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阿爾貝·加繆,法國最具名望的小說家、散文家和劇作家之一,“荒謬主義”文學的大師。多數(shù)對于阿爾貝·加繆的分析集中于其荒誕的文學敘事形式下展現(xiàn)出的個人思想哲學以及人道主義情懷。作者在此篇文章中將運用后者民理論家霍米·巴巴“混雜文化身份”理論對加繆的文化身份進行淺析,并嘗試指出其“混雜文化身份”背景下所產(chǎn)生的對于身份的追溯是其文學及哲學思想的來源。
關鍵詞:阿爾貝·加繆 混雜身份 霍米·巴巴 后殖民
一 引言
對于加繆文學以及哲學方面的探討主要集中于通過其作品中荒誕的人物刻畫以及荒誕情節(jié)的描述,在荒誕的敘事之中產(chǎn)生對人類生存價值及意義的探討與思考。加繆文學作品中對于荒謬的詮釋主要體現(xiàn)于——他堅持認為,在世界和存在面前,人類始終應該保持一種無法抗爭的清晰認識;然而在加繆的寫作之中,我們又可以感知很多反抗的意識,反抗主要體現(xiàn)在即使處于無法抗爭的存在世界之中,人們應該堅守自己的人生態(tài)度,也就是其哲學思想中的“西西弗”方式,對于人的尊嚴,人性道德的最后的堅守。處于無法抗爭的存在世界中卻堅守人類的道德和尊嚴是其“反抗”意識的集中體現(xiàn)。加繆作品中荒誕的人物描述及情節(jié)構(gòu)造從另一個角度體現(xiàn)出他強烈的反抗意識,在這種固守的反抗與荒誕的敘事矛盾中,有對于他自身“混雜”的文化身份以及作為人類個體存在價值的探尋。
二 霍米·巴巴的混雜性理論及其文化身份觀點
霍米·巴巴是當代著名的后殖民理論家,與薩義德和斯皮瓦克一起被譽為后殖民理論的“圣三位一體”。在霍米·巴巴看來,殖民主義的話語存在著內(nèi)在的情感與態(tài)度的暖昧與矛盾。殖民者身份的權(quán)威性與確定性需要通過自身的他者即被殖民者的反應來確認。如果殖民者這種需求不被殖民者回應,殖民者在之前“想象域”中確定的固有身份的優(yōu)越感即會喪失?;祀s性(Hybridity ),也被稱為雜交性、雜合性或雜糅性?!半s合”(Hybrid)一詞源于生物學,隨之被引入到對于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領域?!半s交性”概念最根本的特征是對于同一性中異質(zhì)性和他者的揭露。在霍米·巴巴理論貢獻中,最核心、最具原創(chuàng)性、影響力最大的正是他在20世紀80年代提出的雜交性(Hybridity)理論,而“巴巴的混雜性理論從根本上說是一種關于身份的理論”?;裘住ぐ桶汀盎祀s”身份理論中討論的重要方面之一便是殖民者由于離開了自己的出身環(huán)境來到了殖民地這片缺失的“想象域”,原初“想象世界”(自己祖國)中產(chǎn)生的完美文化身份開始破裂,“這種缺失感使得他們拼命想要用言語來填補這個裂縫”。
霍米·巴巴對于殖民主義者的矛盾的身份認可建立的過程主要是為了突出殖民者對于被殖民者既否定了差異的同時也突出了差異。這樣一種“混雜性”以及其所帶來的抵抗會帶來對于身份模式認知的進一步認知。對于一種文化身份的認定,不僅僅只從其最初的民族身份來界定,而是在與其他的文化沖突與矛盾中所產(chǎn)生的差異來探尋的。對于某種特定文化身份的認定既不是要在其對于其他文化身份壓倒性的過程中完全體現(xiàn),而是在差異的對比中,使得弱勢文化發(fā)生“使文化身份的構(gòu)建成為雜糅、協(xié)商、與競爭的持續(xù)過程”。在后殖民時期的文化以及文學研究中,文化身份的研究是重要主題之一,也是生活在后殖民社會的人們不得不面對的社會問題。根據(jù)霍米·巴巴的觀點,生活在后殖民社會的移民,由于遠離了自身祖先的文化,從而兼有了多種異質(zhì)性的文化特征。加繆的生平經(jīng)歷,可以看做是典型后殖民知識分子之一。無論是其出身的家庭背景還是其對于阿爾及利亞阿拉伯本地人以及其對于北非穆斯林歧視的反抗,這些都體現(xiàn)出霍米·巴巴所闡述的文化身份的“混雜性”。加繆對于故土阿爾及利亞的追溯以及其在法國文化背景下所產(chǎn)生的哲學思想印證了其文化身份“混雜性”的一面。文章對巴巴的“混雜性”文化身份理論引入,進而對加繆作者文化身份以及其文學作品和哲學思想中的個體存在意義探求具有啟示性。
