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永強++劉濟美

“不服老不行?！?7歲的唐建明少將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對《瞭望東方周刊》說。

這位皮膚黝黑、目光炯炯的將軍，來自中國海拔最高的地方——青藏高原。閱兵后幾個月，現(xiàn)任西藏軍區(qū)副司令員的唐建明就要退出現(xiàn)役，開始退休生活。

在西藏服役的40年間，唐建明從士兵變成了將軍。長期的高原軍旅生涯，讓這位出生于四川成都的老兵患上了高原?。盒氖曳蚀螅哐獕?，雙腿嚴重靜脈曲張。

在閱兵訓練場，他站1小時的體能消耗，相當于普通人站2～3小時，時間一長，就會頭暈、骨痛、小腿浮腫。但從軍姿、敬禮到答詞，訓練毫不懈怠。

“既然當軍人，就要時刻拿出軍人的樣子?！痹谔平骺磥?，這次閱兵，是他軍旅生涯的巔峰，是難得的榮耀。

“將軍在訓練場上就是一面旗幟?！痹陂啽暗囊淮涡侣劙l(fā)布會上，閱兵聯(lián)合指揮部辦公室常務副主任、北京軍區(qū)副參謀長王舜表示，將軍們“忘記了自己的職務、忘記了自己的年齡、忘記了自己的傷痛，和受閱官兵一起訓練、一起生活，體現(xiàn)的是我軍高級指揮員練兵打仗、帶兵打仗的風采”。

將軍集中訓練，強度超過普通官兵

“狼牙山五壯士”英模部隊方隊，由第65集團軍軍長張海青少將擔任領隊。

張海青今年54歲，而他帶領的方隊年齡平均不到25歲。

站軍姿，他像戰(zhàn)士一樣，手和膝蓋夾上撲克牌;為了練下肢力量，提高踢腿速度，他給自己打上綁腿;為練耐力，每次教練要求他正步踢夠96米就行，他一踢就是兩個百米，一天好幾個來回。

“50多歲人的身體，當然不能跟十七八歲的小伙子比。”百團大戰(zhàn)“白刃格斗英雄連”英模部隊方隊將軍領隊、第14集團軍副軍長鄧志平少將今年52歲，剛參加訓練時，有些超標的體重讓他很有負擔。

5月下旬，鄧志平帶著閱兵方隊向北京閱兵訓練基地集中。到北京第二天是個星期六，恰好是他的生日。這天，他直接上了訓練場，加入將軍隊集中訓練。從最基礎的立正、稍息、起步走練起。

按照閱兵聯(lián)合指揮部的要求，在訓練內(nèi)容上，徒步方隊主要是訓練“四線三功”——帽線齊、手線齊、槍線齊、腳線齊;踢腿功、擺臂功、站立功。最后要達到的效果是：徒步方隊做到人員站立2小時不動，正步行進200米、齊步行進1000米動作不變形。

而將軍，則是閱兵指揮部在訓練上始終緊盯的“關鍵人員”。

入住閱兵訓練基地一周后，閱兵聯(lián)合指揮部領導前來視察，發(fā)現(xiàn)將軍們的訓練基礎與要求相比差距不小。于是，訓練時間從一周訓練5天、每天5小時，很快加強為一周訓練6天、每天8個半小時。這個訓練強度，甚至超過了普通受閱官兵。

剛開始訓練時，站軍姿15分鐘，他就渾身發(fā)抖。訓練半小時衣服全部濕透，到訓練80分鐘休息時，衣服脫下來一擰，全是汗水。

成效相當顯著。

從5月23日將軍們集中訓練，到6月30日結(jié)業(yè)考核，40天讓將軍們的訓練水平“脫胎換骨”。上次前來視察的閱兵聯(lián)合指揮部領導過來一看說，“沒想到進步這么大”。所有人都順利結(jié)業(yè)。

鄧志平剛參加訓練時，單腿“蹬翹”，根本就站不住，現(xiàn)在一只腳踢出去，腳尖下壓，單腿站立，紋絲不動，保持兩分鐘也沒有問題。而按照閱兵的標準站軍姿，輕松突破2小時。

