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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回眸

2015-08-30 03:32:14文/郭
鄉(xiāng)音 2015年8期
關鍵詞:讀書

文/郭 華

少年回眸

文/郭 華

有人說:喜歡回憶是衰老的表現。這句話我贊成一半:如果一個人整日沉湎于回憶中,不再環(huán)視左右,更不瞻望前方,說明他的人生已經“定格”,也可以叫衰老了。但不可否認,人只有具備了一定的年齡,記憶板塊中才能下載足夠的文件,才能積淀足夠可供回憶的閱歷,這樣的記憶和回放卻不是衰老的同義語。一個民族有記憶,才能夠從波折坎坷中辨明道路;一個人有記憶,才能夠從是非曲直中分清美丑。所謂五千年文明史,無非是一個民族5000年的記憶。紀念抗戰(zhàn)勝利70周年,也無非是喚醒某種記憶,并以全民回憶的方式去強化記憶。

當然,我的記憶既沒有那樣驚心動魄,也沒有那樣蕩氣回腸,只是一個“草根”最普通的記憶。但是,我并不想因此而貶低我的回憶。正是因為有了許多草根,從廣度說,才有了草原;從厚度說,才有了草垛。再過五千年,中華民族有了一萬年文明史的時候,誰又敢說那一萬年文明的長河中,我們的記憶不是其中一點點,一點點……浪花呢!

少年與讀書

少年時,讀書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情。

一到四年級小學生,書包里只有兩本書,一本語文,一本算術。除此之外,對農村孩子來說,無書可讀。我算有個得天獨厚的條件,父親是小學教師,若干年教學生涯,到我上學識字時,他已攢下一箱子書。但大都是不同版本的教科書和教學參考書之類,沒有一本小說、科普類的讀物,最吸引人的也不過幾十本彩色封面的《輔導員》雜志。大概小學二年級時,我就生吞活剝地讀完了父親的所有藏書。讀書的愿望更加強烈,近乎饑渴。有位同學,家庭成分是地主,而我們家是貧農,但小伙伴們之間是沒有這種意識的。他有一本連環(huán)畫《香瓜娘》,借給我看了。還他書時,他說記得還有下冊,再幫我找找。于是一連六天放學后,我都去他家門口站著,等他找出下冊。大戶人家的對聯,不是每年用紅紙寫好再貼到門上去的,而是用朱紅油漆在門框上刷出對聯的底色,再用黑色的油漆直接往門框上寫字。如此則不用每年重新書寫,過年時用抹布擦去灰塵,又是一副煥然如新的對聯。

上聯是:讀書好耕田好說好就好;

下聯是:創(chuàng)業(yè)難守業(yè)難知難不難。

橫批是:耕讀人家。

站了六天,他家門口的對聯我都背過了,他卻沒能找到下冊,遺憾極了。若干年后我才知道,那本連環(huán)畫沒有下冊。偶爾得到一本書,便讀得十分認真,只差把書吃掉。一次借到一本連環(huán)畫,看過內文之后,偶然發(fā)現封底上印著一段話,大意是:親愛的讀者,看過這本書之后,對它的內容、繪畫、裝幀有什么意見,請您告訴我們。這下可犯愁了,給人家提點兒什么意見呢?把看過這本連環(huán)畫的幾個小伙伴叫來商量,誰也提不出意見。讀了人家的書,卻不能按要求提出意見,好長時間都覺得欠了人家一筆債。也是若干年后才知道,那只不過是幾句客氣話,可回可不回的。

