鳴弓
封禪,是中國古代帝王為祭拜天地而舉行的隆重典禮。其程式據(jù)《史記·封禪書》記載,包括封和禪兩部分:所謂“封”就是天子登泰山極頂聚土為壇以祭天;而“禪”則是在泰山下的小丘掃出一片凈土來祭地。用此感謝天帝之恩,酬謝大地之賜;并向天地昭告人間太平。
封禪來源于人類的原始崇拜,而原始的自然崇拜則是人類最早的準宗教活動,舉凡日月、星辰、風雨、雷電、土地、河山等與人類生產(chǎn)、生活聯(lián)系密切的自然物,皆在崇拜之列。
封禪作為帝王活動、國家大典,其制度形成也有個演變過程。它的前身可以追溯到“柴望”。“柴望”是很古老的祭天儀式,表現(xiàn)了原始崇拜與原始統(tǒng)治相結(jié)合的內(nèi)涵。原始先民歷經(jīng)漫漫跋涉走近后世稱為“國家”的雛形時,部族首領(lǐng)也隨之萌生了“我的地盤”觀念,付諸行動就是通過大山崇拜等形式來標明自己的統(tǒng)治區(qū)域。歷史記載稱之為“巡狩”——一種帶有視察性質(zhì)的典禮。舜巡狩之泰山,于山巔燃起柴火,“燔柴以祀天”,表示和上天交流,謂“柴于上帝”。舜依次向四方遙望,傳輸上帝的關(guān)愛和自己作為“地主”的旨意。同時,四方部族也各自登上境內(nèi)高山向泰山遙祭,與部落聯(lián)盟首領(lǐng)互動,是“望秩山川”。整個儀式合起來就叫“柴望”。巡狩和柴望逐漸制度化之后便是封禪??傊?,封禪是原始宗教祭祀及帝王巡狩、禪讓制度和山河崇拜相結(jié)合的產(chǎn)物。經(jīng)過漫長的發(fā)展演變,封禪制度最終定名并由秦始皇首次付諸實踐,成為中國古代所特有的一種皇家盛典、政治文化景觀。
封禪的實際意義是什么?漢代班固《白虎通義》說:“王者受命,易姓而起,必升封泰山。何?教告之義也。始受命之時,改制應天,天下太平,物成封禪,以告太平也?!薄段褰?jīng)通義》曰:“天命以為王,使理群生,告太平于天,報群神之功?!笨梢姺舛U是出于政治功利目的,帝王既受命于天,自當對天公負責,向天稟告太平,亦即其“理群”的政績;而對神靈佑護之功則需隆重答謝。封禪的儀式頗具象征性。班固說:“故升封者,增高也;下禪梁父之基,廣厚也;刻石紀號者,著己之功績以自效也。天以高為尊,地以厚為德,故增泰山之高以報天,附梁父之阯以報地,明天地之所命,功成事遂,有益于天地,若高者加高,厚者加厚矣。”
由于自然地理條件和人文歷史淵源,五岳之尊的泰山成了中華民族先民心目中的神山。古人認為“天以高為尊”,而“天高不可及,于泰山上立封禪而祭之,冀近神靈也”。于是,“受命于天”的帝王,便到相對接近天神的泰山進行祭祀。泰山封禪也就成了歷代君王夢。
封禪之始及其禮儀,最早見于《管子·封禪》篇,但此篇已佚?!豆茏印匪泴崬閼?zhàn)國人對封禪的看法。據(jù)《史記·封禪書》所載:“九合諸侯,一匡天下”的齊桓公欲行封禪之禮,管仲說:古代封泰山、禪梁父者七十二家,知名的有無懷氏、伏羲、神農(nóng)氏、炎帝、黃帝、顓頊、帝嚳、堯、舜、禹、湯、周成王,“皆受命然后得封禪?!倍弁跏苊糜商旖迪槿饋眢w現(xiàn),須有十五種不召而自至的祥瑞,方能舉行這種典禮。經(jīng)管仲勸說,齊桓公乃停止封禪。魯之季孫氏亦有泰山之旅,為孔子所譏,理由是資格不夠。
但是馬端臨《文獻通考》敘封禪卻是從秦始皇開始。七十二家封禪,史實或可存疑,但封禪思想產(chǎn)生很早應該沒有什么疑問,最遲不晚于齊桓公時。
