嶺街一帶舊書市場繁榮,他常到相熟的十幾家書店淘書。牯嶺街沒落了,他的藏書卻越來越多,就在永康街開設(shè)了“青康藏書房”,將私有書房變成開放空間,后來又搬遷到公館商圈,改名“總書記”。如今這個書店,定位比“青康藏書房”更實用,但也保留了原有的“書房”氣息。

20世紀(jì)初,亨丁頓花5萬美元買了本谷登堡《圣經(jīng)》。到21世紀(jì)初,看看這些珍本書價格:1937年版的《霍比特人》,托爾金簽名本值75000英鎊;1891年版的《道林格雷的畫像》,王爾德簽名的大號紙本,當(dāng)時定價2基尼,可賣3萬英鎊,如是贈給波西的,6萬英鎊;喬伊斯《尤里西斯》1922年首版簽名本,當(dāng)時定價350法郎,其中簽給瑪格麗特·安德森的贈送本,在2003年被賣到46萬美元……令人咂舌!得有多少錢才能做這樣的藏書家?愛德華·紐頓說,“不要用手碰我買下的任何值錢的東西,盡可能少修理、鑲嵌、插入、裱貼、裝架或裝訂”,更不要說閱讀!那樣貴的書,除了束之高閣,偶爾小心搬出亮相一番,進(jìn)出拍賣行,傳給子孫或獻(xiàn)給國家,還能有什么用?紐頓又說,一本舊書的價值,除了版本、簽名、題獻(xiàn),還要考察是否清潔完整、有否正確印記日期,相當(dāng)數(shù)量的原版插圖,登載廣告公告之類,也能增值。他說的這些,大多不在(或無法在)我們考慮之列,除了品相,我和土豆購書只有一個標(biāo)準(zhǔn):內(nèi)容是否夠吸引!僅這個標(biāo)準(zhǔn),可購買的書已是車載斗量,全世界竟會誕生那么多天才,寫出那么多奇奇怪怪的書,吸鐵石一般吱吱吱吸空你的錢袋!更何況,喜歡的書,又心甘情愿收集多種版本。土豆是很愿意將復(fù)本送人,我則有葛朗臺心態(tài),凡入我囊中,皆屬我所有,出我之門,萬萬難矣。我寧可任由復(fù)本書一字排開站在一起、心滿意足,除非事先想好作為禮品之用。我認(rèn)識一個學(xué)者,上世紀(jì)80年代初書籍貧乏時,凡喜歡的書,就抄下來,后來坊間一見到,就兩眼放綠光,總要買幾本,強(qiáng)行送人。據(jù)說李敖購書,常常一種買三本,一本自藏,兩本用以剪裁做資料(書籍正反面印刷)。我喜歡李敖這個老頭,卻無法忍受他這癖好,暴殄天物哪!將玫瑰花一瓣瓣扯下的感覺。話轉(zhuǎn)回頭,既然不在乎一本書的商業(yè)價值,若一家舊書店只關(guān)注版本,就很難喚起我們的熱情。我是絕不會擠在一家“斷爛朝報”書店,塵土飛揚、揮汗如雨地翻幾個小時,僅僅為了撿漏一兩本便宜的絕版書!而若能將那些堆積陳舊發(fā)霉、帶斑點、有蠹蟲書刊的晦暗空間,變成一個擁有芳香書籍的溫暖雅潔書房,你不能不說,主人是個藝術(shù)家。在總書記,感受到的是一種精致古雅的生活,那些舊時代精魂,寫書者的精魂、書的擁有者的精魂,書中人的精魂,探頭探腦趴在書架間等待你的呼喚呢,在這里,時間不是線性流動,而是旋環(huán)往復(fù)的。

一本二手書,殘留多少人的手澤?它曾到過什么地方?被誰的手摩挲?我們不在乎簽名本的商業(yè)價值,但若在《匹克威克外傳》讀到狄更斯給小姨子的親筆題詞:“給瑪麗·霍格思,你最親愛的”,也會為霍格思18歲即逝、狄更斯為之悲傷停止此書寫作達(dá)兩個月而唏噓吧?在湯姆森的《季節(jié)》上,讀到拜倫送給韋伯斯特的簽名及一首即興之作:“去吧——凜冽的秋風(fēng),/金色的秋天,以及貞潔的春天。/去吧!——昔日夏季的微風(fēng),/你將可愛的翼獻(xiàn)給了明媚?!庇謺鯓有老舶?!這類名人題簽自然珍稀難覓。就是尋常題簽,摩挲那富有個性的淡去的筆跡,考究奇奇怪怪的圖章(比如納博科夫的蝴蝶章),同樣令人遐思。譬如這本《傅斯年選集》(第四冊,文星叢書,1967年1月版),扉頁上有楊氏印章、毛筆題“六十五年三月二十五日購于臺中”,土豆買下后印上“人書俱老”章,添一行“2014年11月購于臺北總書記”。是怎樣情景下,楊先生購買了這本書?將來又是誰讀到土豆扉頁上的字?那讀書的人,能否想象這個總書記的布局?他更難想象這一晚童聲合唱中的書房生活給予我們的意義吧。一個簽名,好似夾在紙頁間的枯萎玫瑰花,黯淡的顏色、發(fā)脆的花瓣、陳舊的香氣,讓人觸摸嗅聞著,遐想當(dāng)她盛放在水邊枝頭的豐盈神采,一個干癟的簽名,飽含著怎樣的時間流動與生命激情呢。