實在找不到書讀,就去縣城的新華書店“看書”。那時候,雖然還沒實行雙休制,但星期六下午農村小學的老師都要到公社中心校去參加例會,學生自然就不再上學。吃過午飯就往縣城跑,村子離縣城八里路,個把鐘頭跑到,直奔西街的新華書店。書店里買書的人不多,賣書的人也只有一位年輕漂亮的阿姨。那時候的書店不開架,沒錢買書,就只能隔著柜臺去看書架上的“大人書”和柜臺里的“小人書”。雖然只能看到封面,但也是一種滿足,一種享受。至今,中國青年出版社出版的《紅巖》,那雄偉的紅巖和挺拔的青松;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呂梁英雄傳》,遠處那有棱有角的山和近處那有棱有角的人;中國少年兒童出版社出版的《寶葫蘆的秘密》,戴著紅領巾的主人公腦子里那一串的問號……讓人神往,歷歷在目?,F在想起來,一個十來歲的農村孩子,破衣爛衫,臉黑手皴,既不買書又不走,久久地趴在柜臺上,保不準還會有鼻涕流下來。幸運的是,那位阿姨一次也沒有趕過我。

我真羨慕現在的孩子們,他們不僅有可以用來買書的零花錢,連書店都開架售書,只要愿意讀書,隨時可以到書店的書架下去讀一天,甚至讀一年。當年只有一個人可以享受這種待遇,就是書店阿姨的女兒。她比我小一兩歲的樣子??h城的小學周六下午是不放假的,因此,我每個周六下午都可以看見她放學后到書店去找媽媽。到書店后,她自然可以進到柜臺里面,那些書,她隨便翻,隨便看。我不僅羨慕,除去“恨”之外,嫉妒也有了!若干年后,我先認識了那位阿姨,她到我們村子里當駐村工作隊,我向她說起當年的情景,她居然還記得有那樣一個衣衫破舊、常常趴柜臺“看書”的農村少年。再后來,又認識了她漂亮的女兒,我說:“當年真的好羨慕你?!?/p>

她說:“羨慕什么?”

我說:“羨慕你可以隨便讀書?!?/p>

1965年夏收之后,我考上了公社的高小。所謂高小全稱是高級小學,說白了就是小學五、六年級。那時候農村小學沒有五、六年級,一個公社辦一所高小,五、六年級各招一個班,也叫完小。我們村四年級18個學生,考上兩個人,其中有我。進了高小,書的來源就多了。家庭生活比較寬裕的同學大都有一兩本課外書,可以互相借閱。另外,我們的班主任孫福增老師很有辦法,他動員每個學生訂一份省級的文學月刊,不要重復訂閱。那時的文學月刊每期三角多錢,一年就是三塊多,雖然不是每個同學的家庭都拿得出三塊多錢,但至少有一半同學響應了號召。一時間,除《河北文學》之外,山西的《汾水》,陜西的《延河》,廣東的《作品》,貴州的《山花》,河南的《奔流》,內蒙古的《草原》……全國的省級文學月刊基本上都有了。又不是所有的同學都喜歡閱讀文學月刊,而喜歡閱讀的同學則如魚得水。也是在那個時候,開始接觸長篇小說,《紅巖》《創(chuàng)業(yè)史》《林海雪原》《風雨桐江》都是那個時候讀的。六年級一位同學主動告訴我,他借到一本《楓香樹》,看過就讓我看。同學雖然友好,但看書太慢,總也看不完。他的座位靠窗戶,上自習課的時候我偷偷跑到他們的教室外面,隔著玻璃給他作揖,小聲念叨“快點兒看、快點兒看”。不料被老師發(fā)現了,老師半開玩笑地“懲罰”我:“你既然愿在那兒站著,就在那兒站半天吧!”

可惜好景不長,這種有書可讀的情景只持續(xù)了一年,“文化大革命”爆發(fā)了,一切都亂了。從上到下“停課鬧革命”,先是“破四舊、立四新”。什么是“四舊”呢,當時準確的表述是“舊思想、舊文化、舊風俗、舊習慣”??蓪ξ覀冞@些十一二歲的孩子來說,陳舊的、破舊的、年代久遠的、不新鮮的就是“四舊”。俗話說:河里沒魚市上看。平時覺得我們這些貧瘠的鄉(xiāng)村,沒有什么“舊文化”。可“破四舊”時被“革命小將”一抄底,我們學校兩個年級不到一百個小學生,抄來的書籍字畫居然像農村的麥秸垛一樣,堆了高高的一垛,整整燒了一天一夜。真是“文化大革命”,民族文化的根都拔起來燒掉了。第二天早晨我刻意提前到了學校,拿根木棍偷偷撥弄翻看那將熄的火堆,只記得有古典名著《紅樓夢》,有朱熹的字,居然還有《斯大林全集》。大概因為《全集》是三年困難時期出版的,紙張又黑又粗糙,也被當作“四舊”抄來燒了。那時候還不知道“焚書坑儒”的故事,也不知道全國范圍內燒了多少圖書典籍,單是我們這不到一百個農村孩子的戰(zhàn)利品,就足以讓人震撼了。那真是少不更事,站在火堆旁,雖無任何成就感和勝利感可言,但也沒有一絲一毫凄涼的傷感。也就是在“破四舊”當中,我藏匿下一本《新知識詞典》。

