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慧，張祝平

（南通大學 文學院，江蘇 南通 226019）

《官板大字繡像批評三國志》圖贊初探

李 慧，張祝平

（南通大學 文學院，江蘇 南通 226019）

清代，毛宗崗本《三國演義》以其獨特的結(jié)構、精彩的評點力壓群書，成為至今都廣為流傳的《三國演義》版本，其價值更不必多說。此版本是毛評本眾多版本之一，通過對其圖贊來源的分類研究，結(jié)合毛評本的評改主旨，旨在剖析出圖贊編輯者的選刊標準、意圖以及圖贊在小說傳播中的作用。

《三國演義》；毛宗崗評本；圖贊

一、版本及圖贊的繼承情況

此本封面缺，扉頁題“四大奇書第一種”、“毛聲山批評三國志”、“啟盛堂、致遠堂梓行”等字樣。卷首有序，末署“雍正十二年歲次甲寅四月大興黃叔瑛兆千氏題”。后有《凡例》，接著為《讀三國志法》，再后為《總目》， 有“官板大字繡像批評三國志總目”、“吳門金圣嘆，茂苑毛宗崗批點”、“湖上李笠翁評閱”等字，全文二十四卷，一百二十回。自《凡例》頁起至《總目》末頁，書頁上列有宗寮姓氏?；啬恐螅欣C像40幅，每圖上有贊語。正文評語為雙行夾批，正文上列有署名“李笠翁批閱”的評語。藏于日本雙紅堂文庫。

英國學者魏安在《<三國演義>版本研究》一書中將毛評本系統(tǒng)分為七類，此本為毛宗崗、李笠翁合評本，屬于第七類，江南本。該本中繡像40幅，以劉、關、張三人繡像為首，依次是蜀、魏、吳三大集團重要人物的繡像。圖上配贊語一首，或歌頌，或總結(jié)，或評論，每人不同，別具特色。經(jīng)過比對，此本的插圖與現(xiàn)存的醉耕堂本僅有細微的差別，圖贊內(nèi)容則與醉耕堂本完全相同，僅圖贊字體不同；此本圖贊與貫華堂本的圖贊從內(nèi)容到字體皆相同，從時間上看，醉耕堂本與貫華堂本皆為康熙年間，目前，已有研究者證明得出，最早的毛評本《三國演義》為醉耕堂本，而啟盛堂、致遠堂本的《序》末署名提到“雍正十二年”，且不管此《序》是否從他處摹刻，以“雍正十二年”也可判斷出此本晚于貫華堂本。由此可推斷出，啟盛堂、致遠堂本《三國》的插圖和圖贊有可能直接摹刻自貫華堂本，而貫華堂本繡像、圖贊則在摹刻醉耕堂本繡像、圖贊基礎上進行了改動。所以，本文研究的圖贊間接來源于醉耕堂本。毛評本《三國》文本的底本問題已有學者研究得出結(jié)論，日本學者中川渝《<三國志演義>版本研究》一書中指出：“毛宗崗本在成書以前，至少經(jīng)歷了周曰校本、夏振宇本、吳觀明本三個階段。”[1]從其歸納的毛宗崗本成書過程圖式可以看出毛宗崗本繼承了李卓吾評本、夏振宇本和周曰校本，同時與嘉靖本有或多或少的聯(lián)系。這對研究圖贊內(nèi)容的源流有著至關重要的作用。

二、圖贊研究

圖贊的編輯分為兩種情況，一是由個人創(chuàng)作的圖贊；二是借用原作中的詩詞或他人詩詞來作為圖贊內(nèi)容。雖然第二種情況非個人創(chuàng)作，可是編選者也是根據(jù)自己對插圖與文本的理解進行編選的，這一過程是對文本的再次創(chuàng)作。圖贊表達了編選者對小說文本和插圖的理解，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文人對作品的接受，同個人創(chuàng)作的圖贊有著相同的作用。圖贊不僅僅是與插圖有著密切的關系，它也可以看做是古代小說評論的形式之一。

