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淑娟

傅亮公牘文創(chuàng)作與晉宋文學思潮的嬗變

孫淑娟

東晉一朝，偏安一隅，玄風彌漫，魏晉以來崇尚建功、重情尚麗的文學風骨，幾乎喪失殆盡。晉宋易代，劉裕平定各種內憂外患，皇權復興，更改了門閥士族控制的政治格局，文學風貌也隨之發(fā)生了重要改變。劉勰稱“宋初文詠，體有因革”，張仁青在《中國駢文發(fā)展史》中論述：“劉宋一代，雖國祚淺短，而吟詠滋繁，文學至此，幡然一變。氣變而韶，色變而麗，體變而整，句變而琢。詩則于律漸開，文則于排益甚。質直之貌寖衰，綺麗之辭日著。”①晉宋之間，文質升降，詩運轉關，在這文學思潮的嬗變中，傅亮以其其公牘文書的創(chuàng)作，產(chǎn)生了不容低估的引導與推進之力。

傅亮，字季友，北地靈州（今寧夏靈武一帶）人，生于東晉孝武帝元康二年（374年），卒于宋文帝元嘉三年（426年），《宋書·卷四十三》及《南史·卷十五》均有其傳記。察其生平事跡，傅亮既為劉宋開國之勛臣，又為詞章之英才。從政治層面上來講，晉宋禪代，劉裕登基，成于傅亮。廢殺少帝，除掉劉義真，迎來宋文帝，促成“元嘉之興”，傅亮也是主謀者。這一系列的政治舉措，為劉宋文學的發(fā)展創(chuàng)造了有利的政治環(huán)境，客觀上推動了晉宋文學風氣的嬗變。從文學層面上來說，傅亮“博涉經(jīng)史，尤善文辭”，為一代之“作手”。據(jù)《宋書》記載：“高祖登庸之始，文筆皆是記室參軍滕演，北征廣固，悉委長史王誕。自此后至于受命，表策文誥，皆亮辭也?！雹谂嶙右霸凇端温浴た傉摗分姓摷八挝涞蹌⒃＝▏鴷r，也曾談到這一現(xiàn)象：“輔相總口則穆之、徐羨(之)鎮(zhèn)惡，道濟經(jīng)其武，傅亮、謝晦緯其文?！备盗恋墓珷┪臅诋敃r，而且也飲譽后世，任昉便頗為思慕傅亮的才思無窮，而蕭統(tǒng)選其四篇公文入《文選》。

根據(jù)《隋書·經(jīng)籍志》集部的著錄，傅亮有文集三十一卷，在劉宋首屈一指，遠勝當時文人。試將傅亮與當時代表性文人的文集臚列如下：

宋尚書令《傅亮集》三十一卷，梁二十卷，錄一卷。宋臨川內史《謝靈運集》十九卷，梁二十卷，錄一卷。宋司徒府參軍《謝惠連集》六卷，梁五卷，錄一卷。宋御史中丞《何承天集》二十卷，梁三十二卷，亡。宋太尉《袁淑集》十一卷并目錄，梁十卷，錄一卷。宋特進《顏延之集》二十五卷，梁三十卷又有《顏延之逸集》一卷，亡宋金紫光祿大夫《謝莊集》十九卷，梁十五卷。宋征虜記室參軍《鮑照集》十卷，梁六卷。③

