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紅這幾天神情恍惚,一顆心總是懸在半空。她強打精神坐在靠近門口的收銀臺里,可餐廳外,每一次的剎車聲都會讓她感到一種車輪碾過身心的疼痛。
“王紅,拿兩瓶紅酒!”前廳領班敲著柜臺喊著。
她急忙站起身來去拿酒,可指尖剛剛碰到那瓶紅酒,手就像被燙到了一樣,倏的縮了回來。一股暗紅的液體驀然間向她噴涌而來,令她的眼前一片昏暗。
一陣剎車聲,碾過了王紅的心,廠長笑容可掬地陪著七、八位領導走了進來。王紅低下了頭,閉上眼睛,可還是看見了廠長那雙令她脊背發(fā)涼的眼睛。
王紅供職的餐廳隸屬于鑄管廠,每月只有300多元的工資。自從丈夫工傷在家休養(yǎng)后,家里的日子就同丈夫的心情一樣縫縫補補地打滿了補丁。她見一些腦子活絡的人在工廠主街的中心路段蓋起了小門市房,買賣做的都很紅火,自己就活了心。
恰巧那天,省工業(yè)局的領導下來訪貧問苦,開展送溫暖活動。就餐期間,鑄管廠廠長陪著省局的女局長出來接聽電話。王紅見廠長一臉高興狀,就硬著頭皮和他說了自己的處境和想法。
廠長聽罷,關切地說:“你們家的日子確實挺難,這么多年來一直也都是廠里幫扶的對象?,F(xiàn)在你們有這想法,是好事啊,廠里支持!明天你們就選個地方,我再讓工會給你們解決點磚瓦砂石,把房子蓋起來,做點小買賣,你們也就從根本上脫貧致富了?!?/p>
廠長的一席話說得王紅有點迷糊。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成了廠里的幫扶對象,但見廠長這么熱情地答應了,心里很是感動。
省領導的臉上也露出了贊許的笑容。
王紅不知道如何表達自己的感激之情,便自己掏錢買了幾個光鮮的橙子,橫切成薄片,放在高腳杯里,對上紅酒,敬給那位給她帶來好運的女局長。
女局長品了一點,臉上露出了笑容,連連稱贊王紅調的酒很爽口。
廠長的臉便也紅潤起來。
那晚的酒喝到了半夜。
第二天,王紅便和丈夫忙了起來。
好的位置已經被人挑了去,夫妻兩個選來選去只選了個餐廳拐角的小空地,但還是歡天喜地地取出了家里僅有的7000元存款,忙著備料、雇工。
蔬菜店開業(yè)那天,夫妻倆的心也像噼噼啪啪的鞭炮一樣飛濺著歡快的火花。丈夫瘸著一條腿,每日里忙忙活活的,陰郁的臉上終于開出了花朵般的笑容。
沒事的時候兩個人就在一起算計著什么時間能把蓋房的錢掙回來,再用多久的時間可以存下多少存款,蒼白的日子就在他們扳著手指的憧憬中有了滋味和奔頭。
又一陣剎車聲,從王紅的心頭碾過,她的心疼得一顫一顫的。
“你的房子礙事就得拆,這沒什么好商量的。”廠長坐在舒適的辦公椅上,聲音冷冰冰。
“可當初蓋房的時候也是你批的呀!俺家就7000多塊錢全花上了!”王紅濕淋淋的臉上分不清是汗還是淚。
“房子是臨時的,廠里要用地方了就得拆!沒商量!”廠長的話斬釘截鐵,像一把冰冷的利劍,截斷了王紅心里僅存的最后一點希望。
拆房子的那天,憨直倔強的丈夫守在房子里,任憑推土機隆隆作響,寧死不肯出來。廠長急了,就警告王紅,再不把家人勸走,明天就不用來上班了。
推土機在人們的觀望嘆息中推了過去,一地的磚瓦玻璃碎片如同砸在了一家人的心上。王紅的心一陣劇痛,暈了過去,閉上眼睛的一剎那,她看見一股暗紅的東西在她面前噴過。
房子被推平了,幾天后被抹上了光滑的水泥面,領導們就餐時來回調轉車頭就更從容些了。而丈夫卻病在了床上,咯血,十幾天也沒起來。
每天飯時,都有一陣接一陣的剎車聲,餐廳里的人忽地多了起來。因為工廠效益下滑,拖欠工資,一些工人離崗自謀生路,有的還去省里上訪告狀,就引來了一個又一個的檢查組和工作組。
一個又一個的檢查組和工作組來了,就得接待就得吃飯,因此,餐廳里的人就忽地多了起來。
“王紅,來一瓶紅酒?!鼻皬d領班手忙腳亂地在兩個雅間門口喊著。
王紅楞了一下神,急忙答應著,拿出一瓶紅酒慌慌張張地去了領導們就餐的雅間。推開門,就看見了廠長紅潤的臉上那雙令她心寒的眼睛,她的心咚咚地跳著,又懸在了半空。
廠長若無其事地招呼著:“來來來,小王,先給領導把酒滿上。”
暗紅的液體在杯里輕輕地翻涌著,一點一點地又沖撞開了她極力想鎖住的記憶,她的心抽搐了一下,手一軟,酒瓶“啪”的一聲摔在了地上,紅色的汁液在地上蕩漾開來。
驚怔的一瞬間,王紅從地上蕩漾開來的紅色汁液中,她真切地看見了丈夫咯血的唇和那張痛苦的面孔……
不久,王紅就被廠長調離餐廳。調離的理由是:王紅懼怕紅酒。
那些常來的領導都覺得有點遺憾,說他們最喜歡王紅調制的紅酒。
作者簡介:李玉蘭,中國散文學會會員、黑龍江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虎林市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在《散文詩》《小說月刊》《北方文學》《詩林》等發(fā)表作品數(shù)百篇。榮獲2007年全國十佳散文詩人提名獎。著有散文詩集、詩歌集、散文集等。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