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浪漫主義運動中最偉大、最有影響力的詩人——威廉·華茲華斯(1770-1850)一生創(chuàng)作了大量歌頌自然之美、展示自然之魅、弘揚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不朽詩篇。近年來,隨著生態(tài)批評的迅猛發(fā)展,華茲華斯的自然生態(tài)意識及其對現代生態(tài)學、生態(tài)文學、生態(tài)批評的貢獻逐漸被世人認可。然而,縱觀國內外研究現狀可知,已有的研究多側重從女性生態(tài)主義、深層生態(tài)學、生態(tài)倫理學等角度分析其自然觀、簡單生活觀、工業(yè)文明批評觀、敬畏生命觀等,卻忽視了其對人類精神健康成長的關注,對華茲華斯詩歌的精神生態(tài)研究更是寥寥無幾。
生態(tài)批評的新生力量——精神生態(tài)學
生態(tài)批評的思潮興起于20世紀六七十年代的歐美國家,在20世紀八九十年代得以迅猛發(fā)展,并于20世紀末成為世界性的顯學?!吧鷳B(tài)批評家們從深層生態(tài)學、生態(tài)女性主義、環(huán)境保護主義、自然的概念與描述、文學再現的理論、田園主義的再現、人與自然關系的意識覺醒等各個層面論述人與自然對立統一的關系,拓寬生態(tài)批評的視野?!盵1]
二戰(zhàn)以來,隨著自然生態(tài)的失衡,人類逐漸脫離了大自然的庇護,精神世界日益失衡。空虛、孤寂、焦慮、壓抑等各種精神問題和恐怖爆炸、家庭暴力、人性異化等社會問題層出不窮,人類陷入了嚴重的精神危機。20世紀90年代,生態(tài)批評學者意識到地球上的“精神圈”和“大氣圈”、“生物圈”同等重要,要保持其內部的平衡,實現人類精神生態(tài)的健康發(fā)展,就必須培育一種嶄新的“精神上的環(huán)保主義” [2]。一股新生的生態(tài)批評力量——精神生態(tài)學——應運而生。究竟什么是精神生態(tài)學呢?
我國精神生態(tài)學專家魯樞元教授指出:“人不僅是自然的、社會的,更是精神的,而精神生態(tài)學就是一門研究作為精神性存在主體(主要是人)與其生存環(huán)境(包括自然環(huán)境、社會環(huán)境、文化環(huán)境)之間相互關系的學科。它一方面關涉到精神主體的健康成長,一方面還關涉到一個生態(tài)系統在精神變量協調下的平衡、穩(wěn)定和演進?!盵3]可見,要實現人類社會的和諧,就必須確保人類精神生態(tài)的健康發(fā)展。
基于此,本文將在精神生態(tài)理論指導下,分析華茲華斯精神生態(tài)意識形成的背景,解讀其詩歌中蘊含的精神生態(tài)意識,以拓展生態(tài)批評的研究空間,推動精神生態(tài)研究的發(fā)展,并為解決人類精神危機和構建和諧社會探尋一條新路。
華茲華斯精神生態(tài)意識形成的背景
華茲華斯精神生態(tài)意識的形成與其個人生活經歷、所處的政治環(huán)境等多種因素密不可分。概括起來,主要包括以下三點:
1.童年的經歷:“對自然虔誠的愛”
華茲華斯出生于英格蘭“湖區(qū)”內的考克茅斯。母親去世后,他被送到豪克斯海德小鎮(zhèn)上學。在這里,大自然以其獨特的美景深深地吸引著他,激起他無盡的想象,也點燃了他對大自然的愛。華茲華斯喜歡獨自與自然交流,領略大自然的神秘和崇高,感受與大自然契合的體驗。
“常常在這樣的時刻,一種神圣的/ 平靜感向內心涌來”,于是他“全然/忘記肉眼的視覺功能”,他所“看到的是內在的事物,是夢境,/是心靈的景色緩緩展開”。[4]此時,華茲華斯內心深處“對自然的虔誠的愛”已經被喚醒[5]。這段童年經歷在他心中播種下了精神生態(tài)意識的種子,并一直珍藏在他的記憶中,激發(fā)其文學創(chuàng)作的靈感,引導其在成人后克服個人的精神危機。
2.法國革命的影響:“腦與心之間的和諧”
18世紀80年代末,華茲華斯有幸成為親身經歷過法國大革命的唯一一位英國浪漫主義詩人。法國大革命所提出的“自由、平等、博愛”曾使他激情澎湃、心懷敬仰。然而,隨之而來的大屠殺、雅各賓派的倒臺卻讓他深感失望,總感到前途未卜。拿破侖執(zhí)政后,華茲華斯深陷個人的精神危機,開始了長達五年的痛苦思索。