從中不難看出傅亮著述之豐富，無愧為時代之“大手筆”。但至后世，文集散失較為嚴重，《舊唐書·經(jīng)籍志》與《新唐書·藝文志》均記載“《傅亮集》十卷”，而《宋史·藝文志》已無傅亮文集的記載。《初學記》、《藝文類聚》及《太平御覽》等類書雖對傅亮作品有較早的保存，但零碎而不成體系。根據(jù)類書，明代張溥輯成《漢魏六朝百三家集》，輯佚《傅光祿集》一卷。梅鼎祚《宋文紀》對傅亮文集的保存與張溥大致相似。清嘉慶年間，嚴可均輯成《全宋文》，收錄傅亮文章二十八篇，其中《辛友贊》、《穆生贊》、《董仲道贊》，有目無文。今人羅國威撰成的《日藏弘仁本〈文館詞林〉校證》，根據(jù)日本所傳唐代許敬宗所編《文館詞林》的殘本而成書，可對《全宋文》所錄的傅亮文章作新的增補?！段酿^詞林》收錄了傅亮的《為宋公收葬荊雍二州文武教》和《為宋公誡嚴教》兩文，而嚴可均《全宋文》并無收錄。《東晉安帝征劉毅詔》，嚴可均將其錄入《全晉文》晉安帝的作品中，《宋武帝即位改元大赦詔》嚴可均將其錄入了宋武帝的作品中，而據(jù)《文館詞林》記載，兩文皆屬于傅亮的作品。《為宋公修復前漢諸陵教》，《全宋文》只節(jié)錄了傅亮原文的一部分，也可根據(jù)《文館詞林》加以修補。

文變染乎世情，興廢系乎時序。傅亮公牘文書的創(chuàng)作，一改東晉玄學化的創(chuàng)作風格，立足于儒學，站在維護新政權的立場上，為皇權的復歸搖旗吶喊，直追漢魏公文的創(chuàng)作風格。行文莊重典雅，而又感情充沛，氣勢強烈，雖為公文，并且加強了文章駢儷化的藝術技巧，展現(xiàn)了一種與玄學風流迥異的文學氣象。張仁青曾對此有過高度的評價：“季友工于章奏，典重矞皇，足掩東漢，元茂以來，一人而已。江左廟堂麗制。蓋昉此?！雹艽搜灶H中肯綮。

一、創(chuàng)作立場的變更：由維護家族門第向維護皇權統(tǒng)一的嬗變

劉裕執(zhí)掌朝政，復興皇權，嚴重影響了高門士族的地位和權力，當時的高門士族與劉裕來往者甚少。《宋書》對劉裕所處的政治環(huán)境曾做過這樣的記載：“高祖位微于朝，眾無一旅，奮臂草萊之中，倡大義以復皇祚?！雹輨⒃Ｔ谕庖攒姽ν靥煜?，在朝廷內部以“復興皇祚”為口號與高門士族爭權奪利，來實現(xiàn)自己的政治目的。世人對皇權的擁護，對北伐的支持，是劉裕獲取力量維護政治地位的重要因素。因而，傅亮的公牘文書，多有對晉朝統(tǒng)一皇權的緬懷，對人物的歌頌也不再以門第為出發(fā)點，而是是以對王朝的貢獻為出發(fā)點。《為宋公修復前漢諸陵教》、《為宋公修楚元王墓教》及《為宋公修張良廟教》，以西漢王朝的統(tǒng)一作為歷史背景，歌頌了漢高祖、楚元王及張良建立漢朝，統(tǒng)一天下的貢獻。對西漢王朝的歌頌與緬懷，與劉裕為楚元王之后的身世有重大關系，為劉裕提出的北伐及復興王朝提供了歷史性依據(jù)。《為宋公至洛陽謁五陵表》，對西晉王朝進行沉痛緬懷，引發(fā)南渡之人對故園的深切追思，進而有效增進世人對劉裕的支持與擁護。此外，頌美皇權，歌頌歷代君臣對統(tǒng)一天下的功勞，實為歌頌劉裕的前提與過渡。傅亮對劉裕的諛美之作，最為典型的便是作于義熙十二年的《策加宋公九錫文》，其立足點便是劉裕平定內憂外患，對晉王朝的各種貢獻。文章承襲潘元茂的《冊魏公九錫文》的風格和模式，在贊頌方面有過之而無不及。張溥在《漢魏六朝百三家集題辭·傅光祿集題辭》中曾評：“晉宋禪代，成于傅季友，表策文誥，誦言滿堂，潘元茂冊魏公，不如多也?！雹尬闹邢扔谩澳苏呋感临?，滔天泯夏，拔本塞源，顛倒六位，庶僚俯首，四方莫恤。公精貫朝日，氣凌霄漢，奮其靈武，大殲群慝，克復皇邑，奉帝歆神”⑦來歌頌劉裕始于勤王的大節(jié)，而后連用九個“此又公之功也”，對劉裕南征北戰(zhàn)，平定內憂外患的赫赫軍功及對晉王朝做出的貢獻進行了頌揚。文章雖滿目是歌功頌德之語，但是筆鋒雄健，氣勢宏大，讀來絲毫不落俗套，故而張溥將“九錫諸篇”視為傅亮的“丹書帶礪”之作。