“看，這就是成效。不信你讓四五十歲的人做一下試試？”鄧志平笑呵呵地說。

讓兩個帶隊的將軍走起來就像一個人

從“將軍訓練班”畢業(yè)，鄧志平儼然已是訓練專家。

將軍領隊唐建明少將

“一切習慣都是從不習慣開始的?！痹谒磥恚颜麄€方隊走齊，沒有捷徑，只能靠“千萬次的反復，形成肌肉記憶”。而要形成排面和方隊的整齊度，就要把每個人的習慣匯聚成集體的習慣，這只能靠反復訓練，形成默契。

徒步方隊通過天安門，走在方隊前面的兩位將軍領隊，萬眾矚目。

“觀眾的目光，第一時間就是看將軍領隊?！遍啽讲椒疥牽偨叹殑⑹狂阏f。他曾多次參與國慶閱兵訓練，明白觀眾的“看點”在哪里。

“比較難的是如何讓兩位帶隊的將軍走起來就像一個人。”劉士胥告訴《瞭望東方周刊》，每個方隊的將軍領隊都有體型差異，在短時間內(nèi)把兩個人訓練成“一個人”，側(cè)面看就像是一個人在踢正步，并非易事。

必須培養(yǎng)兩個人已經(jīng)內(nèi)化到“肌肉記憶”里的協(xié)同感、默契感。

與鄧志平搭檔的是第14集團軍副政委高偉少將，他們兩人幾年前曾搭過班子，分別擔任一個作戰(zhàn)師的軍政主官，“有協(xié)同默契的基礎”。

兩個人一同訓練，遇到不協(xié)調(diào)不一致，會相互指出來，偶爾也會相互埋怨。

“我們兩人的觀念是一致的?！备邆フf，因為兩人感情深厚，因此都很坦率。

“小一點說是為了我們兩個人的訓練效果，大一點說為了方隊，為了我們這次整個閱兵的成功，為了將軍領隊的形象?！备邆フf。

“今年舉行盛大閱兵，是黨和國家政治生活中的一件大事，是軍隊一項全局性的重大政治和軍事任務?！备邆フf，作為“軍旅標兵”的儀仗隊員都沒有“吃老本”，我們有什么理由不加碼？

為了一個敬禮時的亮相擺頭動作，鄧志平和高偉一起起碼練了上萬次，最后達到了兩個人完全一致。現(xiàn)在，兩個人走在閱兵訓練場上，邁腿、擺臂、踢腿、落地，不論從正面看還是側(cè)面看，都像是一個人。

57歲的海軍北海艦隊副司令員劉庚群少將，是反艦導彈方隊的將軍領隊。他曾多年在一線艦艇任職，也經(jīng)常作為指揮員率艦出海執(zhí)行重大任務，肩周和腿部關節(jié)都有嚴重勞損，稍長時間站立就疼痛難忍。

只能靠咬牙堅持。先是站10分鐘，然后20分鐘，再到半小時……經(jīng)過1個月的集中強化訓練，劉庚群站軍姿2小時紋絲不動、40秒不眨眼。

方隊合練，他的動作總是合不上。為此，他每次都比方隊提前40分鐘到達訓練場，和其他3名校官領隊反復練習敬禮動作。半個月過后，整齊如一。

“閱兵訓練，讓我看到了自己身體的潛力。”劉庚群說，百煉成鋼這句話，決非虛言。

從士兵成長為將軍，再從將軍回歸到士兵

從5月份帶隊進駐京郊閱兵訓練基地，高射炮兵方隊將軍領隊、第39集團軍副軍長孫永波少將就從未離開過。

“50多歲的人了，沒有像他這么拼的！”戰(zhàn)士汪明欽一臉欽佩。

孫副軍長比汪明欽大36歲，高強度的訓練一度讓小汪有些吃不消。但他發(fā)現(xiàn)，這個年齡比他父親還要大不少的集團軍首長卻始終堅持訓練，不搞特殊。

“首長從士兵成長為一名將軍，如今又從將軍回歸到一名士兵，軍姿訓練我們站多久他也站多久，還經(jīng)常請戰(zhàn)士當教員，給自己摳隊列動作?！蓖裘鳉J告訴《瞭望東方周刊》。

在每個方隊采訪，官兵們都能講出將軍領隊的“感人瞬間”。

“攻堅英雄連”英模部隊方隊將軍領隊、第21集團軍副軍長田福平少將，腳部有舊傷，每踢一次正步，就要利用休息時間冰敷。

一天下午，閱兵指揮部組織全要素合練。田福平忍著疼痛，帶領方隊一個下午在觀禮臺前踢了17次標準長度的正步，總長度近兩公里。訓練結(jié)束時，他的雙腿幾乎無法站立。

