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敬華??
摘 要: 散見于諸子散文的“寓言”言說,是先秦諸子嚴格遵循禮樂政治言說原則,為了論證自己觀點主張,使言說對象能信服并接受其見解而服務的。其虛構和編制的目的,在于闡釋自己觀點和見解的正確性,或借寓意主題言說自己的理想抱負,或借某種形象言說自己的人生價值觀。在簡潔而又引人入勝的人物形象中,在耐人尋味的“寓言”情節(jié)及主旨中,在由淺入深、由表及里的生動形象而又充溢著無可辯駁的睿智辯論中,誘導和啟發(fā)言說對象由衷地折服于自己觀點,從而達到使言說對象誠服接納、甚至采用自己觀點的效果而服務。
關鍵詞: 寓言 言說方式 隱喻 諷諫
散文,是先秦文學的主流形式,歷史散文、諸子散文多以“寓言”言說來構建文章的論證性、說理性、闡釋性,成為散文議論中的一個重要有機組成部分,據(jù)陳蒲清《中國古代寓言史》統(tǒng)計:《莊子》有186則;《韓非子》有325則;《呂氏春秋》有283則;《戰(zhàn)國策》有54則。這種散文言說的構建形式與符合周禮的禮樂政治言說構建形式密不可分,正如先秦時期的宗教、政治、法律、道德、倫理、教育等意識形態(tài)一樣,被先秦禮樂制度結構為一體,作為禮樂政治的表達形式而存在,“文學藝術”也被當作禮樂政治的工具和手段。“古未嘗有著述之事也,官師守其典章,史臣錄其職載。文字之道,百官以之治,而萬民以之察,而其用已備矣。是故圣王書同文以平天下,未有不用之于政教典章。”(1)說明先秦時期一切文學作品皆出于禮樂政治形態(tài)的需要而存在。同樣,《國語·周語上》:“故天子聽政,使公卿至於列士獻詩,瞽獻典,史獻書,師箴,瞍賦,矇誦,百工諫,庶人傳語,近臣盡規(guī),親戚補察,瞽、史教誨,耆、艾修之,而后王斟酌焉,是以事行而不悖?!保?)有力地證明所謂先秦的文學言說形式,本質上不過是周代禮樂政治言說形態(tài)的方式,因此,對先秦禮樂政治言說內(nèi)容和言說形式的認識,是研究和厘定先秦文學言說內(nèi)容和形式,特別是研究先秦“寓言”文本發(fā)生的重要前提和保證。
一、先秦禮樂政治言說方式
先秦時期的禮樂制度嚴格規(guī)定了君與臣、臣與民、父與子、夫與妻等不可僭越的等級地位和倫理秩序,于是在言說環(huán)境中就不可避免地形成了由于言說主體和言說對象在地位等級上的差異性,禮樂政治言說就要求和嚴格規(guī)定言說者在言說內(nèi)容、言說行為、言說表情等方面必須符合和體現(xiàn)周禮所規(guī)定的倫理原則。于是“諷諫”,即用含蓄委婉的言說內(nèi)容、言說形態(tài)進諫就成為先秦禮樂政治言說的主流和時尚?!吨芏Y·冠儀》:“禮儀之始,在于正容體,齊顏色,順辭令。容體正,顏色齊,辭令順,而后禮儀備。以正君臣,親父子,和長幼。君臣正,父子親,長幼和,而后禮義立?!保?)在言說形式上,既要“莊敬恭順”,又要盡職盡責,《禮記·曲禮下》:“為人臣之禮,不顯諫,三諫而不聽,則逃之。子之事親也,三諫而不聽,則號泣而隨之。”在言說內(nèi)容上,即使是國君有過,臣子也不能直言不諱,而是要一不言君惡,二要言說委婉?!囤w國策·趙策》:“事主之行,竭意盡力,微諫而不嘩,應對而不怨,不逆上以自伐,不立私以為名。