三 加繆“混雜”身份下的荒誕敘事
阿爾貝·加繆,法國最具名望的小說家、散文家和劇作家之一,“荒謬主義”文學的大師。1913年11月7日生于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前夕的阿爾及利亞的蒙多維,父親是法國阿爾薩斯人,母親是西班牙血統(tǒng),自己卻在北非的阿爾及利亞貧民窟長大。1942年,加繆離開阿爾及利亞前往巴黎,他開始投身于抵抗運動中,作為主編他創(chuàng)刊了地下刊物《戰(zhàn)斗報》。在這個時期,加繆不畏懼任何戰(zhàn)斗,其對于北非穆斯林歧視的抵抗,對于西班牙流放者的援助,對于斯大林受害者的同情都逐一體現(xiàn)在他這一時期的作品中,如小說《局外人》、《鼠疫》,哲學隨筆《西西弗神話》和長篇論著《反抗者》。1957年,“作為一個藝術(shù)家和道德家,通過一個存在主義者對世界荒誕性的透視,形象地體現(xiàn)了現(xiàn)代人的道德良知,戲劇性地表現(xiàn)了自由、正義和死亡等有關人類存在的最基本的問題,被授予諾貝爾文學獎”。
加繆文學作品以及其哲學方面的思考,體現(xiàn)出其對于人生存在價值的堅守。加繆荒誕的文學表現(xiàn)形式在某種層面上來源于其“混雜”的身份,一個年少喪父,在戰(zhàn)亂中背井離鄉(xiāng)的阿爾及利亞籍法國移民,出生于戰(zhàn)亂之中的阿爾及利亞卻在法國投身于各種抵抗運動的同時,完成自己文學和哲學方面的偉大貢獻。在加繆的文學敘事中,我們可以感覺到一種貫穿性的潛意識表現(xiàn)內(nèi)容,但這些內(nèi)容并無刻意表現(xiàn)而是借助荒誕的敘事來映射自身的生活經(jīng)歷從而產(chǎn)生對其自身身份的追溯以及存在意義的探求。“混雜”身份、殖民地出生,在法國這樣一個充滿文學以及哲學底蘊和歷史的國家產(chǎn)生文學創(chuàng)作以及哲學思考,加繆潛意識當中由于“混雜”的身份所帶來的孤獨感在荒誕的敘事中被完全體現(xiàn)出。在“荒誕”、“反抗”的敘事主題中,加繆對于自身身份的追溯同樣值得我們關注。
四 加繆文學作品中對于自身“混雜”身份的追溯
加繆荒誕的敘事是其對于自身身份追溯所采用的特殊表征方式,在一系列荒誕的人物塑造和荒誕敘事表征中產(chǎn)生對于自己身份的映射和追溯。
1942年加繆代表作品《局外人》的發(fā)表奠定了其在法國文壇的重要地位。很多文學評論者認為“對于加繆來說,《局外人》是他全部思想的一個出發(fā)點。”我們可以把《局外人》看做是加繆對于自己身份追溯的“精神返鄉(xiāng)”的集中體現(xiàn)?!啊毒滞馊恕分屑涌妼τ谀瑺査骰恼Q的形象塑造不是偶然的。這一形象與當時法國社會中體現(xiàn)出的孤獨,冷漠的思潮有關聯(lián)?!?/p>
加繆另外一部為其奠定文壇地位的文學作品是其未竟遺作——長篇自傳小說《第一個人》?!兜谝粋€人》是在加繆逝世三十余年之后才被出版。通過一種獨特的敘事角度和別具一格的內(nèi)容形式,我們可以通過《第一個人》逐漸靠近加繆,進入他的內(nèi)心世界,去探尋他混雜的后殖民知識分子身份后的孤獨感和對自己身份追求的渴望。這部加繆的未完之作被看做其自身的“尋根小說”。加繆用自己冷漠而真摯的話語在文中探尋自己的家庭史,也探尋法國對于阿爾及利亞的殖民史,在對這兩方面的追溯也表現(xiàn)為其在“差異”和“他者”文化當中所體現(xiàn)出的“混雜”文化身份。