封禪的理論,似可追溯到齊國稷下學宮思想家鄒衍的“陰陽五德終始說”。鄒衍糅合《周易》“陰陽”觀念和“五行”學說,倡導陰陽五行說,認為“木、火、水、土、金”相克相生,循環(huán)運轉(zhuǎn)必然導致朝代興替;五行又配以五德,每個朝代都代表一德,如黃帝尚土德、夏尚木德、殷尚金德、周尚火德。五德循環(huán)往復,朝代興亡無已。既然朝代更替是“順天而行,受命于天”,而為了新朝取得“應運承天”合法性,向天下昭告德運轉(zhuǎn)移,便成為新朝建政儀式的重要內(nèi)容。
秦始皇征戰(zhàn)半生,終于包舉宇內(nèi),一統(tǒng)天下,自信滿滿,他登基第三年便急于登臨泰山封禪,不啻面對天公宣告就職。準備封禪時,他召集儒生博士七十人,詢問封禪的禮儀。儒生眾說紛紜,秦始皇認為臆說難以施行,最后還是自定儀式。他乘車從泰山南坡上至山頂,“立石頌德,明其得封”;然后從山北坡下,禪于梁父山,禮節(jié)畢,封藏秘,故世人不得而記。秦始皇在泰山遇上暴風雨,避雨于松樹下,因封松樹為“五大夫”,號五大夫松。
秦泰山刻石,鐫刻著秦始皇功德銘和二世詔書,由丞相李斯撰書??淌亩俣?,歷經(jīng)滄桑,現(xiàn)僅存十字:“臣去疾臣請矣臣”七字完整,“斯昧死”三字殘。秦泰山刻石為國家一級文物,堪稱稀世珍寶。
秦始皇封禪,是一封一禪,而漢武帝則是兩封兩禪。劉徹其人好大喜功,前后二十一年時間,封禪八次之多,平均不到三年即有一次,頻繁程度大大超出“天子五年一巡狩,用事泰山”的古制。
漢武帝第一次封禪時間拖得長,譜擺得足。先是元鼎元年(前116),漢武帝于汾水得寶鼎,大臣因議論封禪,齊人公孫卿認為帝得寶鼎與古代黃帝得寶鼎是一樣的祥瑞,“寶鼎出而與神通,封禪。封禪七十二王,唯黃帝得上泰山封”。又說“漢帝亦當上封,上封則能仙登天矣”。漢武帝對上泰山封禪特別是成仙登天極感興趣:“嗟呼!誠得如黃帝,吾視去妻子如脫屣耳?!?/p>
漢武帝第一次封禪在前110年。三月,劉徹率十八萬大軍從長安出發(fā)東巡。先到嵩山祭中岳,隨從稱在山上聽到有喊“萬歲”聲?!皢柹?,上不言;問下,下不言”,算是大家默認。武帝以為祥瑞,于是,興致勃勃,“東上泰山”。到達泰山,時草木未生,武帝便命人立石于泰山頂,自己則轉(zhuǎn)而往海邊巡游。四月,泰山草木已生,武帝返泰山,舉行封禪禮。在封禪前,也曾經(jīng)召集儒生論證,終了還是劉徹自定封禪禮儀。他到梁父山祭地,在泰山下設壇祭天。壇廣一丈二尺,高九尺,下埋“玉牒書”。禮畢,漢武帝與少數(shù)大臣登上泰山頂,再次祭天。第二日從北山坡下,在泰山下的肅然山再次祭地。祭時用江淮一帶所產(chǎn)的一茅三脊草,各地珍貴的飛禽走獸及白雉諸物,并以五色土益雜封。在隆重的樂聲中,漢武帝身穿黃色衣服,親自跪拜。
封禪儀式結(jié)束后,漢武帝發(fā)表文告,申述登封泰山緣起,免除行巡所至縣賦貸,特賞七十以上孤寡;賜天下民爵一級,女子百戶牛、酒。
漢武帝封禪還有幾件事值得記述:第一,下令改元,更年號為元封。第二,令諸侯在泰山建房舍,將有封爵的人和泰山聯(lián)系起來,以期增加泰山的影響。第三,在泰山修筑明堂。明堂是古代天子召見大臣、議論政事的地方。原來泰山下有明堂,漢武帝嫌其不敞,重建。
漢武帝的封禪詔書和秦始皇的封禪泰山刻辭相比,顯然是秦皇態(tài)度嚴厲,以至高無上的權(quán)威告示臣民,而漢武似乎以一種謙虛態(tài)度,明心跡,圖自新,以期求未來;并向人民施行恩惠。究其根源,漢以秦為鑒,擯棄威嚴苛刻、仁義不施,而以謙恭仁義的態(tài)度對待臣民。
