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燕華
鑒賞中國文物的“行家里手”
巴黎經常舉辦各種中國藝術或文物展,不管規(guī)模多大,希拉克都是每請必到,在晚上閉館時去,輕車簡從,悄悄地從展館的后門進入。
希拉克對中國古代藝術品的欣賞,不只停留在外形,而是從當時的經濟社會發(fā)展情況來認識藝術品的價值。
我們曾有幸在官邸宴請希拉克夫婦。為了這次晚宴,我們做了精心準備。駐法大使官邸里有不少“寶貝”,是我國第一任駐法大使黃鎮(zhèn)從故宮借來的。我們用心把這些藝術品的特點、年代都查閱了一遍,請教了專家,以免在希拉克面前“露怯”。
晚宴完畢,我們陪同希拉克欣賞官邸的藝術品。宴會廳里有兩幅中國山水畫,一幅是清代乾隆的畫師董邦達畫的松柏,另一幅是明朝文徵明早期的松柏竹和梅花。吳建民向他介紹了松柏等植物在中國文化中的寓意、兩幅畫的年代和不同的風格。董邦達的畫講究細節(jié),十分工整。文徵明那幅畫則比較灑脫、自由。希拉克一邊聽一邊頻頻點頭,走到文徵明的畫前,又仔細審視了一遍,說:“大使先生,您說得對,這幅畫線條活潑,更有生氣,我喜歡這幅?!?/p>
在一個鎖著的玻璃柜里,存放著青銅器、唐三彩。希拉克對唐三彩駱駝特別感興趣,他說:“唐三彩的馬很普遍,而駱駝則不多見?!彼?,左看右看,看了很長時間。然后挺起身,像講解員那樣對我們大家講起來:“你們看,駱駝背上那是一個大口袋,裝著食物,露出的是蔥,這邊掛的是一個小皮囊,盛水用的,背上還有獵物??磥硎谦C人外出打獵回家……”從這里我看到了希拉克對藝術品的專注,觀察到每一個細節(jié)。希拉克深知這件藝術品的價值,拉著吳建民的手,開玩笑說:“大使,如果哪一天你們要拍賣這駱駝,別忘了告訴我一聲,我們買了可以放在吉美博物館!”
“中國書法是藝術的藝術”
1998年12月初至1999年1月,現(xiàn)代中國書法展在巴黎大學一座歷史悠久的教堂里舉行。書法對于大多數(shù)中國人來說,是“陽春白雪”,對于不懂中文的外國人來說,更是“天書”。
1999年1月10日,希拉克的外事顧問打電話告訴使館,希拉克將在晚上去參觀書法展。吳建民和我早早趕到教堂,在門口恭候總統(tǒng)的到來。不多時,希拉克坐著一輛深藍色雷諾小轎車,只帶了一名警衛(wèi)和一位助手,來到教堂門口。
書法展中有一幅毛主席的《沁園春·雪》,希拉克在這幅字前駐足良久,禁不住向我們評論起來:“毛主席的字不受拘束,非常灑脫、大氣,這符合他的性格?!?/p>
希拉克還饒有興趣地詢問中國書法產生于哪個年代,篆刻最早出現(xiàn)于哪個朝代等。一個外國人,能從中國的書法中看到它的特點,看到書寫風格與作者性格或情緒的關系,說明他對中國書法已有較高的鑒賞力了。
巴黎的冬天潮濕、陰冷,教堂里沒有暖氣,希拉克穿著一件短呢大衣,在書法展室里逗留了一個多小時。參觀結束時,希拉克感慨地說:“書法是藝術中的藝術?!边@使我想起王羲之的一句話:“夫書者,玄妙之技也?!毕@说脑挷徽菍ν豸酥捵钯N切的詮釋嗎!
希拉克提出搞中法文化年
近些年,中國與外國的文化年頻頻舉行,內容豐富多彩,加深了雙方之間的了解。第一個與中國互辦文化年的是法國。為什么是法國?中法互搞文化年的主意是誰首先提出來的?