翻讀一本舊書中的劃線、頁白注釋批語,窺探到閱讀者的隱秘心意,怦然心動!心有戚戚處,頻頻點頭、浩然長嘆;不合意之處,頓足拍案,大罵劃線者是混蛋。土豆說,被我讀過的書,總是遭了劫難一般,比如這本卡夫卡《城堡》(上海譯文1980年版1993年3刷,印數(shù)至73700冊,湯永寬譯),歪歪扭扭各種顏色劃線不算,頁白、扉頁、目錄頁,甚至封底,都寫滿亂七八糟的批語,以致書籍破爛不堪,送到二手書店準(zhǔn)定沒人要!我承認(rèn),土豆的劃線的確比我工整,極其均衡的波浪線,每一小節(jié)就打個完美的圈,如浪花有規(guī)則地跳躍一下,甚至用尺子畫……唉,當(dāng)然,在二手書店我也是愿意買“干凈”一點的書??墒?,英國沃爾夫?qū)④娝篮?,人們在他隨身之物中發(fā)現(xiàn)了一冊葛雷的《哀歌》,那是他的未婚妻凱瑟琳·勞瑟小姐的禮物,上面滿是劃線、注釋,人們是如何爭先恐后來讀這些手跡,上面寄予了將軍怎樣的深切情誼與思念??!在雪萊題贈瑪麗的《馬白王后》中,到處都有瑪麗的手跡,諸如“這本書對我是神圣的。因為沒有別人會看它,我可能會在書里隨心所欲地亂涂一通。但我寫些什么呢?無言可表達(dá)我對作者的愛,而我卻和他永別了”。即便別人已經(jīng)看見她的手跡,這本書依舊是神圣的。我告訴土豆這兩個故事,他還是不許我在這本漂亮的康有為《孟子微》(臺灣商務(wù)1987年4刷,定價2元2角,有南??涤袨轭}名)上劃線,說除非我能畫得很工整,而我絕對做不到。

坐在總書記的紅皮沙發(fā)上,我翻看一本馮至譯《給青年詩人的信》,很想再買一本,雖然我已有了1994年北京三聯(lián)版、2005年上海譯文版。扉頁上有一行秀氣的鋼筆小字:“是小花珍愛的書”,內(nèi)文有鋼筆劃線,一些段落字下全是小小的圈,眉批一律寫在頂端空白,靈巧纖細(xì)的字。這個小花,讓人好生遐想的小花,是個怎樣的姑娘呀,或是個藏有少女之心的八十歲婆婆?這本書是某個少年贈送給她的?讓她珍愛的是書本身,還是贈書者呢?里爾克的這本小書,泛起我多少美好的回憶啊。三聯(lián)版那本,有好幾封信被我滿滿地劃了線,紅筆鉛筆,加以歪歪扭扭的批注,使得這本小書非?!半s亂”。將來,會有誰讀到我的劃線批語呢?我的劃線和這個小花的劃線,有哪些疊合?我曾寫過一篇文章,談到對這本小書的熱愛,其中一段是:“里爾克說:‘沒有一種體驗是過于渺小的,就是很小的事件的開展都像是一個大的運命,并且這運命本身像是一塊奇異的廣大的織物,每條線都被一只溫柔的手引來,排在另一條線的旁邊,千百條互相持衡?!谶@句話的頁白,我批注道:‘有時我莫名地想流淚,尤其雨夜,讀著這樣文字,又聽肖邦?!业呐⑾旅妫炼鼓程煲矊懥艘痪洌骸堑?,在晴朗的天氣讀這樣的文字,也會想流淚,因為這不是出于感傷,而是出于心動?!痹诳倳浀囊雇?,讀到“小花”的纖細(xì)筆觸,我的靈魂與土豆,與小花,與那個始終完美純凈的詩人,重疊了;穿越多少時光,未曾謀面的我們,在閱讀同一本書中,我們的心,緊緊地靠在一起。

