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培禹
去年春天,云南省文聯(lián)的同志進京,為新落成的云南文學藝術博物館征集作家、藝術家的珍品作為館藏,我忝列被邀請者名單。邀請函明確寫著“您在我省工作、生活過……”我趕緊向云南的朋友申明,我籍貫山東,在北京出生、讀書、工作,沒有在貴省工作過。朋友問:“你寫了那么多篇云南的稿子,沒有生活,全是瞎編啊?”
我一時語塞。細想,作為北京的作者,本職工作外也寫了不少外省市的文章,但寫云南的確屬數(shù)量最多,甚至有一次在我供職的報紙上“之一之二”地連發(fā)四篇。不敢說那些文字都能得到讀者尤其是云南朋友的認可,我要說的是,那篇篇文章皆是情緣,發(fā)自心底,寄托著我對彩云之南那片神奇的土地的無限深情。讓我把幾段難忘的“生活”重新拾起吧。忽然覺得,那明麗的色彩、那涌動的氣息,新鮮如昨。
撒尼姑娘
“馬鈴兒響來玉鳥唱,我陪阿詩瑪回家鄉(xiāng)……”伴著這熟悉而動聽的歌聲,我真的一腳踏進阿詩瑪?shù)墓枢l(xiāng)——云南省路南彝族自治縣的土地了。
如詩如畫。自己這支笨拙的筆怎能寫得盡這里的旖旎風光?陪我一起來的云南好友羅杰、殷紅,似乎猜出了我的心思,便說:“算了,你還是寫寫今天的阿詩瑪吧?!?/p>
今天的阿詩瑪們,已遠遠不僅是“離開熱布巴拉家”“不憂傷”了,在祖國這個大家庭里,彝族的兄弟姐妹們在隨著時代的脈搏往前走,改革開放的大潮,也推動著古老的山寨發(fā)生著從未有過的變化。
你瞧,彝族妹子們已掙脫了舊觀念的束縛,大膽地走出了山寨,當起“阿詩瑪導游員”來了,星星點點散布在青山之間的色彩鮮艷的民族盛裝,無疑給素有“云南明珠”之稱的路南石林風景區(qū)平添了幾分神秘。
我們的“阿詩瑪”是一個年方十七歲的撒尼姑娘,她爽快地撐開一把花傘,說:“阿黑哥,我們上路吧。”
我們三個“阿黑”尾隨一個引人注目的“阿詩瑪”,真有點兒不好意思。小姑娘笑著告訴我們,稱客人阿黑哥,是管理處的規(guī)定,從叫第一聲起,就標志著導游服務開始了。另外,導游員還享有“雙向選擇”的權利,即姑娘們看不上的游客,可以拒絕。管理處則十分尊重少數(shù)民族姑娘的這種“個性”,只好婉言謝客。
入鄉(xiāng)隨俗,我們也干脆叫她“阿詩瑪”?!鞍⒃姮敗甭犝f我們都是寫稿子的,高興地說:“我給你們講細點兒啊?!?/p>
她的家在路南彝族自治縣北大村鄉(xiāng)螺絲塘,離這兒還有好遠的山路,阿爸、阿媽在家種烤煙、栽水稻,一年收入也不算少。姊妹七個中,她是最后一朵“花”。初中畢業(yè)后,她考上了昆明市旅游局辦的培訓班,經過了半年多系統(tǒng)的培訓,終于當上了導游員。她是家鄉(xiāng)第一個出來見大世面的撒尼姑娘。
石林的景致真是鬼斧神工,加上“阿詩瑪”娓娓動聽的解說,我們不禁陶醉其中了。
“阿詩瑪是哪個少數(shù)民族的?”我問了一句。
“阿詩瑪是我們撒尼人!”姑娘頗有幾分自豪地答道。
“哦,撒尼族人?!蔽覒艘宦?。