啟盛堂、致遠堂本《三國演義》中的40首繡像圖贊詩詞分為兩大類：1.非圖贊作者創(chuàng)作的，通過編選而來的詩詞；2.贊作者創(chuàng)作的詩詞。

1.非圖贊作者創(chuàng)作的，通過編選而來的詩詞

啟盛堂、致遠堂本通過編選得到的圖贊共32篇，分別從嘉靖本、李卓吾本和毛評本中選取，此類圖贊內(nèi)容的出處又可分為四小類：（1）圖贊選自毛評本繼承的詩詞；（2）圖贊選自毛評本新增的詩詞；（3）圖贊選自毛評本刪除的詩詞；（4）圖贊選自歷代名人之作。李卓吾評本是毛評本之前的《三國演義》評點本，毛評本的很多評點來源于李卓吾評本，雖然學界沒有直接的證據(jù)證明李卓吾評本就是毛評本的底本，但李評本作為《三國演義》評點本中影響較大的評本，毛氏父子在評改《三國》時不可能會對其置之不理。在版本的流傳和不斷更替的過程中，李卓吾評本的詩詞數(shù)量比嘉靖本增加了很多，這是文學不斷發(fā)展演變的結(jié)果。嘉靖本中有詩詞344首，李卓吾評本中有詩詞409首，而毛評本中只有206首。可見，在毛評本之前，各版本詩詞有增無減，也可以說嘉靖本中詩詞，李卓吾評本都一一繼承了，反之，則不一定。不論圖贊來自哪個版本，都有遴選的標準，毛評本圖贊的選擇標準首先是要符合毛評本的主旨，并基于此條標準上選擇較好地評論繡像人物的生平或具有良好社會反響的詩詞。

第一類，圖贊選自毛評本繼承的詩詞

此本中共有9篇圖贊屬于選自毛評本從前代版本繼承而來的詩詞，這些詩詞是毛宗崗在成書時沒有刪掉的詩詞，說明這些詩詞符合毛宗崗評改《三國》的意圖。毛評本《凡例》第8條說：“敘事之中夾帶詩詞，本是文章極妙處。而俗本每至‘后人有詩嘆曰’，便處處是周靜軒先生，而其詩又甚俚鄙可笑。今此編悉取唐、宋名人作以實之，與俗本大不相同?！盵2]2，雖然，此條所說的是刪周靜軒詩，可同樣說明，毛宗崗在刪改這些詩的時候，已經(jīng)對文本中的所有詩詞進行了審視，把不符合他的創(chuàng)作主旨、重復拖沓、影響小說整體結(jié)構的，一一刪除。那么，書坊主把這些詩詞組織編選在圖贊里，也就是對文本主旨的弘揚，加之，圖贊本身就是一部書中的一個組成部分，如若與小說文本唱反調(diào)，豈不是極不和諧，也就失去了圖贊在小說中的作用，也不符合書坊、書肆牟利的宗旨。毛宗崗對《三國演義》進行的評改，把小說中原有的“忠義說”，改為了“正統(tǒng)觀”，毛評本中“正統(tǒng)”觀念的加強，“擁劉反曹”的思想更加強烈，在君臣關系方面，歌頌明君賢相，最突出的就是劉備和諸葛亮，這種歌頌就是“擁劉反曹”思想的直接反映，這一點從插圖和圖贊中都能得到體現(xiàn)。

首先，從人物繡像的順序上，第一幅就是昭烈帝，其次是關夫子，再次是張飛；從“正統(tǒng)”地位出發(fā)，首先是蜀集團，接著才是魏和吳集團。排列順序可以說明主次、說明重視程度的不同。這說明插圖、圖贊編輯者的意圖與毛宗崗是一致的，也體現(xiàn)他們對于毛評本文本的理解。如圖：繡像諸葛亮的圖贊，此詩在文本中名為《孔明廟贊》，寥寥幾句，高度凝練了諸葛亮的偉大人格，讓人讀罷，為之心動，繡像中諸葛亮羽扇綸巾，背對世人卻胸有天下的氣度，再配上圖贊，看了更讓人眼前一亮。

諸葛亮

撥亂扶危主，殷勤受托孤。

英才過管樂，妙策勝孫吳。

凜凜《出師表》，堂堂八陣圖。

如公全盛德，應嘆古今無！

圖1 諸葛亮Fig.1 Zhu Geliang

第二類，圖贊選自毛評本新增的詩詞

選自毛評本新增詩詞的圖贊共有8篇。毛評本《凡例》第8條已說，刪去俚鄙可笑的詩詞，編入唐、宋名人之作。啟盛堂、致遠堂本圖贊中有7篇僅在毛本中出現(xiàn)，如：《繡像關夫子》，此首圖贊是毛評本新增的詩詞，名為《關羽之死》。李卓吾本第一百五十三則“玉泉山關公顯圣”中，共有四首詩來贊關公父子的義舉，毛宗崗都將其刪去，換成了《關羽之死》和《士民爭拜漢云長》，《關羽之死》原詩為：“漢末才無敵，云長獨出群：神威能奮武，儒雅更知文。天日心如鏡，《春秋》義薄云。昭然垂萬古，不止冠三分。”[2]3圖贊編輯者在編選圖贊時，考慮到有限的空間內(nèi)要盡可能彰顯出人物的最鮮明特質(zhì)，僅選取了中間兩句，這說明圖贊不需要長篇大論，有時僅幾字就能起到點睛之效，在圖贊的編輯過程中編輯者經(jīng)常會適當刪減，以便使圖贊達到最完美的效果。

