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侯珠
她進宮就沒見過皇帝, 這次不得了,直接跟皇帝成了同學(xué)。陛下, 您英文五十分就不要笑臣妾考鴨蛋啦……
一
在朱爾蘭進宮的前一天晚上,三哥笑她不能在皇城有什么建樹。果不其然,進宮兩載,她連皇上的面都沒有見著。
她父親是明州的縣令,一個仁慈又忠誠于皇帝的好官,不過也因為這樣,生活也很清貧。
她是當今皇上欽封的從六品貴人,不過皇上明顯已經(jīng)忘了有她這個“欽封”的妃子的存在了,一直將她放養(yǎng)在偏僻的西殿里。
因為落日之前下了場雨的關(guān)系,月季園里的花兒掛了一身的雨水,爾蘭沒走幾步,裙角已是濕漉漉的。
今晚的月亮格外明亮,借著頭頂?shù)脑鹿?,依稀可以辨別地面上的事物。
爾蘭是愛面子的,白天在這里丟了簪子,卻因為陳良媛在邊上所以她打腫臉充胖子:“不用找了,一個玉簪子而已。”入睡后,她又心疼丟了簪子輾轉(zhuǎn)難眠,索性趁著深夜獨自出來尋找。
“前方之人是誰?”
不遠處突然響起的一道呵斥聲讓貓著腰找簪子的爾蘭身子僵了一下,然后猛地反應(yīng)過來,提著裙子開始猛跑起來。
她不能被抓到,如果第二天讓良媛知道自己還回來找簪子……想到這里,爾蘭的步子跨得更大了。
然而宮里的女人并不擅長跑步,還沒跑幾步,一雙有力的手已經(jīng)抓上了她的肩膀,她可真是萬念俱灰。
就在這時,頭頂風云突變,原本明亮的月亮正一點點消失。因為緊張,還沒有瞧見抓她之人是誰,她便腳一滑,整個人往后跌去,連帶身后那人也一起往后摔去。
“大膽宮女,朕定不饒你……”
這是爾蘭最后陷入黑暗前聽到的聲音,這回真的完了,爾蘭欲哭無淚,老天,請保佑她不要再醒過來了。
“皇上饒命……饒命……”
“媽,姐又開始說胡話了?!币粋€身穿一套耐克運動衫的男孩放下手中的游戲機,呱呱亂叫。
一對年輕的夫婦立馬跑到病床邊,盯著床上的少女的反應(yīng),等少女睜開眼的時候,頓時喜極而泣:“咱們的曼妮終于醒過來了?!?/p>
“啊——”不比夫婦驚喜的心情,睜開眼的爾蘭受到了相當大的驚嚇。期初她以為皇上把她送進了牢房,心頭正愁云滿天的時候,發(fā)現(xiàn)情形似乎很不對勁,四處都充滿詭異。
“曼妮,快告訴媽媽,你現(xiàn)在感覺怎么樣?”
是在問自己嗎?爾蘭指了指自己,搖搖頭,然后又點點頭,頓了一下:“我在哪里?”
“醫(yī)院啊,笨曼妮。”邊上的小男孩搶著開口。
“醫(yī)院為……”何物?
“伯父伯母你們好,我想單獨跟她說幾句話?!边€沒等爾蘭問醫(yī)院到底是什么地方,門外突然闖進一個年輕的男孩。他身上穿著跟其他人一樣的奇裝異服,爾蘭打心里覺得他們的衣服、頭發(fā)都難看得緊。
“是浩南啊,趕快進來。”
男孩表情嚴肅地點了下頭。
爾蘭抬頭看向他,他明明只是個男孩,英氣逼人的面容上卻有一雙格外深沉的眼眸。
這個叫“浩南”的就這樣居高臨下地審視她,她頭疼得厲害,索性兩眼一閉挺尸不起來。
自己準是做夢沒醒來,爾蘭這樣想,欲要張嘴咬自己的手臂的時候,頭頂上方響起一道冷冷的說話聲:“不用咬了,你沒有做夢,你是跟朕一起來到這異界的女人?!?/p>
爾蘭一個哆嗦,差點從病床上滾下來。她小心翼翼地抬起頭,顫抖著舌頭問:“你就是皇上?大唐……大唐王朝的……”?皇上?李隆基?