“不對,不對,不是撒尼族,是撒尼人!”我們的“阿詩瑪”急忙糾正了我語言上的錯誤。虧她“講細點兒”,使我又多了一些對我國少數(shù)民族的了解。她說,我國五十五個少數(shù)民族,云南就有二十五個?!叭瞿崛酥皇且妥宓囊粋€分支,像摩梭人只是納西族的一個分支一樣,撒尼、摩梭都不能稱為族。我們彝族的分支比較多,比如還有阿細人,也是屬于彝族的?!⒓毺履懵犝f過吧?”說著,她哼起阿細人那動人的“大三弦”來,好聽極了。
游覽過石林湖,在朱德同志題字的“群峰壁立,千嶂疊翠”處拍照后,我們隨“阿詩瑪”在孔雀梳翅、小象蹣跚、雙鳥渡食、極狹通人等石林景點間尋幽探勝,不知不覺中,額頭已滲出了汗珠??纯础鞍⒃姮敗保杂迫蛔缘玫剌p快而行。她調皮地回頭看看我們,順手采下幾片綠樹葉子,放在唇邊,吹起“樹葉笛”來?!暗瘟ā瘟ā毕仁菍W了幾聲鳥叫,然后吹起歌來,那曲子竟是在電視上常聽到的《月亮之上》。
撒尼人個個是歌手,絕非虛話。我們來到一個幽谷小憩時,“阿詩瑪”情不自禁地唱起歌來。
太陽躲進云層了,吹來的風清爽了許多。我們跟著“阿詩瑪”下山,她輕快的身影在山間飛來跳去,像一只美麗的小鳥。她那清亮的歌聲格外動聽。
啊,撒尼人!我猛然記起著名詩人徐遲曾寫下的那首由衷禮贊云南撒尼人的膾炙人口的詩篇——《撒尼人》。今天,我算真正領悟到了這首小詩是何等的精美!我愿把它送給今天的“阿詩瑪”,送給所有幸福生活的撒尼兄弟姐妹們——
云南的撒尼人人口不多,
他們可有兩萬多音樂家,
還有兩萬多舞蹈家,
還有兩萬多詩人,
他們有兩萬多農民,
還有兩萬多牧羊人,
可不要以為他們有十萬人,
他們的人口只是兩萬多。
我在大理
在2011年秋意濃濃的11月,因中國報紙副刊研究會年會的召開,我有了一次難忘的采風之旅。在現(xiàn)代通訊高度發(fā)達的今天,一個人無論走到哪里,他身上不得不接聽的手機,他隨時“飛”出的微博、微信,都好像給自己裝了GPS,無意間在告訴別人:我在哪里。
——我在賓川,我在雞足山上
天不亮我們即起,從住地向位于賓川縣的佛教圣地雞足山進發(fā)。車到山下停車場,換乘電瓶車到玉皇閣,然后再乘纜車,直向海拔三千二百四十八米的最高峰——天柱峰攀去。走下纜車,要到達金頂寺,還要徒步爬幾百米的山路。我望著已被踩在腳下的層層云霧,有了成就感,顧不得氣喘吁吁,興致勃勃地隨大家拾階而上。有人說,一百個人登雞足山,就會有一百次頓悟。我的感覺是,當你置身于這座名山時,你就開始一種神圣的閱讀了。法師說:“佛是覺悟的人,人是沒有覺悟的佛?!币粋€個源于佛經的故事,為雞足山披上了莊嚴、神秘的色彩。
而我,此時被徐霞客與一個和尚的友誼深深地打動。地理文學家徐霞客的最后一次旅行,雞足山即是終點。因何有了這次旅行?據(jù)傳,一個叫靜安的僧人與徐霞客同乘渡船時遇到搶劫,靜安和尚用身體護住了徐霞客隨身攜帶的包裹,因為他知道那小小的包裹里裝的正是徐霞客日行百里,露宿殘垣,耗盡大半生心血寫就的《徐霞客游記》?。“肽旰?,靜安和尚因刀傷不治在廣西去世,臨終,他托付徐霞客將自己葬在雞足山上。于是,已感身體不適的徐霞客帶著靜安的經書和遺骨,朝著雞足山踽踽而行。在眾僧人的幫助下,徐霞客為朋友靜安在雞足山上樹碑立傳。事后,他并沒有馬上離去,而是住了下來,走遍了這座山的山山水水、座座古剎,寫下了兩萬余字的筆記。他給雞足山留下了這樣的文字:“東日、西海、南云、北雪,四之中,海內得其一,已為奇絕,而天柱峰一頂一萃天下之四觀,此不特首雞山,實首海內矣!”
