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曉夢(mèng)

馬湖

這夜到底有多深？

最強(qiáng)的車燈也看不到盡頭

黑暗背后還是黑暗

屬于馬湖的，除了雨水還是雨水

一夜的雨水，洗去我千里奔馳的灰塵

這一夜，我們?cè)诿汐@的酒店

安靜得沒有做一個(gè)夢(mèng)

這是十月第四天的馬湖

堆石壩下秋收后的玉米地

一片禿廢。湖邊等待秋收的田野

成熟的水稻還在高昂著頭顱

成群結(jié)隊(duì)的山羊，成群結(jié)隊(duì)走向山林

僅有一絲光亮的天空中

更多的雨水在烏云背后集結(jié)

由近及遠(yuǎn)的群山正在醞釀感情

這遼闊的湖面，上好的畫布

云卷云舒，一幅大寫意的潑墨山水

醉了多少千里而來的游人

岸邊的一棵樹一條船

無疑是最好的取景道具

兩個(gè)游泳的人，不斷拉長馬湖兩岸的距離

時(shí)間都到哪兒去了？

1700多年前孟獲看到的金龜戰(zhàn)蘭蛇

如今死而復(fù)生，終日香火繚繞

人世間的功名財(cái)富和姻緣

都隨峭壁之外峽谷之中的金沙江

滾滾奔流一路向東

岸邊的一條狗，望著馬湖一動(dòng)不動(dòng)

又是一個(gè)夜晚，又是一夜雨

雨水中低頭的菊，你又想起了誰？

倒影

我看見河的倒影

燈的倒影，樓的倒影

這么多的倒影，這么多的夜景

最愛那一灣血紅倒影

血的紅，紅的血

在暗黑的河流，在流動(dòng)的舞臺(tái)

一些心事浮在水面

一些渴望潛水飄流

一點(diǎn)一點(diǎn)，輕舞飛揚(yáng)

飛升的是未完的詩篇

流走的是不舍的依戀

一點(diǎn)也不神秘，一點(diǎn)也不真實(shí)

永遠(yuǎn)無法抵達(dá)河水的根部

暗紅色的倒影，暗紅色的詩篇

靜靜訴說，這夜的上半身光景

訴說你看得見和看不見的孤獨(dú)

這夜色倒影，血紅色的倒影

把一個(gè)近視眼的迷茫和無奈

交給河流，交給足夠?qū)捜莸乃?/p>

洗凈有些墨跡的右手

用左手關(guān)上門和窗

在這不算潮濕的夜晚

點(diǎn)燃一支煙，丈量你和河的距離

睡蓮

仿佛是一場(chǎng)夢(mèng)，一場(chǎng)不知經(jīng)年的夢(mèng)

睡蓮，飽食普照寺香火的睡蓮

最終在八月的一陣山風(fēng)中醒來

在我不經(jīng)意的回眸中醒來

一朵粉紅，一朵粉黃

一朵在左，一朵在右

在天空方正的院井里

在佛堂前的兩汪水池里

在高出水面的彌勒佛身后

蓮花，靜靜地，靜靜地開

那么多的香客從你跟前走過

那么多的人低頭把你錯(cuò)過

絕對(duì)的驚喜。世俗之人

除了不同角度的拍照

還恨不得把你偷走

對(duì)美的他們從來都是自私的

但是蓮，笑意盈盈的蓮

粉臉上掛著山中雨露的蓮

水里的兩朵花，就像萬人膜拜的佛

一直在那里。安靜，安祥，安謚，安寧

絕世的蓮啊，睡也是醒著

絕世的花啊，綻放也是睡著

緣和份，就在那里

再多的香火也拜不出佛的真身

再多的香火也終將被風(fēng)吹散

只有你安睡在水中。以泥作枕

一睡不知經(jīng)年。哪怕被風(fēng)喚醒

也只是在佛的身后，靜靜地開

讓燈光照過來

這是夜晚最初的部分，

滿街都是急著回家的人。

天空中飄著雨，秋天的雨。

涼涼的風(fēng)，追著他們的腳步。

讓燈光照過來，照亮他們回家的路。

夜色中的一棵樹，

把夜分割成上下兩部分。

我看見，那些朝北的窗，

都已打開，都在等待

燈光照過來。都在等待

這一家的主人平安歸來，

在溫暖的燈光下，用一杯熱茶，

或者一碗熱湯，溫暖秋風(fēng)吹涼的胃，

溫暖秋雨打濕的心房。

從一棵樹到另一棵樹，

秋天的夜晚高過兩棵樹。

有風(fēng)吹過，滿院子的樹都在讓路，

讓一個(gè)下深夜班回家的人，

手提燈光，在夜的最深處，

看看這么好的夜晚，誰還沒有做夢(mèng)。

暗門

在河的對(duì)岸

在水的邊上

有一道暗門

一半在水里

一半在岸上

那個(gè)叫香君的小姐

在樓上

在河的對(duì)岸

左邊是夫子廟

右邊是貢院

中間是狀元橋

狀元騎馬走過橋

可以看到青樓

看到烏衣巷的王謝堂前燕

巷口斜陽照在狀元臉上

臉上半是清醒半是糊涂

寫著書中自有顏如玉

寫著書中自有黃金屋

有名有姓的文武狀元

1300多年，也不過839人

他們?nèi)简T馬過橋

在他們身后，讀書人何止千萬

在他們面前，青樓和員外何止千萬

更多的讀書人

借著夜色，撐一艘小船

悄悄過河，進(jìn)入暗門

上到青樓。于是有了

十里秦淮的夜夜絲竹

于是有了，流芳百世的

秦淮八艷：顧橫波、董小宛

卞玉京、李香君、寇白門

馬湘蘭、柳如是、陳圓圓

往事越千年

如今秦淮河，夜色依舊

青樓還在，烏衣巷斜陽依舊

夫子廟還在，貢院也還在

終日香火依舊，都是些求功名的后生

只是拜完孔夫子，轉(zhuǎn)身信步走過狀元橋

馬匹和船，不過是游客的道具

只有那水邊的暗門

還在黑漆漆的夜里

門洞大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