有人常以“我讀過的第一本課外書”或“對我影響最大的一本書”為題,談體會寫文章,而多數讀的是《鋼鐵是怎樣煉成的》或《雷鋒日記》等等。非常慚愧,對我影響最大的是這本《新知識詞典》,上海新知識出版社1958年6月出版,32開本,1565頁,2,029,000字,收錄詞目6430條。在那個年代,它算得上是中國版的簡明本大百科全書。比如,隨便翻開“詞目索引”,“毛”字開頭有三條詞目:毛利人,毛里求斯島,毛澤東選集。“巴”字開頭的詞條不僅有巴赫、巴黎、巴比倫、巴枯寧,還有巴黎和會、巴爾干半島、巴黎統籌委員會等。即使和我經歷完全不同的同齡人,也可以想象得出,那個年代,對一個農村孩子來說,這些知識意味著什么。如果說此前讀過的書,讓我從家鄉(xiāng)看到了縣城、省城甚至北京,那么這本書則讓我看到了天空、海洋甚至全世界。我如饑似渴地閱讀著每一個詞目,一遍、兩遍……精裝的封面脫落了,就用黑色的電工膠布粘上,然后膠布又脫落下來……直到今天,它仍在我手邊。

由于“文革”,打打鬧鬧上完了小學六年級,中學已停止招生,無學可上,13歲便回家務農。當時農村的生活真苦哇,我們生產隊,只有壯年男勞力每天掙10個工分,再好的女勞力也只能掙8分,而我們這些小孩子只給記5分。最好的年份,10分工值三毛錢,收成不好時,10分工值只有8分錢。當年物價雖然低廉,但8分錢也買不到一斤紅高粱。從農村走出去,成了每一個青年農民的夢想。鄰村一個同學,讀書不算拔尖,但忠厚憨直,一身力氣。村邊上有個建橋工地,我這位同學去了二話不說,抄起鐵锨就幫著攪拌水泥,那是工地上最累的活兒。工地負責人不買賬,第一天連飯都不給吃。不給吃飯也干,第二天照常來。后來給飯吃了,再后來工地負責人實在過意不去了,把同學的名字寫在了臨時工的名冊上,一月可以領18元工資。就像今天的青少年崇拜比爾·蓋茨和馬云一樣,一夜之間這位同學的故事傳遍十里八鄉(xiāng),成了奮斗成功的典型,成了我們的榜樣。16歲那年,一個比我這位同學好得多的命運降臨到我的頭上。父親被借調到公社幫助工作,公社黨委書記知道我們家生活困難,又同情父親為人老實,縣里新建一座工廠在我們公社招三名合同工,公社書記居然把招工名額給了我一個。真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全村羨慕,舉家歡慶。買不起新衣服,買了二尺青布給我做了一雙新鞋,送我去工廠。我特意帶上了僅有的幾本藏書。工廠還在籌建中,還只有一片荒涼的廠址。我是第一批入廠的工人,住在臨時搭起的工棚里。電還沒有拉過來,工棚里掛一盞馬燈。一天晚上,工廠籌建處負責人看我在燈下讀書,問:“喜歡讀書?”“是。”我認真回答。“那就抓緊讀吧,等工廠建起來,正式開工了,就沒有時間讀書了。”負責人說得很輕松,但確是認真的?!盀槭裁??”我十分警覺?!