雞足山上縱觀美景,遙想先賢,我忽地有了一種踏實、盈滿的內心感悟。
——我在祥云,我在茶馬古道的驛站
見過“祥云”的人不少,到過祥云縣的人才叫有幸。祥云是一個小縣,卻有著“云南之源,彩云之鄉(xiāng)”的美譽,因為早在兩千多年前的漢代,這里就建制起“云南驛”。今天云南省的名字,就來源于它?!霸颇象A”是茶馬古道上最古老的驛站之一,走在它的遺址上,仿佛依然能聽到穿越千年的馬幫鈴聲。
陪同我們的姑娘唐佳問:“有誰會唱《小河淌水》?”我們一號車的老中青大都舉了手。她又問:“有誰知道這首民歌的來歷嗎?”沒人應聲了。于是,我們聽唐佳講了這樣一個凄美、動人的故事:美麗的姑娘阿月愛上了路過村寨的馬幫隊的年輕英俊的“鍋頭”(馬幫的首領),于是把自己一對玉手鐲中的一只戴在馬鍋頭的手腕上,倆人情定終身。不想,馬幫隊在茶馬古道上遭到土匪劫襲,年輕的馬鍋頭挺身保護大家被殺害,臨終他把手鐲交給副手,托付他交還給他心愛的阿月,讓她死心并開始新的生活。副手見到阿月,怎忍心告訴她??!一年過去了,兩年過去了,癡情的阿月一直在等,因為那玉鐲還在他的阿哥手腕上。第三年,再也無法隱瞞了,副手如實把玉鐲交出。悲痛中的阿月剪掉秀發(fā),女扮男裝,隨馬幫隊上路,歷盡千辛萬苦,終于為她心愛的阿哥報仇雪恨。此后,她成為遠近聞名的一代女鍋頭。夜深之時,阿月深情地唱道:“月亮出來亮汪汪,亮汪汪,我想我的阿哥在深山。哥像月亮天上走,天上走,哥啊,哥啊,哥啊!山下小河淌水清悠悠……”
聽著阿月姑娘(其實是唐佳在唱)的《小河淌水》,沿著千年的茶馬古道,我們來到了水目山。攀上山峰,進入水目寺,早已等候多時的寺廟住持給了大家一個驚喜:這位姓釋,也叫靜安的慈眉善目的佛家,把一串串開過光的佛珠送給我們,男的是綠金砂石的,女的是黑金砂石的。有人給自己的另一半再要一條,靜安大師一一滿足,并誦經送上祝福。
有人說那天的齋飯最好吃,我贊同。
——我在巍山,我在聽洞經音樂
巍山是彝族故里,道教圣地。我們朝圣般地走近它時,已是晚上九點多了。
登上建于明洪武二十三年(1390年),已有六百多年歷史的古城樓,集吹拉彈唱誦為一體的南詔古樂——洞經音樂的演出開始了。演奏者中年長的已有七十六歲,最小的也都年過半百?,F(xiàn)今世界上唯一能發(fā)出聲音的一架古瑟,由一位六十七歲的老奶奶操琴,時而悠遠空靈,遁入虛無;時而高山流水,激情四溢,令一百多位見多識廣的老編老記們折服!音樂會結束后,大家把演奏家們團團圍住,采訪、拍照個不停。我在深夜與家人通話時,竟說了句“官話”——南詔古樂古樸典雅,凝聚了蒼茫歲月的文明,是歷史的積淀,也是文明的見證?!耍?/p>
——我在洱源,我在湖上
洱源縣是洱海的源頭。這里也有一池碧水,名字也叫西湖。不過,洱源的西湖是高原湖泊,水更清,景更美,有著“六村七島俏西湖”的美譽。我用一句話形容它的美——把杭州西湖和華北明珠白洋淀的美加起來,再減去烏泱烏泱的游人——就是它了。
爬了一道山,又登一座山,加上舟車勞頓,難免疲憊。忽然泛舟于美麗的湖上,好不愜意!木槳劃破靜靜的水面,小船穿過茂密的蘆葦,驚得水鳥撲楞楞群起而飛,引來笑聲串串。過橋洞和狹窄的航道時,船老大提醒道:快把船槳收進船里來!他獨自一人撐蒿而過。轉眼間,湖面又豁然開朗,放眼望去,漁村炊煙裊裊,湖邊已有婦人在淘米洗菜,準備晚飯了……
是夜,大家在“洱源熱國”泡完溫泉,才紛紛沉入夢鄉(xiāng)。
——我在劍川,我在鶴慶
白天,我們在劍川(就是故事影片《五朵金花》里那個“阿鵬哥”的故鄉(xiāng))沙溪古鎮(zhèn)的寺登街上徜徉,流連忘返;晚上,幾個同伴忍不住敲開了“何家大院”的大門,好客的白族主人一點兒也不嗔怪,熱情招待,領著我們樓上樓下把家里的木雕看個夠。平生第一次到鶴慶,才知道這里的新華村是全國最大的銀飾市場。鶴慶,是我們采風的最后一站,有限的時間,我們一行人把它全放在宏記銀店的一位老銀匠身上了。他手工打出的銀手鐲令人嘖嘖贊嘆,完成一個,還要一個,再打一個吧!最后,老銀匠手腕上戴的一個寬寬的銀鐲子,也被我們中的一位女士磨下買走了。老銀匠無奈中帶著滿足,說,拿去吧,反正是去了北京嘛!
