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平兆
注意菜蔬出沒
朱平兆
如果你晚間騎車來旗所村做客,千萬得小心,哪怕天空下著美麗的流星雨,你也別抬頭看。我這是為你好,怕你受皮肉之苦。我是旗所村衛(wèi)生室的醫(yī)生,看到摔傷的人實在太多。我的衛(wèi)生室在旗所城的城門口,村委會樓下。衛(wèi)生室的房子是村里提供的,村長讓我給摔傷的人免費,我不能不聽。實話告訴你,絆你不是旗所孩子的惡作劇,也不是旗所民兵搞備戰(zhàn)演練。絆你的是到處流竄的瓜藤,隨時出沒的菜蔬。我們村的瓜藤會爬到路中央,白菜辣椒土豆黃秋葵到處瘋長。
我們村有個活寶,瘋子旺生。旺生早已離開旗所很多年了,老婆早已帶上孩子遠(yuǎn)嫁他鄉(xiāng),兩間破房子搖搖欲墜。村里人估計旺生早已不在人世,可去年春天的一個午后,他拎著一個舊旅行包,由年輕的警察押著,突然現(xiàn)身。
旺生瘦瘦的很單薄,頭發(fā)干枯灰白,嘴巴干癟,臉上的皺紋刀刻斧鑿一般?;疑那芽诉€算干凈,像是剛買來套上的。到了城門口,他仰頭望天,憤怒地與西斜的太陽對視。
村長從村委會下來,看見陌生的警察嚇了一跳,連連后退。陪同的司法所所長上前抓住村長的手,對警察說,村長來了,這就是村長。村長跑不了了,一臉無辜地望著警察。旺生,向村長問好,警察命令。旺生的眼睛還在額頭上,沒有把村長放在眼里。
旺生犯了精神病,現(xiàn)在穩(wěn)定了,半清醒半糊涂,自己會吃喝拉撒。警察向村長介紹說,精神病院也只能這樣了,我們把他送回來,請你接收。
這、這、這,他家里已經(jīng)沒人了。村長哭喪著臉,破天荒地口吃了。
老弟,這沒有辦法的,是你村里的人,你就當(dāng)添了一個五保戶。司法所所長拍拍村長的肩,安慰道。
旺生,警察猛拍旺生的肩。旺生的肩膀斜了,目光從空中收回來,落在村長的身上。他是村長,你記牢了,警察抓著旺生的肩膀,指著村長說,以后你要聽話,聽村長的話。
旺生皺了眉,警察抓旺生的手松開了。
太陽紅猛的,怎么息工了?旺生疑惑地望著村長說,好像他是村長。村長無奈地?fù)u搖頭,無言以對。旺生的瞳仁擴(kuò)大了,先把村長吞沒了,接著吞噬村長身后的兩層辦公樓,最后大半個村子都囊括在他的眼睛里。我也被淹沒在旺生眼仁里,感覺冷,一陣驚顫。
警察狡黠地笑笑,轉(zhuǎn)身走了,司法所所長小跑幾步,追上警察。
村長叫婦女主任和水電工,讓他們給旺生的破屋通電通水,添置柴米油鹽。村長說,旺生雖然坐過牢,但終歸是我們的老村長,我們不能把他遺棄。
旺生東張西望了會兒,向村委會樓上走。
婦女主任和水電工分頭辦事去了,村長回頭找旺生。我給村長努努嘴,告訴他旺生進(jìn)了村長辦公室。
村長走上樓,趴在欄桿上喊,華康,你上來。
我噔噔地跑上樓。旺生坐在村長的太師椅上,村長站對面,與旺生四目相對。旺生的瞳仁空大,里面深不見底。
見我進(jìn)去,村長瞪了旺生一眼,問我怎么辦。
我也不知道怎么辦好,倒了一杯水,放在旺生的面前試探。旺生抓過一次性紙杯,小口小口地喝起來。
你知道旺生是誰嗎?村長問我。我點點頭,又搖了搖。我聽我爸說過旺生。旺生曾是我們旗所的大隊長,那時候村不叫村,叫大隊。旗所漁農(nóng)混居,漁民有魚,農(nóng)民只有菜,靠漁民送一點點遠(yuǎn)水解不了近渴。大隊每年年前派人運菜去海島兌魚,讓農(nóng)民也過有魚的年。以前,旺生派水致、才生和老譚去兌魚,途中遇上風(fēng)暴,船翻了,只有老譚逃了回來。水致有兩個孩子,家里缺了頂梁柱,生活很困難。旺生去接濟(jì),偷偷扣下上面撥下來的水利款和救濟(jì)金,送給水致老婆。才生結(jié)婚不久,剛過蜜月,他老婆盧水英憂郁悲傷,虛弱多病,旺生隔三岔五去安慰和照顧。幾年后,盧水英身體好了些,肚子也跟著大了起來。這時旺生貪污腐化的事兒敗露了,被抓去坐了牢?,F(xiàn)在,旺生回來了,腦子出了問題,我感覺這是件麻煩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的年齡允許我裝糊涂。