子道順而不拂,臣行讓而不爭?!备改赣羞^,兒女也不能直言相向,言語尖酸刻薄,而要和顏悅色,言語柔和。《禮記·內(nèi)則》:“父母有過,下氣怡色,柔聲以諫。諫若不入,起敬起孝?!币源诉_到和實現(xiàn)《禮儀·燕儀》強調(diào)的“上下和親而不怨”的和睦的人際關系,因此用“以彼而言此”的言說方式,來化解由直接指責批評而帶來的言說主體和言說對象之間可能產(chǎn)生的過激反應。《國語·召會諫厲王弭謗》用“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的道理諷諫厲王不要過分自信手中的權力而低估民眾的力量?!稇?zhàn)國策·鄒忌諷齊王納諫》鄒忌以自己親身經(jīng)歷:“妻”、“妾”、“客”對待自己“身體昳麗”的不同態(tài)度,諷諫齊王要廣開渠道,聽取和采納多方面的意見,以此完善治國策略?!稇?zhàn)國策·觸龍說趙太后》:觸龍以生活情形,歷史事實為談話內(nèi)容,在融洽和睦的言說氛圍下,與趙太后一起探討了怎樣才是對子女真正的愛的問題。通過婉委的勸諫,最后說服趙太后送長安君到齊國做人質?!蹲髠鳌む嵅硕斡谯场分蟹f考叔以“食舍肉”,“小人有母,皆嘗小人之食,未嘗君之羹,請以遺之?!眮碇S諫莊公與其母和好,等等。這種嚴格遵守周禮體制,符合倫理原則的禮樂政治言說方式,成為先秦時期一切言說形式的主流和時尚,已必然成為先秦時期的文學言說的主流和時尚。
二、先秦文學的主要言說方式
正如《詩經(jīng)》在臣子、名士游說各諸侯國時所使用的目的一樣:(1)言說《詩經(jīng)》以達到對時政進行美刺的諷諫效果。(2)賦詩言志,從《詩經(jīng)》中“斷章取義”來委婉地表達自己意愿。(3)以詩教化,把《詩經(jīng)》作為宣傳和教化周禮的工具和手段。
先秦貴族、“士”階層把對《詩經(jīng)》的學習和接受當作是一種重要的政治外交言說方式和生活交往言說方式。《論語·陽貨》“不學詩,無以言”;《論語·季氏篇》“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邇之事父,遠之事君,多識于鳥獸草木之名?!睂W習《詩經(jīng)》的目的不在于詩本身,學詩的意圖不是為了了解作者是誰?詩的真實含義是什么?技巧如何?怎樣寫詩?等等,而關注的是在群雄爭霸背景下的現(xiàn)實政治與隱藏于《詩經(jīng)》字面背后意義相關的真實意圖,借用對《詩經(jīng)》中某些句子的言說來隱喻自己的某種思想或愿望?!蹲髠鳌の墓辍份d:魯文公和晉侯談判結束后,在歸國途中遇見鄭伯,鄭伯宴請文公,想請文公代他向晉侯說情,表示愿意與晉和好。這場政治外交是以言說《詩經(jīng)》的方式完成的?!班嵅c公宴于棐。子家賦《鴻雁》。季文子曰:寡君未免于此。文子賦《四月》。子家賦《載馳》之四章。文子賦《采薇》之四章。”
特別是孔子在遵循周代禮樂政治言說方式下修《春秋》時所形成的“春秋筆法”,即《左傳》成公十四年記載君子曰:“《春秋》之稱,微而顯,志而晦,婉而成章,盡而不污,懲惡而勸善,非賢人誰能修之?”(4)這一委婉其說,借曲筆來掩蓋君惡的言說方式受到普遍推崇和仿效。于是用“以彼而言此”來闡釋和論辯自己思想觀念成為當時諸子散文言說方式的主流和時尚。