——我在賓川,我在祥云,我在巍山,我在洱源,我在劍川,我在鶴慶。
其實,親愛的朋友,我只在一個美麗的地方——大理。
今天的我,有資格告訴你,只去過蒼山游過洱海,只去過蝴蝶泉見過崇圣寺三塔的人,千萬別說你去過大理了。
心之交響
從美麗的西雙版納我?guī)Щ匾环菡滟F的禮物,那是一部用交響樂這種古典的西洋音樂演繹版納風土人情的民族交響樂作品的錄音。送我禮物的,就是作品的主人——西雙版納州人民廣播電臺的音樂編輯、作曲家宋役。
離開昆明到西雙版納采訪之前,細心的《春城晚報》記者馬波對我說:“給你找了一位‘翻譯,他對那里的一切都太熟悉了?!?/p>
“翻譯”就是宋役。由于有他陪同,我在少數(shù)民族村寨的采訪進行得很順利。同時,對這位深深地扎根在西雙版納沃土上的青年作曲家產生了濃厚興趣。
宋役是北方人,卻從小跟隨南下的父母,在西雙版納這塊美麗神奇的土地上長大。十五歲時,他迷上了音樂,憑著自己拉得一手漂亮的小提琴,他順利地考進了州民族歌舞團。進而他又開始學習作曲,有幸被團里推薦到北京進修??炭嗟乃我郾疾ㄔ谥袊魳穼W院和中央音樂學院之間兩邊聽課,整整兩年時間,竟連一次長城也沒去過。瘦了一圈兒的宋役從北京返回版納,帶回的音樂知識和創(chuàng)作激情卻從未有過的充實。當時有人勸他留在昆明,他連連搖頭,執(zhí)拗地說:“我的根在版納,我的事兒還沒干。”
他的“事兒”,就是要創(chuàng)作一部民族交響樂《美麗的西雙版納》。他說,只有用氣勢磅礴同時又細膩委婉的交響樂形式才能真正表現(xiàn)出我對養(yǎng)育了自己三十多年的西雙版納的摯愛。天遂人愿,此時他已調到西雙版納廣播電臺擔任音樂編輯。他自豪地告訴我:“版納廣播電臺發(fā)射功率好大,幾乎可以覆蓋大半個東南亞地區(qū)。將來有一天,版納的老百姓和海外僑胞打開收音機,突然聽到屬于自己的‘洋音樂,他們會聽出,哦,那是我們的西雙版納!”
為了創(chuàng)作出屬于那塊美麗沃土的“洋”音樂,一年多的時間,他騎上一輛舊自行車,不知跑了多少個竹樓村寨,不知熬破了多少個黎明,一遍遍寫下了幾百萬個“豆芽兒”。凝重、開闊又充滿生機的《布朗山秋色》寫出來了,宋役把它作為整部作品的前奏曲。接著,他在傣家的竹樓里完善了“蘭嗄西賀”的美麗古老的傳說,用他最熟悉的、最熱愛的小提琴創(chuàng)作出了協(xié)奏曲,充滿激情地歌頌了像仙女一樣美麗的公主南西臘和正直的王子如拉瑪之間的純潔愛情。管弦樂《八潔禪唱》、鋼琴與弦樂曲《“特懋克”篝火素描》《“依拉賀”主題變奏曲》和交響音詩《采茶女》等心之交響,先后從他手下奔涌而出……
他成功了。在那年潑水節(jié)期間,他的整部交響樂作品被昆明交響樂團搬上了舞臺,一時轟動了春城!
西雙版納的那個夜晚格外靜謐,我和他的妻子黃丹妮——和楊麗萍同時考入州歌舞團,也是楊麗萍最要好的伙伴兒,一起分享著宋役創(chuàng)作之后的幸福。
《布朗山秋色》的旋律響起來了……
于今,我更相信這樣一句話了:音樂記憶就是人生記憶。瞧,美麗的西雙版納,總是伴著一段流淌的樂聲,留在我的記憶里。
阿細跳月
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我夢中向往的那個迷人的山寨在云南紅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的彌勒縣,它的名字叫可邑。
可邑,阿細跳月的故鄉(xiāng)!