旺生是我們的老村長,那時叫大隊長,后來犯了事。村長瞟了一眼旺生說,其實旺生不是壞人,就是沒有管住下面的屌,是男人都管不住下面的屌。
旺生沒有聽村長說,坐著轉(zhuǎn)椅子。村長的座椅會轉(zhuǎn),旺生感覺新鮮。
你是醫(yī)生,村長的手搭在我的肩頭囑托,你以后多關(guān)照關(guān)照旺生。
我向村長舉起了雙手。精神病是比癌還難治的病,我只會應(yīng)付小病小痛,擦擦紅藥水,看看感冒拉肚子什么的。
你小子太狡猾了,就知道推。村長罵,反正你是村里的醫(yī)生,你就看著辦,不能讓他捅出大婁子來。
那小婁子呢?我感覺責(zé)任重大。不殺人放火,也就隨便他了。村長說著去瞅旺生,怕被旺生聽懂了。
旺生好奇地看一次性水杯,看著看著,一把把紙杯捏癟了。杯里少量的水撒在村長的辦公桌上,村長的眉頭擰了一下,摸出一支煙,吸一口,煙對著旺生吹過去。旺生又把紙杯捏圓了,倒過來看。
把他弄回家去,村長碾著煙蒂說。
我把旺生手里的紙杯奪下,把他拖了起來。村長拎了旺生的旅行包,跟著下了樓。
旺生的破屋子在下橫,我拽著旺生走。過了東安橋,就到上橫。經(jīng)過時,村長望了眼上橫,瞟了一眼旺生。上橫前排有個小院子,房子矮矮的,院墻很高,爬滿了木蓮。小院是盧水英的,我去過多次,出診或者帶藥上門。盧水英有嚴(yán)重的風(fēng)濕性關(guān)節(jié)炎,手指腳趾關(guān)節(jié)腫大變形,走路不方便。這時,小院的門關(guān)著,靜靜的。旺生望著天,沒有朝那邊看。小院是旺生的傷心地,旺生犯事前,經(jīng)常出入這個小院。
下橫到了。那里的很多房子都是新建重建的,高大漂亮,就像村民穿了西裝革履一樣。旺生的兩間房子夾在中間,低矮破舊,像酒店門口席地而坐的乞丐。前兩年旺福在旺生的院子里養(yǎng)過雞,院子里臭烘烘的氣味還很濃,好在這兩年流行禽流感,就騰空了。旺生還是瘋了好,我聞著臭烘烘的雞屎味想。旺生要是不瘋,這會兒瘋起來可能更難處理。
旺生的屋子里亮了燈,屋里整理過了,臥室的木床上放了新棉被,吃飯間除了舊飯桌,還堆放著一些過去留下來的農(nóng)具,鋤頭釘耙破籮什么的。婦女主任膽子大,給旺生介紹吃喝拉撒的地方。旺生木頭木腦的,似懂非懂。
小店老板送來了油米醬醋鹽,村長告誡小店老板,以后一個月送一次,就這么多,不能任他亂要,否則不給錢。我知道,我知道,小店老板點頭哈腰地應(yīng)承。
婦女主任給旺生示范燒菜,點著了煤氣灶。旺生疑惑地望著熊熊的火焰,驚喜地走近去摸。千萬別拿灶火玩啊,我的內(nèi)心充滿憂慮。
水電工泡好了方便面,旺生稀里嘩啦地吃下去。我自作主張讓旺生服下兩粒安定片,希望他從此安安靜靜,不捅大婁子。
旺生睡下了,我們悄悄退出來。旺生六十多歲了,他除了坐十幾年的牢,其他時間去哪兒了?村長自言自語。流浪吧,也可能是住在精神病院,我猜測。
瘋子要比坐牢回來的正常人更安全,村長回頭望了眼旺生的破屋,找到了一絲安慰。
你應(yīng)該猜得到,旺生回來后,我們旗所熱鬧起來。
畜生,懶漢,快起床了,婊子養(yǎng)的。天才蒙蒙亮,旺生沙啞的破嗓子罵開了。罵到我家所在的東頭才六點,我看過表。我到衛(wèi)生室開門后,聽人說,在下橫罵還要早,所城稍晚一些。我估計旺生是下橫、東頭、上橫、所城這個順序罵的,像分田前生產(chǎn)隊長喊出工似的,他把全村的人全罵醒了。
旺生罵人不是什么大婁子,我翻個身又睡。很多年沒有人罵早了,一些人起床看,發(fā)現(xiàn)是瞪眼的旺生,就把門關(guān)嚴(yán)實了,躺回床上嘟囔。媽的,老不死的,以為自己還是大隊長呀。
旺福不干了,吃了早飯去找村長。旺福還不了解旺生瘋的程度,不敢找旺生。誰敢與一個精神病當(dāng)面交涉呢?旺福家離旺生最近,聽旺生的罵聲最早最多也最響。旺福的孫子正準(zhǔn)備高考,晚上作業(yè)做得晚,早上這段時間需要安靜地睡覺。這么吵還了得,旺福要村長管管。
我又不能給旺生的嘴貼封條。村長也沒有好辦法,就對旺福說,這有什么好管的,他瘋了,難道你也瘋了嗎?旺福很不爽,回去時罵罵咧咧的,你不管事當(dāng)什么村長?
