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寵如
2014年,《經濟》雜志推出的系列報道《錢去哪兒了》,從熱點問題入手,通過“找錢”的過程,全面分析了公眾關心的公共財政問題,發(fā)揮了經濟媒體在輿論監(jiān)督方面的重要作用,并因此斬獲中國經濟報刊協會主辦的第27屆中國經濟新聞大賽特別獎。
2015年,《經濟》雜志繼續(xù)圍繞與社會公眾利益相關的熱點經濟問題,深度調查追蹤、客觀采寫報道,追問“土地出讓金”、“殘疾人就業(yè)保障金”、“安居工程款”等公共資金的使用去向,以期引起輿論關注,督促相關部門公開財政支出,進一步深化政府的服務和監(jiān)管職責。
時至歲末,我們對2015年調查報道進行盤點總結,希望服務好讀者,做好社會的瞭望者,更好地發(fā)揮媒體的輿論監(jiān)督功能。
20萬億土地出讓金,“蓋子”何時能打開?
對于土地出讓金征收和使用的質疑,實在是一個老生常談的話題。
作為地方政府性基金的一項,土地出讓金的收入和支出均以萬億元計,向來占據地方財政的半壁江山。
根據財政部公開發(fā)布的數據,2014年全年國有土地使用權出讓收入達到4.26萬億元,從2001年算起,累計收入總額已經高達23.6萬億多元。
業(yè)內人士介紹,土地出讓金包括兩部分:一是土地建設補償費,主要用于拆遷補償和土地平整等前期開發(fā),數額相對固定;二是土地收益,地方政府需按規(guī)定從中計提多項資金。
但是,多位地產開發(fā)領域的資深從業(yè)者和長期關注土地問題的專家均向《經濟》記者透露:土地出讓領域長期存在大量“超常規(guī)”做法,開發(fā)商拖欠、地方政府主動返還土地出讓金,已成二三四線甚至部分一線城市土地交易擺在臺面上的“明”規(guī)則。
實際上,在2014年,由于新華社等媒體的持續(xù)報道,巨額土地出讓金的管理和使用情況曾經引起社會各界的普遍關注,相關部門也表示將對報道涉及的問題做出答復。
國家審計署也確實于2014年8月啟動了全國性審計,并在當年年底結束了現場審計,還曾承諾“待完成匯總、整理等程序后,將向社會公告結果”。但令人遺憾的是,時至今日,相關審計報告仍未向社會公開。
國家審計署財政審計司的一位工作人員向《經濟》記者透露,報告其實早已完成,之所以遲遲沒能對外發(fā)布,是因為審計過程中確實發(fā)現了不少問題。
有感于此,記者聯系采訪了多地國土資源局、財政局,多位房地產開發(fā)商、地產投資人、土地專家和在征地拆遷過程中利益受損的普通百姓,希望能夠盡量真實地展現其中涉及的紛繁利益關系。然而,一篇報道所揭露的不過是怪現象中的冰山一角,要想真正揭開土地出讓金收支問題的“蓋子”,還需要社會各界的共同努力。
百億安居工程款遭“違規(guī)使用”,保障性住房,保障了誰?