翻開一本舊書,有時會有意外發(fā)現(xiàn):一朵枯萎梅花,一張發(fā)黃紙幣,印有一對白頭翁的書簽,便條、發(fā)票、作者的版稅收據(jù)……與這些東西相關(guān)聯(lián)的,會是怎樣的故事呢?我曾將一個臺州女孩寄來的29朵桂花夾進(jìn)《柳如是別傳》中,也曾將東林書院12月4日的銀杏葉夾進(jìn)《三詩人書簡》中,至于廬山白居易草堂的十二張野花書簽散在哪些我喜愛的文集里了?土豆不像我這么女孩子氣,他會用豐子愷、梵高的畫之類的書簽,也會隨手將衣服標(biāo)牌景點門票音樂會票當(dāng)書簽,花花綠綠,雜七雜八,更多時候,他會在書里夾紙條,短短的露出白白的頭,一本書讀完,平白厚了許多。胡適也喜歡夾紙條,每讀一遍,所夾的紙條顏色都不同,一本書若讀過五遍,就會有五種顏色紙條。午后書房的吳家名說,有一次他收購到一本書,封面用掛歷紙細(xì)心包著,拆開,掉出兩張電影票和一封信,是個女子的情書,表達(dá)對男子思念,附有電影票,希望某日在電影院相見。顯然,男子從未拆開這本書封皮,絕想不到其中藏著的情愫。也許那粗心的男子也同樣愛著她,從未敢傾吐過。巖井俊二的電影《情書》故事相似,女孩藤井樹多年后才發(fā)現(xiàn)《追憶似水年華》第七卷借書卡反面畫有她的肖像,而畫像者已逝。意大利某個島上,有堵情人墻,傳說情人將秘密寫信貼墻上,愛神會將情書寄達(dá)她的愛人。有個老婆婆50年后才收到回信,垂垂老矣,依舊千里迢迢從英倫到島上尋找初戀情人,她真的找到他了。吳老板說,假如可能,他也很愿意找到那本書的主人。

整個晚上,我們在總書記待著。購買了十來冊書。其實藏書不算最多,吸引我們的,是這個書店氤氳的那種溫暖明亮又懷舊的氣息。能感覺主人熱愛的手、眼睛細(xì)致觸摸過這里的每一本書,你進(jìn)入的是他的珍愛,他生活的內(nèi)部,這是一種真正源自內(nèi)心的富有活力而永恒持久的生活。正是這種珍愛,這種隱秘的心領(lǐng)神會的接頭暗號,看見一本好書時欣悅透明的眼神,將買書人和賣書人聯(lián)結(jié)在了一起。我瀏覽完書架,坐在洋紅皮沙發(fā)上,隨手翻看書,心神恍惚。下過雨,雨滴在玻璃窗上蝌蚪般奔走、滑落,窗外依舊車燈如流火。溫暖古雅的臺燈,童聲合唱,架上累累舊書,將兩個世界隔開了。何時何地也有類似感覺?我在思維深處尋找一種生活與另一種生活的相似。這書房里是真實的生活,抑或窗外的生活更真實?此刻,我內(nèi)心升起一種向往、一種幻覺,一種能夠持守幸福生活的渴望,一種能夠與現(xiàn)世冰冷做抵抗的力量,這緩慢的、浸潤的、模糊的、遐想的辰光,我極力拖延,挽留舊時間,憎恨新時間。土豆在靠窗空間或文史哲區(qū)域徘徊,如在自家書房,他的手指頭輕輕觸摸那些靜靜等候在書架的脊背,翻開發(fā)黃紙頁……只要翻開一頁,一個古老靈魂就會跳出來,激情的、悲傷的、歡欣的、古老浪漫的舊時代精魂,會跳出手指頭,站在面前,和他對話……假如有可能,他是很愿意當(dāng)一個典藏吏,余下的生命,在音樂中,在這些紙頁中,與這些靈魂對話,足矣。

胡思、茉莉及其他

臺北。撇開陰郁的冬日色調(diào),瘋狂飛馳如蝗蟲般的機(jī)車,有足夠愛上臺北的理由。之一就是躋身電子時代,雖哀嘆盛況不再,依舊有鱗次櫛比的書店。牯嶺街有過繁榮的舊書市場,對這個地名,除了楊德昌的《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我一無所知;又聞光華商場的舊書市場,上世紀(jì)八九十年代也曾盛極一時,但我們所到的光華商場幾個樓層及附近街道,盡是大大小小數(shù)碼產(chǎn)品門店,書店零星窄小、品種又少,印證著電子之迅猛發(fā)展、紙質(zhì)之日漸衰微。重慶南路一帶書店出版社還有一些,據(jù)說也不如過去繁榮,臺北房價金貴,讓他們紛紛放棄中心地段,我們來時,臺灣商務(wù)印書館正在打折清庫存,要搬遷到淡水去……