傅亮的這類作品，立足于皇權，固然是為維護和鞏固劉裕的政治地位而作，但傅亮將其寫得感情真摯，文采斐然，激發(fā)了文人對皇權的認可與期望，有力沖擊了東晉士族對家族門第的維護，并開始將文學創(chuàng)作的主題逐步從對山林的熱情拉向對政治的關心。這就與東晉以來的文學創(chuàng)作立場形成了鮮明的對照。士族名士憑借其特權與學養(yǎng)，既能在朝廷擔任重要職務，又能醉心自然，進行清談，其創(chuàng)作大多圍繞自然山水，而擯棄對日常政務的關心。傅亮立足于儒學，竭盡全力對皇權進行頌揚，為劉宋文學的發(fā)展注入了一種新的氣息，指明了一種新的方向。伴隨著劉裕政權的穩(wěn)固，此類作品日益繁盛，最終形成了劉宋獨特的文壇氣象。劉宋公牘文書所取得的文學成績，后世有目共睹，與傅亮的引導應有不可分割的聯(lián)系。

二、創(chuàng)作思想的帶動：由哲思向抒情的嬗變

自東漢末年以來，伴隨著頻繁的戰(zhàn)事與混亂的政局，涌現(xiàn)出了大批抒情氣質濃郁并且富有文采的公牘文書，然而至東晉，這種重情的文學潮流大為衰減。很多士族文人以不營日常事務作為氣度風流的一種表現(xiàn)，公牘文書的創(chuàng)作不甚雕琢，詩文創(chuàng)作也常以哲思玄悟為主。劉勰對此曾作過精到的評價：“江左篇制，溺乎玄風，嗤笑徇務之志，崇盛忘機之談。”⑧傅亮公牘文書的創(chuàng)作，承接魏晉公文的抒情傳統(tǒng)，情感色彩甚為鮮明強烈，截然不同與東晉溺乎玄風的創(chuàng)作風貌，為劉宋文學向“情”的復歸，樹立了標志性的旗幟。

詔，告也，將天子的旨意昭告天下是為詔，源自《尚書》中的誥、誓、命。為天子代言，行文講究莊重典雅、恩威并施，一般來講感情色彩不是很明顯。而傅亮有很多的詔文，富于濃郁的抒情氣質。《東晉安帝征劉毅詔》頗類檄文，氣盛辭斷，愛憎分明。劉裕對劉毅的討伐，屬于朝廷內部的爭權奪利之戰(zhàn)，但是傅亮在文中鋪排夸張了劉毅的種種惡行，對劉毅的深惡痛絕之情溢于言表，并且文中用“是而可思，孰不可懷”進行情感立場的表達，企圖激發(fā)普天之下對劉毅的憎恨之情。

《文心雕龍》將上行文分為四品“一曰章，二曰奏，三曰表，四曰議。章以謝恩，奏以按劾，表以陳請，議以執(zhí)異?！雹嵯噍^于詔令之文，表用于陳述請求，更加有利于個人感情的發(fā)揮。歷史上的很多表文都寫得情志暢達，傅亮的表文更是如此，《為宋公求加贈劉前軍表》與《為宋公至洛陽渴五陵表》得以入《文選》，便是一種有力的證明。