男孩掃了她一眼,用極冷的聲音打斷她:“就是因為你這笨女人,朕才會來到這該死的地方。”他頓了一下,直視著她的眼睛,“回去后,朕定不饒你?!?/p>
爾蘭雖然聽得迷迷糊糊,但是有點明白了,就是現(xiàn)在的她是安全的。但是到底她跟皇上來到了什么地方?她想開口問,但是又不敢,畏畏縮縮地看了他一眼,希望他能看在她跟他“一起過來”的分上,告訴她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她到底來到了什么地方。
不過那位九五之尊明顯不想開金口,只丟給她一本書,離開之前還狠狠地諷刺了她一句:“不知道你這種腦子看完后能不能明白。”
爾蘭打量了一眼書名,上面寫著七個朱紅色小楷字——“中國上下五千年”。
二
一個星期后。
曼妮的爸爸媽媽過來接她出院,跟過來的還有“她”那人小鬼大的弟弟張海。小海一臉鄙視地瞧了眼她手中的那本歷史書,自顧自地說道:“姐,不是我說你笨,這種書我都不看了?!?/p>
爾蘭低頭撇了下嘴:“要你管?!?/p>
張家夫妻對視了一眼,他們的女兒總算有點正常了,不然真要請個心理醫(yī)生看看。不過真的奇怪哦,曼妮不是最討厭歷史課嗎?
花了三天時間看了這本書,爾蘭算是有點明白過來了,她來到了大唐后的一千多年的地方。她擦擦眼角的淚水,她該去哪兒找她的大唐?
據(jù)曼妮的娘親說,她是跟浩南在出游爬山的途中出的意外,兩人被一起送進醫(yī)院后都陷入昏迷,之后浩南比她早醒來兩天。
那人之后又來見她一次,他似乎比她更快地適應(yīng)了這里的生活,他警告她不要多話:“如果不想被這里的人抓住去做科學(xué)研究,就安分些?!?/p>
她聽不懂科學(xué)是什么東西,不過也不想被人抓起來當作異人對待,但為什么她不懂的他居然知道?
不過也對啊,他比她早些醒來嘛,理應(yīng)知道得比她多,何況他是大唐被世人歌頌的皇帝,比她聰明也不奇怪。
“出院后你應(yīng)該非常辛苦……”
那人刻薄的聲音像是一道魔咒堵住了她的腦袋,她捂住頭,把臉埋進書里。
看不懂,還是看不懂,什么二次方,什么細胞,什么量子學(xué),還有幾天就要開學(xué)了,爾蘭不禁感到挫敗。
在大唐的時候,父親也給她請了教書先生,自小她就熟讀《四書五經(jīng)》,雖不能像男子那樣才學(xué)過人,但在明州,她也是方圓百里的才女。而現(xiàn)在呢,她也是“才女”,不過卻是“廢材”的“材”。
估計她在這里的學(xué)識,還比不上她的弟弟張海。
起身伸了一個懶腰,爾蘭走到陽臺,歪過頭的時候怔了一下。那人同樣剛從里屋出來,看見她時,面無表情地略微一瞥,模樣威嚴之極。
爾蘭猶豫要不要請安,不過轉(zhuǎn)而想到入鄉(xiāng)隨俗,學(xué)著張海的樣子,伸手搖了下:“皇上……”
那人微翹的鳳眼瞥了她一眼,開口問她:“你是誰?”稍微頓了一下,“朕問的是,你在大唐時的身份?!?/p>
她是他的妃子,他對她卻沒有任何印象,她難免有些失落,小聲回答:“朱爾蘭,順蓉宮的?!碧ь^見那人一副沒有印象的神色,她沮喪地加了句,“父親是明州的七品縣令。”
“原來是朱修林的女兒?!蹦侨死浜吡寺暎桓辈幌肟吹剿臉幼?,轉(zhuǎn)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爾蘭嘆了口氣,她可真是苦命,在大明宮里她是不受寵的妃嬪;來到這里,她依舊不受他的待見。
張沈兩家是多年的鄰居,更湊巧的是兩家孩子自上學(xué)起就一直是同校同班,爾蘭想,真正的曼妮跟浩南感情應(yīng)該不錯,用小海的話說:“你們倆不是一直偷偷在談戀愛嗎?”