翱茨氵@個頭,準備讓你當爐前工,上一天班累個臭死,睡覺連床都上不去,你還讀書!”一下子心涼了,一個不能讀書的地方怎么能待下去呢?村子里雖然苦,可晚上點上煤油燈看書,還是沒人反對的。雖然事后知道,即使當爐前工,也不至于累得上不去床,讀書的時間也不是絕對沒有。但當時腦子已經炸開了,只有一個念頭:不讀書怎么行呢!走!不干了!全部行李也就是一床粗布被褥,三兩本書,說走就走。這下可闖了大禍。消息所到之處,竟無一人同情我。首先是公社的領導們,好心照顧一個招工指標,干了沒半月居然不干了,這樣的孩子能要嗎?某領導當面對我父親說:我若有這樣的孩子,八回也打死了!其次是村里的鄉(xiāng)親們,由惋惜到指責:找個工作多難,非跑回來啃這高粱餅子,這孩子有毛病吧!父親本來是個極老實的人,從沒對我發(fā)過火,這次重重壓力之下,他火了。老實人發(fā)起火來也是很厲害的,對我又打又罵,大有置我于死地也難以平息的憤怒。雖然個頭不小,但畢竟只有16歲,我挺不住了,一夜之間,急性扁桃腺炎爆發(fā),阻塞了喉嚨,呼吸都困難。母親心疼了,奶奶心疼了。奶奶警告父親:“是對是錯不許再提了,孩子長這么大也不容易,不能真的逼死他?!鄙a隊派了輛毛驢拉的雙輪車,二爺爺趕車,奶奶和母親看護著我,到相鄰公社去找一個中醫(yī),據說看嗓子出名。事后才知道是個庸醫(yī),拿著一把修腳刀一樣長柄的刀子,毒也不消,在我嗓子里亂捅了一氣,結果回家病更重了。那一回,真是到鬼門關走了一圈,差點沒回來。病好些以后,奶奶對我說:“你爸也是為你好?!蔽艺f:“我知道,我不怪我爸。”奶奶說:“莊稼人太苦了,你爸也是想讓你出去吃頓飽飯,過兩年娶個媳婦。當個老農民,媳婦也娶不上的。可找了工作你不去,你愿意干什么呢?”

“我愿讀書!”

少年與寫作

有句話:好孩子是夸出來的。

其實,好習慣也是夸出來的。讀小學時,一個老師教四個年級,四個年級在一間教室上課,名曰“大復式”。老師給其中一個年級講課時,其他三個年級都聽得到。當然,依照課堂紀律是不許聽的,要認真溫習自己年級的功課,或者做作業(yè)。可是,實際上做不到,因為誰也沒有堵著耳朵。依照那時的教學計劃,三年級才開始寫作文。二年級下學期的一天,老師給三、四年級布置了作文題。不知哪來的情緒,頭腦一熱,我也照那題目寫了一篇作文。題目早已忘了,只記得在32開的方格作業(yè)本上寫了半頁多一點,充其量是個長一點的“造句”,居然興沖沖地拿去讓老師看。現在想想,二年級小學生能寫出什么作文,老師完全可以不理睬,至多應付一下也就是了??晌夷芹訋煶錾淼睦蠋煵粌H看了,而且看得很認真。不僅連聲夸獎,而且用毛筆在我的作業(yè)本上寫了兩句話:風流人物東西晉,臺閣文章大小蘇。雖然當初完全不懂這兩句話的意思(后來懂了很臉紅),但看得出老師是在肯定我、夸獎我。這一夸,從此喜歡寫作數十年,至今熱情猶存。