劉穆之久經(jīng)沙場，與劉裕出生入死，乃劉裕之心腹，他的去世，既是劉裕政治上的一大損失，又對劉裕的個人情感造成了一定的打擊。《為宋公求加贈劉前軍表》，目的是為劉穆之加封，表文追述了劉穆之在內憂外患之際做出的卓著貢獻及在面對封賞時的謙遜品性，字里行間傳達出了劉裕對穆之的深厚情誼，“撫事永念，胡寧可昧”，“契闊屯夷，旋觀終始，金蘭之分，義深情感”，言淺情深，讀來令人動容。張仁青評價此文：“平平鋪去，亦密亦腴，不愧一代作手”⑩。

《為宋公至洛陽謁五陵表》，與劉裕以“倡大義以復皇祚”來奪取政權有密切的關系，但傅亮將此文寫得低回曲折，悲涼慷慨，頗類抒情美文，讀來讓人感慨叢生。張溥評價此文：“入洛陽謁五陵，宋公百世一日也。表文無痛哭之談，識者先知其非心王室矣?！?張溥言簡意賅地揭示出了此表的政治價值。而何焯則對此表的情感色彩深有體會：“若使宋不代晉，則讀此文者，必當感激涕下而不能自已矣。”?表中寫到洛陽戰(zhàn)后的蕭條與西晉陵墓的破?。骸吧酱o改，城闕為墟，宮廟隳頓，鍾虛空列，觀宇之余，鞠為禾黍，廛里蕭條，雞犬罕音，感舊永懷，痛心在目。以其月十五日奉謁五陵，墳塋幽淪，百年荒翳，天衢開泰，情禮獲申，故老掩涕，三軍凄感，瞻拜之日，憤慨交集?！?山川雖然無改，但都城的昔日繁華已經(jīng)一去不復返，現(xiàn)在剩下的只是戰(zhàn)后的滿目瘡痍與破敗蕭索。物是而人非，現(xiàn)在的荒蕪與昔日的繁榮形成鮮明的對比，既有人世變遷的悲涼，又有對故都與王朝的追思與哀悼。面對這樣的一種描寫，有著亡國之恨的南渡之人，斷然不會無動于衷。最后，又以西晉五位皇帝陵墓的破敗作為感情悲憤的交集點，痛心疾首，使人難免掩涕。許梿對此表的感情渲染亦有很高的評價：“以深婉之思，寫悲涼之態(tài)，低回百折，直令人一讀一擊節(jié)也?！?

傅亮代劉裕執(zhí)筆，其公牘文書的感情，源于政治家的情懷，有其必然的政治目的與政治追求。對西晉王朝的緬懷與哀悼，更能夠讓人欣賞劉裕的南征北戰(zhàn)之功，更有利于其政治地位與政治威望的樹立。對劉穆之的褒揚與追念，既有劉裕對心腹之臣的真情實感，但也不排除其收買人心并鼓勵后來者為其效命的政治動機。但是傅亮公牘文書的政治色彩，并沒有掩蓋其情感的真切動人。傅亮身居要職，他這種帶有抒情氣質的手筆，淡化了文壇對玄思的注重，強化了文章的抒情功用，有力推動了晉宋文學由哲思向抒情的轉變?！爸厍椤蹦軌虺蔀閯⑺挝膶W發(fā)展的主要思潮，傅亮功不可沒。

