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雙龍
鐵二爺站在公路的邊上,看著來來往往的車輛,骯臟的想法一次又一次涌上心頭,同時他為自己的這個想法感到悲哀。
過了臘月二十三小年,外出討生計的人陸續(xù)往家趕,這也是每年讓鐵二爺瞧著心痛的景象。想當(dāng)年鐵二爺也是條鐵錚錚的漢子,文革那會兒是走江湖的獸醫(yī)。給驢馬按掌鏟蹄,再倔的驢馬也“治”得服服帖帖。
鐵二爺?shù)氖炙嚊]的說。有一句話叫:“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痹阼F二爺手里死的驢馬不多,鐵二爺?shù)搅苏l家給牲口看病,只要用手摸摸牲口的脖子下邊,呵呵笑兩聲說:“死不了,死了朝我說話?!敝骷以揪o張的心情就頓時放松了不少。
鐵二爺說話像吃鐵,往往讓問話的人硬生生吃了一塊鐵。比方說,有一回生產(chǎn)隊種麥子,兒子前面把著犁,鐵二爺在后面氣喘吁吁地捧著糞筐鋪糞。兒子于心不忍,就說:“爸,我來鋪,您把犁?”哪知鐵二爺大眼睛瞪著兒子,沒好氣地說:“哭啥,我身體硬梆著呢,不稀罕你的幾股馬尿。”當(dāng)時干活的人把這個故事傳開去,加之他輩分大,在家排行老二,于是大家給了他“鐵二爺”這個綽號。
鐵二爺在文革不久被打倒了,罪名是“泄露國家機(jī)密”。據(jù)說一次鐵二爺喝高了,逢人說他在鄉(xiāng)政府見過存放的槍炮。于是乎便過上了戴尖尖帽游街,整晚沒完沒了交代罪行的日子。后來罪行加重,原因是一天人家讓他趕著生產(chǎn)隊的羊去放,不料被狼叼走了一只,回來沒完沒了地讓他交代為什么沒照看好羊被狼叼走的問題。鐵二爺熬不過竟然說是故意讓狼叼走羊,讓社員少剪羊毛少攢糞。于是再多一條罪名“破壞集體財產(chǎn)”。
鐵二爺說話硬歸硬,命運(yùn)之神沒有怎么眷顧他,鐵二爺好不容易熬過了文革,卻送走了老伴和兒子。他們到了極樂世界,不再成天跟著鐵二爺吃鐵了,兒媳自然沒法跟鐵二爺一塊過活,改嫁去找自己的生活了。鐵二爺鐵著心,憑著手藝養(yǎng)活自己的孫子。
歲月荏苒,光陰如梭。一晃自己的孫子二十出頭了。在鐵二爺?shù)氖掷镱^自然沒讀成書,跟著進(jìn)城打工的潮流飄向了城市,一走就音訊全無。
鐵二爺?shù)搅孙L(fēng)燭殘年,奔走賺錢的活做不了。雖說近年來社會好了,鐵二爺有低保,可一個人生一頓熟一頓飯的日子實在過著寂寞,所以今天想找死,想以一死來一了百了,人生就畫了一個句號,雖不完美,甚至有點兒被人唾棄,但于己是不錯的結(jié)局。往后再思量,如果病了、癱了,床前恓惶的景象,想著是一種后怕。
鐵二爺越想越覺得人生的晚景不勝凄涼,前面的路仿佛沒有盼頭。公路上已經(jīng)過去了好幾輛車,鐵二爺遲疑著,猶豫著。自己一輩子做事雖算不得光明磊落,但還算無愧于天地,今天這個想法,并不是自己愿意這么做,可一個人心中的苦楚,并非人人都能理解。
管他呢!縱然一世英雄,老了也變狗熊一個。人就是這樣,歷史上的廉頗不就是如此,統(tǒng)帥三軍何等英雄,讓敵人聞風(fēng)喪膽,暮年也是個頻繁上廁所的老廢材。
無需多想了,閉眼向路中間緊邁兩步,“咣當(dāng)”一聲,老伴、兒子就團(tuán)圓了。鐵二爺迷糊著,鬼迷心竅般地朝路中間緊走兩步。
“嘎——”一聲汽車凄厲的尖叫,鐵二爺本能地?fù)涞乖诘?。暫短的寂靜之后,鐵二爺分明聽到了一個憤怒之極的咒罵聲:“找死?。 蹦倪z憾便爬上了心頭。
“害我啊,我也不容易,大爺!”來人攙著鐵二爺?shù)母觳怖饋?。鐵二爺抬頭一看,嘴一咧“哇”地哭了。
這張憤怒的臉是鐵二爺朝思夜想的那張臉。“爺爺,是您??!”爺孫倆緊緊地抱在了一起。(責(zé)任編輯 梁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