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覺得湖比海美,尤其是那種超過180度的。
無邊際的海洋,美則美矣,久了卻荒神。湖不一樣,湖是有多重邊界的。那重重邊界,像紅樓里的屏風,翠園外的芭蕉,恰好的映襯了空間之美,尤其如果那空間是一潭碧水。所以湖要有山,沒有山的湖,就像是少了靈魂。
中國第一大湖青海湖,在我的眼里,始終缺了些什么。我喜歡湖山之間似有若無的曖昧,青海湖的廣闊則過于直白,藍是無遮攔的藍,不像在大理,從東岸漁村在清晨看洱海,頂著點點白雪的蒼山與水面相融,又因天上詭異瞬變的云彩的吸引,仿佛要離水而去。同樣是高原湖泊,帕米爾上的卡拉庫里湖,有著晶瑩剔透的墓士塔格雪峰相映,就比青海湖仿佛要高出幾個品格來。
然而這一切都沒什么,因為我遇見了貝加爾湖。
我總覺得,和一地一人相見的時間很重要,剛好貝加爾湖就撞上了最好的時光。在喀山到烏蘭烏德橫穿歐亞的79小時火車的最后幾小時里,我和它相遇。那是凌晨四點,在西伯利亞火車窗外,天晴日淡,大雪白慘慘化成霧,盤旋在如冰清透的貝加爾湖水上。長山掛雪,湖畔春枝,有羈絆無拘束,有蠢闊海洋不懂的自由。
念念不忘,終究還是在烏蘭烏德三天后,走回頭路看湖。
依然坐的是火車,那是下午。已經(jīng)沒有如仙的晨霧,一片藍色光影上,漠北的雪始終掛在枝頭。雖然抵達伊爾庫茨克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下午7點,然而漠北的初夏還是金光燦燦。伊爾庫茨克跟烏蘭烏德比起來,更像一個標準的“俄羅斯遠東”城市。至少大街上的行人大部分都是一副高挺的俄羅斯臉。但我還是找到了一家布里亞特餐廳,這是我在俄12天最像中餐的一餐。
第二天早晨,乘坐旅館幫忙訂的小巴士前往奧爾洪島。這個七百三十平方公里的島嶼位于貝加爾湖的中部,伊爾庫茨克位于湖的西南方。我們大概花了五個小時,才抵達上島的碼頭,一路森林草原無邊,難以想象蘇武牧羊時的寂寞。陽光給了人錯覺。當我下車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即使是陣陣微風,也是寒涼入身。我站在島上最大的村莊。去找那間最著名的Nikita民宿,它是島上最早為游人服務的旅社,至少英文沒有問題,這在驕傲的俄羅斯鄉(xiāng)下,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Nikita的院落,寬廣得像是毫不在意土地的草原鄉(xiāng)紳。五六間獨立的雙層木屋別墅,每座都寬厚而溫暖。我選擇了最靠湖的一棟,在二樓寬廣的臥房里,刺眼的陽光透過窗戶照在茶座上,那是七點,湖外的群山延綿,過了兩個小時后,才掛上了明媚的月亮和星辰。
睡到早上八點,推窗看湖,天空陰沉,湖上有白霧列隊而來。吃了俄羅斯人熱愛的煎餅和茶,坐上本地司機的車,開向島的北方——即使是北方,也不過是貝加爾湖的中央,離北岸仍然千里迢迢。在湖的北岸,有被視為人間奇跡的BAM鐵路,它是西伯利亞大鐵路的一個分支,它不可思議地向北穿過地圖上一個空白的區(qū)域,這里幾乎沒有城鎮(zhèn),甚至沒有鋪過的路。這個神秘而漫長的鐵路所過之處,一片荒涼。從斯大林時代就開始修建,直到1991年才完工。
我是沒有時間再去了。不如珍惜眼前的壯闊。我們的司機是個大臉盤的布里亞特人,并不會說英文,但我們能懂得他在每一個風景如畫的地方,停留時間的命令。車子沿著崎嶇土路一路往北,車頭的轉(zhuǎn)經(jīng)筒不停地轉(zhuǎn)——雖然島上并無寺廟,但看起來人們?nèi)员3至艘欢ǖ男叛觥?/p>
我們穿過只要150盧布的國家森林公園,終于抵達cape khoboy北角,黛色的青山與裸露的石坡護衛(wèi)著這片浩浩蕩蕩的水,湖水深似海洋無邊如天際。冰冷的西伯利亞風打在身上,人只能在巖石上下攀援來取暖,栓在樹上的哈達飄滾在風中,紅色巖石如同鮮艷的花朵開放在海上。
寒冷狂烈的湖風下,我們的司機居然能在樹下迅速燒起火,給我們煮貝加爾湖的鮮魚湯,加一份夾乳酪的三明治就是午餐。而我的鄰居,一個會說一些英文的俄國大叔,從衣服里忽然拿出一支伏特加來,在歡呼聲中,一口悶嗆到的我,回頭北望,仿佛醉意可以流去那北方無邊無際的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