三、創(chuàng)作風格的促進：由樸質無華向崇尚駢儷的嬗變

自魏以來，“詩賦欲麗”，以詩賦創(chuàng)作為發(fā)端，各體文章均不同程度地呈現(xiàn)出了駢儷化的藝術傾向。至西晉陸機、潘岳等人，“結藻清英，流韻綺靡”，駢儷之風，愈演愈深。然而至東晉，受玄學的影響，質樸自然的文風呈現(xiàn)復歸之勢。劉勰在《文心雕龍》中曾談到：“自中朝貴玄，江左彌盛，因談余氣，流成文體。是以世極屯邅，而辭意夷泰，詩必柱下之旨歸，賦乃漆園之義疏。”?鐘嶸也曾談到此種文風：“永嘉時,貴黃老,稍尚虛談。于時篇什,理過其辭,淡乎寡味?！?劉宋建朝，伴隨著門閥士族地位的下降，玄學也不再是社會的主要思潮，駢儷化的藝術風氣再度盛行，較之東晉行文的質樸，劉宋文壇有了明顯的發(fā)展與革新。

任何一種文體，只有發(fā)展到一定階段才會出現(xiàn)對句式的規(guī)范化追求。駢文，講究四六之言的工整與對仗，是散文相對成熟的產(chǎn)物。傅亮公牘文書的寫作，便十分注重句式的整飭。四言，發(fā)源于《詩經(jīng)》，典雅莊重，是傅亮公文運用最多的句式。《立學詔》，全篇三十四句，四言二十三句，《讓尚書仆射表》，現(xiàn)存十六句，而十三句為四言。傅亮公文的開篇除卻發(fā)語詞和必要的引導語外，對主題思想的表達，幾乎全部用的是四言句式?！稙樗喂蕹跄菇獭烽_篇便是四言的排比：“褒賢崇德，千載彌光，尊本敬始，義隆自遠?！?《東晉安帝征劉毅詔》以“劉毅”作為討伐的對象，對其罪行的鋪敘皆為四言：“傲狠兇慶，履霜已久，中間覆敗，宜即顯戮。”?除了開篇的四言以外，《為宋公修復前漢諸陵教》、《為宋公修楚元王墓教》、《為宋公修張良廟教》、《司徒劉穆之碑》等文章的四六之語均已超過了文章章句的一半。此外，對偶工整之句在傅亮文章中也是俯拾皆是。劉師培先生對傅亮的公牘文書的句式曾有過精確的評價：“有韻者甚少。其無韻之文最足取法者，在無不達之辭，無不盡之意，行文固近四六，而詞令婉轉輕重得宜?！?

用典隸事，由來已久。劉勰曾言：“明理引乎成辭，征義舉乎人事，乃圣賢之鴻謨，經(jīng)籍之通矩也。”?觀其在文學中的運用，屈宋諸騷開啟先河，魏晉辭賦漸趨頻繁，至劉宋文章則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峰。胡國瑞先生曾評價過這一現(xiàn)象：“到了劉宋時代，駢文進一步表現(xiàn)的特征，乃是使用典故的繁多。”傅亮的公牘文書，幾乎篇篇有典，無典不成文，并且用典的藝術手法爐火純青，堪稱“出神入化”。劉師培先生曾對傅亮的用典甚為贊賞：“其文章隱秀，用典入化，故能活而不滯，毫無痕跡；潛氣內轉、句句貫通：此所謂用典而不用于典者也。今人但稱其典雅平實，實不足以盡之。大抵研究此類文章首重氣韻，浸潤既久自可得其風姿。至其詞令雋妙，蓋得力于《左傳》、《國語》，宜探其淵源，以究其修辭之術。案傅、任所作均以教令書札為多，惟以用典入化，造句自然，故迥非其他應酬文字所能及耳。”?劉先生高屋建瓴，準確指明了傅亮文章用典的高明之處。