更為重要的是作為“士”階層的諸子百家,他們生活在一個社會動蕩、各地諸侯稱雄爭霸時代。他們既無世襲之貴,又無匹夫之勇,因此,傳播已有文化,建構諸子各自思想,不僅是他們謀生手段,而且已成為諸子向社會言說,進而對社會施加影響,甚至改變社會格局的重要謀略和手段。先秦諸子在言說形式上他們既出于要遵循禮樂政治言說方式的倫理規(guī)范需要,又要想盡辦法力爭使言說對象接納自己的觀點。但諸子的觀點并非言說對象能夠輕易接受、采納,于是“隱喻”成為建構諸子散文中闡釋、論證、說明自己思想觀念的重要內(nèi)容和依據(jù)。莊子散文就多以“寓言”言說來闡釋自己的哲學思想,正如郭慶藩在《莊子集釋》卷九注:“言出于己,俗多不受,故外借耳?!薄霸ⅲ囊?。以人不信己,故托之他人。”《莊子·寓言》說莊子:“寓言十九,重言十七,卮言日出,和以天倪。寓言十九,藉外論之。……重言十七,所以已言也,是為耆艾?!保?)“重言,長老鄉(xiāng)閭尊重者也?!薄肚f子集解》卷七謂姚云:“其托為神農(nóng),皇帝、堯、舜、孔、顏之類,言足為世重者?!薄肚f子集解》卷七:寓言,“室云:‘寄寓之言,十居其九。案:義在此而言寄于彼?!薄傍櫭伞⒃茖?、肩吾、連叔之類,皆寓言耳?!保?)說明所謂“寓言”、“重言”就是假借他事或他人的話語來闡述或論證自己所要說明觀點和主張的言說方式。莊子之所以借用“寓言”、“重言”來闡釋自己的思想觀念、人生哲理,是“以天下為沈濁,不可與莊語。以卮言為曼衍,以重言為真,以寓言為廣。獨與天地精神往來,而不敖倪于萬物。不譴是非,以與世俗處。其書雖環(huán)瑋,而連犿無傷也。其辭雖參差,而諔詭可觀。彼其充實,不可以已?!保?)
同樣,為了使自己的言說更具諷諫力、說服力,諸子不僅講究和追求論辯技巧,而且更注重選取源于生活而又高于生活的典型素材作為言說內(nèi)容,從而使自己的說理更加生動形象,明白易懂,分析論辯更加精辟透徹,觀點見解更具說服力。因此,諸子在言說時常常或比方于物,或托物于事,或以圣賢之事之語勸說,或以他人話語對比君王行事之誤?!皯?zhàn)國之文,既源于六藝,又謂多出于《詩》教;何謂也?曰:戰(zhàn)國者,縱橫之世也??v橫之學,本于古者行人之官,觀春秋之辭命,列國大夫,聘問諸侯,出使去對,蓋欲文其言以達旨而已……是則比興之旨,諷喻之義,故行人之所肄也??v橫者流,推而衍之,是以能委抑而入情,微婉而善諷也?!保?)因此,本身就具有篇幅短小、具體生動,變抽象為形象、化高深為淺顯等優(yōu)勢的“寓言”言說,就被諸子廣泛采用。從而為先秦歷史散文、諸子散文中出現(xiàn)的“寓言”言說奠定堅實基礎。
三、“寓言”文本言說的發(fā)生
先秦時期,社會結構急遽變化,激烈的社會大變革和階級關系變動,促成了各種政治主張的產(chǎn)生和不同哲學派別的形成,由于政治主張和哲學思想的不同,形成了諸子百家紛紛著書立說,彼此詰難,相互爭鳴的形勢。他們在宣揚和傳播自己政治主張、思想觀念時,出于既要遵循禮樂政治言說方式,又要想方設法營造和睦愉悅的言說氛圍,在避免激怒言說對象的前提下,進一步使言說對象信服于自己觀點,甚至樂于接受、采納他們的思想主張的需要,于是“寓言”言說就理所當然地成為諸子宣揚和傳播其政治主張、思想觀念的主要言說內(nèi)容和重要言說手段。因為“寓言”言說具有以下特點:
1.以具體形象的方式言說抽象道理
寓言,顧名思義,就是含有寓意的言語,是一種借助具體形象來說明抽象道理的言說方式。寓言具有雙重結構:表面看是一個語言精練、形象鮮明、情節(jié)單一、常用想象、怪誕和夸張的手法來塑造具有荒誕色彩的人物、事件或主題,即“寓體”,而故事背后卻隱含著自己對時政真知灼見的思想和見解,即“寓意”。是先秦諸子兜售其政治主張、哲學思想的重要依據(jù)和言說手段。于是以具體形象言說抽象道理(化抽象說理為具象敘述),或不離具體的抽象言說(在具體形象的敘述中說理)成為主流。這種思維的運思方式和言說方式,是言說主體和言說對象在言說環(huán)境氛圍下達到“上下和親而不怨”的最佳效果而采取的言說表現(xiàn)手段,其言說目的是通過“寓言”的“能指”,達到和實現(xiàn)諸子思想的“所指”。莊子采用“寓言”、“重言”的言說方式,不僅出于遵循和符合禮樂政治言說倫理原則、以及世人多不信于自己言說的考慮,也是出于使言說對象能形象地理解和接受自己思想觀念的需要。
以散見于《莊子》散文中的“寓言”言說為例,其“寓言”所刻畫的重點不在于故事情節(jié)建構的跌宕曲折,人物形象塑造的生動形象,場景描摹的具體細膩,而在于言說主體與言說對象的大量對白,甚至有些連篇累牘的對話,假借他人(它物)之口來表達思想觀念、哲學主張。通過對言說內(nèi)容的精心設計,使人感到莊子說理的精析巧妙,議論的磅礴氣勢,思想的博大精深。《莊子·應帝王》通過南海帝倏,北海帝忽,為報答中央帝混沌之德而“日鑿一竅,七日而混沌死。”來闡釋哲學思想:人的本性是自然的,如果有意地加上心機、智巧等等小聰明,人純凈的本性就會遭到破壞而死亡。
《莊子·盜跖》以“盜跖”、“子張問于滿茍德”、“無足問于知和”三個“寓言”、“重言”故事,構建成一篇完整的言說整體,通過層層說理,意在建立莊子破除名利觀念,指出名利權勢對人的身心的危害,并將儒家的圣賢名士諷為殘命傷性的人的思想。為使說理更富生動形象性,在“盜跖”篇章中對“孔子率其弟子游說盜跖”的簡要情節(jié)虛構;以盜跖“目如明星”、“發(fā)上指冠”、“案劍瞠目”、“聲如乳虎”等某一形象特征的突出描摹,以及“子張與滿茍德”、“無知與知和”的充滿睿智的辯駁,來闡釋和印證莊子的這一淡泊名利,無羈于世俗的思想觀念。
從《莊子·逍遙游》以“鵬之徙于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去以六月息者也?!焙万枧c學鳩笑之曰:“我決起而飛,搶榆枋,時則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奚以之九萬里而南為·”的對比敘述和刻畫,生動形象地再現(xiàn)了莊子超然物外,任天適性的精神境界。
《秋水》無論是對虛構中的神:河伯與北海若的對話論辯;生活中的物:埳井之蛙與東海之鱉的不同生活環(huán)境描述;或是以言說主體而出現(xiàn)于文本中的莊子、孔子、惠子人物形象,其故事敘述、情節(jié)展開、形象塑造等莫不是以為闡釋和論證莊子:道無所不在,要應合自然,順應天道,“上善若水”的哲理觀念而服務。
2.尋求“寓言”言說的意義,而非追求“寓言”本身的真相