我覺得村長還是蠻高明的,我們就不能與瘋子一般見識。
我睡足吃飽后,去村衛(wèi)生室上班??匆娡R著從破屋子里出來,背一把鋤頭??礋狒[的人紛紛逃了,瘋子背把鋤頭是危險的事,也許要打人。打人是大事,尤其用鋤頭砸,就是村長說的大婁子。但我也不想被旺生打,躲在一根電線桿后面偷眼瞅。斜對面上橫那個爬滿木蓮的小院靜悄悄的,我擔(dān)心那個小院有一天會激怒旺生。聽我爸說,旺生的罪行就是那個院門打開時暴露的。
旺生沒有去追逃散的人,也沒有走向爬滿木蓮的院子。他罵罵咧咧地下了地。
所城、上橫、下橫、東頭之間,是村民種菜蔬的自留地。村民種菜蔬自己吃,也有人種了到鎮(zhèn)上賣。旺生走進(jìn)了旺富的菜地。旺富種菜為業(yè),地里播種了各種秧苗,有帶豆青瓜絲瓜茄子夜開花。旺生進(jìn)去就挖旺富的秧苗,在空地上種起來。旺生種菜應(yīng)該不是大事,我放心了,大步流星趕去衛(wèi)生室。
旺生的種植很有想象力,他將青瓜帶豆夜開花混起來種,不是一種一畦的傳統(tǒng)方式。有人告知了旺富,旺富呼哧呼哧跑去,看到自己的地被旺生占了,不敢與旺生交涉,哭喪著臉來找村長。
村長來了,旺富在我衛(wèi)生室的門口堵住村長討說法。旺生把我的地占了,在我自留地里種菜蔬,你得為我作主。
旺生不讓你下地了?村長反問旺富。沒有,旺富沒有試過,不敢亂說。上年紀(jì)的農(nóng)民都很誠實。
誰說他占了你的自留地?他沒有分到田,沒地方種做做義工。村里供他吃,你免費得幫工,運氣太好了。村長哈哈笑,給旺富開拓了一條新思路。旺生種的東西我能摘嗎?旺富怕跟一個瘋子說不清,得求證一下。
你的秧苗,你的地,你不摘你傻呀。村長望著旺富,一臉高深莫測。你摘了旺生種的菜蔬,也得謝謝旺生,賣了錢,偶爾割點肉抓條魚,送給旺生。
旺富被村長騙回去了,我覺得村長厚顏無恥。面對瘋子,村長也只能厚顏無恥了。
旺生每天早晨在村里罵一圈,然后去種菜蔬。旺生種菜蔬輕車熟路。旺生去坐牢前就是種稻種菜的,很在行。他不分是誰家的秧苗,也不管是誰家的地,拔了秧苗就往空地上種。
旺福的孫子不能在家住了,只得住到鎮(zhèn)中旁邊去。租房要花一筆錢,旺福真生氣了。送走孫子后,旺福趕到旺生種菜的地邊,罵旺生。旺生,你這個畜生,每天大清早吵什么,還讓不讓人睡覺。旺生正在地里種茄子,聽到有人罵旺生,抬起頭,望著旺福嗨嗨笑。旺生不是武瘋子,旺福的膽子大起來,接著罵。旺生,你這個畜生,每天都吵。婊子養(yǎng)的,你得出房租!