無論如何,我們還是在臺大附近的公館商圈、師大附近,找到了大大小小的新舊書店。臺灣淘書人傅月庵說,找舊書秘訣靠的是“勤”,方法有二:一是像機(jī)關(guān)槍掃射,一次走很多家店;一是連續(xù)點放,同一家店,日必三顧。我和土豆第一次來臺北,是客人,時間與旅店價格成正比,又加以新鮮,揣著沒有喂飽的肚子,必定是“機(jī)關(guān)槍掃射”式購書,每天走六七家,每走一家,就在地圖上打個勾。第二次來,時間較充裕,才消停些,有所著重。在這些書店進(jìn)進(jìn)出出,恍如回到上世紀(jì)八九十年代的北大、清華附近,復(fù)旦附近,也是有許多書店啊。我曾在《書癡的日常生活》中記錄過與土豆、同學(xué)曾、郭,我們四人的淘書經(jīng)歷,上海國年路、國權(quán)路一帶,鹿鳴、左岸、心平等等書店,堅持下去的還有幾家呢?曾用麻袋裝書、用三輪車拖書來擺地攤的書販子,如今都到哪里去了?書店不見了,人也散去了,或者說長大了,各有各的心思,各走各的道路。20世紀(jì)末、21世紀(jì)初,那幫和土豆一樣年輕的博士們,剛剛畢業(yè)留校,只有我和土豆已結(jié)婚,其他十多位都是單身,每周就有一兩天在我家客廳相聚,一起讀書、下棋、清談、聽音樂……哎,那時候,真如喬叟老頭唱的,我們這些年輕的——

他寧可床頭堆上二十本書,

也不要提琴、豎琴和華服;

書外裝著紅黑兩色的封皮,

書內(nèi)是亞里士多德的哲理。

可是,盡管他是一位哲人,

但他的錢箱內(nèi)卻殊少金銀。

——節(jié)自《坎特伯雷故事集·總引》

還是說臺北的書店。手上有一份“溫羅汀讀書地圖”,我們按圖索驥。所謂“溫羅汀”,是指2005年之后,在臺北溫州街、羅斯福路、汀州路一帶由獨立書店、獨立音樂演出與發(fā)行所、咖啡館、NPO團(tuán)體等構(gòu)成的公共空間。他們獨立于又補(bǔ)充著公館附近的大學(xué)社會。每一家書店都具有獨特性,與其他空間互補(bǔ),形成一種開放而富有個性的氛圍。這張讀書地圖是這樣描述“溫羅汀”的:

嘗說臺北之宿命與古典無緣、離不朽太遠(yuǎn),也無力追求如上海北京一般的大規(guī)模開發(fā)榮景,但溫羅汀的街巷經(jīng)驗,卻由乍似散漫無章、處處棱角的地貌表層積累出其他華文城市無法取代的人文層?!此齐S意的溫羅汀書店招牌,實則開展出臺北城市認(rèn)同光譜的頻寬彩度。從性別到族群、從身體到主體、從左翼批判到臺灣意識、從生態(tài)環(huán)保到文化地圖、從藝術(shù)詩歌到社會哲學(xué)文學(xué)、從繁體簡體到英文梵文書寫、從二手折價交換到珍版古書收藏、從理工科學(xué)到生化醫(yī)學(xué)、從基督神學(xué)到佛法靈修,每家獨立書店昭喻了店主深化特定知識范型的理念或單純愛書樂智的喜悅分享,個別堅守閱讀的主題又集蔚為可觀的書風(fēng)景,相異立場各自表述但彼此連構(gòu)成一個書的生命共同體?!瓬亓_汀是論述的、行動的,也是生活的,是知識的、抽象的,也是可感的;在閱讀、清談、游蕩、獨酌、批判、省思之間,不斷辨證從社會主義到自由主義所提倡的種種價值。

溫羅汀一帶二手書店,我們最先去的是胡思和茉莉。網(wǎng)上關(guān)于這兩家書店的信息較多,一般到臺北的學(xué)人文青,總要去兜兜,難免買些回去,可見深巷酒香,也是要吆喝的。我們到臺北第一晚,就聞著名撲過去。從臺大羅斯福路校門一出來,抬頭劈面見到“胡思二手書”臨街店招(羅斯福路三段308-1),雖被樓下左邊的阿瘦皮鞋、右邊的生活廣場招牌包圍,還是蠻醒目,書店在二樓,沿街找來找去找不到進(jìn)去的門,問一下,才曉得要拐進(jìn)小巷,繞到公館夜市中,穿過街面上大腸包小腸、飯團(tuán)、海蠣煎、奶茶果汁、臭豆腐等小攤的煙熏火燎,才找到樓梯爬上去。玻璃門寫:Whose Books,原來“胡思”是英文音譯,巧妙地將中英文意思,各自發(fā)揮,只有女子才想得出這么個討巧輕靈的書店名。果真,主要經(jīng)營者是個叫阿寶的女子,胡思2002年在天母中山北路上開張,主營外文書刊,品種在當(dāng)時號稱全臺二手書店之冠,2010年搬遷到公館商圈,新合伙人呂先生加入,將書店營造出書房感覺,大大增加了中文書刊,尤其是文藝書,之后又推出“胡思人文講座”,請些作家、詩人、藝術(shù)家到現(xiàn)場,擴(kuò)大了影響。2008年,在捷運士林站(中正路235巷44號)開分店,我們一出地鐵口即看見,但面積、藏書量并不比公館店大。