如果說《莊子》寓言多取材于神話傳說、動物故事、奇人其事、想象豐富、情節(jié)奇特,運用充滿濃郁奇幻色彩的“寓言”言說來展示自己的豐富思想和人生哲理,那么《孟子》《呂氏春秋》《晏子春秋》《韓非子》《墨子》等諸子的寓言則多取材于歷史故事和生活故事。對于歷史故事和生活故事的選用和剪裁,諸子關注的不是如何去真實記錄、描述和反映生活,而是精心設計在與言說對象的言說交際過程中,如何巧妙運用來源于歷史、生活而又經(jīng)過自己精心虛構、編制、加工的“寓言”,通過對描述對象某個特征的有意放大、變形、夸張、甚至怪誕的渲染,來作為闡釋自己政治主張,哲學思想的重要依據(jù)。警示言說對象對自己某種觀念、見解的注意。因此“寓言”中形象,大多采取概括性的、粗線條式的記述手法。如《韓非子·自相矛盾》中用一個楚國商人賣什么都不能刺穿的盾和什么都能刺穿的矛,這種在現(xiàn)實生活中根本不可能存在的“事實真相”故事,來言說禮制和法制的不可并存的道理;《韓非子·守株待兔》中對宋國一個種田人愚蠢做法的描述,結尾處用警醒的議論“今欲以先王之政,治當世之民,皆守株之類也”,批判那些墨守成規(guī)、頑固守舊的陳腐思想;《呂氏春秋·掩耳盜鈴》用夸張的漫畫式筆調(diào)勾勒出一個自欺欺人的形象,來闡釋凡是客觀存在的東西,它不會依人的主觀意志、行為而改變;《呂氏春秋·刻舟求劍》塑造一個墨守成規(guī)、死守教條的楚人形象,嘲諷那些拘泥成法、不知變通的人。《韓非子·鄭人買履》則借一個寧可相信自己腳的尺碼而不相信自己的腳的人,譏諷那些墨守成規(guī)、迷信教條而不尊重客觀事實的人等等。這些“愚人形象”給“寓言”言說帶來了旨意悠長的意味:這樣的“傻”并不是真正的生活中的“蠢”,而是在某種事理上的“不開竅”,他們經(jīng)常會做些現(xiàn)實生活中沒有理由出現(xiàn)的,看似“違背常理”又非“違背常理”的事情來。這種傻味、愚拙味在“寓言”形象上實際就是一種審美的趣味,它在為言說對象帶來可愛和可笑的種種令人愉悅的感受的同時,又使言說對象認識到“寓言”背后意味深遠的旨意。這種感受除了使言說對象感受到“傻”形象的特殊味兒外,更重要的是實現(xiàn)最大程度上幫助言說對象認識現(xiàn)象背后的真理。
由此可見,諸子散文大量運用“寓言”言說,其目的是要通過言說內(nèi)容所呈現(xiàn)出的主旨,形象、情節(jié),使言說對象依據(jù)自己的生活體驗,激發(fā)情感活動,達到言說主體與言說對象在某種精神層面的共鳴,從而實現(xiàn)寓言言說內(nèi)容所隱含的內(nèi)在的豐富意義。因此,先秦諸子在寓言的虛構編制上,強調(diào)和重視的是寓言的寓意,而非寓言本質的真相。是言說主體通過描述一種簡短而又生動的情節(jié),塑造一個簡潔而又典型的形象,展示一個單一而又鮮明的主旨,一步步將被言說對象引導到特定的言說環(huán)境中,使被言說對象信服于言說主體的說理,從而達到葉燮“呈于象,感于目,會于心”的境界。
3.重在對言說對象情感的“激起”,實現(xiàn)諸子言說的目的