呃——旺生停了手里的活計,夸張地張大嘴。旺生的牙齒掉光了,淡紅色的牙齦和皺巴巴的粘膜一覽無余。旺福感覺自己的罵像向沙堆潑水,一下子就無影無蹤了。吵架需要棋逢對手,旺生不回罵,旺福就沒意思,丟下旺生回家了。
被旺福罵過一通后,旺生晨罵的內(nèi)容發(fā)生了變化。再開罵時,旺生把自己名字也捎帶上了。旺生,婊子養(yǎng)的。你這個懶漢,畜生,快出工了。旺生罵完后又去找地種菜蔬。旺生種完旺富的地,種水渭的地。種完水渭的地,種財根的地。
旺生好像在罵自己,旺富老婆感到好奇,乘旺生到她家地里拔玉米秧,問旺生,你早上在罵誰?旺生嗨嗨傻笑著,說是罵旺生。
你是誰?旺富老婆好奇了。我是水致,旺生癡癡地說。旺富老婆驚訝得張大了嘴,口中殘缺不全的牙齒驚慌地抖動著。我是才生,旺生空洞地望著遠(yuǎn)處,等了等又說。旺富的老婆嚇著了,水致和才生都是死人,旺生派去兌魚淹死的。旺富老婆不敢再和旺生在一塊地里種菜了,顫顫巍巍地爬上路,跌跌撞撞地逃回家去。
旺生鬼魂附身了,附了水致和才生的鬼魂。旺富老婆回家后對兒媳婦說,還在孫女的衣服上別了別針。村里人認(rèn)為鐵器可以避邪,小孩陽氣弱,需要鐵器防備。
旺生鬼魂附身的說法很快在村里傳開了,所有抱出家來的小孩,不是別著別針,就是掛著護(hù)身符。旺富老婆還是不放心,來衛(wèi)生室量血壓,其實是來說旺生鬼魂附身的事。旺富老婆怕見村長,想由我轉(zhuǎn)達(dá)。旺富老婆問我世上有鬼魂嗎?我搖搖頭,不置可否。她神秘兮兮地對我說,旺生鬼魂附身了,旺生已經(jīng)不是旺生,他天天罵旺生,罵旺生的其實是水致和才生的鬼魂。
我告訴她血壓有點偏高了,問她藥是不是在按時吃。她抓著頭皮,說是被旺生嚇糊涂了。她認(rèn)為應(yīng)該請個巫仙,跳跳大神。我樂了,逗她說,那你做做好事,幫旺生請吧。她一點也不含糊,旺生是村里的五保戶,要請村里請?;蛘撸焕掀徘魄扑闹?,吞吞吐吐地說叫盧水英請。
村長也聽說了旺生鬼魂附身的事,但他才不管鬼魂呢,村里的人和事已經(jīng)夠他受的了。
你可能不會想到,瘋子旺生也有煩惱。
天漸漸地炎熱起來,盧水英院墻上的木蓮結(jié)出了小薜荔。所城上橫下橫東頭之間的土地上,菜蔬密密匝匝的,綠油油的地里開滿了各種各樣的花,蝴蝶蜻蜓在翩翩飛舞。旺生罵一圈回來,背著鋤頭站路邊發(fā)呆。沒有空地了,哪兒可種菜蔬呢?
幾個還不夠上學(xué)年齡的孩子出來捉蜻蜓,他們看到旺生發(fā)呆,感覺旺生比蜻蜓好玩。他們已經(jīng)從大人的口中得知,旺生不是武瘋子,可以罵,可以玩的。旺生、旺生,畜生、畜生,他們異口同聲地唱著喊。旺生嗨嗨地笑,像貪財?shù)娜藫斓矫澜鹚频摹?/p>
旺生、旺生,畜生、畜生,孩子們喊得更響更有節(jié)奏了,清脆的聲音像蜻蜓一樣在空中飛。盧水英的院門吱呀一聲開了縫,探出灰白的頭來。
旺生、旺生,畜生、畜生,孩子嘻嘻哈哈地樂。旺生、旺生,畜生、畜生,旺生傻乎乎地加入孩子們的唱喊中。
旺生也加入進(jìn)來了,叫阿鋒的孩子不過癮了,揀了塊小石子砸旺生。旺生不躲,還按孩子們的節(jié)奏跳著唱,旺生、旺生,畜生、畜生。孩子見罵沒有什么用,都揀小石子砸。
盧水英從門縫里擠出來,右手拄著拐杖向下橫方向走。
小石子小泥巴一顆顆落在旺生的身上腳上。旺生嘻嘻地?fù)炝藟K大石頭,丟在孩子們的前面。像是在對孩子們說,小石子不疼,用大的吧。孩子們沒有拿大石塊,怕扔不遠(yuǎn),砸了自己的腳。依然揀小石子小泥巴砸。
盧水英走到了彎向下橫的路口,離砸旺生的孩子們不遠(yuǎn)了。她雙手按在拐杖上,站穩(wěn)后喊,都別砸了,你們怎么能這樣欺負(fù)人?孩子們住手了,回過頭看盧水英。都缺爹娘教訓(xùn)的,盧水英敲了敲拐杖,你們才是畜生,人能這么不懂理嗎?你們才是畜生。
孩子們怕了,小跑著逃回家去。
回家吧,種什么菜?盧水英瞪著旺生說。旺生看見了盧水英,傻乎乎地笑??禳c回家,回家,盧水英漲紅了老臉,眼里滿是焦急。
有村人路過,瞅著盧水英和旺生,神秘地笑。
丟人現(xiàn)眼,盧水英跺跺腳說,丟人現(xiàn)眼。旺生低頭看盧水英的腳,木木地。唉——盧水英長嘆了聲,踉蹌著回到自己的小院去。
