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婷
摘 要: 老舍的《月牙兒》與《陽光》同收于《櫻海集》,兩部作品都創(chuàng)作于1935年,縱觀學界對老舍作品的研究狀況,《陽光》比起《月牙兒》稍顯黯淡,不過把《陽光》與《月牙兒》做互文性閱讀分析就不難發(fā)現(xiàn),盡管學界很多研究者從很多層面剖析《月牙兒》這部作品,但大多數(shù)都把《月牙兒》中主人公“我”的命運悲劇歸結為“貧窮的生活”、“黑暗的社會”等外在因素,關注造成她人生悲劇的內(nèi)在原因的很少。本文通過《月牙兒》與《陽光》的互文性閱讀,挖掘《月牙兒》所表現(xiàn)的女性悲劇的其他深層次原因,并從作者老舍的創(chuàng)作角度解析文本透露出的作者的女性觀等問題。
關鍵詞: 《月牙兒》 墮落 人生悲劇
一、造成“月牙兒”悲劇的烏云背后
《月牙兒》中主人公貧窮、凄苦及她所在的社會的黑暗固然是她人生悲劇的原因,但若只局限于此就無疑抹殺了一些其他的很重要的原因。
《月牙兒》中的“我”家庭貧窮,但也接受過新式學校教育,可是現(xiàn)實的壓力卻使得她認為“學校里教給我的本事與道德都是笑話,都是吃飽了沒事時的玩藝”,不僅如此,在自身的價值上,她也默默地接受了依附于男性而存在。在她看來,“客人們”漸漸少了起來的原因,是自己沒了“小鳥依人”的身段與氣味?!靶▲B依人”這個詞很耐人尋味,它暗示著在“我”的觀念里,能夠得到男性青睞的女性應該是“小鳥依人”的,應該是順服于男性的。這與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男權社會觀是一致的,“月”所對應的柔弱的女性才能依靠男性獲得物質(zhì)生活條件。這所體現(xiàn)的便是“我”思想觀念里根深蒂固的傳統(tǒng)思想枷鎖,正是由于這樣的思想牢籠把主人公一步步圈進了看似逃脫不了的“暗娼”結局。
心理學上著名的皮格馬利翁效應,指的就是人們基于對某種情境的知覺而形成的期望或預言,會使該情境產(chǎn)生適應這一期望或預言的效應。這種效應在《月牙兒》中表現(xiàn)得尤其明顯:表層邏輯上,“我”不想做暗娼,不愿重蹈母親的覆轍,但是“暗娼”這種出路卻自覺不自覺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腦海里,文中一次又一次提到“那個黑影(指暗娼)向我靠近”,這就是說,表面上來看,“我”一直在逃避著淪為暗娼,也一直在為此努力,但從深層的心理因素來講,“暗娼”就是“我”所“期待”的未來人生,文中也不止一次地提到,它之所以一步步向“我”逼近,“我”自己強烈的心理暗示起到了很大的推動作用,就文本而言,“我”的人生淪落是由“我”自身造成的必然結果。
《月牙兒》容易帶給讀者這樣的一種錯覺——女性不應該追求理想,更沒有自由品質(zhì)可言,因為那都是虛假的,永遠不可企及的。文本中有這樣一段話,“婦女掙錢怎這么不容易呢!媽媽是對的,婦人只有一條路走,就是媽媽所走的路”。對于自己以后的人生,“我”的答案是明確的,于是,愛情與理想就都成了人生的奢侈品,“我”這個連飯都吃不上的窮人當然主動放棄了。在所謂“錢比人更厲害一些,人若是獸,錢就是獸的膽子”的認識基礎上,“我”活著的全部意義,就只是掙錢吃飯,愛情就變成了飽飯后的消遣游戲和算計:“吃飽了當然想愛情,男女彼此織了網(wǎng),互相捕捉”。所有這些“我”所謂的對生活的領悟在本質(zhì)上來說根本就是女性自我解放失敗之后的自甘墮落和變態(tài)。
二、《月牙兒》深層悲劇原因在《陽光》中的互文性證明
“互文性”概念由法國女權主義批評家朱麗婭·克里斯蒂娃首次提出,那么同一位作者所作且收于同一文集的兩篇作品無疑有著更為緊密明顯的互文性表現(xiàn)。老舍的《陽光》作為《月牙兒》的姊妹篇,更是從互文性的角度上顯現(xiàn)了在《月牙兒》中暗藏的女性命運悲劇的深層原因。
之所以不能通過《月牙兒》便簡單認定貧窮是女性墮落人生的罪魁禍首,就是因為來自《陽光》的反證:《陽光》的主人公“我”家庭優(yōu)裕體面,自己嬌貴美麗又精明,可就是這樣的“我”到最后卻也還是沒能避開命運的悲劇,失去了所有一切。
