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江雨
7月底在夏威夷落幕的 “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議”部長級會議談判無果而終,也未能確定下一次部長級會議時間,多少有點令人詫異。前不久奧巴馬總統(tǒng)歷經艱難取得國會賦予的“快車道權限”,使得美國政府可以放心大膽地進行貿易談判,無須擔心國會以后對協定內容進行任何修改。有了這項授權,美國談判人員曾表示 TPP 談判可望在數周內結束,似乎對美國來說,TPP 路上最難的障礙只是國內的分權制衡體制。但最近一輪的談判表明,各國之間關于利益的巨大分歧,才是談判者需要艱難逾越的高峰。
在很大意義上,TPP 是美國的“霸權意志力”的產物,而不是國際貿易格局自然演變的結果。實際上,TPP 的形成并不符合長久以來區(qū)域貿易協定談判的非成文規(guī)則:國際社會的幾個大型經濟體之間不宜締結自貿協定。目前這些大型經濟體包括美國、歐盟、中國、日本。
這是因為自貿協定天生帶有歧視性,協定內成員實行最惠國待遇和國民待遇,對來自非參加國的商品、服務、投資和人員卻施加歧視性差別待遇。小國這樣做猶可,大國之間如果也如此徑直進行利益勾結,必然對其他國家利益?zhèn)艽蟆?/p>
標題
事實上,多年來默認的做法就是大國應該在以關貿總協定/世界貿易組織(GATT/WTO)為核心的多邊貿易體制內起到領導作用,在世界范圍內推動貿易自由化,但大國可以與小國以及小國之間可以簽訂自貿協定,作為多邊貿易體制的補充。但如今美國在竭力推行的兩個超級自貿協定,包括 TPP 和“跨大西洋貿易投資伙伴協定”(TTIP),將這個傳統(tǒng)規(guī)則擊得粉碎,會嚴重扭曲多邊貿易體制。這其實也代表著一個新時代的到來:僅僅涵蓋兩個或若干國家的自由貿易協定將大行其道,國際經濟中無數重重疊疊的協議攪和在一起,其未來方向不明。相應地,本應主導世界貿易自由化的 WTO 則至少在一段時間內會被邊緣化,除了爭端解決機制仍在發(fā)揮作用外,在其他方面只能“蟄伏”為先。
TPP 是美國企圖將一幫“烏合之眾”糾合一起,打造一艘國際貿易的最先進戰(zhàn)艦,這毫無疑問是一種企圖“人定勝天”的努力。自由貿易協定是為了實現參加國之間的經濟融合,而根據融合的程度,可將自貿協定分成“淺度融合”(shallow integration)和“深度融合”(deep integration)的協定。鑒于國家之間發(fā)展程度的千差萬別,世界上大多數自貿協定都可以理解為還處在淺度融合的階段,而只有少數協定,如美國-韓國自貿協定、美國-新加坡自貿協定等,才約略達到深度融合的階段。而當今世界自貿協定實現經濟融合的最高境界,應該就是歐盟的經濟一體化了。
一般來說,融合程度是由經濟發(fā)達程度的“短板”來決定的。發(fā)達經濟體之間可以進行深度融合,而發(fā)展中國家之間或一個發(fā)達國家與一個發(fā)展中國家的自貿協定,只能進行淺度融合,因為必須要以協定參加國中最不發(fā)達經濟體對貿易投資自由化的可接受程度來決定融合的程度。
TPP 的特異之處在于,美國努力不懈要將這一協議建成一個最高水平的“21世紀”級別的自貿協定,其對深度融合的要求超過了現有的除歐盟外的所有自由貿易區(qū)。但另一方面,TPP 現有談判成員國經濟發(fā)展水平差別很大,既有美國、加拿大這些本身貿易自由化水平很高的發(fā)達國家,也有日本這樣雖然發(fā)達但外貿保護壁壘頗多的發(fā)達國家,還有墨西哥、智利、秘魯、馬來西亞這樣發(fā)展水平中下的國家,也有越南這樣的發(fā)展中國家。
當前 TPP 談判所面臨的僵局,和各參加國的發(fā)展水平和產業(yè)利益有著莫大的關系。加拿大要保護其奶制品市場(加國對牛奶的關稅是241%),但新西蘭堅決不答應;美國想保護其國內糖業(yè),這又觸及到澳大利亞利益;墨西哥希望將汽車原產地規(guī)則定為65%,對此日本表示困難。最后,一個最大的問題之一是美國為保護其醫(yī)藥業(yè)而堅持要求的知識產權高標準。美國要求對其醫(yī)藥行業(yè)的新藥的數據信息的保護為12年,而其他國家(包括日本)只同意給予5~7年的保護。
TPP 之最終談成也許不是問題。這是美國的能力和意志力的巨大展現。畢竟,TPP 作為亞太范圍內一個巨型自貿協定的發(fā)起和推行,是美國重塑國際貿易格局、改寫國際貿易和投資規(guī)則的“大棋局”的關鍵一步,也是美國亞太再平衡戰(zhàn)略的經濟支柱,奧巴馬政府志在必得。但長遠來講,TPP 的兩大缺陷如果不得到及時彌補,終究不是地區(qū)和國際經濟之福。第一,TPP 談判刻意排除了中國,這使得 TPP 推動者所宣稱的區(qū)域經濟融合缺了一個大口子;第二,自由貿易協議固有的歧視性安排必然扭曲國際貿易體制,破壞全球自由貿易。最終來講,符合所有國家福祉的貿易自由化,還是應該通過 WTO 一體推動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