旺生的眼里滾出幾滴濁水,用袖子擦了,癡癡地站了很久。
盧水英的院門關(guān)上了,旺生舉起鋤頭掘路。水泥路面濺起火星,鋤頭缺了嘴。旺生轉(zhuǎn)移到路旁,那里有狹長的砂石與泥土混雜的疏松帶。旺生松了路邊沿的土,種絲瓜大豆。旺生還發(fā)現(xiàn)村民屋前屋后的空地,種冬瓜南瓜。
南瓜冬瓜絲瓜起藤了,爬上人家的墻頭,爬到路中央。旺生遭來了更多的罵。旺生,你這個傻瓜,你的南瓜怎么爬上我家墻頭來了。旺生,你怎么把絲瓜種到路上了,還讓不讓我們走路,畜生。旺生被罵了,高興地哈哈笑,很解氣的樣子。旺生的樣子讓人想起旺富老婆的言說,旺生已經(jīng)不是旺生,是水致和才生的靈魂居所。水致和才生葬身大海,他們是旺生派遣的,有理由恨旺生,罵旺生。
紫色的茄子嬌艷欲滴,青瓜翠綠翠綠的,西紅柿紅彤彤的,菜棚上掛滿了夜開花絲瓜帶豆,菜蔬可以采摘了。旺生隨意摘幾根回去,其他就不管了。這使得旺富和財根揀了大便宜,他們不但采摘自己地里的青瓜夜開花西紅柿,還采摘了旺生種在無主閑地里的菜蔬,一并賣了。旺富記得村長說過的話,偶爾割點肉,抓條魚,送到旺生的破屋子里。
菜蔬上了路,有人被絆倒了。最先絆倒的是旺福的孫子。他高考結(jié)束,感覺不錯,騎車來向爺爺報喜,結(jié)果被伸到路中央的南瓜藤絆了一跤,膝蓋處磨損了一大塊皮。我給他擦紅藥水。旺福很生氣,這個畜生,這個畜生,罵個不停。
旺生種菜蔬越發(fā)起勁兒了,他甚至不那么重視早晨那圈罵了,只是象征性地吼幾聲。夜深人靜,旺生悄悄從破屋子溜出來,把人家扯下來的瓜藤甩回去,給種在路邊的絲瓜搭架子,讓絲瓜藤從路上蔓延過去。
被瓜藤絆倒的人多了起來,紛紛來找村長。
村長病急亂投醫(yī)了,想讓盧水英管。村長認(rèn)為盧水英和旺生是有感情的,旺生被抓后,盧水英固執(zhí)地把肚子里的兒子生了下來?,F(xiàn)在兒子跟隨包工頭外出做工,她一個人也很孤單。村長叫婦女主任上門探探,做做工作,動員他倆組合一個家庭。
婦女主任感覺很為難,想把這事販賣給我,推薦說,華康經(jīng)常給盧水英看病,還帶藥上門,關(guān)系好,說得來。結(jié)果把我也套住了,村長讓我跟婦女主任一起去做工作。
我扣開盧水英的院門。盧水英很熱情,拄著拐杖倒茶。我問她身體方面的情況,說到關(guān)節(jié),盧水英臉上出現(xiàn)了痛苦的表情。這樣能控制住已經(jīng)不錯了,我安慰她。是不錯,只能這樣了。盧水英微笑著說,謝謝你,華康。
盧水英長期一個人,有人上門,心情不錯。婦女主任笑瞇瞇說正事,水英嬸,我看你一個人蠻寂寞的,再成立一個家庭吧,我們給你做介紹。
你說什么?盧水英一下子把臉拉了下來。你什么意思,我都快六十的人了,我去做別人的笑料,虧你想得出來。
旺生伯伯回來了,我們看他一個也蠻難的。我陪同婦女主任來,關(guān)鍵時刻得幫句話。你想到哪兒去了,這個不可能。盧水英對我的態(tài)度還算緩和,華康,你不用替我瞎操心了。
我和婦女主任尷尬地沉默了。盧水英搖晃著站起來,發(fā)出送客的信號。我和婦女主任對望一下,起身和盧水英告別。
旺生這樣亂搞,也不去管管,村干部怎么當(dāng)?shù)?,占著茅坑不拉屎。有人帶孩子擦紅藥水,嚷嚷著,特地讓罵聲傳到樓上去。
村長黑著臉,出去走了一圈。拔了路邊的絲瓜大豆,趕去旺生種菜的地方罵。警察告訴過旺生要聽村長的話,村長想把旺生罵服帖了,罵得兇。結(jié)果把旺生罵樂了,竟拍手說罵得好。
旺生沒有把村長的罵當(dāng)回事,種菜蔬變本加厲。撿來破臉盆、破痰盂、舊花盆。種上辣椒黃秋葵,直接放到路中央。村人發(fā)現(xiàn),拔掉辣椒和黃秋葵,把破臉盆破痰盂丟進(jìn)垃圾桶。可不知什么時候,菜蔬又上路了。旺生玩起游擊戰(zhàn),菜蔬在我們旗所村隨處出沒。
很多人中了旺生的招,特別是夜晚來旗所的客人。我的厄運開始了,不能正常休息看電視,夜間經(jīng)常被人一個電話叫去衛(wèi)生室,處理傷口。我給人家擦紅藥水,清創(chuàng)縫合,配消炎藥。村長讓我給被菜蔬絆倒的人免費,說什么旺生是五保戶,旺生的事就是村里的事。我心里不愿意,特別是在半夜里,你知道睡夢中被人叫起來啥滋味?