小學三年級時,從一位同學手里看到一本書——《北京市小學生作文選》,讀了覺得很有意思。于是,抄下出版社的地址,把自己的作文從作業(yè)本上扯下來,帶著老師的批語就寄了出去。這是我平生第一次投稿,但顯然很荒唐。人家明明寫著是“北京市小學生作文選”,你河北的孩子去湊什么熱鬧??赡莻€年代大概因為倡導學雷鋒的緣故,人們的職業(yè)道德真的很高尚,誰都愿意幫助別人,而且充滿耐心。就這樣一份文不對題的小學生作文,北京出版社的編輯居然親手書寫了字跡工整的回信。首先肯定了我的作文,然后告訴我他們目前沒有編輯續(xù)集的打算,即使續(xù)編,也只收錄北京市小學生作文。按說信寫到這里也就可以了,可編輯又鼓勵我多寫多練,今后可以把稿子寄給《兒童文學》或《少年文藝》,他們也刊登少年兒童的習作。尤其令人感動的是,編輯還為我抄下了上述兩本雜志的詳細地址。幾十年后,遇到外交部長李肇星同志,他說當初他也是文學少年,我們不約而同脫口而出:北京東四十二條老君堂;上海延安路1538號。前面是《兒童文學》編輯部的地址,后面是《少年文藝》編輯部的地址。

我常想,如果沒有老師對我第一篇作文的稱贊,很可能沒有我一生的寫作熱情。同樣,如果第一次投稿石沉大海,大概會讓我感到投稿很神秘,并視為畏途,永遠不再投稿。而從北京寄來的那封信,不僅不計較我的冒失,不譏笑我的稚氣,反而耐心指導、熱情鼓勵,他讓我感到溫暖和興奮,乃至影響我一生。從那開始,我對“投稿”充滿興趣,一發(fā)而不可收。

高小畢業(yè)回村務農,不滿14歲,但因在兄弟姐妹中是老大,便自覺挑起了幫父母拉扯弟弟妹妹的擔子。拼命干活,拼命掙工分。早晨起來去拾糞,回來匆匆喝碗稀粥去上工,因當時村里沒有水井,晚飯后還要到鄰村去挑水。挑滿水缸之后,才是留給一個農村少年讀書寫作的時間。那時候沒有固定的圖書來源,碰到什么書看什么書,什么書都看。我記得甚至看過一本《袁柳莊相書》,大概因為沒有這方面的天賦,至今辨不出善人與惡人。寫作也沒有一定的目的,什么都寫,反正寫什么都沒用。我們村子緊挨106國道,“文革”初期常常站在公路上,去看大串聯的紅衛(wèi)兵,一隊一隊,打著紅旗,背著行李,唱著歌,見人就發(fā)傳單。因此,我積攢了大量的紅衛(wèi)兵傳單,正好用傳單的背面來寫作。

晚上看書寫作就要點燈熬油,這對一個困難家庭來說也是一筆開支。恰在此時,生產隊要找一個看守農具倉庫的人,每天記兩個工分,可以到隊里領燈油,條件是一年四季都必須在庫里睡覺。太好了!我是唯一的報名者。進了倉庫,滿屋子堆放雜亂的農具,我發(fā)現里面好多燒窯時扣磚坯的木斗,背面光滑平整,我靠東山墻清理出一塊空地,壘起兩摞磚,把幾個斗子反扣在上面,再鋪上幾張舊傳單,我居然有了自己的書桌!再用磚頭壘起一個座位,我極有成就感地開始了我新一輪的寫作。冬天滴水成冰,庫房里沒有任何取暖設施,凍得手腳生疼,寫一會兒就站起來搓搓手、跺跺腳。實在受不了時,就找張比較粗糙的傳單,揉成團點燃后捧在手里,兩手交替著團弄一會兒,直到完全成了灰燼。夏天汗流浹背,汗水滴在“桌”面上,傳單被漬出一片片水痕。最討厭的是蚊蟲叮咬,到野外拔來一些蚊蒿,晾干編成草繩,晚上點著用它的煙來熏蚊子,不能說一點作用沒有,但第二天早晨一看,照樣被叮得滿身紅點。即使這樣,我總是有了可供我自己支配的空間,有了寧靜的環(huán)境,有了自己的書桌,我清楚地記得當時想:命運怎么對我這么好呢!

