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井
春天
井架被天空壓得輕輕喘氣
鋼軌瓦亮的肌膚表面
淌下碩大的汗滴,我開著電車頭
后面緊跟的三十輛礦車
像三十面銅鑼
不停地推搡、擊打、碰撞
金屬清脆的聲響,穿越低矮的礦墻
震落村頭老屋上幾片殘存的雪
春天撥開麥叢,找到返鄉(xiāng)的路
老人們端起飯碗來到路邊
將粗茶淡飯就著奇聞軼事下咽
村姑們忙著去趕集,脫去一身的銹跡
懷揣上兩團沉甸甸的秘密
壯漢們倒空體內(nèi)的儲備
帶著空空的身軀登上南行的火車
雪已化盡,空出那么多的原野
只有留給老虎去耕耘
留給豹子去播種,留給豺狼去收獲
我開著電車
身后三十個裝滿煤塊的車皮
猶如三十副飽脹的腸胃
被送到煤倉內(nèi)排空
滿載著煤炭的火車呼嘯著沖出礦區(qū)
駛向已逐漸溫暖的原野,猶如一把灑向大海的鹽
矽肺
我用拳頭、磚塊、咒罵
去敲打自己巖粉的矽肺,煤塵的矽肺
像敲打一個密閉的,銹跡斑斑的鋼鐵房間
一個硝煙彌漫的巖石洞穴
天空中,兩列天兵同室操戈
田野上,村莊樹木漂向低洼
我現(xiàn)在只想用指甲摳出我的肺
用鋼釬剔、風鎬挖、炸藥雷管崩
除去其中的歲月積淀
再用一千噸清水沖洗干凈
裝入胸中,重新打開呼吸的通道
烏云壓斷房梁,閃電拎起綿羊
煤礦怒吼著往更深處鉆
我已經(jīng)蜷縮成烏黑的一團
……天空中暴雨已停
大地上風平浪靜,煤礦內(nèi)黑血排出
我肺內(nèi)駐扎的大部隊,已經(jīng)全線撤退
一大塊蜷縮的黑炭
在鄉(xiāng)野上攤開身軀
重新抓住那縷青草一樣細的呼吸
拒絕同化的石頭
鋼釬深深地扎入煤體內(nèi)
快速旋長的電鉆、輕快的嗓音
忽然變得悶雷般嘶啞
它應該咬到了一塊
混在煤體內(nèi)的矸石
等到炮響以后
終于在一堆碎煤中找到它的蹤跡
鋼鐵般的堅固身軀
豺狼樣的不馴眼神
我用斧頭去敲擊它
只濺起了一尺多高的仇恨火花
拒接同化的異端,外表堅硬頑固
用盡億年的時光涂料
只在它的表面抹上一層淺灰
體內(nèi)尚有余溫
仿佛仍蟄伏著閃電的后裔
我把它扔到地上
它滾出一地的鳥語花香
鉆入角落、抬頭張望,像是重返原始森林
它張開生銹的目光
鋪開荒蕪的身軀
翹首企盼,似乎是在
等待虎豹們的再次蒞臨、盤坐
責任編輯 ? 譚 ? 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