我瞌睡朦朧騎自行車去衛(wèi)生室,也被絆了一跤,左手掌磨得血肉模糊。自己給自己處理傷口特痛苦。旺生,他媽的,你這個畜生。我也加入了罵旺生的隊伍。反正旺生喜歡罵,不罵白不罵。
如果你冬季來,要特別注意白菜。菜蔬是有季節(jié)性的,在青瓜絲瓜帶豆夜開花的藤枯萎的時候,旺富財根播種好了青菜白菜芹菜的秧苗,他們已經(jīng)與旺生達(dá)成默契。菜蔬一季一季可以套種,土地一點兒也不會浪費。旺富、財根清理掉枯萎的瓜藤,大片土地裸露了出來,旺生兩眼發(fā)光,一頭撲進(jìn)土地里。
旺生特別癡迷種白菜。土地的主人發(fā)現(xiàn)這一秘密后,搶著種好菠菜青菜芹菜,讓準(zhǔn)備種白菜的地畦空著,讓旺生種。旺生種了人家空閑的土地,種人家的屋前屋后,再種河邊路邊,也種破臉盆舊花盆。
旗所的村路上開始出沒白菜。騎車人被種白菜的破臉盆舊花盆絆倒,跌得不是十分重,我賠點紅藥水或者創(chuàng)可貼就行了。后來白菜長大了,白菜卷硬后蹬在路上,像一個剛會走路的小孩。朦朧的夜幕下,騎車人發(fā)現(xiàn)以為要撞孩童,拼命剎車。急剎車的后果人仰車翻,傷情嚴(yán)重。我不但要花老半天給人家清創(chuàng),還得賠上幾盒消炎藥。
財?shù)旅妹米隽四旮?,趁熱給財?shù)滤瓦^來。財?shù)旅妹锰崮旮庾诤笞?,財?shù)旅梅蝌T車。財?shù)旅梅蜻€沒有騎進(jìn)所城,發(fā)現(xiàn)路上站著小孩,緊急剎車,還是撞上了白菜,人仰車翻,財?shù)旅妹玫哿耸滞笊系墓穷^。傷筋動骨一百天,我對付不了,只能轉(zhuǎn)院。財?shù)旅妹玫芥?zhèn)上的醫(yī)院打了石膏,村里賠了好大一筆錢。
村長心痛了,趕到旺生家,要打旺生。旺生傻傻地望著村長舉得高高的手,嘻嘻地笑。村長沒有打下去,我估計村長打了也白打。旺生只有肉體,靈魂已經(jīng)不是旺生的了。村長放下高高舉起的手,手指抵在旺生的額頭上說,菜哪能種到路上呀,你傻啊。村長用力刺一下旺生的前額,你知道村里為你賠進(jìn)去多少錢嗎?再這樣搞我不給你五保了。旺生傻笑著摸村長的手指。村長用力彈了旺生的額頭,你又不賣,你種菜給別人賣,傻透頂了。旺生摸摸額頭,高興得呲牙咧嘴。
看著旺生的傻樣,村長越來越氣。他狠狠地給了旺生一栗子,轉(zhuǎn)身就走。
不知是否是村長的栗子起了作用,接下來的幾天,我們旗所沒有菜蔬出沒。旺生罵罵咧咧的,在河邊走。財根發(fā)現(xiàn)了,因為他種土豆花生時想起了幫手。財根特地跑到村委會,說旺生罵罵咧咧在河邊走。
他罵村長?我問財根。財根搖搖頭,罵的還是旺生,他自己,我怕他掉河里。
旺生吃了村長的栗子要自殺?打死我也不相信。
菜蔬有幾天沒有出沒了,村里的老人們蠢蠢欲動,要求村長唱走書。一年快到頭了,老人們想樂一樂,旗所的老年人就好這一口,每年都要唱上幾十場。村長犯難了,唱走書的錢村里出得起。村長擔(dān)心村里隨時有菜蔬出沒,老年人聽完夜場,絆一跤傷不起。
老年協(xié)會會長水秀認(rèn)為這幾天沒有菜蔬出沒,也許旺生已經(jīng)改邪歸正了,瘋子的事誰也說不準(zhǔn)。再說老年人聽書不騎車,走得慢,不會有大問題。水秀是前一屆的村長,村長不好推辭,關(guān)照水秀叫老人們小心點。
說書先生拍響驚堂木,水秀去找旺生。水秀想把旺生動員來聽書,都是老年人,理應(yīng)一起同樂。
旺生正在東頭外的叉河打撈沉船。船是水泥制成的,早年生產(chǎn)隊抽水用,現(xiàn)在不抽水了,沉在叉河里,防風(fēng)吹日曬。旺生用水勺淘船里的水,船慢慢地浮了起來。水秀找到旺生時,船一半浮在水面,旺生正要往船里跳。
