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宗興
摘 要:杜甫《為農(nóng)》詩:“遠漸句漏令,不得問丹砂?!毙烊矢Α抖旁娮⒔馍倘丁吩疲骸啊h當作‘還字之誤”。文章認為,繁體字“遠”和“還”形體十分相近,二者因形近而誤的可能性雖然存在,但在杜甫《為農(nóng)》《孟冬》等詩行中,“遠”并非就是“還”的訛誤,并分析說明了個中的原因。
關(guān)鍵詞:“遠”;“還”;字形相近;字義不同
杜甫《為農(nóng)》詩:“遠漸句漏令,不得問丹砂?!毙烊矢Α抖旁娮⒔馍倘丁吩疲骸啊h當作‘還字之誤。杜集‘遠多誤‘還,如《孟冬》詩:‘巫峽寒都薄,烏蠻瘴遠隨,《長沙送李十一銜》詩:‘遠愧尚方曾賜履,竟非吾土倦登樓?!睆膬删浠ノ目?,“遠”均為“還”字之誤。徐先生這里依據(jù)的是“互文”關(guān)系而得出的結(jié)論。下面,我們具體分析一下這種說法是否成立。
我們先看杜甫《為農(nóng)》詩?!稙檗r(nóng)》的全詩是:“錦里煙塵外,江村八九家。圓荷浮小葉,細麥落輕花。卜宅從茲老,為農(nóng)去國賒。遠慚句漏令,不得問丹砂?!保ㄒ姟赌仙皆姼濉じ戒洝罚┐嗽娮饔谏显辏ü?60年),那時安史之亂已五年,杜甫在戰(zhàn)亂中顛沛流離,遷至草堂新居。干戈之后成都獨安靜,江村僅為八、九戶,村民所居,更為靜謐。戰(zhàn)亂中奔波之后,忽遇桃花源,其心情可想而知。句漏,《一統(tǒng)志》:“句漏在今安南,古句漏,縣在其下?!钡ど?,用晉葛洪事?!稌x書·葛洪傳》:“洪年老,欲煉丹以求長壽,聞交趾出丹砂,因求為勾勒令,帝以洪資高,不許,洪曰‘非欲為榮,以有丹砂耳,帝從之?!?/p>
在筆者看來,“遠慚句漏令,不得問丹砂”中,“遠”字應作“多”的意義講。第一、用“多”釋“遠”有故訓為據(jù)。《戰(zhàn)國策·齊策一》:“窺鏡而自視,又弗如遠甚?!备哒T注:“遠,猶多也?!薄斑h”亦可當“大”的意義講,廣、大同義。《廣雅·釋詁》:“廣,大也?!薄缎⊙拧ち俊罚骸八哪敌迯V,其大有颙?!薄对娊?jīng)·周頌·雍》:“欲焉廣牡相乎肆祀?!泵珎骶阌柎?。多、大有一聲之轉(zhuǎn)。本句意為自愧不能如葛洪去為成仙而煉丹。《杜臆》:“四民之業(yè),唯農(nóng)不得問之,以是自慚耳,蓋乞勾勒,亦因避亂,丹砂托辭耳。煙塵不到,便同倦隱,而以不得丹砂為慚,戲詞也,喜在言外?!比缫詫ξ难?,則下文“不得”與上文“遠慚”對文,“得”是“能”之意,則二者均為“狀—中”結(jié)構(gòu)?!斑h”、“不”當俱用副詞義項;第二、如果將“遠”當作“還”字之誤,那么從上下文來看是解釋不通的。“還”的義項為:①反而;②如、其;③依然;④復、再。從“還”的四個義項來看,第①義項表轉(zhuǎn)折;第②義項表假設;第③義項表狀態(tài);第④義項表頻率。如果一一放進“遠慚句漏令,不得問丹砂”的句法環(huán)境中考察,均捍格難通,與句意相去甚遠;第三、若以“多”、“大”、“頗”、“很”之類的程度副詞換上去,則正與“煙塵不到,便同倦隱,乃以不得丹砂為慚”相應;第四、“慚”屬于自動詞,此處帶賓語,用為動詞,屬于特殊動賓關(guān)系中的意動用法,意思是“以……為慚”。因此在筆者看來,此處不應理解為“還”,仍以當作“遠”字為佳。
接下來我們再來看一看杜甫的《孟冬》詩。《孟冬》全詩為:“殊俗還多事,方冬變所為。破甘霜落爪,嘗稻雪翻匙。巫峽寒都薄,烏蠻瘴遠隨。終然減灘瀨,暫喜息蛟螭。”(見《全唐詩·卷234·10》)徐仁甫先生所列舉的“巫峽寒都薄,烏蠻瘴遠隨”兩句,則為該詩的頸聯(lián)。按照律詩的要求,詩歌中間的頷聯(lián)和頸聯(lián)必須對仗。首先,從意義上看?!拔讔{寒都薄”一句中,“都”是副詞,猶言“凡”、“總”。白居易《解蘇州自喜》:“身兼妻子都三口,鶴與琴書共一船?!薄岸肌庇钟小安贿^”的意思?!盀跣U瘴遠隨”一句的“遠”,宜作“遙”字講,使人感到瘴氣若即若離,似隨身而遠,形成“霧里看花,終隔一層”的意境?!队衿罚骸斑b,遠也?!薄稄V韻·阮》:“遠,遙遠也?!倍挚苫ビ枴!斑h”、“遙”一聲之轉(zhuǎn),如以“還”之副詞義項“反而、如、依然、復”等,來疏通上下文則明顯不適。私下認為,還是以“人事固然,風氣又別,雖寒猶淺,瘴氣遠隨,終非可居之地”為是也。其次,從格律上講,杜甫的《孟冬》詩屬于首句不入韻的仄起式五言律詩?!拔讔{寒都薄,烏蠻瘴遠隨”的平仄格律應該是:“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薄斑h”為頸聯(lián)對句第四個字,“平平仄仄平”屬于“仄平”腳詩句。按照要求,“平平仄仄平”中,如果第一字不用“平”聲,那么全句除韻腳之外全句只有一個“平”聲,這就叫做犯“孤平”;而犯了“孤平”的句子唯一能補救的就是在第三字上改“仄”為“平”。也就是說,此句平仄除第一、第三字可變換而外,其余幾個字的平仄是不能動的。說得更清楚一點,“平平仄仄平”中的第四個字,只能用仄聲“遠”而不能用平聲“還”,尤其是該詩前面有“殊俗還多事,方東變所為”一句,如再換入“還”字則詩中“還”字兩見,一詩忌一字兩見,杜甫是絕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的。而且,從音律、聽感上講,“遠”比“還”字響亮得多。如果以“還”替“遠”,誦之則無鏗鏘之感。所以說,《孟冬》“巫峽寒都薄,烏蠻瘴遠隨”一句中,“遠”并不是“還”的訛誤。徐仁甫先生的觀點值得商榷。
以上我們分析了“遠”字不當為“還”字之誤的理由。需要說明的是,繁體字“遠”“還”形體十分相近,二者因形近而誤的可能性雖然存在,但并非所有的詩行中“遠”就一定是“還”的訛誤。常言道:“例不十、不立法”,“例外不十、法不破?!痹诠P者看來,僅憑幾個例句是不能得出“杜詩中‘遠多為‘還字之誤”這一結(jié)論的。
(作者單位:四川交通職業(yè)技術(shù)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