公館的胡思書店很有女性經(jīng)營者的潔凈、實惠、綜合利用,以及信息的快捷傳播的特征,書架及護(hù)墻板均是深咖啡色,燈光暈黃柔和,空間溫暖舒適。二樓靠門是柜臺(買單外兼營:回收書最高三折、咖啡茶水、蓋印章、過客留言,花花綠綠的,很有點旅游觀光味道),靠窗的公共空間有老式留聲機(jī)、摩洛哥皮面珍本展示,古典木桌椅,供顧客或朋友喝咖啡、小憩、隨便翻書,但空間不夠隱蔽,來往人又多而匆促,感覺是,若在那里占據(jù)太長久時間,會不好意思。有旋轉(zhuǎn)樓梯上到三樓,多是實用類外文類書籍。我們感興趣的書多在二樓,文學(xué)藝術(shù)哲學(xué)宗教歷史,藏書量不算大,也能淘到數(shù)冊,除了土豆要的學(xué)術(shù)書外,還買了幾本文學(xué)書:《莎士比亞劇集前言》[善謀·姜生(Samue Johnson)著,張惠鍞譯,聯(lián)經(jīng)2005年版,100臺幣];《浮士德博士》[馬羅(Marlowe)著,張靜二譯注,聯(lián)經(jīng)2001年版,180臺幣],作者馬羅是莎翁之前最偉大的劇作家,此書除收入譯序、導(dǎo)言、生平外,劇本分A本B本;《格里弗游記》[綏夫特(Jonathan Swift)著,單德興譯注,聯(lián)經(jīng)2004年10月初版,320臺幣]有478頁,我反對購買,家里已有幾個版本,土豆說此書的好處是注釋詳盡,又有齊邦媛作序,我認(rèn)為這純粹出于他少年時對格里弗的熱愛(后來才知,此書被他作為政治哲學(xué)研究讀本),才千里迢迢馱這么塊磚頭;但我很贊成拿下《桃花扇》(精裝注釋本,漢京1984年3月版,內(nèi)文印刷精良,扉頁有枚“啟真”印章,140臺幣)。

我們是偶然撞進(jìn)茉莉公館店(羅斯福三段244巷10弄17號)。正找吃的,驀然回首,看見小巷內(nèi)有堵亮燈松木墻,刻有茉莉兩字及一本翻開的書。推開落地玻璃門(上書營業(yè)時間12:00—22:00),正對一聯(lián):“環(huán)保公益閱讀敬天愛物惜人”,室內(nèi)一色清水木地板,雖不如臺南草祭那樣富有設(shè)計感,但整體裝飾雅潔,寬敞明亮,書架也很實用,屬于很正常的書店。新書舊書分類明晰,兼營包袋卡片等文具禮品??块T口的書低至三折,甚至有特價或免費贈閱的,品相內(nèi)容好的書,另行定價。買書人不少,藏書量大,我們在其間逗留許久,收獲頗豐。茉莉書店內(nèi)有塊平臺,抬高了鋪以松木地板,淘書累了,站不動了,就脫鞋上去,大家席地而坐,隨便翻看書籍,就是不買,天天來書店讀書,估計也無人過問,這樣的自由散漫,又比胡思的咖啡空間舒適些、大眾些。

茉莉的經(jīng)營者是一對夫妻,男子叫蔡謨利,女的叫戴莉珍。各取一字諧音,坊間就有了茉莉小姐的響亮名號。創(chuàng)始于80年代,夫妻倆原在光華商場擺攤,地下室22號,僅三平米大小,一個出外收書,一個在家看店,很勤勉的樣子。2002年,茉莉公館店是轉(zhuǎn)型后的第一家,拒絕傳統(tǒng)二手書店的發(fā)霉暗淡、斷爛朝報,借鑒已很有名氣的誠品書店的現(xiàn)代經(jīng)營模式,將舊書店裝修得又新又亮,讀者定位也偏大眾,而非淘版本書的老饕。茉莉一方面采用現(xiàn)代管理,一方面注意媒體營銷,傅月庵寫文章贊美茉莉的三條好處:一是夠?qū)挸?,可搞多元?jīng)營;二是書籍分類清晰、流動快;三是虛擬實體結(jié)合,除門店外,兼顧網(wǎng)絡(luò)銷售。茉莉又提倡“環(huán)?;厥铡薄ⅰ肮陀脷堈稀?、“所得撥捐”,又說“書和人一樣,都是有情物,我們要盡可能延續(xù)他的生命”,在社會上就很富號召力,媒體借此可作文章,再搞些公益活動,名頭越發(fā)響亮,上了維基百科,號稱是臺灣舊書店第一家。如今的茉莉書店還有5家,臺中、高雄各一家,規(guī)模都很大,臺北除了這公館店,還有公館影音店(就在附近),另有一家是師大店。我不否認(rèn)茉莉的經(jīng)營很成功,環(huán)境舒適,藏書量大,又能照顧到讀者的大多數(shù)。胡思也想走這條路,規(guī)模要小許多。但我以為茉莉太像一個書店了,缺少獨特性。雖然獨特的舊書店,并不一定廣受歡迎。如我上文介紹,草祭兼有藏書量大與設(shè)計獨特、書房味,我排第一位;至于午后書房、總書記等,毋寧說更像書房,會為老淘書者喜愛。我傾向于認(rèn)為,一個舊書店,應(yīng)具有獨特的靈魂氣味,流連舊書店的人,不僅是買書,更將書店當(dāng)做寄放心靈的家園,這是舊書店區(qū)別于新書店之處。