關夫子

神威能奮武，

儒雅更知文。

天日心如鏡，

《春秋》義薄云。

圖2 關夫子Fig.2 Guan Fuzi

第三類，圖贊選自毛評本刪除的詩詞

此類共有14篇。毛評本刪除的詩詞指僅嘉靖本中出現(xiàn)的詩詞。為何圖贊編輯者要把毛宗崗刪掉的詩詞再次以圖贊的形式引入毛宗崗本呢？毛評本中將李卓吾本第八十二則贊頌糜夫人的四言十句詩改為七言四句詩，語言更加精煉，內(nèi)容更加充實，可以使小說文本整體結(jié)構更為合理。圖贊編輯者選擇這首詩詞作為圖贊并沒有違背評點者的主旨。如：繡像糜夫人

糜夫人

賢哉糜氏，內(nèi)助劉君。

言詞無失，進退有倫。

心如金石，志似松筠。

身雖歸土，名不沾塵。

千載之后，配湘夫人。

圖3 糜夫人Fig.3 Mi Furen

毛評本第四十一回“劉玄德攜民渡江 趙子龍單騎救主”開篇有毛宗崗評語：“徐氏以不死報夫仇，糜氏以一死全夫嗣，皆賢妻也。吳夫人臨死托壯子于良臣，糜夫人臨死托幼子于猛將，皆閑母也。煞死更難于不死，臨難于平時之托子，則糜夫人賢又在東吳兩婦人之上。”[3]此評語表明毛宗崗對糜夫人的行為大加贊賞，并給予了很高的評價，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毛宗崗對婦女“巾幗不讓須眉”的積極態(tài)度，也反映出毛宗崗對“三從四德”“貞潔觀”等的認同。所以引此詩作為糜夫人的贊語，最為合適。

第四類，圖贊選自歷代名人之作

此類僅1篇，很具有代表性。毛評本誕生于清康熙五年，毛宗崗在《讀三國志法》開篇云：“讀《三國志》者，當知有正統(tǒng)、閏運、僭國之別。正統(tǒng)者何？蜀漢是也。僭國者何？吳、魏是也。閏運者何？晉是也。魏之不得為正統(tǒng)者，何也？論地則以中原為主，論理則以劉氏為主，論地不若論理。故以正統(tǒng)予魏者，司馬光《通鑒》之誤也。以正統(tǒng)予蜀者，紫陽《綱目》之所以為正也?！盵2]2此句反映出毛評本的創(chuàng)作主旨，不加掩飾地為封建正統(tǒng)觀助威，他之所以如此宣傳“正統(tǒng)”觀，是為了迎合清代統(tǒng)治者的需要。而毛評本在清代風靡一時，統(tǒng)治者的提倡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小說中“擁劉反曹”傾向的加強，正是宣揚封建正統(tǒng)思想的結(jié)果。在毛評本中這種傾向很多方面都有體現(xiàn)，毛宗崗在刪周靜軒詩時，把80首刪了50首，但是將10首貶曹的詩全都保留了。這表明了“擁劉反曹”的決心，這種思想寫入文本，介紹給讀者，從而影響社會輿論。在這種大前提下，圖贊作為小說的組成部分，自然不能無動于衷，可是圖贊編輯者并沒有直接從文本中選擇一首辱罵曹操的詩詞作為圖贊，而是選用蘇軾《赤壁賦》中的一句“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此句詩沒有明顯的貶曹情緒，卻多了一些惋惜、遺憾，多了一些對生命感悟。圖贊編輯者在并不違背“擁劉反曹”主旨的前提下選擇了此詩句，著重從讀者閱讀時的感受出發(fā)，此句雖沒有赤裸裸的貶曹，可收到的效果遠大于直接呈現(xiàn)，它帶給讀者的是一種啟發(fā)，是一種引導，是一種思考。一代梟雄，風光無限，到頭來都是一場空，這種獨特的領悟，更讓人拍手叫絕。如圖：繡像曹操