在加繆《第一個人》的創(chuàng)作過程中產(chǎn)生了很多對于人生存在價值的思考,一切來自于自己的故土但最終又歸于自己的故土。我們可以感知到他自己對于自身身份和生存意義的探討來自于兩方面,其一在其故鄉(xiāng)阿爾及利亞以及其之后誕生其哲學思考和文學成就地法國兩者的文化背景、歷史、政治意識形態(tài)等方面的差異之間。其二,雖然現(xiàn)在當我們談論加繆時,將其稱之為法國偉大的小說家、散文家、劇作家,但在其最后的創(chuàng)作《第一個人》中我們可以感受到,加繆永遠將自己視為阿爾及利亞人,他對故鄉(xiāng)的描述對父親和母親的回憶,出生于阿爾及利亞,植根于此,在最后的創(chuàng)作中回歸于此。在其最后的文字中深刻體現(xiàn)出加繆對于阿爾及利亞故鄉(xiāng)這片土地的深愛與忠誠。從童年到成年,加繆一直置身于“混雜”的身份中:“地中海在我身上分為兩個宇宙,一邊保存著所有的姓名與回憶,另一邊沙漠的風在曠野上湮滅了人群的痕跡”。當我們評論或者分析任何一位文學作家時,我們決不能人為地將他與其生活環(huán)境與文化背景分開,而生長環(huán)境與文化背景的差異正是加繆文學創(chuàng)作和哲學思想產(chǎn)生的來源。他既鐘愛阿爾及利亞質(zhì)樸的人文風情,同時也深陷與自己作為法國人所具有的與生俱來的優(yōu)越感和認同感。加繆身處法國各種抵抗運動的前線,是無懼任何戰(zhàn)斗的戰(zhàn)士。然而在《第一個人》最后的敘事中,“我”以兒子的身份否認了將革命看做是殺戮借口的歷史。出身于北非的阿爾及利亞貧民窟,最終卻與薩特以及波伏瓦等出身于法國且一直接受法國優(yōu)質(zhì)教育法國人同處法國知識“精英”之列。阿爾及利亞這個充滿矛盾與沖突的前殖民地國家,不僅是一個融合了東西方雙重地域文化特點的土地,同時在這里也誕生了歷史上諸多殖民者與當?shù)厝怂l(fā)生的沖突。加繆出生于這樣一個充滿沖突的前殖民地國家,身上帶著與生俱來的矛盾氣質(zhì)。而他的一生都在嘗試平衡這種矛盾沖突所帶來的身份矛盾。然而正是在這樣一種“混雜”身份產(chǎn)生的焦慮與孤獨中產(chǎn)生了加繆荒誕的哲學,在他荒誕的哲學中顯出了溫情的人道主義內(nèi)涵。作為來自阿爾及利亞貧民區(qū)的底層移民者的后代,這樣的身份造成了其生存意義思考的痛苦之一,也是其之后荒誕敘事來源之一。法國人將那些早期移民到北非殖民地的法裔阿爾及利亞人稱之為“黑腳”。然而在后殖民時代中,這些人已經(jīng)成為了祖輩生活在阿爾及利亞土地上的國民,然而即使作為阿爾及利亞人,那些“黑腳”人具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優(yōu)越感,與此同時,他們也享受到教育、政治等方面的一些特殊權(quán)利。也正是如此,他們在與當?shù)匕⒗酥g經(jīng)常會產(chǎn)生摩擦,然而在阿爾及利亞長期的生活使得他們對阿爾及利亞產(chǎn)生了深厚的民族情懷。加繆就是這樣一個典型的“黑腳”法國人。他的文學作品中也體現(xiàn)出很多由于這種“混雜”身份所帶來的憂慮和深思。
五 結(jié)語
加繆身上獨特的文化背景以及其家庭出身給他帶來了多重“混雜”的文化身份,然而加繆在這樣一種尷尬的處境之下并沒有停止對生存在意義的探求以及其溫和的人道主義情懷的展現(xiàn)。正是這種“混雜”的文化身份,為加繆帶來了更多的差異性與矛盾性,而恰恰是在這樣的差異和矛盾之中,加繆通過一種荒誕的文學敘事,展現(xiàn)出其對于自身文化背景的更加豐富和清晰的認識,同時他的偉大文學作品以及哲學思想在歷史當中閃耀著獨特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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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杰,太原科技大學外國語學院助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