茉莉公館店我們?nèi)チ巳?,一次吃了個閉門羹,全體員工旅游去,休店三天,足見其經(jīng)營的現(xiàn)代化。找?guī)煷蟮辏ê推綎|路一段222號B1)過程中,我摔了一跤,膝蓋磕破,一拐一拐走到師大附近,又吃了閉門羹,就走到邊上一家唱片店坐下來,土豆問有沒有盧梭的唱片,老板娘居然知道盧梭是寫書的,經(jīng)土豆解釋,才曉得他也作過曲子,沒有買到盧梭,卻挑到4張好版本CD。到十一點半,茉莉才開門,在地下室,入口很小,里面卻蠻大,品種也不少,也敞亮,但不能與公館店比??次覀冑I不少,柜臺小姐說超過500臺幣,就可以辦理8.5折會員卡,5家可通用。幾次茉莉跑下來,買了十來冊書,2千臺幣花掉是必須的。

除了胡思、茉莉,在臺北的溫羅汀一帶、重慶南路一帶,我們跑過的書店,無論新舊,約略列出,因為本文寫的是舊書店,一些品質(zhì)很好的新書店就不作專門介紹,雖然在其中收獲很大,且本文的品評全憑個人喜好,同好者或可參考,商家則不必為之喜怒,以下是這些書店:

聯(lián)經(jīng)書房·上海書店新生南路三段94號1F,新書店,一樓是聯(lián)經(jīng)的門市部,地下室是上海版簡體書。聯(lián)經(jīng)出版有豐富的學(xué)術(shù)書,臺灣研究書籍也多,我們來了三次,買了五六冊,新書雖貴,到臺北淘書的必須去。

唐山書店羅斯福路三段333巷9號地下室,獨立經(jīng)營的新書店,超過500臺幣可享8折,第一次去逢麥田書展可打7折。地下室入口被各色海報覆蓋,中間黑字大寫唐山書店四字。老板陳隆昊臺大畢業(yè),具左翼傾向,早先賣大陸簡體書,是有名的買賣禁書的“地下書店”,八九十年代為其全盛期,至今三十來年。店正中懸掛馬克思像,下貼紅紙黑字“為理想勞動”。藏書量較大,以學(xué)術(shù)書為主,倒不僅僅左翼,各種思潮都有,我們?nèi)ミ^兩次,均有收獲。值得去。

古今書廊羅斯福路三段244巷17號的博雅館和23號的人文館,二手書店,兩個門店,我們感興趣的是人文館,二層樓,頂天立地書架,排列無藝術(shù)性,非常密集,藏書量很大。據(jù)說此店有50年歷史,傅月庵曾寫到它,說老板娘姓李,牯嶺街時期便以舊書為業(yè),70年代遷到光華商場,80年代才到汀州路,李敖、莊永明、簡茂發(fā)等,都是老顧客。早先地下室藏有許多“斷爛朝報”,一不小心還能撿漏到絕版書或簽名本。我們見到的店主卻是對年輕夫妻。可惜找到這里時臨近關(guān)門,未能細(xì)逛,土豆以最快速度掃描,買了好幾冊,未盡興,我買到朋友托的、問了十幾家書店都沒有的1980年新潮版的康拉德《臺風(fēng)及五個短篇小說》。

書林書店新生南路三段88號2樓之5,新書店,書林出版公司門市部,1977年成立,1992年遷至現(xiàn)址,有高雄、臺中業(yè)務(wù)部。臺北店是我所見過的最美麗的外文書店,主營文學(xué)、語言、人文類外文書籍,品種多。淡檸檬黃墻壁,米色或白色書架,書籍正放、斜放富有節(jié)奏,氣息明朗,空間敞亮,雜以繪畫、攝影、外國玩具、禮品等,富有情趣,連門把手都溫馨地以卡通裝飾,手寫“推開門,讓知識擁抱你”。辟有內(nèi)部空間,可做小型討論會。