我第一次知道“阿細跳月”,正值青春,頃刻間被那歡快、動聽的旋律感染了,被那優(yōu)美、激越的舞姿陶醉了。那是無數(shù)快樂的青年在天安門廣場拉起手、圍成圈,盡情歡慶共和國生日的一個不眠之夜。集體舞是交錯行進式的,一段樂曲結束,你的眼前就會出現(xiàn)新的舞伴的面孔。當時的我覺得對面的女生一個個都像阿細姑娘般美麗。從那時起,阿細跳月伴著我的青春,那么美好地留在我的記憶中。
偶有事由,這記憶便被撩撥起來。若干年后,聽著名薩克斯演奏家范圣琦的音樂會,他的壓軸曲目竟是《阿細跳月》。他把這支少數(shù)民族樂曲改編成薩克斯風,先后用高音、中音兩支薩克斯演奏,十幾個少年組成的薩克斯樂隊重奏,高潮處臺上臺下一片歡騰,這其中自然包括我。當晚忍不住打電話給剛剛到家的范先生,要他演奏的《阿細跳月》CD盤,范老欣然應允。我知道,有一個美麗的夢已然在我心中生成。
若干年后的若干年后,終于,我的尋夢之旅就在這個秋天成行了。展開紅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的小冊子,“紅河——七彩云南的縮影,梯田文化的殿堂,阿細跳月的故鄉(xiāng)”赫然入目。不用說,我是帶著怎樣的興奮踏上紅河之旅的。
偏偏我們的行程把彌勒安排在了最后一站,就是說,我的夢要在整個采風活動的最后一天才能圓啊。有點兒郁悶。晚飯后,《云南日報》的高級記者杜京找到我說,州委常委、宣傳部長李濤要請幾個朋友中的朋友去湖邊喝茶,她笑著說:“你被選中了!”
在寧靜而美麗的南湖岸邊一個叫墨脫酒館的地方,“濤哥”——正像杜京說的——一位年輕帥氣的彝族宣傳部長已在等候大家。喝茶間,我把對阿細跳月故鄉(xiāng)的向往和剛才的“郁悶”說了,“濤哥”笑了,他善解人意地拿起手機打電話,叫來了《紅河日報》的總編輯何勁松,介紹給我說,老何就是彌勒縣的阿細人,也是研究阿細文化的專家了,你的圓夢之旅現(xiàn)在就算開始吧!
老何果然了得,他幾乎是唱著阿細彝族的民歌給我介紹他的家鄉(xiāng)的——“阿細跳月”的來源眾說紛紜。有一說,古時其祖先以狩獵和刀耕火種為生。當先輩們砍倒樹林放火燒荒后,為了搶時間,往往不等炭灰完全冷卻就進行耕種,因而經常有人腳底被燙,便急忙抬起腳來,一邊跳一邊抖動,把粘在腳上的炭灰抖下來,嘴里還發(fā)出“阿嘖嘖”的聲音,后來就逐漸演變?yōu)椤鞍⒓毺隆钡奈璧竸幼?,直到現(xiàn)在跳舞時嘴里仍喊著“阿嘖嘖”。也有人說,“阿細跳月”是彝族為祭祀祖先“阿娥”和“阿者”,表達敬仰及懷念之情而自發(fā)創(chuàng)造出來的。值得一提的是,在“阿細跳月”發(fā)展過程中的一九四六年夏天,西南聯(lián)大的部分師生來到石林,組織“奎山彝族舞蹈隊”到昆明演出?!鞍⒓毺隆笔状芜M入城市就轟動了春城,聞一多、費孝通、楚圖南等文藝界著名人士予以高度贊揚。據(jù)說,詩人聞一多把“阿細跳樂”順手改成了“阿細跳月”,使這首古老的民歌更具詩意了……
到紅河的第一個夜晚,我睡得很香,仿佛看見了阿細山寨的月亮……
紅河好美!幾天來,我們在蒙自品嘗正宗的“過橋米線”;在與越南接壤的河口觀看入關大潮;攀上舉世聞名的元陽梯田感嘆如詩如畫,泛舟在石屏異龍湖上與“花腰新娘”對酒,歌聲、笑聲驚起魚兒串串……
這天,我們的車隊終于沿著蜿蜒的盤山公路向著我的夢——彌勒進發(fā)。隨著美麗的秋色在車窗外閃過,我的心早已飛向了那神秘的阿細山寨。
“到了,到了!”看得出,大家都和我一樣興奮。遠遠地就看見村口的三座烽火臺上插著紅旗,強壯的阿細男人袒胸露背,披著坎肩,手持古老的兵器,列隊迎接遠方來客。阿細姑娘師苗用她那甜美的聲音說:“可邑山寨歡迎您,歡迎您到阿細跳月的故鄉(xiāng)來作客!”