所幸的是,在恬靜的鄉(xiāng)村生活、田園風光和和諧的大自然中,他尋求到了心靈的慰藉和生活的真諦,重新恢復了對人類本性的信賴,并感受到了大自然對人類精神的偉大作用,實現了個人身心之間的和諧。對此,他直言不諱:“(自然)將我領回,借開闊的/ 空間,終將讓我重享腦與心之間那種/ 甜蜜的和諧,充滿平靜的真知”。[4]從此,華茲華斯找到了一條適合于醫(yī)治心靈創(chuàng)傷,促使其精神生態(tài)意識達到成熟的道路。
3.盧梭的影響:自然教育
盧梭的教育觀和“自然人”理論深深地影響華茲華斯精神生態(tài)意識的形成。首先,盧梭建議重建一個“自然教育”體系,提倡去鄉(xiāng)村對兒童進行早期教育,讓兒童通過親身體驗來學習。華茲華斯補充并發(fā)展了盧梭的教育觀,推崇更完全的自由,認為孩子在四歲時最好的玩伴是花草、牛羊、路上的鵝卵石。他痛恨天才神童和典范兒童,喜歡“真實的孩子,/ 不必太聰慧、太博學或過于善良”[4]。其次,盧梭歌頌“自然人”,贊頌原始人為“高尚的野蠻人”,并大膽宣稱:“人生來是自由的,但無往不在其枷鎖中。”[6]華茲華斯則在其《抒情歌謠序言》中坦言:“低賤的田園生活” 是其創(chuàng)作的題材,“因為在這種生活里,人們心中主要的熱情找著了更好的土壤,能夠達到成熟境地,…… 并且說出一種更純樸和有力的語言 ……與自然的美永久的形式合而為一的?!?[7]
盧梭提出“返回自然”的思想,相信人類只有重返自然,才能恢復純樸的人際關系、促使社會健康發(fā)展,而華茲華斯則通過詩歌告訴我們:人類應該向自然學習,練習愛的規(guī)則,尊重同等權利的存在,培養(yǎng)積極和健康的精神狀態(tài)。準確地說,盧梭的理論和思想為華茲華斯的精神生態(tài)意識注入了一股強大的理論血液。
華茲華斯詩歌中的精神生態(tài)意識
正是在經歷童年的不幸、法國大革命的洗禮、盧梭“自然教育”的凈化后,華茲華斯逐步意識到英國工業(yè)革命的弊端,感受到工業(yè)革命給人類及其文明帶來的危機,敏銳地意識到狹隘的功利主義給自然帶來的災難,洞察到人性的墮落和精神的衰退,并在其詩歌中充分展示了自己的精神生態(tài)意識。
1.自然對人類的精神具有偉大的道德影響
華茲華斯視自然為人的精神樂園,而自然的美景則是人的精神至寶。《我獨自漫游,像一朵孤云》一詩就細膩地刻畫了詩人內心的孤獨、失望——他就像一朵孤云高高地飛越峽谷和山巔,無人理會,也無從訴說。然而,遠處隨風嬉舞的金色水仙卻讓他頓覺精神一振,欣喜雀躍。
此外,自然可以使人心靈平靜。詩歌《丁登寺》開宗明義,傳達出作者欣喜、激動的心情。闊別五年后,他再次見到了夢縈魂繞的葳河美景,回顧了五年中在“城鎮(zhèn)和都市的喧鬧聲里”,當“困乏地獨處屋中的時候”,這些景致總讓他“血脈和順、心頭舒暢”,并進入他“心靈深處,使那些/沉睡著的往日歡樂感情開始/ 漸漸地蘇醒”[8]。對他來說,以葳河河谷為代表的大自然,是其遠離塵囂的精神樂園。那些來自記憶的美景可人內心平靜,并最終變成一個個鮮活的靈魂,在浮躁的社會中,找到系住自己“最純凈思想的錨”,認出自己“心靈的保姆、向導和護衛(wèi)”和整個“精神世界的核心”[8]。此外,自然可啟發(fā)人類反思自己,《寫于早春》可見一斑。聽到自然界“千百種曲調在交響”,看到綠樹紅花交相輝映、鳥雀跳躍嬉戲的和諧美景后,華茲華斯內心被深深觸動,寧靜的心境籠罩上了縷縷愁緒。他不由慨然長嘆:“人把自己同類變成了什么?”[8]
2.自然能促進人的精神健康成長
在自然的懷抱中,華茲華斯感受到自然以無窮的力量影響著自己心靈的成長和精神的完善。他在《丁登寺》中充分肯定了自然對其寫作、生活和信仰的重要性,指出正是自然的巨大力量使自己心靈純潔平靜、精神健康,并以與大自然之間不斷發(fā)展的關系,闡述了自己精神成長的三個階段:第一階段,少年時對大自然的純生理反應。他就“像獐子,讓自己的天性帶領著”飛禽走獸似的在山上和溪旁“蹦蹦跳跳”,來獲得并“不優(yōu)雅的樂趣”[8]。第二階段,青春時對自然界生命的情感反應。初游丁登寺的他對自然美景充滿痛惜、眩暈的激情和恐懼的愛。第三階段,重游丁登寺時懂得了發(fā)揮其想象力的作用。他把自然風光變成內心世界和精神反映,學會了傾聽“無聲而憂郁的人性之歌”、感知人類所遭受的苦難[8]。
無獨有偶,在長詩《序曲》中,華茲華斯詳細描述了在自然的陪伴下,自己心靈成長的過程。童年時代的他常常陶醉于湖區(qū)迤邐的風景,青山碧水、飛禽走獸、綠草蔥木使他流連忘返,心靈深受自然的愛撫。到劍橋后,生活在喧囂都市的他倍感大自然的重要,而更加理解自然、理解人類。