臺灣商務(wù)印書館重慶南路,出版社兼門市部,二樓外墻上掛:遷址折價。庫存老書,老定價再對折,豈非偶遇的福分呢?對商務(wù)兩字原就充滿溫暖記憶。去了兩回,第一次買了3冊,只66元臺幣;第二次8冊1200臺幣左右,包括:印制非常漂亮的《易卜生集》,楊日出著《〈莊子·天下篇〉研究》2014年初版,熊公哲著《果庭讀書錄》,有作者照片、手跡,書分經(jīng)學(xué)、諸子、理學(xué)與漢學(xué),此老于孟荀老莊之說,造詣甚深,1993年初版一刷,520頁,定價9元臺幣。

三民書局重慶南路,新書店,地面三層是臺版書,學(xué)術(shù)書在第三層,地下一層,是大陸簡體版書。書多而雜,因為多,也能淘到好書。

誠品書店有大商場的地方,繁華人多的地方,都有誠品,現(xiàn)代管理,多元經(jīng)營,文具禮品漂亮,咖啡館明亮,有畫廊等,甚至整幢百貨樓都是誠品,沒來臺灣,只聽說誠品,來臺灣淘書,卻沒在誠品買過什么書,趣味偏大眾與時尚,文化的時尚及政治的時尚,恐難滿足淘書老饕需求。但其書店經(jīng)營方式及生存方式,或可借鑒,茉莉就是學(xué)了誠品。

雅博客新生南路三段76巷9號1樓,二手書店,多文學(xué)藝術(shù)類書籍,CD、DVD也不少,布置也有氛圍。

若水堂新生南路三段98號4樓,大陸簡體版新書店,進(jìn)書快,挑選書籍品位也不錯,我們在臺中店細(xì)看過,大陸版書,自然不必在臺灣買。

四分溪書店中央研究院內(nèi),招待所地下室,學(xué)術(shù)書多,買了好幾冊,意外收獲,同日在胡適紀(jì)念館買《胡適演講集》三冊、《嘗試集》、詩集等以為紀(jì)念。

金石堂書庫重慶南路,新書店。外墻掛有瑪?shù)律徔Х瑞^字樣,身為普魯斯特迷自然要被吸引,上二樓,原來是書店里的咖啡吧,靠窗有座位,桌椅過分隆重華美,位置不夠隱蔽,并不舒適。藏書量不多,以文學(xué)藝術(shù)類書為主。有個文藝類活動空間,滿墻都是作家們的簽名。到臺南,從火車站車行往文學(xué)會館,也見到一個金石堂,燈火輝煌,人挺多,文學(xué)藝術(shù)類書從不缺少讀者。

秋水堂羅斯福路三段333巷14號1樓,大陸簡體版新書店。

校園書房羅斯福路三段22號,新書店,是我在中國見過的最大最全的基督教書籍專賣店,兼營與基督教有關(guān)的紀(jì)念品、卡片等。

真理書房新生南路附近,二手書店,基督教書籍專賣,規(guī)模不如校園書房。

華欣書店師大路125號B1及和平東路一段121號B1,二手書店,兩家均在地下室,規(guī)模大,藏書多而雜,品位一般。

臺大出版中心門市在臺大里面,專營臺大出版社新書,購買三冊近1000臺幣,贈送咖啡券兩張,當(dāng)天喝掉。

光華商場三樓雖面積不大,買到一套陶希圣《中國社會政治思想史》5冊本,家里的是合訂本。

臺灣E店新生南路三段76巷6號1樓,新舊書店,與臺灣本土文化有關(guān)的圖書、地圖、音像專賣。

雅舍羅斯福路三段266號2樓,二手書店,命理、中醫(yī)類多。買了一冊。

南天書局羅斯福路三段283巷14弄14號,學(xué)術(shù)書為主,主要是臺灣研究書籍。

書寶師大路159號,二手書店,以財經(jīng)、文學(xué)類為主。

合記醫(yī)學(xué)圖書在小巷內(nèi),如名專業(yè)書。

惠的風(fēng)靠近師大,字畫圖書為主。

女書店新生南路三段56巷7號2樓,女性主義書專賣店,樓下是咖啡館,樓上是書店。

……

臺北的書店,我們走過的,遺漏了哪些?敲敲腦殼。臺南、臺中的,已記錄在草祭與午后書房兩篇中。哦,新竹,我們到過三家書店,位于臺灣清華大學(xué)內(nèi)的蘇格拉(貓)底二手書店兼咖啡館不能不記,在這里,與張旺山教授的交談是如此愉快,連同午后陽光,秋日荷塘,哲學(xué)家般孤單沉思的夜鷺,草上林間的松果,都讓人記憶深刻,這家書店有許多哲學(xué)文學(xué)藝術(shù)類書籍,不定期舉辦討論會、放映電影,有眾多的CD、VCD,尤其是,起了一個這么好的名字,還有貓,土豆得張旺山先生贈其新譯作《韋伯方法論文集》。至于宜蘭,火車站邊上原有個堆積木頭沙石的老倉庫,被租來改造成舊書店、咖啡館,書不多,但老物件、舊書、咖啡館等營造出懷舊氛圍,也吸引一些散客。高雄啊,可惜,我們后來發(fā)現(xiàn)長長的一串書店名單,時間不夠,竟沒能走到,但美好的高雄記憶,會吸引我們再來,那些未到的書店,如陌生而芳香的女子,靜靜佇立,等待好奇青年前去叩問芳名。