對于我這樣執(zhí)著的讀書寫作,那個年代顯得十分各色,很少有人理解。一天,挑水時在井臺上遇到一位同村的長輩,他直截了當地對我說:“你看看城里被游街批斗的,全是念書的。”如果說這代表了當時老百姓對讀書和讀書人的看法,那么,村黨支部書記就看得更深刻一些。支書和父親是一塊長大的,小時候同在兒童團當團長,無話不談。他憂心忡忡地告訴父親:“小華一天到晚這么寫,我擔心他犯錯誤?!敝脑挷粺o道理,“文革”就是從批判鄧拓、吳晗、廖沫沙的戲劇和文章開始的。自那以后,全中國上上下下寫文章的人,幾乎無一幸免。寫文章這事,人們唯恐避之不及,怎么還自己往槍口上撞呢,今天不出事明天肯定出事。父親把支書的話原原本本轉告給我,但他對我堅持寫作,從未表示過反對。要想讓鄉(xiāng)親們認可我的寫作,先得讓社會認可我的作品??傻侥睦锶デ蟮谜J可呢?夜晚,我坐在農具倉庫的院子里,捧著自己寫作的成果,望著朦朧的月光發(fā)呆。當時全國只剩了《人民日報》《解放軍報》《紅旗》雜志,即所謂“兩報一刊”,其他報刊統統停辦,僅存的“兩報一刊”也取消了副刊。小學三年級時我就懂得投稿了,可現在卻有稿無處寄。望著蒼穹,月亮一會兒隱入云層,一會兒又破云而出。心情好的時候,可以把它描繪成“月亮在白蓮花般的云朵里穿行”;心情不好,就只有烏云遮月的感覺了。我突然想起魯迅的兩句詩“吟罷低眉無寫處,月光如水照緇衣”,而我是“寫罷抬首無寄處,月光朦朧照無奈”。寫了沒用,又老是有人提醒我別犯錯誤,我干脆把稿子都燒了。今天想起來毫不心疼那些稿子,無非是些“為賦新詞強說愁”之類的涂鴉之作,但有點心疼那些充作稿紙的傳單,據說現在在美國,那些紅衛(wèi)兵傳單可以賣二三百元一張呢!

當然,那時候也不是每個晚上都寫作,畢竟年輕,精力旺盛,也常常和那些與我一樣處于青春躁動期的伙伴一起,晚上去偷瓜、偷棗、聽窗根,聽不到動靜的時候就搞些惡作劇??嘀凶鳂?,放肆地、恣意地享受著青春年華。

后來農村開通了有線廣播,家家戶戶通了小喇叭。我試著給縣廣播站寫了幾篇報道,居然都采用了。這算是我最初發(fā)表的作品吧。別小看區(qū)區(qū)縣廣播站,那也意味著社會承認。

1970年春天,縣“文藝戰(zhàn)線革命委員會”(簡稱“文藝革委”,其實就是縣文化館和廣播站)舉辦“革命故事培訓班”,要我們村出一個人,村里陰差陽錯派了我。去后才知道不是編故事,而是講故事。講故事要用普通話,可我無論如何學不好普通話,應當是整個培訓班中講得最蹩腳的。但我喜歡寫作卻被培訓班的負責人、文化館的老館長劉俊升知道了,培訓班結束,把我留下來參加了“戰(zhàn)海河報告文學創(chuàng)作組”,組長是青年文學作者、“文革”前即在《河北文學》和《新港》文學雜志發(fā)表過小說的任萬川同志。這是我第一次名正言順的寫作,除去每天領取四角錢生活補助外,村里還給記著工分。這期間我試著寫了一篇不足兩百字的通訊寄給《衡水日報》,居然刊登了。今天看來,這不值一提,但在當年,幾百萬人的地區(qū)只有這樣一份四開對折的小報,還一周只出三期,能刊登一篇文章也是頗有影響的事了。就是這篇“豆腐塊”大小的文章,引起我們公社黨委書記的重視,我在創(chuàng)作組的工作還沒有結束,就聽到消息:書記準備讓我到公社去當報道員。一定意義上,這意味著我將成為職業(yè)寫作者。