秦皇、漢武之后,次第封禪的皇帝有:東漢光武帝劉秀、章帝劉炟、安帝劉祜;隋文帝楊堅;唐高宗李治、女皇武則天、玄宗李隆基;宋真宗趙恒等。
“封禪”最令人質(zhì)疑的,是祭典中的祝禱文。唐玄宗以前歷代史書未見記載。賀知章認為,封禪玉牒本是皇帝向神明祈禱,其所祈求,“或禱年算,或求神仙”,訴說的是私心私情,其事十分隱秘,故外人難知之。唐玄宗玉牒文如下:“有唐嗣天子臣某,敢昭告于昊天上帝:天啟李氏,運興土德。高祖、太宗,受命立極,高宗升中,六合殷盛。中宗紹復,繼體不定。上帝眷祐,錫臣忠武,底綏內(nèi)艱,推戴圣父。恭承大寶,十有三年。敬若天意,四海宴然。封祀岱岳,謝成于天。子孫百祿,蒼生受福?!?/p>
唐玄宗禪社首玉冊文則是:“惟開元十三年,歲次乙丑十一月辛巳朔十一日辛卯,嗣天子臣隆基,敢昭告于皇地祇:臣嗣守鴻名,膺茲丕運,率循地義,以為人極,夙夜祗若,迄未敢康。賴坤元隆靈,錫之景祐,資植庶類,屢惟豐年。式展時巡,報功厚載,敬以玉帛、犧齊、粢盛、庶品,備茲瘞禮,式表至誠。睿宗大圣真皇帝配神作主。尚饗?!?/p>
在《史記·封禪書》中,司馬遷認為,必須具備受命、符瑞、功至、德洽等條件才可封禪,這無疑給后世帝王封禪設置了難度,令其不敢率性而為。
想封禪而未果的,有魏明帝、晉武帝、前秦苻堅、宋文帝、梁武帝、北魏孝文帝、唐太宗、宋太宗等。
太和年間中護軍蔣濟向魏明帝上書奏請封禪,主旨是不封禪勒石,無以顯帝王之功云云,然而明帝下詔答復蔣濟曰:“聞濟斯言,使吾汗出流足?!蔽好鞯壅\惶誠恐,大呼“吾何德之修,敢庶茲乎!”并堅決表示“吾不欺天也”,當即下詔制止了蔣濟及群臣的再議。乍看明帝很有自知之明,力拒封禪,但內(nèi)心仍抵擋不住封禪誘惑,不久他就讓高堂隆修撰封禪禮儀,高對此亦頗為盡心,又上疏勸明帝“備禮封禪,歸功天地”;然而天公不作美,高堂隆尚未完成這一任務就過世了。明帝聞知高堂隆辭世,不禁扼腕嘆息道:“天不欲成吾事,高堂生舍我亡也?!泵鞯垡膊缓梅髂嫣煲?,封禪之儀遂止。
僻處東南一隅的吳國孫皓在天璽年間倒有一次“封禪”。孫皓荒淫無度,在國家將亡之際,仍想借助“封禪”改變其衰亡之勢。封禪本是帝王親自舉行的大典,孫皓卻派大臣代行,嚴格說算不上封禪?!度龂尽菚份d:“吳興陽羨山有空石長十余丈,名曰石室。在所表為大瑞,乃遣司徒董朝、兼太常周處至陽羨縣,封禪國山。明年改元大赦以協(xié)石文。”石文是指吳國歷陽縣石山上有一片呈黃赤色,稱石印,傳說石印出現(xiàn)預示天下太平。時有人偽造天書書石上,云:“楚九州渚,吳九州都,揚州士作,天子四世,治太平始。”巫祝與地方官將石文上報。孫皓聞報大喜,以為吳國從大帝孫權(quán)到他恰好是四世,應了“太平之君”符命。他于是因所謂的祥瑞而想入非非:一統(tǒng)天下,封禪泰山。然而,就在這次國山“封禪”后的第五年,孫皓即淪為晉武帝的降虜。
這一年,晉改元太康,取天下太平安康意。當年,晉國出現(xiàn)祥瑞,衛(wèi)瓘、山濤、魏舒、劉寔、張華等連上六表奏請封禪,其一云:“圣德隆茂,光被四表,諸夏乂清,幽荒率從。神策廟筭,席卷吳越,孫皓稽顙,六合為家。巍巍之功,格于天地,宜同古典,敕封東岳,告三府太常為儀制?!北韺疑隙o愈切,武帝終未從,連辭六請,看來他是以“平天下而不封禪”為大功德的。然而,晉武帝并非對封禪全然無動于衷,《梁書·許懋傳》載:“晉武泰始中欲封禪,乃至太康議猶不定,竟不果行?!笨梢姡抉R炎對封禪還是很向往的;只是久議不決,未能成行。