臺灣之行,總共購買了多少冊書,沒有統(tǒng)計。只曉得以快遞寄回上海,大約五十公斤,運費不菲,隨身攜帶的書,依舊超重、被罰。但淘書過程所得的歡樂,豈是金錢可計算?回到上海,拆箱分類,一本本排入書櫥,忙了一陣,這些書,被書櫥吸進(jìn)去,如沙子撒在沙灘,如水滴進(jìn)海里,要找到他們的蹤跡,只能問土豆。家里的書櫥,因為這批書的來臨,終于一點空隙都沒有了。怎么辦?書還要買下去?!覀円呀?jīng)扔掉了單人沙發(fā),又將三人沙發(fā)改為二人沙發(fā),該不會連床都拆了吧?推軌書架怎么樣?即便如此,也要堅決購買紙書,電子書只能用于檢索而非閱讀!閱讀是個緩慢并可停頓的過程,一握紙書在手,可感、踏實!——土豆又開始搬書,每次用自行車一包兩包馱到辦公室,不厭其煩。他趴在書櫥前,抽進(jìn)抽出,先分類別,同一類別按照年代排,同一年代按作者排,同一作者,書脊高低厚薄顏色,怎么順眼怎么排,他趴在書櫥前,專注做這些,像極了腦袋圓圓的書蟲威利。格萊斯頓先生捐一座圖書館給某地,親自用手推車將2萬冊圖書運過去,又親自動手將書一本本上架,他干得氣喘吁吁又其樂無窮,與書有關(guān)的事,從不讓秘書插手,他寫道:“書一定要擺在書架上,書架一定要有安身之處,藏書處一定要有人看管。并且一定要時時拂拭塵埃,有人整理,有人編目錄。眼前呈現(xiàn)的是如何一種苦工,卻是如何一種令人不改其樂的苦?!?/p>

拿破侖走到哪里,隨身攜帶一個流動書庫,對其藏書了如指掌,每本書待在專門柜子,一伸手就能拿到想要的書,看完即歸位;蒙田的房子在一座山丘上,書房又在塔樓第三層,花園、庭院、飼養(yǎng)場盡收眼底,書房是圓形的,書架分五層排列,順弧形墻壁圍成一圈,在書房,他踱來踱去,翻翻這本,翻翻那本,沉思、記錄或口授,隨心所欲、無比幸福;終身為圖書館工作的博爾赫斯說:“讓別人去夸耀寫出的書好了,我則要為我讀過的書而自詡?!庇冉稹し茽柕聻樽约鹤龅牟貢率牵骸拔視倚?,不離不棄?!彼f他不能想象某天早上起來,他的伙計們?nèi)徊灰娏?。唉,偉大的人,平凡的藏書者,癡癡迷迷窮盡畢生精力,從各個角落搜羅來書,藏到自己的古堡,一旦身死,書也隨之散去。即便如南潯劉承干的嘉業(yè)藏書樓、寧波范氏天一閣,或尤金·菲爾德的藏書作為圖書館被完整保存下來,也難保哪一天遇上戰(zhàn)爭、災(zāi)害或人為的銷毀;大部分人的書,散落到舊書店,等待另一個愛書人將他領(lǐng)回去,等不到,他就一直站在那里,直到發(fā)脆變黃,被蟲蛀成粉末,成灰成土了……令人癡迷者有三,宗教、愛情、自然,體現(xiàn)在具象上,是愛者、音樂與書。愛者可遇不可求,音樂飄忽難解,唯有書,可觸可感,隨手可閱,蒙田說與書的交往,最為踏實可信,且能從心所欲?!_北的夜晚,在總書記,我坐在靠窗沙發(fā),童聲合唱中,看著土豆在書架間流連,坐在木凳子上翻一本什么書,忘記時鐘,忘記燈光會黯淡、白晝會來臨,鮮花會枯萎,書會舊去、毀壞、散落,我們尋覓書籍,營造書房,將自己裹起來,毋寧是要穿越時光與書中精魂對話,吸取溫暖與力量,像果殼保護(hù)果實一樣,努力維護(hù)自我生活的純潔、神圣、體面、獨特性,維護(hù)一種神圣不可侵犯的、對我們至關(guān)重要的東西——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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