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霞 黎昌抱[浙江財經(jīng)大學外國語學院,杭州 310018]
意識形態(tài)視角下《女勇士》敏感詞語漢譯探究
⊙何霞 黎昌抱[浙江財經(jīng)大學外國語學院,杭州 310018]
湯亭亭創(chuàng)造性寫作的《女勇士》,在北美社會如“眾星捧月”般地被廣泛閱讀研究。同樣,要把這一承擔著中美文化交流和傳播重任的作品譯回“故國”——中國并得到同等關注,這對譯者來說是一個巨大的挑戰(zhàn),因為譯者在翻譯過程中必然受到當時的社會意識形態(tài)及譯者個人的意識形態(tài)的影響。本文將從意識形態(tài)角度出發(fā),探析《女勇士》的敏感詞語漢譯現(xiàn)象。
意識形態(tài)《女勇士》敏感詞語 漢譯
著名華裔美國作家湯亭亭的處女作《女勇士》被認為是華裔美國文學走向美國主流文學的代表作,最具里程碑意義。由于作者特殊的華裔身份,為了迎合西方讀者并在強勢的西方主流社會找到一席之地,這部作品以中國為背景,采用夾雜著漢文化元素的英文講述了第一代和第二代美國華裔的生活經(jīng)歷,改編了大量中國傳統(tǒng)文化和歷史典故,但其中也不乏對中國文化的誤解和對中國人的丑化。該小說被南京大學張子清教授選為“美國華裔文學精品”之一,并由李劍波和陸承毅于1998年翻譯出版。下面擬從意識形態(tài)角度對《女勇士》敏感詞語漢譯現(xiàn)象做一探討。
學界目前對《女勇士》漢譯研究主要有三個方面:一是文化身份的構建研究。代表性成果有周文革和楊琦的《從后殖民翻譯看〈女勇士〉的文化身份構建》(2013),他們從后殖民角度分析了原作中的文化雜合翻譯現(xiàn)象。楊琦的《〈女勇士〉漢譯中的文化身份構建》(2014)從影響《女勇士》漢譯的因素出發(fā),分析了翻譯過程中構建出來的文化身份;二是回譯研究。華滿元(2011)從互文性理論視角分析了英原文與中國文化的互文性以及英原文與漢譯文之間的互文性,并從接受美學理論視角討論了漢譯文的回譯現(xiàn)象。馬慧(2013)基于斯皮瓦克的翻譯理論分析了《女勇士》漢譯本中中國文化元素的回譯及回譯過程中的譯者角色。梁月秋(2010)則分析了漢譯文對英原文中的語言雜合及文化雜合的創(chuàng)造性回譯翻譯;三是從女性主義翻譯視角進行研究。?;蹕桑?007)探討了譯者的性別意識在翻譯女性主義敘事策略過程中產(chǎn)生的影響。沈琛(2013)從哲學、道德、操作層面批判了傳統(tǒng)忠實觀,并在西方女性主義浪潮中重建翻譯的忠實觀,探討了在中國語境下《女勇士》漢譯的忠實情況?!杜率俊愤@部基于中國語境創(chuàng)作的文學作品,有不少內(nèi)容涉及中國的政治、宗教和倫理道德等意識形態(tài)。譯者想必會受到社會意識形態(tài)和個人意識形態(tài)的影響。縱觀研究現(xiàn)狀,學界多是從語言和文化層面進行討論,鮮有涉及影響漢譯過程的意識形態(tài)。
勒菲弗爾認為,控制文學翻譯主要有內(nèi)外兩個因素(即意識形態(tài)和詩學),內(nèi)因就是翻譯家、評論家、教師等組成的“專業(yè)人士”,外因則是擁有“促進翻譯進行和控制翻譯結果”權利的個人和代表國家利益的贊助人和出版社等。內(nèi)因(翻譯家及其詩學)需在外因(贊助人及其意識形態(tài))所確定的規(guī)則內(nèi)起作用。也就是說,“翻譯家”需要熟知并遵守社會意識形態(tài),操控他們有限的話語權力,使個人意識形態(tài)和社會意識形態(tài)共同指導翻譯活動。本文擬立足意識形態(tài)視角對《女勇士》漢譯中的政治詞語、宗教詞語和倫理道德詞語的漢譯現(xiàn)象做一探討。
1.政治詞語翻譯 在上世紀90年代初,中國剛剛打開國門,欲走向世界,正處在保守和開放的十字路口,是一個政治敏感和跨國交際尚不穩(wěn)定的階段。在這一政治敏感的國度,政治文化對翻譯的操控顯得尤為明顯?!白R時務”的譯者對譯入語并不是消極被動地接受,而是做出積極的反應,字里行間流露出符合時宜的政治文化觀點?!杜率俊纷g者具有較強的政治意識,對原文中的政治詞匯做出了積極處理。先請看下表:
意識形態(tài)詞語原作出現(xiàn)頻次譯作非對應頻次(比例)1 communist 20 5 15(75%)2 Mao 5 1 4(80%)3 revolution(ary)7 5 2(28%)譯作出現(xiàn)頻次
通過全文檢索,由上表可知:原作中communist一詞共出現(xiàn)20次,漢譯作中譯成“共產(chǎn)黨”的只有5次,非對應頻次比例達到75%;Mao一詞共出現(xiàn)5次,漢譯本中譯成“毛主席”的只有1次,非對應頻次比例高達80%;revolution(ary)共出現(xiàn)7次,漢譯作中譯成“革命”的是5次,非對應頻次達到28%。據(jù)筆者觀察,譯者對原作中這些詞語分別做了省卻不譯、淡化模糊處理和對應直譯的處理。
(1)省卻不譯
例1:If we overseas Chinese would just send money to the Communist bank,our relatives said,they might get a percentage of it for themselves.