1998年住房制度改革后,我國城鎮(zhèn)居民的住房一直存在商品化過度和保障性缺失的問題。到2008年,這一情況愈加惡化,保障性住房建設也由此興起。
“十一五”期間,中央累計安排保障性安居工程專項補助資金1336億元,1500萬戶城鎮(zhèn)中低收入家庭住房困難問題得到解決;“十二五”規(guī)劃則明確,2011-2015年,全國將建設保障性住房、棚戶區(qū)改造住房3600萬套,確保20%的城鎮(zhèn)中低收入住房困難家庭實現住有所居的目標。
然而,根據國家審計署對全國城鎮(zhèn)保障性安居工程資金的跟蹤審計:2011年,安居工程違規(guī)使用資金29.55億元;2012年翻了一倍,達到57.99億元;2013年和2014年的違規(guī)使用金額均超過了90億元。
《經濟》記者調查發(fā)現,除了資金遭到挪用外,保障性住房爛尾、空置甚至遭到“騙住”也并不罕見。清華大學房地產研究所所長接受《經濟》記者采訪時表示,由于實際操作中的種種問題,這件惠及民生的大好事,最終“變味”成了壞事。如何加強資金管理和項目監(jiān)督,讓保障性住房真正服務低收入群體,還有賴于制度的進一步優(yōu)化。
數百億殘保金花向何方?來自中國6%人口的質疑。
中國的殘疾人比例有多高?答案可能會超出大多數健全人的意料。
根據第六次全國人口普查及第二次全國殘疾人抽樣調查數據,截至2010年末,我國殘疾人總人數已超8500萬,約占全國總人口比例的6.34%。這其中,處于就業(yè)年齡段(男16-59歲、女16-54歲)的殘疾人近3200萬,農村2400多萬,城鎮(zhèn)770萬。
為了幫助殘疾人就業(yè),我國自1994年起向安置殘疾人就業(yè)不達比例的機關、團體、企業(yè)事業(yè)單位和城鄉(xiāng)集體經濟組織征收殘疾人就業(yè)保障金。最近5年間,殘保金的收支連年高達百億元,但殘疾人就業(yè)率卻一直維持在45%左右。這一現象引起了《經濟》記者的注意。
按照規(guī)定,殘疾人就業(yè)保障金由縣級以上(含縣級)殘疾人勞動服務機構具體管理,專門用于殘疾人就業(yè)培訓等各類扶助殘疾人就業(yè)的工作。
不過,在實際操作過程中,殘保金沒有全數用于殘疾人就業(yè),是非常常見的現象。北京師范大學經管學院院長、勞動力市場研究中心主任賴德勝告訴《經濟》記者,一些殘疾人勞動服務機構內部人員向他透露,殘保金用于殘疾人就業(yè)的比例,在市縣一級,只有10%左右。
多地社保系統現高危漏洞,百億信息化建設資金建設了啥?
2015年4月22日,補天漏洞響應平臺發(fā)布數據稱,多省市社保及衛(wèi)生信息系統出現大量高危漏洞,上千萬國民的個人身份、社保參繳情況、薪酬以及住房等敏感信息存在泄露風險。與之形成鮮明對照的,是各省市每年少則幾億元、多則十幾億元的信息化建設資金。
為什么巨額資金沒能為信息安全保駕護航?專項資金到底花去哪兒了?《經濟》記者調查發(fā)現,信息化建設資金普遍青睞投向各類“智慧項目”。但同時,出于信息安全的考慮,政府各部門數據很難實現交流共享,低水平重復建設嚴重,智慧項目其實難副。
依此看來,我國的信息化建設,就只能陷在這個以安全為名而不斷進行低水平建設的怪圈中嗎?北京大學深圳研究生院信息工程學院教授朱躍生接受《經濟》記者采訪時指出,希望相關部門做好頂層設計,協調各方需求,推動跨部門、跨領域的數據共享和智慧建設。
北京地鐵票價調整,漲價后什么變了?
北京是我國諸多地區(qū)發(fā)展城市軌道交通的模仿對象。2014年12月28日,北京地鐵正式告別持續(xù)了7年之久的“2元時代”。千千萬萬依賴地鐵出行的低收入務工者,至今仍在哀嘆票價上調幅度過高,讓他們無力承受。
不過,北京市官方給出的票制票價調整理由卻顯得充足而合理:北京市交通委員會運輸管理局副局長、新聞發(fā)言人馬伯夷曾表示,希望通過調價將部分客流重新吸引到地面公交以緩解地鐵擁擠,“從每平方米擠10人降至5人”;北京交通發(fā)展研究中心主任郭繼孚認為,調價可以適當減輕財政補貼公共交通的壓力;北京市發(fā)改委委員李素芳則指出,調價的根本目的在于通過價格手段發(fā)揮經濟杠桿的作用,更好地滿足百姓安全、便捷出行的需求……
回過頭來看,這些“希望”和“認為”真的實現了嗎?
