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中興

“夜郎自大”出自《漢書·西南夷傳》，書中說：“滇王與漢使言：‘漢孰與我大？’及夜郎侯亦然。各自以一州王，不知漢廣大?！庇谑菑臐h至今，人們多用“夜郎自大”這個成語，比喻妄自尊大。然而“夜郎自大”中的古夜郎國究竟有多大？有的認(rèn)為漢平南夷設(shè)牂柯郡，郡所統(tǒng)轄的十七縣即是古夜郎的疆域范圍；有的則認(rèn)為古夜郎僅是黔西部分。兩說差距很大，都沒有真正反映古夜郎疆域的實際情況。

我們知道，牂柯郡是在元鼎六年（公元前111年）平且蘭后設(shè)立的，在這之前，夜郎已是犍為郡屬下的一個縣。犍為郡設(shè)在建元六年（公元前135年），是唐蒙通夜郎后設(shè)立的。但《漢書·地理志八上》夜郎縣卻列在牂柯郡下，并不屬于犍為郡。這樣造成了錯覺，使人以為牂柯郡范圍就是古夜郎國。事實上西漢一代，犍為郡、牂柯郡所管轄的縣時有分割變化?！稘h書·地理志》大體以平帝元始二年（公元2年）為斷限，所記犍為郡、牂柯郡的時段并不一樣。犍為郡初設(shè)立時包括了古夜郎的全部范圍，但在設(shè)立牂柯郡時又劃一部屬牂柯郡，以后又從牂柯郡劃一部分屬益州郡。元鳳五年（公元前76年），“罷象郡，分屬郁林、牂柯”[1]，牂柯郡又增領(lǐng)了幾個縣。可見牂柯郡是幾經(jīng)分置割屬的，不能簡單地認(rèn)為既然漢平南夷置牂柯郡，郡境應(yīng)該就是古夜郎的范圍。實際并不如此。至于說古夜郎僅是黔西部分，更是明顯地縮小了古夜郎的范圍，所謂“大國”也就不成其為“大國”了！

下面我們對古夜郎的四方疆域作一番考察。

古夜郎的北面與漢王朝相接，在漢通夜郎設(shè)立犍為郡之前，漢的蜀郡、巴郡的南境即鄰夜郎?！妒酚洝贩Q唐蒙去夜郎，“從巴屬筰（符）關(guān)入。”符關(guān)本是巴夷的地方，秦屬巴郡。漢元鼎二年（公元前115年）在那里設(shè)立符縣（今四川合江縣），其南界不過赤水，再往南就是“徼外”古夜郎的地方。

漢初設(shè)犍為郡時，郡的北部諸縣從蜀郡、巴郡劃入，“故世曰分巴割蜀，以成犍（為）廣（漢）?！盵2]郡的南部諸縣，則是“開夜郎置”。北宋歐陽忞明確指出了這點。

武帝開夜郎置犍為郡，因山立名，初治鄨縣，其地蓋在今瀘南徼外，后徙治僰道，今戎州是也……始雖因平夜郎以置犍為，然郡之北部，亦大半本巴、蜀舊縣，如南安、武陽、牛鞞、資中、江陽、僰道是也……夜郎蓋于今珍、播等州。[3]

犍為郡的駐地最初是在鄨縣，元光五年（公元前130年）移治南廣，始元元年（公元前86年）因益州、牂柯二郡內(nèi)二十九邑反叛，再遷到僰道。僰道、江陽原來是蜀郡的南鄙。漢開夜郎后的僰道、江陽以南設(shè)置了南廣、朱提、堂瑯、、漢陽等縣。南廣就在今四川南廣河上游筠連境，朱提在今云南昭通，堂瑯、在今會澤、宣威一帶，漢陽在今威寧、水城間。這些地區(qū)唐時曾設(shè)有協(xié)州、曲州、郎州等。志書在追述這些州的建置沿革時，都說明本是夜郎的地方。

《元和郡縣志》卷三十二載：“協(xié)州，本夜郎國地，漢武帝開夜郎置犍為郡，今州即犍為之南廣縣也。”“曲州，本漢夜郎國地，武帝于此置朱提縣，屬犍為郡”，“北接協(xié)州”。《太平寰宇記》卷七十九載：“協(xié)州，隋犍為郡之地，故夜郎侯國，唐武德元年開南中置。”“曲州，唐武德元年開南中置恭州，八年改為曲州……北接協(xié)州?！薄袄芍?，漢夜郎地。唐武德元年開南中置南寧州，乃立味、同樂、升麻……（貞觀）八年，改南寧為郎州……北接曲州。”

夜郎國的東境本在牂柯國（治在且蘭）。春秋中牂柯已名聞內(nèi)地，《管子·小匡》：“桓公曰：余乘車之會三，兵車之會六，九合諸侯，一匡天下，北至孤竹、山戎……南至于吳、越、巴、牂柯……”夜郎強(qiáng)盛時且蘭役屬于夜郎，漢發(fā)夜郎兵征南越，且蘭乘機(jī)叛亂，亂平后設(shè)牂柯郡，取故國名。