朱爾蘭:“……”
談戀愛?作為一個進宮兩年卻連皇上手指頭都沒碰過的女人,朱爾蘭不由臉上一紅。
可是跟皇上談戀愛,聽上去好誘人哦……
轉(zhuǎn)眼高二暑假過去,張媽媽在給她收拾背包的時候說:“回到學(xué)校好好跟浩南學(xué)習(xí),高三了,要抓緊學(xué)習(xí)?。 ?/p>
爾蘭點點頭,換鞋出門。
走出這幢白墻紅瓦的建筑,爾蘭深吸一口氣,表情是再也掩蓋不了的頹然。外面燦爛的陽光照得她有些眼花,她瞧了眼路邊走的女孩,全是露出胳膊大腿,只有她一身長袖長裙。
“這里的民風還真開放。”
她正嘀咕著,身后又響起那道不咸不淡的聲音:“上車吧?!?/p>
爾蘭受驚地轉(zhuǎn)過身,當看見那人和那人邊上的自行車后,她不放心地問了句:“皇……不,浩南,你會騎???”
李隆基冷下來:“你是在質(zhì)疑朕嗎?”
“臣妾不敢。”爾蘭連忙否認,然后按照他的指示爬上這輛被這里人稱為“自行車”的東西。
帶點涼意的晨風迎面撲來,爾蘭伸手攏了下兩鬢的細發(fā)。早上梳洗的時候她本是挽了個墜馬髻,但是看到小海一副瞧見她跟瞧見什么的模樣,她悻悻地拆了發(fā)髻。
此刻,坐在自行車上,頭發(fā)迎風輕微飄動,這種感覺讓朱爾蘭覺得有些微妙。她忍不住在心里嘀咕:要是在大唐,人們非認為我瘋了不可。
花了功夫?qū)W這玩意果然很值,李隆基心里評價騎這自行車比騎馬更有趣,想到這,他又加快些速度。
隨著李隆基騎得越來越快,爾蘭一顆心也懸得越來越高,因為害怕摔下來,她只能緊緊抓著前面人的衣角。
李隆基不置可否地笑了下,還真是個膽小的女人:“感覺怎么樣?”
爾蘭“啊”了一聲,愣了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皇上正問她話呢。
“呃,還好……”她頓了一下,“不過臣妾還是喜歡坐馬車。”
李隆基冷哼一聲:“你是怪朕騎得不夠穩(wěn)嗎?”
爾蘭抓緊皇上的衣袖,有些不服氣地念了句:“臣妾不敢?!?/p>
李隆基:“朕諒你亦不敢!”
他說完用力蹬了一下,車速噌噌上去了。
朱爾蘭:“……”
皇上,臣妾錯了!嚶嚶嚶……好可怕!
三
爾蘭結(jié)束第一天的學(xué)習(xí)生涯,便立馬患上了嚴重的上學(xué)恐懼癥,且病情嚴重,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
“張曼妮,你到底怎么了,這道題都不會嗎?”
“張曼妮,你上來解這道方程。”
“張曼妮!”