譯文:如果把錢匯到銀行,其中的一部分就會被私吞。
例2:And the Communists are much too mischievous.
譯文:省卻不譯。
例3:Nobody wrote to tell us that Mao himself had been matched to an older girl when he was a child.
譯文:當時沒人寫信告訴我們,他小時候也曾與比自己大的女孩子訂過婚。
上述三例中,原作者對共產(chǎn)黨有不當描述,譯者受到意識形態(tài)的操縱和干涉,對原文中的敏感詞語省卻不譯,旨在響應黨的號召:“在改革開放、發(fā)展社會主義市場經(jīng)濟的新形勢下,堅持和加強黨的領導”(《中國共產(chǎn)黨黨章》,1997),進而維護了中國共產(chǎn)黨的領導。原作者對毛澤東同志婚姻的誤解,譯者采取省卻不譯的策略,與“禁止童養(yǎng)媳,禁止干涉婚姻自由”的精神保持一致(《中華人民共和國婚姻法》,1950)。
(2)淡化模糊處理
例4:It must’ve been the Communists who taught them those habits.
譯文:一定是中國的什么把他們教壞了。
例5:The Communists will kill me.
譯文:他們要殺我。
在例4和例5中,原作對共產(chǎn)黨有誤解甚至歪曲,譯者出于譯文句法結構完整需要,將Communists分別淡化模糊處理為“中國的什么”和“他們”。譯文這種淡化模糊的表達方式,可能很容易讓中國讀者意識到“中國的什么”和“他們”是指腐朽的“資本主義思想”和落后的“封建思想”,應自覺加以抵制。
例6:The revolutionaries had taken Fourth Aunt and Uncle’s store,house,and lands.They attacked the house and killed the grandfather and oldest daughter.
譯文:四姨媽的店、房子和土地被沒收了。工作人員沖進房來打死了祖父和大姑。
上例中,湯亭亭本想表達中國“文化大革命”時期的混亂動蕩,但是譯者巧妙地將“revolutionaries”淡化譯為“工作人員”而不是具有政治色彩的“紅衛(wèi)兵”,符合20世紀90年代中國“改革開放”的意識形態(tài)。
(3)對應直譯
例7:I’ve seen Communist pictures showing a contented woman sitting on her bunk sewing.
譯文:我曾看過一部共產(chǎn)黨的電影,影片中有個農(nóng)婦心滿意足地坐在炕上做針線活兒。
例8:May the communists light up the house on a girl’s birthday.
譯文:但愿共產(chǎn)黨在女孩子過生日的時候也能讓家中燈火通明。
例9:The Communists who say they have food and jobs for everybody.
譯文:共產(chǎn)黨說每個人都有飯吃,都有工作做。
上述三例中,原作對共產(chǎn)黨形象的描述是積極的,且與當時中國社會“婦女在政治、經(jīng)濟、文化、社會和家庭生活等方面享有與男子平等的權利”(《中華人民共和國婦女權益保障法》,1992)、“生男生女都一樣”(《國務院批轉中國計劃生育工作綱要【1995—2000】的通知》,1993)以及“逐步實現(xiàn)共同富?!保ā多囆∑侥涎仓v話》,1992)等要求和精神并無二致,于是,譯者出于社會及個人意識形態(tài)的影響,分別加以對應直譯。
例10:Chairman Mao encourages us now to give our paper replicas to the spirits of outstanding soldiers and workers,no matter whose ancestors they may be.
譯文:毛主席鼓勵我們把紙制的藝術復制品獻給那些優(yōu)秀戰(zhàn)士和工人的靈魂,不管他們是誰的祖先。
以上例句中,譯者將“Mao”譯為“毛主席”,與“毛澤東同志被公認為中國共產(chǎn)黨和中國各族人民的偉大領袖”(《關于建國以來黨的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1981)精神完全一致。
2.宗教詞語翻譯 每一種宗教都有其特定的文化背景和文化傳統(tǒng),不同民族擁有不同的宗教信仰和文化傳統(tǒng)。在翻譯不同的宗教文化元素時,為了達到文化交流的目的,譯者往往受到意識形態(tài)的操控?!杜率俊纷髌分饕婕暗淖诮逃蟹鸾毯突浇?。據(jù)筆者觀察,譯者對原作中的佛教詞語和基督教詞語分別加以意譯和直譯。
(1)意譯
例11:I had met a rabbit who taught me about self-immolation and how to speed up transmigration:one does not have to become worms first but can change directly into a human being.