2000年10月,希拉克訪華,向時任主席江澤民提出了互搞文化年的建議。江澤民立即表示同意。兩國元首達成協(xié)議,2003年,中國在法國搞文化年,2004年,法國在中國搞文化年。
只有熱愛并懂得文化重要性的人才會提出互辦文化年的創(chuàng)意。希拉克一貫主張文化多樣性,喜歡中國文化甚至到了癡迷的程度,所以由他提出中法互搞文化年的主張,再自然不過。
2001年,希拉克再次當選為法國總統(tǒng)。他在日理萬機之余,還總想到中法文化年的籌備工作。最初籌備工作進展緩慢,缺乏生氣,希拉克親自點將,讓他的文化顧問泰拉·諾瓦加盟,加強領導班子。泰拉·諾瓦提出,中國在法國的文化年應突出三點:古老的中國,多彩的中國,現(xiàn)代的中國。
希拉克還提出,文化是個大概念,不是搞幾場文藝演出或文化展覽,要包括科技、教育等領域,也要發(fā)動地方的積極性,不僅在首都搞,在地方也要搞??梢苑Q作“中國年”“法國年”。他的想法贏得了中國領導人的支持。
“開小差”研究中國青銅器
希拉克從小就喜歡中國文化。他在巴黎上中學時,幾乎每天放學都要到附近的吉美博物館去看中國的青銅器,他甚至坦承,為去博物館還曠過課。青銅器成了他終身的愛好。
一位大國總統(tǒng),日理萬機,怎么會有時間去研究青銅器呢?希拉克夫人告訴我,希拉克每天只睡三四個小時,每天睡覺前必定要讀關于中國考古的雜志。
其實,何止是睡覺前讀呢!2002年7月,希拉克出席北約首腦會議,大概有的發(fā)言內容比較重復,他索性從公文包里拿出一本書,全神貫注地讀起來。會議廳樓上的記者廂里,一位法國記者發(fā)現(xiàn)總統(tǒng)在“開小差”,眼疾手快,立即用長焦鏡頭拍下來,在法國報紙上登了出來,標題是:“總統(tǒng)忙里偷閑,研究中國青銅器”。
類似的“開小差”事件時有發(fā)生。他的顧問曾告訴我,在一次國際會議上,希拉克趴在桌上邊聽發(fā)言,邊認真地在一張紙上寫著。顧問以為總統(tǒng)在記發(fā)言要點,沒料到,過了一會兒,希拉克轉過身來,遞給他一張紙,說:“請幫我核一下?!鳖檰栆豢?,大吃一驚,總統(tǒng)哪是在記筆記,他默下了全部中國朝代紀年表!顧問自知才疏學淺,無法核對,便一個電話打到巴黎,找到研究中國歷史的專家,一個朝代一個朝代地核對,居然全部正確!
希拉克對青銅器的知識達到了專業(yè)水平。他參觀中國出土文物展時,基本不需講解,他與有關中國專家的關系,像是同行,像是朋友,一邊看,一邊交換心得。對于陪他參觀的人,包括他的夫人,他都不厭其煩地向他們講解,而真正的講解員卻“失業(yè)”了。
上海博物館前館長馬承源是青銅器專家,他同希拉克交上了朋友,每次去巴黎,希拉克都要見他,有時同他共進早餐。兩人討論青銅器,談得十分投機。有一次,馬館長把他編寫的一套青銅器書籍送給希拉克,希拉克愛不釋手,書是用中文寫的,但他還是一頁一頁地翻看。當他翻到河南偃師二里頭出土的青銅器時,抬頭問馬館長:“這是二里頭二期還是三期的青銅器?”馬館長驚呆了,如此專業(yè)的問題,只有考古學家才問得出來!2004年馬館長去世,希拉克還專門發(fā)了唁電,可見他對馬館長的尊重。
“班門弄斧”,同中國人辯論中國歷史問題
希拉克對中國歷史的了解之深,使他十分自信,敢同中國人辯論有關中國的歷史問題。
2000年,希拉克訪問中國,先到揚州。抵達揚州的第一天晚上,時任主席江澤民設宴招待希拉克。席間希拉克提出要看大運河,由此引起了對隋朝興衰的議論。中方有人問:“隋朝有幾個皇帝?”一位同志不假思索地回答:“兩個,隋文帝、隋煬帝?!毕@寺犃?,立即糾正說:“不,是三個?!蹦峭静环?,希拉克寸步不讓,重復了一遍:“不,是三個。最后一個是恭帝,在位時間是617到618年,李淵是攝政王?!薄袄顪Y”兩字發(fā)音還很準確。 希拉克“班門弄斧”,這次勝了“魯班”一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