這期間,我還十分偶然地接觸了后來成為著名兒童文學作家、詩人的郄聰魏同志(即聰聰)。當時他在河北出版社當編輯,剛剛恢復編輯工作,到我們縣搞點調研,接觸接觸“革命的干部群眾”,看看基層希望出什么書。我們一見如故,他給了我許多鼓勵,臨走時還帶走了我寫的有關“根治海河”題材的三首詩。沒料到,我們參與編寫的《戰(zhàn)海河報告文學集》出版時,他也編輯出版了一本《戰(zhàn)海河詩選》,我的三首詩居然都編入其中。后來有人問我寫的什么詩,我說“保密”,因為那詩的水平實在讓人羞于啟齒。但在當時,能同時在正式出版物上發(fā)表三首詩,對我是欣喜的、激動的,也是深受鼓舞的。

1972年春節(jié),一位在天津工作的本家爺爺回家探親,用一張舊報紙包了四塊點心看我奶奶。走后,弟弟妹妹們分了點心,我撿起了被油浸成半透明的包點心的舊報紙,是一張叫作《文藝革命通訊》的四開小報,有點內部簡報性質??墒牵斘易x到第四版的時候,發(fā)現它居然登載文藝作品,這使我驚喜不已。我努力拭去上面的油漬,珍藏起了這張報紙。3天后,我照著報紙上的地址寄去了一篇2000多字的小說。寄出后沒有任何音訊,我自己都忘了,半年后卻突然接到《天津文藝》寄來的雜志。怎么回事?我既不知道有《天津文藝》雜志,更沒有給它寫過稿子啊。打開一看,雜志中夾著編輯的一封信,在肯定我的小說“生活氣息濃厚,人物性格鮮明”之后,刻意說明,接到我的稿子時已決定停辦“文藝革命通訊”,籌辦《天津文藝》,因此拖的時間長了一些,現將我的小說刊登在《天津文藝》試刊第一期上。當時,全國絕大多數省市都還沒有恢復文學期刊,而《天津文藝》試刊第一期居然刊登了我的小說,對于一個農村的追夢少年來說,其興奮是可想而知的。我翻開目錄,一眼就看到了我的名字和我小說的名字:《賬》。

還有一件事對我影響極大,轉過年春天,我寫的一篇通訊刊登在《人民日報》上。我們那個縣,1957年反右之后,1958年又補了一批右派,縣委書記、縣委第二書記、縣委副書記三個人被打成右派反黨集團,轟動全國,《人民日報》對此進行了報道。自那之后,再沒有上過《人民日報》。我的通訊不僅上了《人民日報》,而且刊登在“一事一議”專欄,還配發(fā)了編者的言論,在全縣引起的轟動可想而知。朋友告訴我,報紙送到縣里那天,縣委機關食堂吃飯時,人們議論的話題只有一個,就是我在《人民日報》刊登的通訊。

那一年,我18歲。

假如當年不那么執(zhí)著地讀書、寫作,踏踏實實地做個農民,雖然農村日子苦,但年輕,有力氣,又勤勞,娶個媳婦,生幾個娃,也可以過日子??山酉氯ツ??我想起了近兩年流傳甚廣的一位記者與陜北貧困山區(qū)放羊娃的一段對話:“放羊做什么?”“掙錢。”“掙錢做什么?”“娶媳婦。”“娶媳婦做什么?”“生娃?!薄吧拮鍪裁??”“放羊。”……這是一個令人深思的輪回,而要跳出這無奈的輪回只有靠知識。因此,我很慶幸自己即使吃不上飯的時候,也沒有放棄讀書。

〔編者按〕從2010年慶祝河北省政協成立60周年起,本刊幾年間連載了自省政協1950年成立以來最具代表性的幾十名委員的業(yè)績,受到廣大讀者歡迎。2015年是省政協成立65周年,為了彰顯廣大委員在革命戰(zhàn)爭年代,或和平建設、改革開放時期的卓越貢獻,本刊繼續(xù)展現不同時期各界省政協委員的風范,以饗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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