爾蘭把頭埋在書桌里,這個地方太危險了,她好想回大唐啊,跟這里的老師比起來,她最不喜歡的陳良媛、李嬪等都變得可愛起來。
張曼妮的位置是右靠窗的第四排,沈浩南則是正中間最后一排。爾蘭扭過頭瞧了眼坐在最后面聽課的李隆基,坐姿很端正,如若坐在朝堂上方的龍座上,一雙好看的眼眸黑幽深邃,不知道是不是跟她一樣聽不懂臺上的老師在說些什么。
“曼妮,學(xué)校傳聞你跟浩南交往了,是不是真的?”有人碰了下她的手肘,爾蘭轉(zhuǎn)頭,是她同學(xué)何曉靜。
爾蘭不知道怎么回答,而何曉靜將她的沉默全作含羞,撲哧地笑了一下,跟她咬耳朵道:“我發(fā)現(xiàn)啊,新開學(xué)后,沈浩南變了很多,變得比以前更有魅力了,更有味道了。”
爾蘭不做評價:“呵呵……”
何曉靜探究地瞧了她一眼,話鋒一轉(zhuǎn):“還有,你也變了?!彼D了一下,似乎有點難以啟齒,“小妮,你雖然不怎么聰明,但是不至于像現(xiàn)在那么笨啊,什么都不知道……”
可能覺得剛剛的話有點傷人,何曉靜又安慰起來:“不過你古言文厲害很多啊,就連現(xiàn)在說話,都有點文縐縐的了?!?/p>
來到一個不屬于自己的世界總是格外缺乏安全感,但是幸好還有一個人陪著她,雖然那人是九五至尊,不過對于她來說,拋開他的身份,他更是她的同鄉(xiāng)人,所以即使那人對她沒有什么好臉色,不過在這里,她還是很想依靠他。
放學(xué)后,李隆基在車棚里等她,她小跑到他跟前,在他解開車鎖后,很自覺地坐在了后座上。
“朕有說帶你回去嗎?”李隆基挑眉看她。
爾蘭不管,反正他也不能真拿她怎么樣,厚著臉皮對他扯了下嘴。
“哼,坐穩(wěn)了。”李隆基踏上腳板,車子“嗖”的一下就騎得老遠。
爾蘭受了驚,一把抱住李隆基的腰。
“大膽?!鼻胺揭宦暫浅?,稍微停頓了下,“朱貴人做什么?勾引朕?”
爾蘭連忙松開手,替自己解釋:“沒有,真沒有……”
前方那人輕哼了聲,明顯是不相信她的話。
爾蘭心頭糾結(jié)成麻花,仰天長嘯,皇上啊,您咋如此這般傲嬌!
不管是在大唐還是在這里,人向來要被評價被分層,比如在大明宮里,她屬于不受寵的小妃子;來到這里呢,她開始不被冠上了“差生”的標志,不過原先的曼妮本來學(xué)習(xí)也不好,只不過現(xiàn)在更不好了。
只是令朱爾蘭始料不及的是,這個學(xué)校居然還有周測試這種東西!
想她在大唐,雖也曾學(xué)習(xí),可考試這個東西,她真沒接觸過。
眼下,教室里一片寂靜,老師在教室里不急不慢地走著監(jiān)考,周圍的同學(xué)都埋頭唰唰寫著字。朱爾蘭看著卷子上的sin、cos、根號……腦子一陣陣發(fā)暈。她下意識地轉(zhuǎn)頭,眼神落在中間最后一排李隆基身上。
見李隆基眉頭微斂,似乎也被題目難住了的樣子,朱爾蘭心里瞬間舒坦了許多。想來他們都是初次來到這兒,皇上也應(yīng)該是不大會做的。
只是,卷子一片空白,實在有些不大好看哪!