面對諸侯列國紛爭的現(xiàn)實,諸子以雄辯的口才,機智的應變能力,在好辯尚爭的風氣下,施展各自的智慧,為了實現(xiàn)所謂“一言以興邦,一言以喪邦”目的,諸子百家常常在言說環(huán)境中利用人們共有的生活經(jīng)驗和生活情感,巧妙機智地設計“寓言”言說內(nèi)容,激發(fā)言說對象與自己在情感上產(chǎn)生共鳴體驗,同時也能通過這一委婉言說,將不可直說或不易言說的觀點主張表述出來,從而達到諷諫、說理目的。即先秦諸子在對社會、諸侯宣揚自己的思想觀念和生活哲理時,不是把思想觀念、生活哲理作為對立的客觀現(xiàn)象來言說,而是把自己作為置身于其中的某一種行為和過程來參與,因此在言說中也充滿了言說主體切身的感受和體驗,不像通常那樣講這個“理”,也不像通常那樣用這個“言”,而是在論述其思想和哲理時也使人感覺是在言說諸子自身的經(jīng)驗和體會?!睹献印す珜O丑上》孟子向公孫丑言說如何贍養(yǎng)浩然正氣,先講要用正義去培養(yǎng)它;不要傷害它;要日積月累,時刻記住它,但千萬不要操之過急;緊接著用《揠苗助長來》闡釋:凡事要按規(guī)律辦事,否則欲速則不達。類似于這種用“寓言”言說來闡釋論證先秦諸子自己思想觀念、生活哲理的言說方式在諸子散文中枚不勝數(shù):《孟子·緣木求魚》說明行事的方向、方法不對,必將徒勞而無功;《莊子·庖丁解牛》闡釋只有通過長期的實踐、研究,才能掌握知識和技能;《孟子·學奕》說明學習之道,雖有良師,但學習是否專心致志,效果卻大不一樣;《莊子·涸轍之魚》和《韓非子·遠水不救近火》說明舍近求遠,是解決不了急迫問題的;《孟子·楚人學齊語》說明一個人學習哪國語言,關鍵看他生活在哪個國家;《孟子·月攘一雞》告誡治國者發(fā)現(xiàn)自己的錯誤后就應痛下決心,堅決改正?!秴问洗呵铩こ巫油鼍l衣》批判那些為了彌補自己的損失而損害別人的利益,還公然宣稱其行為使被掠奪者得到了利益的強盜邏輯;《韓非子·諱疾忌醫(yī)》告訴人們要防微杜漸,防患于未然;《韓非子·和氏獻璧》的故事說明在認識真理的道路上會遇到挫折,需要作出犧牲,但只要堅持到底,不折不撓,真理終將會被人們所認識、所掌握?!俄n非子·擊鼓戲民》說明在事關重大的事情上,千萬玩不得兒戲。如果拿原則問題開玩笑,就會失信于民,招致大禍;《韓非子·魯人搬遷》說明要發(fā)揮自己的專長,必須找到合適的地方,如果找錯了地方,長處就會變成短處;《墨子·楚王好細腰》勸告領導者要注意自己的言行?!秴问洗呵铩ⅠR取道》批判了治國者不講究正確方法而只知靠嚴刑峻法實行統(tǒng)治的現(xiàn)象等等。
余論
寓言,作為一種特殊的文學樣式鼎盛于先秦時期,這種散見于歷史散文、諸子散文中的“寓言”言說,是作為言說主體的諸子百家,在嚴格遵守禮樂政治言說倫理標準要求下,為了說服言說對象,達到諷諫、說理目的,使言說對象由衷的接受、甚至采納諸子思想觀念而虛構編制出來的。
諸子運用寓言言說的目的,是為了證明自己的觀點的正確性。以此來向社會、向諸侯兜售自己觀點主張,實現(xiàn)自身價值,謀求一官半職的重要言說手段。在諸子文章中,寓言不是單獨的存在,而是諸子議論散文中的一個有機組成部分。它或者作為譬喻,使所講的道理淺顯易懂,悅耳動聽;或者作為寄托,把要說的道理,通過寓言中的形象表達出來;或者作為論證,用寓言中所說的事情證明文章的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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