《陽光》中的“我”雖是一個高高在上的接受過新式教育的女子,在自己與“貴人”的關系敗露之后,“我”發(fā)現(xiàn)原來“我”自以為是對丈夫的“挑戰(zhàn)”根本就是笑話,丈夫甚至利用“我”和那貴人的關系實現(xiàn)自己的仕途欲望。而在此時,“我”想到的卻是,“丈夫應當養(yǎng)著妻子,使妻子快樂;不應當利用妻子獲得利祿——這不成體統(tǒng),不是官派兒!”在“我”這個表面上新派的女子心里,男性是女性的保護樹,女性在男性的庇護下生活本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
假如僅僅從命運悲劇的角度看,《月牙兒》文如其題,全文以清冷悲苦的格調(diào)呼應印證著主人公孤身奮斗卻仍然逃不出烏云遮月的殘酷現(xiàn)實,而《陽光》寫在《月牙兒》之后,看似文不對題,好像很突兀,實際上是作為《月牙兒》的補充篇進一步暗示我們,導致舊中國女子命運悲慘的原因,并不僅僅是貧窮,還有女性接受的新道德、新思想浮于表層,止于形式,傳統(tǒng)觀念根深蒂固不可動搖,甚至已經(jīng)成為常識扎根于女性頭腦的深層次主觀原因。很顯然,作品所表現(xiàn)出來的新舊思想在女性頭腦中的交鋒中,舊思想不動聲色卻穩(wěn)操勝券。
《陽光》中的“我”生活優(yōu)渥,于是“浪漫”便是“我”的追求,可是這“浪漫”只是物質(zhì)上的優(yōu)越和滿足,“我”也有過追求精神浪漫的念頭,不過終于還是“精明”地醒悟了:“愛,說回來,值多少錢一斤呢?”以上無論是哪種思想觀念都是披著反抗現(xiàn)實黑暗生活的物質(zhì)享受主義的具體體現(xiàn),在這樣的觀念主導下,不論是貧窮還是優(yōu)越,墮落都是必然的。
如果說《月牙兒》所表現(xiàn)的僅僅是一個迫于吃飯墮落的女性的話,那么在《陽光》的互文性閱讀下就能很清楚地認識到,作者想要表現(xiàn)的并不是簡單的同情或批判,里面隱含著作者的創(chuàng)作經(jīng)歷和對待女性解放的態(tài)度問題,使《月牙兒》和《陽光》中女主人公墮落最終釀成悲劇的,不僅僅是貧窮。
三、作者老舍的女性觀對作品悲劇的影響
作為現(xiàn)代文學史上的巨匠,老舍卻是新文化運動的局外人,也就是說,在老舍的思想觀念中,傳統(tǒng)意識是根深蒂固的。這可以從老舍的生活習慣及其他一些著作中看出來。作者老舍對待這兩篇作品截然不同的情感態(tài)度便十分清楚地表明了老舍男性話語下的女性觀。
老舍在作品中指出的婦女自身存在的問題是多方面的。首先是自我認同并屈從命運的擺布。其中既有受過教育的女性,一開始也想過抗爭,但是迫于傳統(tǒng)勢力的強大頑固而最終屈從①,《月牙兒》便是如此,主人公的悲劇是社會的悲劇,但實際上更重要的是個人的悲劇,是女性自我解放的悲劇。如果說女性自身的悲劇性和歷史慣性、黑暗勢力共同構成了婦女解放運動發(fā)展的障礙的話,那么,婦女解放的第二步還需從婦女自身尋找良方。老舍認為,盲目趨從時尚,急于求成,只會釀成更大悲劇,這與女性自身性格不完善有著很大的關系。
《月牙兒》的主人公受教育程度低于《陽光》的主人公,而較之于《月牙兒》主人公的貧窮卻又堅韌、隱忍、勤勞、“被逼無奈”,《陽光》的主人公則是驕傲、輕浮、貪圖安逸、永不知足,這樣對比之下,作者在前者中表現(xiàn)出的悲天憫人和在后者中表現(xiàn)的批判蔑視就可以理解了。
注釋:
①荊云波.老舍小說創(chuàng)作的女性觀[J]鄭州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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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荊云波.老舍小說創(chuàng)作的女性觀.鄭州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3.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