譯文:我如何遇到一只兔子并從它身上懂得了如何自我犧牲來加速輪回。其實人不必先變作蛆蟲,可以直接還魂于人……
例12:After life,the rational soul ascends thedragon;the sentient soul descends the dragon.
譯文:人死之后,善人升天,惡人入地。
以上兩例中,譯者采用意譯方法,將劃線部分分別譯為中國佛教特有的“輪回”“還魂于人”“善人”和“惡人”,與“宗教界人士和信教群眾的權利和義務的統(tǒng)一,要把國家和人民的根本利益放在首位,承擔遵守憲法、法律、法規(guī)和政策的義務”(《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1982)的精神保持一致,旨在用佛教的教義,勸人去惡行善,遵守道義,弘揚“正”法,利于人心的團結、社會的穩(wěn)定和國家的長治久安。
(2)直譯
例13:The emigrants confused the gods by diverting their curses.
譯文:移民們?yōu)榱嗣曰笊耢`,更換了他們咒罵的措辭。
例14:How I had prayed for a white horse of my own white,the bad,mournful color and prayer bringing me to the attention of the god of the black-and-white nuns who gave us“holy cards”in the park.
譯文:我禱告的想法引起了我對那些穿黑白兩色衣服的修女們的上帝的注意,那些修女常在公園里向我們散發(fā)“圣卡”。
以上兩例中,譯者將“god”和“gods”分別直譯為“神”和“上帝”,因為在中國早期的文獻中已經(jīng)有“上帝”和“神”兩個概念,也體現(xiàn)了“各宗教一律平等”(《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1982)的要求。
3.倫理道德詞語翻譯 中國在漫長的封建社會中,其倫理文化的基礎是儒、道思想,三綱五常是封建社會的倫理觀。由于其千百年來封建文化的積淀,這一倫理觀念并沒有完全從人們思想中消除,人們在行為中自覺或不自覺地遵循著這一倫理規(guī)范。改革開放初期,中國社會仍是相對保守的社會。譯者主要采用回歸本土文化(歸化)的翻譯策略。
例15:In his rags he sat on the throne facing south, and we,a great red crowd,bowed to him three times.
譯文:他一身襤褸,在皇帝寶座上面南而坐。我們一片紅色的海洋,沖他三拜。
例16:Wearing my black embroidered wedding coat,I knelt at my parents-in-law’s feet,as I would have done as a bride.
譯文:換上黑色刺繡的婚禮服,我像新娘那樣跪在公婆面前。
例17:And suddenly I got very confused and lonely because I was at that moment telling her my list,and in the telling,it grew.No higher listener.No listener but myself.
譯文:猛然間,我感到分外困惑,分外孤單。我正在一條條地向母親傾訴我的不滿,與此同時,不滿的事情又在增多。除了我之外沒人在傾聽,沒有一個比我高級一點的聽眾。
例18:I have thought that my family, having settled among immigrants who had also been their neighbors in the ancestral land, needed to clean their name,and a wrong word would incite the kinspeople even here.
譯文:我想,我家和曾經(jīng)是鄉(xiāng)鄰的移民們居住在一起,需要顧及他們的名聲,出言不慎甚至可能激怒這里的鄉(xiāng)親。
上述四例分別表示了君臣關系、婆媳關系、母女關系和鄰里關系。譯者采用歸化翻譯策略,分別譯為“沖他三拜”“跪在公婆面前”“向母親傾訴不滿”和“顧忌他們的名聲”,體現(xiàn)了中國自古沿承的“尊卑有別”“長幼有分”“母慈子孝”和“慎言慎行”的儒家思想,提醒人們在發(fā)展經(jīng)濟的同時,不忘祖宗教誨,重視個人品德修養(yǎng)。
《女勇士》敏感詞的漢譯反映了社會和個人意識形態(tài)對譯者的操縱,因為在翻譯過程中,譯者難免會受到社會意識形態(tài)和個人意識形態(tài)的影響,并對原文進行適當?shù)膭h改和調整,而目的語文化也不可避免地對原語文化進行“文化政治實踐”的操縱,有時會創(chuàng)造出不同于源語的文化形象,使其在目的語文化中得以接受和傳播,這是各種政治文化之間相互妥協(xié)的過程,也是各國文學工作者為了弘揚文化而在各種意識形態(tài)下調整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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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何霞,浙江財經(jīng)大學外國語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翻譯理論與實踐;黎昌抱,博士,浙江財經(jīng)大學外國語學院教授,研究方向:翻譯學。
編輯:郭子君E-mail:guozijun0823@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