數(shù)九的寒天,河水徹骨的冷。水秀喊,旺生別跳。旺生還是跳進(jìn)船里,瘦削的身體跟著船劇烈地?fù)u晃了幾下。
水秀愣了。
旺生站在齊膝深的艙水里,呆呆地望著水秀。旺生,你這傻瓜,不冷啊,水秀說旺生。旺生嗨嗨笑??焐蟻?,換條褲子,跟我聽書去,很好聽的。水秀哄旺生。旺生抬頭望望西沉的太陽,低頭淘船里的水。你這傻瓜,大冬天的,水有什么好玩,快上來。水秀站在岸上數(shù)落。旺生不理水秀了,只顧淘水,滿頭大汗。
船里的水越來越少了,整條船浮在水面上。水秀還沒有說動旺生,你這傻瓜,夜里不能再把菜弄到路上了,噢,絆到聽書的老人,我可對你不客氣。水秀威脅過旺生,轉(zhuǎn)身走了。
我們旗所人是善良的,你不要懷疑。水秀走后并沒有丟下旺生不管,他回會堂找人商量對策。老人們反應(yīng)遲鈍,但他們有著豐富的歷史傳承。老人們判斷,旺生要去兌魚。旺生當(dāng)大隊長的年代,每年年前都要派人去桃花島兌魚。有人說,旺生還生活在過去的歲月里。有人說,是水致和才生想兌魚,旺生已經(jīng)不是旺生了,他的身體里駐扎著水致和才生的靈魂。旺福說,旺生半瘋半癲的,要去見水致和才生,做個交待。老人們雖然說法不一,但旺生要去兌魚的結(jié)論空前一致。
水秀決定觀察觀察,到時候大家一起想辦法。
第二天,下雪了。我躺在床上想多睡一會兒,越是寒冷的天,懶覺的味道越是鮮美。旺生冒著雪一路罵過來。旺生,婊子養(yǎng)的,還不去兌魚?懶漢,畜生。
旺生真要去兌魚了。我爸喊我起床,旺生瘋了,這樣的天氣搖著舊水泥船出海,非翻船淹死不可。我爸問我有沒有辦法,讓旺生放棄兌魚計劃。我爸聽從水秀的指令絞盡腦汁想辦法了,他以為我會有什么靈丹妙藥。
又不能把旺生麻醉了,我能有什么辦法呢?我認(rèn)為旺生兌不成魚,旺生的船在內(nèi)河里,根本出不了海。我把想法說了,躺在床上玩起手機來。誰說內(nèi)河的船出不了海,抽掉幾塊碶閘板,船就可以撐出去。我爸說完就被自己的話嚇著了,跑出去找水秀。
我起床時我爸回來了,告訴我旺生在冒雪割白菜,水泥船停泊在下橫的河埠頭。我爸在家里來回踱著步,想不出錦囊妙計來。
大地一片潔白,旺生穿身黑上衣割白菜,特別醒目。他割了白菜放進(jìn)破籮筐,吭哧吭哧挑著向河邊走。雪花紛紛揚揚,旺生的頭頂冒著蒸氣,熱騰騰的。到了河埠頭,旺生小心翼翼地把白菜碼在船艙里。然后返回地里割。旺生一趟趟勞作著,到午后走書開唱,水泥船里已經(jīng)裝了半船白菜。
一些老人沒有心思聽書了。旺生雖然傻,也是一條生命啊。他們議論紛紛,好些人提出去請盧水英出山。老人們希望關(guān)鍵時候盧水英能再次站出來。他們走到會堂外,眺望下橫爬滿木蓮的小院。小院的門緊閉著,雪花爭先恐后地飛進(jìn)院子去。
水秀去找村長,村長說他不會去找盧水英,在這個事關(guān)人命的關(guān)鍵時刻,把責(zé)任推給一個蒼老的弱女子,不是很道德。村長給管碶閘的財法打電話,叫他看好碶閘,不能放旺生出海。村長打完電話,冒雪去鎮(zhèn)里拜年了。村長認(rèn)為旺生兌魚的事,遠(yuǎn)沒有給領(lǐng)導(dǎo)拜年重要。
唱書先生很投入,把冷冷清清的會堂唱說熱了,暖烘烘的。水秀回到會堂,還是沒有心思聽書。村長的辦法靠譜嗎?水秀站在會堂門口與我爸嘀咕。
雪越來越大了,漫天飛舞著。一頂黑色的傘從遠(yuǎn)處慢慢地飄來,頂著風(fēng)雪。水秀以為是個來聽書的老太婆。這么大的雪,旺生還在割菜呢,水秀嘆息著。