傅亮對典故的運用，為劉宋文學的用典隸事做出了良好的表率，對劉宋文學的用典繁富大有推波助瀾之效應。《為宋公修張良廟教》開篇援引《左傳》與《禮記》的記載，用“盛德不泯，義存祀典”一語便點明了修葺神廟的歷史淵源與歷史價值。接下來，是對張良的描述：“張子房道亞黃中，照鄰殆庶，風云玄感，蔚為帝師;夷項定漢，大拯橫流。固以參軌伊望，冠德如仁?！?簡短幾句話，連用三個典故?！罢锗彺?，用《周易》中顏回的典故，刻畫張良的大賢大智，“參軌伊望”，將張良比作伊尹、呂望，又描繪出了張良輔佐劉邦一統(tǒng)天下所作出的卓越貢獻，并且強調了其功不可沒的歷史地位。而“冠德如仁”，則運用《論語》中管仲的典故，突出了張良的仁義道德。三個典故連排，張亮外在的氣度風神、內在的仁義道德以及歷史中的豐功偉績便全方位地呈現(xiàn)了出來。典故連續(xù)運用，既彰顯了張良的風采，又增強了文章的氣勢，但絲毫沒有生硬與累贅之感，不愧為“金玉之聲，風云之氣”。此類恰到好處的典故運用在傅亮的公牘文書中屢見不鮮?！胺驉廴藨褬?，甘棠且猶勿翦；追甄墟墓，信陵尚或不泯。況瓜瓞所興，開元自本者乎”?（《為宋公修楚元王墓教》），連續(xù)運用了《詩經(jīng)》中“甘棠”、“瓜瓞”及《漢書》中魏公子的典故，既有對先人的追思懷念之情又有歷史中的俠義精神，情義并存，古今共鳴，不容置疑。方伯海對此典故也甚為贊賞：“按篇中將甘棠、信陵一為比例，文字便疏宕有情。”

“學貧者迍邅于事義，才餒者劬勞于辭情，此內外之殊分也。是以屬意立文，心與筆謀，才為盟主，學為輔佐，主佐合德，文采必霸，才學褊狹，雖美少功?！?簡言之，既要有先天的才情，又要有后天的學識，才能恰如其分地運用典故，否則會適得其反。東晉一朝，大多數(shù)文人講究玄悟，所讀之書基本以“三玄”為主，并不以博學相尚，所以作品中的隸典用事并未形成風氣。傅亮身出北地傅氏名門，學冠當時，才學俱佳，故而在文章中能將典故運用得熠熠生輝并且達到他人難以企及的高度。

一代有一代之文學，劉宋文學處于自東晉至齊梁的發(fā)展過渡階段，有因有革，形成了獨特的文風特征。傅亮公牘文書的創(chuàng)作，深受劉宋文壇的影響，有其時代的必然性。但另一方面，毋庸置疑，傅亮位高權重，作為時代的“作手”，他的創(chuàng)作，加速了晉宋文學的嬗變，有力推動了劉宋文壇氣象特征的形成。

【作者單位：山東師范大學（250014）；濰坊科技學院（262700）】

①④⑩張仁青《中國駢文發(fā)展史》，中華書局1979年版，第326、327、327頁。

②⑤沈約《宋書》，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1337、9頁。

③魏征等《隋書·經(jīng)籍志》第三十五卷，中華書局1973年版。

⑥?殷孟倫《漢魏六朝百三家集題辭注》，人民文學出版社1960年版，第166、166頁。

⑦????嚴可均《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中華書局1958年版，第2576、2577、2576、2576、2576頁。

⑧⑨???王運熙、周鋒《文心雕龍譯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第31、146-147、31、252、253頁。

?何焯《義門讀書記》，中華書局1987年版，第952頁。

?黎經(jīng)誥《六朝文絜箋注》，中華書局1962年版，第73頁。

?曹旭《詩品集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版，第28頁。

?羅國威《日藏弘仁本〈文館詞林〉校證》，中華書局2001年版，第224-225頁。又見嚴可均《全晉文》(卷十二_)，晉安帝之作為《征劉毅詔》，選自于《晉書·劉毅傳》(卷八十五)。

??劉師培《中國中古文學史講義》，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版，第109、109-110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