苻堅剛愎自用,在一次封禪之議中亦得以展現(xiàn)。淝水之戰(zhàn)前,前秦一度武力統(tǒng)一北方,苻堅就有意圖南,因而慕容垂、姚萇等就勸他封禪,秘書監(jiān)朱彤附和,為苻堅勾勒出一幅一統(tǒng)天下、告成封禪的宏偉畫面:恭行天罰,統(tǒng)兵百萬,不戰(zhàn)而一舉滅晉,然后回駕岱宗,告成封禪。苻堅聞言大悅,曰:“吾之志也!”可惜淝水一戰(zhàn),苻秦敗北,封禪也就告吹。
南北朝時,封禪之議,劉宋就有兩次。元嘉二十六年(449),尚書吏部郎袁淑奏請封禪:“鳴鑾中岳,席卷趙、魏,檢玉岱宗,今其時也。”文帝笑答:“盛德之事,我何足以當之?!逼鋵崳麑Ψ舛U是十分向往的。《宋書·禮志三》載:“宋太祖在位長久,有意封禪。遣使履行泰山舊道,詔學士山謙之草封禪儀注。其后索虜南寇,六州荒毀,其意乃息?!笨梢娢牡郛敃r確有封禪之心,他答袁淑所言不過是一時謙讓之辭。后來因為他自己的失誤招致胡馬飲江,而不得不打消此念。其后,孝武帝劉駿時,又有一次封禪之議,由江夏王劉義恭提出。劉駿為人嚴暴,義恭慮不見容,乃卑辭曲意附會,每有祥瑞輒上賦頌。大明元年(457),有三脊茅生石頭西岸,泰山上見白雀。十一月,太宰江夏王劉義恭上表請封禪。孝武帝雖以“家多難”和“德薄勛淺”拒絕,卻又表示“將試哉”,說明他對封禪頗為心動。然而,三年后大臣再次奏請封禪,孝武帝卻又下詔不許,“天生神物,昔王稱愧,況在寡德,敢當鴻貺。今文軌未一,可停此奏”。究其原因,乃是由于當時政局不穩(wěn),再加上北魏頻繁入侵,封禪條件不具備。
梁武帝蕭衍執(zhí)政時,封禪之議又起,有大臣奏請“封會稽,禪國山”,“高祖雅好禮,因集儒學之士草封禪儀,將欲行焉”,此舉卻遭到著作郎許懋的強烈反對。許懋因作《封禪議》,論不可封禪之理。文章開篇即言古舜之封禪為“緯書之曲說,非正經(jīng)之通義”;又針對《白虎通義·封禪》中對上古之君封禪的解釋進行反駁,說明封與禪“義既矛盾,理必不然”;又說七十二君封禪之事并不可信。還旁征博引闡述“若是圣主,不須封禪;若是凡主,不應封禪”。接下來又引經(jīng)據(jù)典詳述郊祭之正道,認為只要能遵循古禮,因時禘祭,“誠敬之道”即可“盡此而備”。許懋的《封禪議》堪稱南北朝最值得珍視的一篇封禪文獻。武帝聞言而“嘉納之,因推演懋議稱制旨以答請者,由是遂停”。梁武帝聞許懋諫而罷封禪,后人亦因此對許懋和梁武帝評價甚高。
北魏孝文帝繼位后,全面接受漢族的政治制度和文化傳統(tǒng),尊孔崇儒,自然對儒家推崇的封禪也十分向往。太和十九年(495)四月,孝文帝巡幸瑕丘(今兗州東北),作《祭岱岳文》,并遣使以太牢祭泰山,獻其所作之文。此前,太平真君十一年(450),太武帝率軍伐宋途經(jīng)泰山,就曾以太牢之禮祭祀泰山;皇興二年(468)二月,獻文帝亦曾遣中書令兼太常高允奉玉幣祀于泰山。然終北魏也未能統(tǒng)一全國,名不正,言不順,故不好舉行封禪大典,只能遣使悄悄一祭,過把癮,聊勝于無吧。
北齊文宣帝對封禪也極為向往。天保五年(554年)正月,文宣帝欲封禪泰山,詢問封禪禮儀,遭到潁州長史樊遜諫阻。樊遜上疏廣征博引,托古論今,指出封禪必待太平盛世才能舉行,且封禪之君必須有盛德,如果不具備這些條件就擅自舉行封禪,則會像秦皇、漢武那樣在封禪中遭受神靈懲罰。樊遜還指出鞏固政權(quán)的必備條件是“義在濟民,非聞好戰(zhàn)……然后除其苛令,與其約法,振旅而還,止戈為武,標金南海,勒石東山,紀天地之奇功,被風聲于千載”。而文宣帝東征西討,雖立神功,卻耗損國力,勞民傷財,故東封泰山,條件還不具備。文宣帝向以殘暴荒淫稱,但在天保初年還不乏人君風范,盡管當時他十分向往封禪,但還是納樊遜諫言,罷停封禪之議。
