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章軾
周章軾,著名語文教育家,著有《徜徉在語文世界里》等。
時代在前進,語言在發(fā)展。在書面與口頭的語言運用中,時不時出現(xiàn)新的苗頭、新的做派,讓人耳目一新。語言有法,使用有則,但是在遵守語法的前提下,我們可以突破定勢,創(chuàng)新活用。
現(xiàn)掬來語言活用之新花數(shù)朵,以觀其妙。
《木蘭詩》敘寫木蘭代父從軍之壯舉,詩作開篇一個“女”字四次出現(xiàn),指代稱謂,十分微妙:
惟聞女嘆息(指代“她”)
問女何所思(指代“你”)
女亦無所思(指代“我”)
不聞爺娘喚女聲(指代“女兒”)
一個不起眼的“女”字,竟然在同一事件的敘述中,充當不同的稱謂:“她”“你”“我”“女兒 ”,文面 活絡,情感濃郁,和諧門第,孝順女兒,讀來十分感人。
一般來說,在同一事件中,一個詞只能指代一個對象,而不能兼指其他?!赌咎m詩》中的“女”多方稱代是否違反了這一語法規(guī)則呢?好像是,其實不是,詩人并未違反語法,雖然一“女”前后指代四者,而這四者實際上是同一個人——花木蘭。這“女”的“亂”用,竟有“亂花漸欲迷人眼”的奇妙效應,作者語言技巧之高超,藝術追求之大膽,令人佩服!
所謂擬聲,就是模擬某種聲音。不言而喻,有聲方能“擬”,無聲就無從“擬”。但偏有一種無聲的擬聲詞悄然出現(xiàn)。請看(不是請聽)個中奧妙:
“老人干枯的嘴唇微微顫抖了兩下,終于沒有發(fā)出聲來,咯噔一伸腿,離開了人世?!薄顾赖睦先耍蕷鈺r的腿部動作,微弱無力,不含有明顯的聲音,作者虛擬其聲,極言其事態(tài)的絕望、嚴重。這是事態(tài)擬聲。
“噩耗傳來,我的大腦‘嗡’地一下炸開了。”——一個虛擬的“嗡”聲,極言心態(tài)變化之劇。此乃心態(tài)擬聲。
“全身的熱血,沿著血管呼呼地向上躥,滿臉脹得通紅”——血液在血管中流動,竟然是呼呼有聲,那神態(tài)就可想而知了。此為神態(tài)擬聲。
“‘反右’斗爭中,這位仁兄上躥下跳,人稱響當當?shù)摹笈伞??!薄坏恰白笈伞保摇白蟆钡庙懏敭敚淦珗?zhí)瘋狂,由此可見一斑。姑且稱之為性態(tài)擬聲
“警察一到,圍觀的人呼啦一下全散開了”——人群散開之猛之快,由“呼啦”擬聲有力地表現(xiàn)出來。這是明顯的動態(tài)擬聲。
從上述例析中,我們看到,無聲虛擬,大有來頭,人世間某些動作、行為、現(xiàn)象,本無明顯聲響,但為了突出某種旨意,強調某一態(tài)勢,而借助夸張?zhí)摾L其聲,從而形成強烈的表達效果。我們不得不贊嘆為詞者的高明與膽識。
語素在詞中的位置、次序是恒定的,但某些合成詞將語素位置顛倒而用,可不可以呢?試看:“慶父不死,魯難不已。要治住‘官倒’,不可不治‘倒官’?!眱戎械摹肮俚埂敝腹賵鲋械官I倒賣之非法活動,而“官倒”顛倒過來而成的“倒官”則是指鉆營、陷進這種非法活動中的官員,一詞顛倒成兩詞,把事體的因果關系、治理之道揭示得清清楚楚。
抗戰(zhàn)時期的一句警言:“前方吃緊,后方吃緊?!薄俺浴薄熬o”兩個語素的顛倒易位,形成兩個意思截然不同的詞語,勾勒出當時極不和諧的社會世相圖:前方愛國將士浴血奮戰(zhàn),形勢危急;后方黨國要員趁火打劫,揮霍享樂。顛倒用詞,妙不可言!
光緒甲辰年,慈禧七十歲,當時的朝廷竟通令全國張貼統(tǒng)一的祝壽聯(lián):一人有慶,萬壽無疆。愛國志士章太炎,義憤填膺,巧改壽聯(lián),痛斥慈禧;
今日到南苑,明日到北海,何日再到古長安?嘆黎民膏血全枯,只余一人歌慶有
五十割琉球,六十割臺灣,而今又割東三省,痛赤縣邦圻益蹙,每逢萬壽祝疆無
改聯(lián)中“有慶”變“慶有”,“無疆”變“疆無”,嘲諷擊打,頓顯千鈞之力。
詞法顛倒,雕蟲小技,偶爾為之,有益有趣,若失度泛濫,則謬誤大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