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翎

第一次見到她，是我七歲的時候。

當時我們剛剛搬了新家，隔了一條馬路，對面是一排排整齊的別墅，帶著一個個私人小花園。

某天傍晚，我一個人趴在陽臺上，新鮮好奇地打量這個新環(huán)境。夕陽西下，殘留的余暉給天際抹上了一縷暗紅，月亮也已經(jīng)升起，泛著清皎的光。

這時對面陽臺出現(xiàn)了一個女人，身姿曼妙，一襲潔白的長裙伴隨她烏黑齊腰的長發(fā)在晚風中輕舞飛揚，她提著水壺給陽臺的花澆水。我看不清她的容貌，但她優(yōu)雅的舉止讓年幼的我對她產(chǎn)生了一種向往。

而那些花兒也有著跟她一樣柔軟的腰肢，它們交錯纏繞了整個陽臺，粉白的花簇擁在一起，倚著乳白色的欄桿，明媚得耀眼。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那種花叫作薔薇。

而我也終于看清了她的容貌。她長得很美，皮膚白皙，秀發(fā)黑亮如瀑布般垂至腰際。最令我驚訝的是她那一雙手，修長瑩潔，連指甲似乎都泛著璀璨的光。她的天生麗質(zhì)令我對她產(chǎn)生莫名的敬畏和仰慕。聽附近的人說她以前是在藝術團工作的，會多種樂器，尤其擅長小提琴。不過現(xiàn)在她早已辭去工作在家做了全職主婦。

她似乎最愛薔薇，花園里栽滿了各種各樣的薔薇。

她有一個兒子，我經(jīng)?？匆娝退齼鹤釉陉柵_上或者小花園里拉小提琴。不過我很少見她自己拉小提琴，更多情況下她都是面含微笑地看他兒子演奏。美麗的旋律就這樣裊裊越過大街飄進我的陽臺。

我真正看到她獨自拉小提琴只有一回。那是5月的一個傍晚，我去對面的超市買東西，路過她家大門時，忽然看到她拿著一把小提琴站在一叢薔薇花下。依舊是一襲長裙，潔白的裙擺伴隨著烏黑的長發(fā)在晚風中搖曳，白皙的皮膚泛著瑩潤透明的光暈。

她把小提琴輕輕靠在肩頭，闔上了眼睛，手指撥動琴弦。

美妙的音樂立刻將我縈繞。

那個瞬間我忽然就無法呼吸了。

那時她家花園的薔薇開得可真美。

一晃我已快小學畢業(yè)。忽然有一天，我發(fā)覺很久沒有看到那個女人了。我問父親，他說她跟她丈夫離婚了，好像跟兒子一起去了維也納。父親也說很奇怪，因為一直以來他們一家都很和睦，她的丈夫更是對她萬般寵愛。

父親自然也是聽說的。這么一個美麗優(yōu)雅的女人，當然會成為方圓幾里的談資。我不知她為何會做出這樣的選擇，那時的我還小，還不懂相聚離開的意義。

她走后，薔薇園無人打理，濃密的枝蔓瘋狂地把花園圍個水泄不通。而那美妙的音樂再也沒在我耳畔響起。

很多年過去了，就在我高一的某一天，我愕然發(fā)現(xiàn)對面花園的薔薇又恢復到5年前那般整潔明凈，生機勃勃的模樣。

也就在那天的傍晚，我又看見了那個女人。

她坐在木椅上，面色蒼白，原本美麗的尖下巴變得更加消瘦，就像一把錐子。她看上去很憔悴，仿佛是被暴雨驟打過的薔薇花。但是她的眼神是那么平靜，似乎看淡了塵世的一切，顯得清澈而又深邃。她的丈夫貼著臉跟她耳語，她嘴角微微揚著笑意，右手和她丈夫十指交握在一起。

那個場面令我不解，她看上去跟她丈夫那么親密無間，簡直比他們之前在一起時還要甜蜜和諧。

不知是否是機緣巧合，她兒子轉到了我的學校念書，一次偶然，我們互相結識了還成了朋友。從她兒子口中我才得知她母親已是乳腺癌晚期。她曾經(jīng)覺得家庭是束縛她自由和追求的堡壘，于是為了夢想，毅然選擇離開自己的丈夫遠赴維也納。她曾經(jīng)以為有音樂的地方就是心靈的歸宿，如今才發(fā)現(xiàn)，在外漂泊那么多年，還是放不下故土和親人，原來有愛的地方才是家。

之后的日子，我?guī)缀趺刻於紩吹剿煞蚝蛢鹤优闼⒉搅奶?，在園子里看薔薇花。

她是在兩個月后離開的。那一天，薔薇正開得燦爛，她就在一片薔薇叢中睡著了……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摘自《海寧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