封禪,絕對是靡費鉅資的奢侈禮儀。貞觀初,唐太宗要封禪,魏征進諫:“陛下東封,萬國咸萃”,“須千乘萬騎,供帳之費,動役數(shù)州,戶口蕭條,何以能給”?封禪要“動役數(shù)州”,勞民傷財,貞觀時期尚難支付其費用,耗費之巨可想而知。然而封禪并不會給帝王添德行,有識之士如西晉史學家司馬彪說:“帝王所以能大著于后者,實在其德加于人,不聞在封矣?!碧铺陔m也想封禪,但他能清醒認識到國泰民安比封禪大典更重要:“如朕本心,但使天下太平,家給人足,雖闕封禪之禮,亦可比德于堯、舜;若百姓不足,夷狄內(nèi)侵,縱修封禪之儀,亦何異桀、紂?”話雖如此說,唐太宗心底還是神往封禪泰山的。公元641年,唐太宗終于下詔有事于泰山,但車行到洛陽,一顆彗星劃過天空,不久邊境傳來戰(zhàn)事,太宗只好打道回府。
宋太平興國九年,太宗屢宴群臣,言稱“天下無事”云云,又與從臣賞花釣魚,太平盛世景象儼然矣;接著天賜佳兆,甘露祥瑞出現(xiàn)。四月,宰相率文武官以及全國各族人民推選出的代表二萬六千三百五十人,上疏請求太宗封禪泰山,六天之內(nèi)三上表,太宗作秀謙讓一番,中旬即任命了禮儀籌備官員。五月二十八日,太宗剛剛命官修治去泰山的道路,翌日傍晚,一陣迅雷天火,把皇宮點著,乾元、文明兩殿焚毀殆盡。面對“天譴”,太宗皇帝就決定把封禪大禮改作傳統(tǒng)的郊祀。
封禪耗費巨資,可歷代統(tǒng)治者依然熱衷此道。何以故?封禪利用人們對天的崇拜,可以起到維護統(tǒng)治的作用:其一,告訴上天已經(jīng)改朝換代,新的帝王是接受天命,代天統(tǒng)治群民,“易姓而王,致太平,必封泰山,禪梁父,天命以為王,使理群生”,封禪主旨凸顯君權(quán)神授。其二,封禪可以粉飾太平,即“封禪以告太平也”,又可頌揚皇帝“功德”。其三,封禪可以“夸示夷狄”。封禪有“夷狄”首領(lǐng)參加,可以向他們夸示王朝的太平、富裕、受天保祐等。宋真宗無力收復幽、云失地,抑郁難抒,想通過封禪,“鎮(zhèn)服四海,夸示夷狄”,洗失地之恥。其四,封禪為成“仙”。傳說黃帝因封禪而成“仙”。秦皇、漢武皆熱衷于求仙藥,他們“封泰山,本因好仙,信方士之言”,想得到仙丹,長生不老。就連光武帝封泰山,改元易號,“其意在久生”,縱不能長生不死,亦祈求延年益壽。
官家要拿盛典來妝點盛世景象,少不得文人配合,文章鼓吹。當年司馬相如鼎鼎大名的《封禪書》,洋洋灑灑上千言,貶周揚漢,以求今上封禪為旨歸。其文遂成為范文和封禪迷的最愛。南齊高帝一日宴請群臣,令各獻伎藝,于是“褚淵彈琵琶,王僧虔彈琴,沈文季歌《子夜》,張敬兒舞,王敬則拍張”,而侍中王儉說,我沒什么本事,只知道背書。于是跪在地上背司馬相如的《封禪書》?!斗舛U書》乃是為漢武帝歌功頌德的,王儉以漢武帝比蕭道成,馬屁拍得妙,難怪蕭道成笑著說:“此盛德之事,吾何以堪之!”然而官家“其言若有憾也,其心則有喜也”。
號稱“北地三才”之一的魏收也曾作《封禪書》,可惜其文未傳。其寫作原委,《北齊書·魏收傳》云:“節(jié)閔帝立,妙簡近侍,詔試收為《封禪書》,收下筆便就,不立稿草,文將千言,所改無幾。時黃門郎賈思同侍立,深奇之,白帝曰:‘雖七步之才,無過以此?!睆闹锌梢娢菏盏牟鸥咂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