歡迎儀式有點兒特別,每一位客人先要跳過腳下的火盆,然后飲盡阿細姑娘敬上的米酒。漂亮的師苗說,這樣,進村后我們就是一家人了。這“一家人”中的師苗,年齡只有二十出頭,其實還是個孩子,她卻已在鎮(zhèn)里工作了,許多重要的接待任務都由她來完成。在可邑村的民俗博物館里,她用近乎標準的普通話介紹道,可邑村有七千多阿細人,村里保留著最原始的先基祭奠傳統(tǒng),是彝族創(chuàng)世史詩《阿細先基》流傳最廣泛的地方,現(xiàn)在已被列為省級彝族文化生態(tài)旅游村了。我問她會彝族語言嗎?她點點頭,驕傲地說,當然,我能寫不少文字呢!參觀間隙,她還告訴我一些解說詞里沒有的內容,比如阿細人崇虎為圖騰,彝語中“嗤蜜蜜”就是“親蜜蜜”,“阿里多”就是“歡迎你”。她還偏過頭來,在我的筆記本上掃了一眼,看我記下沒有?!皩α?,”師苗說:“在我們阿細山寨,定婚最省錢了,男人一挑水上門拜岳父岳母,女人一擔柴就能認公婆……”
本想和她多聊會兒,“師苗!師苗!”鎮(zhèn)上的領導喊她,她一轉身,很快消失在人群里,許久我都沒有再看到她的影子。
古老的村寨,本來是恬靜的,我們一行人東看看、西望望打破了這恬靜。十歲的小姑娘陳湘,是可邑小學四年級的學生,她帶著弟弟在樹下玩耍。我走近她,小姑娘懂事地讓弟弟別鬧了,等著我問她?!澳銓W習成績好嗎?”我問?!坝斜任液玫??!薄澳芘旁谇皫酌麊??”她笑了:“差不多吧?!薄澳銒寢屧诟墒裁茨??”“在給你們做飯?!?“沒有客人來的時候呢?”“給我和弟弟做飯啊?!薄霸趺蠢献鲲埌??”我故意逗她。小姑娘也笑了:“誰說的?媽媽還會種烤煙,要干好多活兒呢!”我們談話間,已有好幾位攝影記者把鏡頭對準她了。我說:“陳湘,你這么漂亮,能給大家跳個舞嗎?” “晚上點火才跳呢!”
晚飯快結束時,出現(xiàn)了精彩的一幕:一位阿細長者,真的在一段樹木上鉆出火來!他把點燃的一支支火把交到客人手中,人們高舉著火把來到寬闊的場院,歡騰的篝火晚會開始了!熟悉的大三弦和竹笛奏響了“阿細跳月”的旋律,無論男女老少都逐漸加入到跳舞的圈子中來,一圈變成兩圈,兩圈擴大成三圈,人們在盡情地跳躍著、歡笑著。
我卻在歡樂的人群中尋覓著,我想找到阿細姑娘師苗和小陳湘,可就是不見她倆的身影。忍不住我問身旁一位阿細婦女,認識陳湘嗎?“認啊認啊,她和我女兒龍敏一個班啊?!薄八齻儾粊硖鑶??”“她們學習啊。我家龍敏考試班里第一呢!”哦,我想起來了,陳湘說的那個學習成績比她好的同學,大概就是龍敏唄。我從心里祝愿阿細人的后代幸福快樂的成長!
不知是誰把我也拉進“阿細跳月”的隊列中,天安門前的青春記憶又縈繞在腦海。在今天這個難忘的山村之夜,我的夢落在了紅河,落在了彌勒,落在了可邑,落在了阿細跳月的故鄉(xiāng)!
夜深了,淳樸的阿細鄉(xiāng)親一直舉著火把,把我們送到村口的停車場。忽然,我的眼前一亮,我見到了那個苗條的身影,她是正在安排大家上車的師苗。我找不到她,原來她一直在忙碌著。我有點兒感動。燈火映照著師苗美麗的臉龐,她微笑著揮手向大家告別。
我隔著車窗也向她揮手。只是不知道她看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