黑傘在城門外的東安橋邊停住了,沒有飄到唱書的會堂來。那地方離會堂不遠(yuǎn)了,我爸看見黑傘下有東西晃動,一把褐色的劍和兩把亮亮的刀。一個女人提刀劍干什么?我爸盯著刀劍想。
刀舉了起來,超越了傘的高度,亮出了刀鋒。
原來不是刀劍。我爸看清了,是拐杖和透骨新鮮的帶魚。提帶魚的人喊,兌菜了,兌菜了。女人的聲音,沙沙的澀澀的,有點蒼老和害羞。我爸的目光跟著喊聲向前望,看見了裝白菜的水泥船,櫓聲欸乃,搖櫓的是個青年,旺生站在船頭,兩眼發(fā)光,船正向女人站的地方駛過來。
盧水英出手了,我爸的眼睛老花,視遠(yuǎn)物還算清晰。我去拿兩條魚,我爸跟水秀說了聲,冒雪向家里走。
水秀也看清了,他沖進(jìn)書場,叫唱書先生暫停下。盧水英開始與旺生兌魚了,我們大家都去幫襯幫襯,回家取點準(zhǔn)備過年的魚或蟹,不在乎多少,在于把旺生的菜兌完。大家快行動吧,水秀喊,下雪天路滑,千萬小心。
水泥船靠在東安橋下的河埠頭。兌魚了,兌魚了,旺生喊,一臉的天真無邪。盧水英將手里的帶魚遞給旺生,旺生打量著魚,眉開眼笑。
取魚的老人陸續(xù)回到城門口。白雪皚皚,所城城門口熱火朝天,像個繁忙的商品交易市場。我爸拿的是兩條鯧魚,水秀是一條風(fēng)干的鰻和一只咸熗蟹,財?shù)率莾芍荒~。老人們紛紛把手中的魚蟹蝦交到旺生的手里,從撐船的青年手里接過菜。旺生哈哈地樂著,手舞足蹈。青年懇求老人們多搬幾趟,多帶走一些白菜。老人們接過青年手中的菜,好奇地打量青年。
我爸回到我的衛(wèi)生室,說盧水英的兒子像旺生。
旺生的白菜兌完了,老人們把白菜放在會堂的角落里,安心地聽書了。
第二天,雪停了,村長想起了旺生,讓我去看看,他怎么樣了,這個年怎么過?
要過年了,空著手去不太好,我回家切了一碗燉熟的肉,去看旺生。路邊屋頂上的雪還沒有化,田野里白白的。旺生沒有出門種菜,一個人坐在飯桌旁。飯桌上有一只熗蟹,一條風(fēng)干的鰻。旺生抓著蟹和鰻,慢慢地向前推。熗蟹和風(fēng)鰻似乎活了過來,在飯桌上游爬。
我走進(jìn)旺生的家,將肉倒在灶頭一只干凈的碗里。旺生沒有理我,繼續(xù)玩他的蟹和鰻。我在他的屋里轉(zhuǎn)了轉(zhuǎn),發(fā)現(xiàn)房間里多了一臺舊電視機,灶間多了只小冰箱。冰箱里是兌來的魚和蟹。旺生的米桶里有米,油瓶里有油,鹽缸里有鹽,煤氣罐很沉,只有斜偏間里的糞桶是空的。我感覺旺生的年沒有問題,回去向村長復(fù)命。
他媽的,還挺滋潤的。村長罵,這個畜生。
又一個春天開始了,地里的花生土豆開出了漂亮的小花,村里出沒的也是開著美麗花朵的花生土豆。
水致和才生的鬼魂依然占領(lǐng)著旺生的身軀,還在天天罵旺生。旺富財根已經(jīng)播下青瓜夜開花帶豆玉米的種子,一些土地裸露出來,散發(fā)著溫暖濕潤的泥土香味,旺生眼睛發(fā)光,摩拳擦掌,蠢蠢欲動。
小院墻上的木蓮抽出新枝,盧水英的院門依然緊閉。看來旗所菜蔬出沒將成為新常態(tài),而且沒完沒了。
我們旗所人習(xí)慣了,夜間進(jìn)出總是小心翼翼的,絆倒的人少了,跌跤的也不重。我擔(dān)心外來的客人,哪家沒有三親六眷的,旗所不能搞得太恐怖。
前幾天,我終于想出了個辦法。做了兩個燈箱告示,天一黑自動會亮,上面書寫“注意菜蔬出沒”六個大字,背景是野蠻生長的菜蔬,郁郁蔥蔥。我叫廣告公司把燈箱告示固定在進(jìn)出旗所的兩個路口,提醒夜行的人千萬小心。燈箱告示制作費村里給報銷了,村長覺得我這個辦法不錯。村長這人其實不賴,我打算換屆選舉時幫他拉幾票。
今天我的心情不錯,啰哩啰唆跟你說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