將軍帶頭參訓，成為激發(fā)官兵士氣的最好榜樣。

據(jù)方隊長趙健宏大校介紹，方隊官兵中，先后有299人腿腳腫痛，67人皮膚皸裂，幾乎所有人員腳底打起了血泡，不少官兵踢壞了3雙陸戰(zhàn)靴。

一個多月后，“攻堅英雄連”英模部隊方隊的訓練成績，從剛到北京閱兵訓練基地時的墊底位置，提升到中上游水平。

將軍和戰(zhàn)士PK正步

對于50多歲的將軍領隊來說，閱兵訓練中最容易疲勞受損的身體部位是膝蓋、腳踝和腰部。打著綁腿、護膝、護腰踢正步、站軍姿，在將軍領隊中司空見慣。

吃苦，但不言苦，是將軍領隊們的普遍態(tài)度。他們善于從政治高度理解這次受閱任務。

“年齡和身體，都不是問題的關鍵。”“平型關大戰(zhàn)突擊連”英模部隊方隊將軍領隊、第16集團軍副軍長吳亞男少將，盡管每天都要裹著護腰踢正步，卻并不覺得閱兵訓練有多苦。

“從接受閱兵任務的那天起，我的想法就是，要按照打仗的標準和要求來參加受閱?！眳莵喣懈嬖V《瞭望東方周刊》。

“將軍如果連領隊訓練的苦都吃不了，還能帶兵打仗嗎？如果不打仗，要將軍干什么？”他說，將軍的本質(zhì)是戰(zhàn)士，作戰(zhàn)的時候沖鋒陷陣，生命都要放棄，更何況體力和健康？“戰(zhàn)士能去的地方你要能去，戰(zhàn)士能做的事，你也應該能做?！?/p>

在他看來，將軍和士兵天天在一起訓練，一起流汗，就是最好的教育引領。

吳亞男為了提高自己的踢正步水平，主動和方隊的訓練尖子PK，從50米正步，到100米正步?！皩④姾蛻?zhàn)士的比賽”，激發(fā)了隊員的士氣。

與吳亞男搭班領隊受閱的黃銘少將，向本刊記者回顧了自己所在部隊軍史的一個個光輝戰(zhàn)例。他說，人民軍隊與所有舊軍隊的一個顯著區(qū)別就是，打仗沖鋒的時候究竟是“跟我上”還是“給我上”。

“沒有八路軍115師各級指揮員帶頭沖鋒，就沒有打破敵人不可戰(zhàn)勝神話的平型關大捷?！秉S銘說，作為高級指揮員，部隊定下的規(guī)矩、立下的標準，自己都不帶頭執(zhí)行，還怎么談帶兵、治軍、打仗？

酷愛士兵的指揮官，總能喝到祝捷酒

在閱兵訓練基地封閉訓練的幾個月里，和平均年齡比自己小30多歲的戰(zhàn)士同吃、同住、同訓練，對于將軍領隊來說，并非難事。

《瞭望東方周刊》記者實地采訪看到，將軍們都和戰(zhàn)士一樣住在某軍事院校的學員宿舍，區(qū)別只是戰(zhàn)士們是6人1間，將軍們是1人1間，晚上睡覺都能聽得到隔壁戰(zhàn)士的呼嚕聲。

在第21集團軍副軍長周建國少將的宿舍，本刊記者看到，單間面積不大，沒有獨立衛(wèi)生間，上廁所要去公共廁所與戰(zhàn)士們一起排隊。房間里除了一張床，一個擺洗漱用具的塑料架和幾件訓練器材外，沒有多余之物。

“又找到了剛當兵時的感覺?！敝芙▏嬖V本刊記者，將軍與士兵都是一個飯?zhí)贸燥?，“一個盤里夾菜”，都過著訓練場、飯?zhí)?、宿舍“三點一線”的生活。

“沒什么不適應的?！彼f，近年來，集團軍黨委班子每年都會蹲連住班、體驗基層生活。

早在2013年4月，經(jīng)中央軍委主席習近平批準，解放軍總政治部要求全軍和武警部隊組織團以上領導和機關干部蹲連住班，佩戴列兵軍銜，住在班排，還要進行“解剖式”調(diào)研。

