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回來的地鐵上,肯尼亞來的小哥和我暢談他在非洲的四個廢品回收公司,身邊還有旁人,我也就自然心安理得地開了一些小差。
我開小差的時候,心里在想的是,讓一個人這么自豪地說自己的夢想,究竟需要多少人的點頭、許可和多少年的風風雨雨,還沒有打滅這樣的勇氣。
我想這種青年在中國也是有的。小的時候,家里有去找外公訴說自己是畫家卻不能成才的年輕人,外公給他們幾個豆包,打發(fā)走了。
長大了一點,我總能遇到許多有理想的青年,然而在很多場合,“有理想”和“幼稚”、“不諳世故”卻已經(jīng)成為了不能分得太清的同義詞。很多有理想的青年,在這個社會,不能說,不敢說。他們期待一個熱烈的回復,卻處處遇到冰冷的墻壁和冷水,久而久之,只好把一團火在心里緊緊捂著,期望哪天這黑暗里斷了氧氣,那火苗也就滅了。
我們讀教育的人,希望看到一代年輕人,他們走出去的時候,是抬著頭的,是心里有夢的,在某種程度上,這些夢哪怕是一個角落,也曾實現(xiàn)過的。
而這個前提,是我們需要學會不去嘲笑這些有夢想的人。如果他們的想法看起來荒誕,這個社會給他們糾正的建議和理由;如果他們的想法看起來可行卻遙遠,這個社會給他們鼓勵和認可;如果他們的想法看起來既而可行,這個社會給他們資源和渠道。
我從沒有見過任何一個偉大的人,每天都會給有夢想的同行者一盆冷水。
人們對自己心理健康的保護是非常本能的一種反應,然而這種反應被激化、畸形發(fā)展之后,卻越來越危害到一個社會長久的核心競爭力。
更可怕的是,我想,這會在長久以后,演變成一個不讓人爬梯子的社會。試想在國內一個普通高校,一個想在非洲開四個廢品回收公司的年輕人,會遇到什么樣的冷遇?也許他的室友會跟他說:“裝什么啊?!?/p>
這是我最害怕的對話。
很多人來劍橋,看到了這里的美景和傳說,他們沒看到,這是一個尊重觀點的城市。這個城市最美的地方,就是一個本科生,可以在一個非常普通的下午,敲開教授的門:“教授,你有空嗎?我覺得愛因斯坦可能是錯的?!苯淌跁退托淖聛?,一一聽過他想說什么,然后肩并肩走向圖書館,彼此交換這個看法。
一百年前在劍橋,這位本科生叫做維特根斯坦,他帶著這樣的想法,敲開了羅素的門。那是一個按照現(xiàn)在的話來講“屌絲”而又“奇葩”的青年:滿腦子都是自己多么偉大的怪念頭,而且愿意把這些危險的怪念頭付諸實踐。
回頭看,我們慶幸人類有這樣一個小鎮(zhèn),這樣一個學校,收留了他,也改變了人類一個世紀自我內心探索的思考路線。
我在劍橋的這些年,聽過許多奇怪的觀點。我也許沒有足夠的才華和野心去理解我聽到的這些話,但我成為了一個聆聽者,在歷史眼中,我也只是一個聆聽者。但我的桌子的另一邊,總是坐著一個嚴肅的思考者。
我聽見歷史對我說,所有嚴肅的思考者,都是值得尊重的。所以我耐心聽著,在歷史里面,如果理解了,我就鼓勵;如果認為不可行,我建議或者分析和勸導。如果我什么都說不出來,我會啞口無言。
我想我死之后,我的墓志銘上會寫:
“這里躺著一個非常平凡的人,但他的一生中,從沒有將一面冷墻、一面冷水,送給一個認真思考的人。
他雖然平庸,但他有幸聆聽了很多人類心靈中最美、最偉大的觀點,并且讓這些人得到了信心。
他庸庸碌碌的一生中,唯一的亮點就是在每個漆黑的夜晚,開門給每一個過路的、持著火炬的人,送上了幾片面包和一壺熱水。
他非常愚昧,但他沒有讓這些他不理解的觀點,還沒出發(fā)就死在他的冷漠和嘲笑中?!?/p>
(編輯/李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