《水經(jīng)》：“沅水出牂柯且蘭縣?！薄蹲ⅰ罚骸盁o水出故且蘭……東南入沅?！薄度A陽國志》卷四《南中志》：楚頃王遣將軍莊蹻“溯沅水出且蘭，以伐夜郎”。沅水的上游是清水江，無水的上游為舞陽河。故且蘭應(yīng)在這一帶。古夜郎極盛時擴(kuò)展到舞陽河流域，因此，直到唐初，還在今湖南新晃東北傍舞陽河設(shè)立夜郎縣。這是歷史的陳跡，為古夜郎東境所及。

今天的黔東北地區(qū)當(dāng)時也在夜郎的疆域范圍之內(nèi)。《元和郡縣志》卷三十思州思王縣：“武德三年置，相傳云漢時陳丘為牂柯太守，阻兵保據(jù)思邛水，漢將夜郎王（兵）數(shù)萬破丘于此，安撫百姓，時人思慕，遂為縣名?！碧扑纪蹩h在今思南、印江境，唐初還保留著這樣的傳說，可見古夜郎在當(dāng)?shù)赜绊懼?。與思南、印江相接境的鳳岡、德江地區(qū)，唐貞觀年間曾設(shè)夷州夜郎縣，顯然跟這一帶還廣泛傳說夜郎王的故事有關(guān)。古夜郎的東北境擴(kuò)展到這里當(dāng)是沒有問題的。

黔東南地區(qū)是牂柯郡毋斂縣的范圍?！稘h書·地理志》牂柯郡毋斂縣：“剛水，東至潭中入潭?！眲偹唇穸剂吨袑儆袅挚?，治所在今廣西柳州市，潭水即今融江。剛水的上、中游地區(qū)屬牂柯郡，應(yīng)是古夜郎疆域的一部分。

古夜郎的政治中心在黔南地區(qū)，但它并沒有更多地向南發(fā)展，南境只到達(dá)今廣西的田林、南丹一帶。這是因為受南越勢力遏阻的緣故。南越“東西萬余里，乃乘黃屋左纛，稱制，與中國侔”[4]，國力較夜郎為勝。夜郎在名義上役屬于南越，不過后者并不能“臣使”它。

夜郎的西南隅句町在今云南廣南，漏臥在今云南羅平。這二個小國漢時分別受封為“王”“侯”，雖然曾在牂柯郡為屬縣，但不服役于夜郎。漢成帝時句町、漏臥與夜郎間“舉兵相攻”即為一證。故蜀漢建興三年（公元225年）分牂柯郡設(shè)興古郡，句町、漏臥即從牂柯分出屬興古?！妒酚洝つ显搅袀鳌份d趙佗“以兵威邊，財物賂遺閩越、西甌、駱”；《史記·西南夷列傳》又載“南越以財物役屬夜郎，西至同師”。同師又寫作桐師，在今云南彌勒境。句町、漏臥當(dāng)是西甌的一部分，南越勢力西邊到了這里。漢平南越，一度設(shè)有象郡，昭帝時罷象郡，句町、漏臥當(dāng)自象郡割入牂柯，爾后又從牂柯劃屬興古。因此，夜郎古國的西南部分沒有越過今羅平、廣南一線。

夜郎的西界與滇國相接，極盛時到達(dá)今云南曲靖、陸良地區(qū)?！短藉居钣洝贩Q郎州即是漢夜郎地，所領(lǐng)味縣系漢舊縣，同樂即漢同勞，這二個縣就在曲靖、陸良附近。《水經(jīng)注·溫水》記味縣：“故滇國都”。可能是夜郎強(qiáng)大擴(kuò)展到這里，滇才遷至滇池。這一帶本來屬于牂柯郡地方，元封二年（公元前109年）平滇，“以滇國地，并分牂柯、越巂各數(shù)縣，設(shè)益州郡”[5]，治所在滇池（今云南晉寧東）。

以上我們大致勾畫了古夜郎國極盛時期的疆域范圍。它不僅據(jù)有今貴州全省，北和西北還包括川南、滇東北地區(qū)；南抵今廣西田林、南丹一帶，東面到了湖南新晃，西至今云南曲靖、陸良。這樣幅員廣大的古國在西南夷中可謂大矣；司馬遷撰《西南夷列傳》稱“夜郎最大”，屬于敘首，不是沒有道理的。

注釋：

【1】《漢書》卷七《昭帝紀(jì)》。

【2】《華陽國志》卷一《巴志》。

【3】《輿地廣記》卷二十九。

【4】《史記》卷一百一十三《南越列傳》。

【5】劉琳：《華陽國志校注》，巴蜀書社1984年版，第39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