《經濟》記者調查發(fā)現,調價后首月,地鐵客流曾經出現明顯減少,但進入2015年3月以來,工作日乘坐地鐵出行的人次再度回升至千萬以上,到四五月份,客流總量已反超調價前。與此同時,今年一季度,北京市軌道線路共發(fā)生46起突發(fā)事件,同比增加142%。看起來,隨著票價的上漲,不僅乘坐地鐵的人數沒有減少,其服務質量反而有所下降。
北京市交通委員會專家委員會委員、美國3E交通系統咨詢公司創(chuàng)始人徐康明接受《經濟》記者采訪時指出,考慮到北京的網狀格局,擴張的交通線網將使得核心區(qū)域的滿載率升高,整體服務水平確實面臨著下降的風險。就本輪票價調整而言,打破“普惠制”、走向科學合理的票制設計,或許才是其價值與意義所在。
“水十條”落地,污水治理效果幾何?
2015年4月,醞釀已久的“水十條”正式發(fā)布?!皞€股春天已來臨”、“2萬億治水盛宴將開席”等等報道頻繁見諸報端,幾乎所有的關注度都集中到了資本市場上。然而,大家是否還能想起,“水十條”的初衷是什么?污水治理成效幾何?治污費又花去了哪里?
《經濟》記者調查走訪了位于北京的通惠河、涼水河等河流所在地后發(fā)現,盡管北京大部分河流水質仍然被定義為“受到了相當程度污染的水環(huán)境”,但和上個世紀80年代“魚蝦全都絕跡”的情況相比,已經有了相當的進步。不過,幾十年來的經濟高速發(fā)展、人口快速增長,城鎮(zhèn)污水處理能力已經遠遠無法滿足生活污水的排出量,為北京帶來了巨大的環(huán)境問題。
中國人民大學環(huán)境學院教授王洪臣接受《經濟》記者采訪時指出,中國的水問題糾結纏繞、錯綜復雜,很難在“水十條”規(guī)劃的十年中完全解決,需要摸清楚中國的水環(huán)境現狀,盡早建立長期頂層設計。
股市蒸發(fā)20萬億,股民錢去哪兒了?
2014年年底以來,中國股市先是高歌猛進,隨后震蕩上行,在不到一年的時間里上漲了150%,終于在2015年6月12日創(chuàng)出了5178.19點的7年半新高。然而好景不長,6月15日,滬指下挫103.36點,跌幅達2%,并由此拉開了A股持續(xù)暴跌的序幕。僅僅不到20個交易日,滬指下跌近2000點,A股市值“蒸發(fā)”超過20萬億元。
憤怒的股民在網上發(fā)帖質疑股市資金的流向:“入市時把真金白銀的錢交銀行了,一萬塊錢的股票市值只剩一千了,只有一千塊錢歸持股人可支配了,其余九千哪去了?歸誰了?誰在無償無息地使用這些錢?”
《經濟》記者采訪了解到,除了正常交易外,做空機構和上市公司的“大小非”們也是股市資金的重要出口。截至2015年6月17日,1234家上市公司發(fā)布了重要股東或高管減持公告,累計減持市值高達4771億元。股市已經名副其實地成為了“大小非”的提款機。
中國人民大學財政金融學院副院長、金融與證券研究所副所長趙錫軍接受《經濟》記者采訪時表示,希望散戶投資者在進入股市前,能夠充分了解上市公司的經營狀況、財務狀況、未來發(fā)展、利潤回報和風險情況等,做好專業(yè)而充分的準備。
電價附加還將上漲?可再生能源補貼或成財政不堪承受之重。
中國已經成為全球可再生能源利用規(guī)模最大的國家,代價是,成倍增長的可再生能源電價附加和越來越嚴重的“棄風”、“棄光”問題。
2015年7月,中國最具影響力的三大光伏行業(yè)協會聯名提交了有關促進光伏行業(yè)發(fā)展的三大政策文件。其中,“將可再生能源電價附加由1.5分/千瓦時提升至2.5分/千瓦時”這一建議引起了社會各界的廣泛討論。