3.自然能使人對自然的愛轉向對人類的愛
華茲華斯的詩歌自覺地反映了自然作用下人的精神生態(tài)道德心,提倡用精神健康來促進人類進步。哈特曼聲稱:對華茲華斯而言,只有當自然“誘使個體沉思的靈魂先朝向自然,然后轉向人性”時[9],人類精神的成長才能完善,這也正是華茲華斯精神生態(tài)意識的重要組成部分。亞伯拉姆斯認為華茲華斯想象力的成長就是一個過程,即從自我為中心轉向自然、從自然轉向人類及其生存。
華茲華斯在《序曲》中,強烈表達了自己對自然的熱愛:“大自然!……我懷著厚重的前程,真切地感覺到了/……來自/ 那些由鄉(xiāng)間的靜謐統轄的妙境,/ ……首次將美感注入我的/ 心中……原野上那一處處平常的/ 所在……雖都平淡無奇,卻相得/ 益彰”。[4]華茲華斯對自然的愛使其更偉大,更愛人類。從很小的時候起,他的“思緒逐漸地被(自然)引向/ 人世間,引向人類生活的善惡/ 與福禍”,當他“開始享受對人類/ 絕對原我的熱愛,心中有明顯的/ 親善之情涌出,猶如滔滔/ 噴泉”[4]。
小 結
綜上所述,華茲華斯在其詩歌中強調了自己作為“精神性主體”,經常徜徉于其主要的“生存環(huán)境”——自然美景中,感受大自然的召喚,體會自身精神的健康成長和身心的契合,從而激發(fā)其對整個“生態(tài)系統”——人類社會——健康、協調、穩(wěn)步發(fā)展的關心。我國著名學者黃杲炘曾高度評價華茲華斯,稱:“他(華茲華斯)對大自然有深厚的感情……認為大自然啟迪人性中博愛和善良的感情。而且,融合在大自然中能夠使人得到幸福?!盵8]
今天,當我們重讀華茲華斯的詩歌時,不難發(fā)現他對人類理想社會和完美生活的渴望。生活在21世紀的我們,在遭受信任危機和環(huán)境污染的雙重壓力時,應該重新聆聽華茲華斯“回歸自然”的呼聲,抑制私欲、淡泊名利、重拾信任,重新認識自然及其作用,恢復本性,讓精神“回歸”于自然狀態(tài),才能重回失去的精神家園,克服人類在現代化進程中遇到的生存危機。
基金項目:河南省教育廳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項目資助,項目名稱為生態(tài)批評視閾下華茲華斯詩歌的精神生態(tài)研究,項目編號為2014—GH—138。
參考文獻:
[1]宋麗麗.生態(tài)批評:向自然延伸的文學批評視野[J].江蘇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6(1):21-26.
[2]阿爾·格爾著.瀕臨失衡的地球——生態(tài)與人類精神[M].陳嘉映等譯.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1997:209.
[3]魯樞元.生態(tài)批評空間[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6:93.
[4]華茲華斯著.序曲或一位詩人心靈的成長[M].丁宏為譯.北京:中國對外翻譯出版公司,1997.
[5]Pinion,F.B.A Wordsworth Companion:Survey and Assessment[M].London:The Macmillan Press Ltd.198414 .
[6]Rousseau,Jean Jacques.The Social Contract[M].Trans.Maurice Cranston.Harmondsworth:Penguin,1968 :49.
[7]古典文藝理論譯從編輯委員會編.古典文藝理論譯從(第一冊)[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62:260.
[8][英]華茲華斯.華茲華斯抒情詩選[M].黃杲炘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86.
[9]Bloom,Harold.The Visionary Company[M].New York:Comell UP,1971:55.
作者簡介:
王書艷(1979— ),女,河南漯河人,英語語言文學碩士,中原工學院信息商務學院外語系講師;主要研究方向:英美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