曹操

固一世之雄也，

而今安在哉？

圖4 曹操Fig.4 Cao Cao

2.圖贊作者創(chuàng)作的詩詞

在啟盛堂、致遠堂本中，圖贊作者創(chuàng)作的圖贊共7篇，此類圖贊與沿襲前人詩詞的圖贊有所不同，這些圖贊中包含了圖贊作者對小說文本的理解與感受，雖然編選的圖贊也體現(xiàn)了圖贊編輯者的思想，可是，圖贊作者代表的是當世文人對毛評本《三國》最直接的，最新鮮的體驗。圖贊作者與預期的讀者，所處的社會情況基本相同，作出的評論也更能夠打動讀者。如：昭烈帝“西蜀百姓歸心”、孫夫人“猶著千秋烈女名”、 貂蟬“殲滅國賊不辱主命”、 魯肅“整軍治國，手不釋卷”，句句贊語，把每個人物刻畫得入木三分，圖贊作者對人物的評價具有歷史的眼光和積極的意義，同時這些圖贊語言精煉，氣韻十足，評價也準確到位，讓人過目不忘。此本中的圖贊沿用的是醉耕堂本的圖贊，醉耕堂本圖贊十分經(jīng)典，深受后世的廣泛認可，各種刊本、刻本都爭相模仿。現(xiàn)存的《三國演義》有圖贊的版本中，很大一部分都是沿用的醉耕堂本中的圖贊。

3.圖贊在小說傳播過程中起到的作用

至清代，小說在文壇上的地位逐漸提高，讀者對小說藝術性的要求也逐漸提高，隨著時代的發(fā)展，人們已經(jīng)不能滿足簡單地普及性的小說故事，所以閱讀更為精美，更具藝術性的小說成為主流需求。明清時期，書坊、書肆業(yè)繁榮發(fā)展，形成了一條龍的刊刻、銷售體系，這促使小說的傳播更廣泛。書坊主和書商為了獲取更多的利益，不斷地更新印刷技術和設備，使書籍的包裝更為精美。只有制作出更受讀者歡迎的小說內(nèi)容，才能獲得最大的利益。與插圖一樣，小說圖贊亦是書坊主制造的賣點之一。圖贊是對插圖的贊美，即是對插圖的評價﹑感慨﹑贊嘆，抒發(fā)了創(chuàng)作者的情感，對文本進行了深加工，進一步把模式進化為作者——文本——繪圖者——圖贊創(chuàng)作者——讀者五個步驟。圖贊與插圖的完美結(jié)合，使得對文本的闡述更為通透全面。

通過研究啟盛堂、致遠堂本圖贊的情況，可以得出以下結(jié)論：（1）追本溯源，發(fā)現(xiàn)此本圖贊與最早的毛評本醉耕堂本圖贊相同，從而得出組織、編纂圖贊的書坊主依照毛評本的創(chuàng)作主旨進行圖贊編輯，維護和宣揚了文本中的思想；（2）通過對不同圖贊內(nèi)容的闡釋，能夠更好地理解毛評本之所以取代其他版本的原因；（3）書坊主以圖贊作為牟利的賣點，一方面促進了小說的傳播；另一方面也提高了小說的文學性和藝術性，為中國古代小說的發(fā)展作出了貢獻。

[1] 中川渝.《三國志演義》版本研究[M].林妙燕譯.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88.

[2] [明]羅貫中.[清]毛宗崗.第一才子書[M].清啟盛堂,致遠堂本.

[3] [明]羅貫中.[明]李卓吾.李卓吾先生批評三國志[M].明吳觀明本.

（責任編輯：沈建新）

Study on the Research of the Illustration Eulogies of Official Large Characters Appraisal Edition of Romance of the Three Kingdoms

LI Hui, ZHANG Zhuping

（School of Liberal Arts, Nantong University, Nantong Jiangsu 226019, China）

Mao Zonggang’s appraisal edition of Romance of the three kingdoms is outstanding among all other editions because of its special structure and splendid comments, which makes it very worthy and widely circulate. What the author has is one of these Mao’s appraisal editions, and this article is supposed to analyze the purpose and selection criteria of the editor, also the function of the illustration eulogies in the circulation of Romance of the three kingdoms.

Romance of the Three Kingdoms; Mao’s appraisal edition; illustration eulogies

2014-10-12

江蘇省研究生科研創(chuàng)新計劃項目（CXZZ13_0862）;南通大學研究生科技創(chuàng)新計劃項目（YKCI13029）

李慧（1987-），女，江蘇徐州人，碩士生，研究方向：明清小說。

10.16018/j.cnki.cn32-1499/c.201501017

I207.425

A

1671-5322（2015）01-0077-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