兩名將軍領隊每天和戰(zhàn)士們一起訓、一起苦，給戰(zhàn)士們樹立了好樣了。圖為戰(zhàn)士給將軍領隊田福平（右二）、周建國（右三）頒獎。

閱兵訓練，改變了將軍們的日常生活習慣。一些將軍中止了熬夜，生活更有規(guī)律，有的將軍肩膀、腰腿疼痛得到緩解。

“多了朝氣、少了暮氣，多了銳氣、少了惰氣，多了兵氣、少了官氣?！蔽渚纯滞粨糗嚪疥爩④婎I隊、武警北京總隊副政委孟鳴少將這樣總結(jié)自己的變化。

劉士胥告訴《瞭望東方周刊》，將軍把自己當作普通一兵，“這是一個動力源，起到了帶動作用”。

戰(zhàn)士臧琪凱是軍長張海青的“小教練”，最初他并不愿意接下這個任務。

“他們都是將軍，訓得嚴，怕他們留下訓練傷，可訓得不嚴，他們又達不到閱兵的標準?！彼嬖V《瞭望東方周刊》。

張海青明確告訴“小教練”，訓練中不要稱呼職務，就把我們當成普通一兵。

“兵是戰(zhàn)斗力的基礎，帶兵重在帶心，只有戰(zhàn)士信任你，關鍵時刻，才能和你沖鋒陷陣，而這份信任需要靠自己的能力與真誠去贏得?！睆埡Ｇ嗾f。

他告訴本刊記者，和戰(zhàn)士們在一起的時間長了，連做思想政治工作都變得簡單。一名軍官正在退伍和留隊之間徘徊，張海青跟他說了句：“別走了！”對方就點點頭說：“不走了！”

武警北京總隊副司令員徐平少將，協(xié)調(diào)總隊為每名隊員購買了瑜伽墊，戰(zhàn)士們每天晚上訓練完隊列動作后，睡前練一會兒瑜伽，放松身心。他的這個創(chuàng)意，被士兵猛烈點贊。

鄧志平少將則成了“將軍司務長”。

一次，他看到炊事員正在準備午飯食材，立刻卷起袖子：“今天我教你們做排骨燜飯，給大家換換花樣！”

“部隊常說一句話：‘好伙食頂?shù)蒙习雮€指導員?！编囍酒礁嬖V本刊記者，他希望能讓官兵們吃出精氣神、吃出戰(zhàn)斗力。

一次，幾名隊員向前來巡診的北京軍區(qū)總醫(yī)院醫(yī)生說：“將軍領隊對我們非常關愛，跟著這樣的首長上戰(zhàn)場，我愿意為他們擋子彈！”

彭德懷元帥有一句名言：“一個酷愛士兵的指揮官，總能喝到祝捷酒?！?/p>

坦克方隊將軍領隊、第38集團軍政委鄒運明少將對《瞭望東方周刊》說：“長期在部隊基層摸爬滾打上來的干部都知道，我們高級指揮員的角色，首先得是優(yōu)秀的帶兵人，其次才是合格的指揮員?！?/p>

他說，現(xiàn)在是“60后”的軍職干部、“70后”的師職干部和“80后”的團職干部，帶“90后”“95后”戰(zhàn)士，更需要有求真務實的作風和知兵愛兵的情懷。

“閱兵提高了新生代戰(zhàn)士對領導干部的信任和對軍隊的敬仰?！痹诘?6集團軍參謀長黃銘少將看來，將軍領隊和戰(zhàn)士每天一起踢正步、一樣吃自助餐、一同睡平板床，體現(xiàn)了官兵一致、上下一致，說明了我們部隊的好傳統(tǒng)好作風沒有丟，也消除了社會不良風氣對基層的影響，這對于青年官兵來說是一次很好的感召和教育。

“我們這支部隊的光榮血脈還在?！?月3日，在家全程觀看完勝利日閱兵的賀龍元帥之女賀曉明告訴《瞭望東方周刊》，新一代共和國將軍在閱兵場展示出的良好形象和精神風貌，讓人們有理由相信，他們可以擔負起強國強軍、捍衛(wèi)和平的歷史重任，不負重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