《經濟》記者了解到,早在2006年,國家發(fā)改委即明確規(guī)定,可再生能源發(fā)電項目上網電價高于當地燃煤機組標桿上網電價的部分費用,通過向全國電力用戶統一征收電價附加的方式解決。在過去的10年間,可再生能源電價附加0.001元/千瓦時飆升至0.015元/千瓦時(其中,對居民生活用電征收的附加費一直維持在0.001元/千瓦時),到2014年,可再生能源電價附加收入已經達到491.38億元,但仍然難以支付可再生能源發(fā)電裝機量劇增帶來的高昂補貼——僅從對15家光伏電站運營商的調查看,拖欠他們的補貼額度就已經超過100億元。
更重要的是,補貼一旦發(fā)生,不可終止,否則所有的可再生能源企業(yè)都會面臨倒閉的風險。中國可再生能源學會中德可再生能源合作中心執(zhí)行主任陶光遠接受《經濟》記者采訪時指出,光伏發(fā)電的上網電價及補貼的執(zhí)行期限原則上為20年,如果再考慮到輸配電網的改造及新建,未來20年內,僅光伏發(fā)電的補貼就將達到萬億元。對于有限的財政資金而言,無疑將是一個沉重的負擔,值得行業(yè)專家與政策制定者警惕與思考。
旅行社卷走千萬元押金,出境旅游擔保制度待改革。
2015年,在我國經濟步入新常態(tài)的大背景下,國內游客出境旅游的熱情卻逆勢上揚。然而,旅行社挪用、侵占游客出境游押金的事件卻為飛速發(fā)展的出境游市場蒙上了一層陰影。
《經濟》記者獲悉,2015年5月至7月間,天津市接連發(fā)生數起知名國際旅行社卷走出境游押金“跑路”事件,受害游客上千人,涉事金額數千萬元。而在調查過程中,記者了解到,此類事件之所以能夠頻繁發(fā)生,是因為出境游押金“于法無據”,行政部門難以監(jiān)管,使得旅行社能夠輕易地挪用、侵占出境游押金。
據了解,出境游押金制度的產生,其實是旅行社為了確保自身利益不被侵犯而做出的無奈之舉。北京第二外國語學院旅游管理學院教授韓玉靈接受《經濟》記者采訪時指出,旅行社要求游客交付現金作為擔保的前提,是自身也要講誠信。而在今天,某些旅行社的經營者卷走保證金,確實給無辜的旅游者帶來了很多麻煩。旅行社應該審時度勢,采用其他既能保護旅游者的利益,又能保護經營者利益的擔保方式。
鎳都寧德的環(huán)保迷局。
短短3年的時間內,被當地環(huán)保部門先后13次立案查處環(huán)境違法行為、下達各類整改通知29份、累計處以罰款168萬元,福建青拓實業(yè)集團旗下的多家“鼎信系”鎳鐵合金生產企業(yè)仍然聲稱自己“沒污染”。
在“鎳鐵合金產業(yè)是否帶來污染、污染程度如何”的問題面前,企業(yè)、政府和當地村民各執(zhí)一詞。福建省寧德市委宣傳部新聞科的一位周姓工作人員甚至表示,“地方經濟發(fā)展不容易,希望獲得媒體的支持,盡量不要報道”。
2015年8月,《經濟》記者前往福建省寧德市灣塢鎮(zhèn),實地探訪了解當地的環(huán)境狀況后發(fā)現,鼎信二期、三期項目的環(huán)評“公參”滿意度分別達到了99%和98%,參與調查的人中,一大半并非當地村民。出具環(huán)評報告的福建省環(huán)境科學研究院、寧德市環(huán)保局、鼎信實業(yè)三方也對此問題閉口不答。
寧德問題堪稱中國地方經濟發(fā)展過程中環(huán)保困境的一個典型。中國冶金工業(yè)規(guī)劃研究院院長李新創(chuàng)接受《經濟》記者采訪時指出,新環(huán)保法已經全面實施,在這一史上最嚴環(huán)保政策的壓力下,以往粗放式發(fā)展積累的一些環(huán)保欠賬,將在“十三五”時期集中進行消化?!拔覀儾⒉皇遣灰l(fā)展,而是要在滿足環(huán)保要求的前提下,推動冶金鋼鐵行業(yè)的綠色發(fā)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