朱爾蘭深吸了幾口氣,趁老師不注意,哆哆嗦嗦地從抽屜里摸出一張紙。還好她機智地打了小抄!至少隨便抄幾個公式上去湊湊數(shù)啊……
“張曼妮!光天化日你居然敢作弊?簡直沒有把我放在眼里!”老師咆哮的聲音傳來,嚇得朱爾蘭手里的小抄抖落在地。老師一個箭步走來將其撿起,看朱爾蘭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絕癥患者。
自然而然,朱爾蘭這堂考試被趕出去罰站。走出教室之前,她忍不住看了李隆基一眼,只見他雙眸盯著自己,眼神復(fù)雜,似乎夾雜著失望,仿佛在說:“朱貴人,你真給朕丟臉了。”
朱爾蘭有些羞愧地低下頭,暗暗發(fā)誓,接下來的考試再也不作弊了。
幾日后,周考成績公布。
朱爾蘭拿著自己空白的數(shù)學(xué)卷子,看著上面大大的鴨蛋,有些發(fā)怔。李隆基拿著卷子經(jīng)過她身邊,看著她卷子上大大的零分,忍不住冷笑一聲:“腦子著實有些不大好。”
聽到這話,朱爾蘭有些委屈,她從未學(xué)過,怎能怪她腦子不好呢?她有些氣鼓鼓地抬頭,眼睛直朝李隆基手里的卷子瞅。他的數(shù)學(xué)就比她高了三十分,有什么好驕傲的!接著她一眼就看到了他的英文分數(shù)。
朱爾蘭眼前一亮,連忙抽出自己的英語卷子,指著上面的50分,高興地對李隆基說道:“皇……你看!這樣算來,咱倆數(shù)學(xué)和英語的平均分是一樣的呢!”
李隆基當場黑臉,皇上的威嚴豈容他人譏笑!
“大膽朱貴人,你這是嘲諷朕?”?李隆基一時間竟又忘了身在何處。
朱爾蘭這才想起眼前之人的真實身份,只覺腳下一軟,不自覺就想給他跪下,帶著哭腔:“臣妾不敢?!?/p>
在她真的跪地之前,李隆基倒是反應(yīng)過來,一把拉住了她,瞪了她一眼。
一旁朱爾蘭的同桌笑嘻嘻地說道:“哎呀,你們倆感情真好,這是演古裝劇呢?”
朱爾蘭:“……”
怕回去被報復(fù),朱爾蘭趕緊站起來,拉著李隆基到了外頭,一臉伏低做?。骸俺兼e了,求皇上開恩。”
李隆基“哼”了一聲,斜眼看她:“不得再有下次。還有,在外就不要按大唐稱呼,以免引起懷疑?!?/p>
“是,臣……我知道了。”
爾蘭很奇怪李隆基為什么做得比她好,而且好很多,雖然周測試他考得也不算光輝,但短短一個月,他的成績跟他的騎車速度一樣,“嗖”的一下,就躥了上去,只有英語成績還有些馬虎。
沈張兩家的陽臺只隔一尺左右的距離,不過不比沈家空蕩蕩的陽臺,因為張媽媽酷愛養(yǎng)花,從曼妮房間出來,小陽臺上擺著一排的花盆,十月入秋,兩盆杭白菊正開得生氣勃勃。
夜晚的星空很安靜,爾蘭抬頭看向頭頂上方的點點星辰,胸臆彌漫絲絲酸意,帶點疼,思念的疼。除了夜晚的星空,她似乎在這里找不到一點大唐相似的地方。
“故鄉(xiāng)今夜思千里,霜鬢明朝又一年?!?/p>
“怎么,想回去了?”熟悉的清冷聲線。
爾蘭扭頭對苦笑了下:“皇上不想嗎?”
“不是想,是一定?!焙棋珶o邊的夜空對上他那雙深幽不見底的星眸,此時的他臉色有點蒼白,但眼神清明無比,像是隔著千山萬水的阻礙都阻止不了他回去的心,無論如何艱難,但是心中信念不倒。
有了李隆基這句話,爾蘭突然有了些勇氣,她忽然對他笑笑,笑容比夜空上的群星還要璀璨些,她說:“對,我們一定要回去,那里有您的萬里江山,也還有……臣妾的父親在等我回去。”
李隆基微微一笑,身板挺得很直。爾蘭仰望著他,幻想他穿上龍袍的樣子。想到這里,爾蘭低下了頭,她可真失敗,進宮兩年,他居然忘了有她這個人。
她鼓起勇氣,開口問:“皇上,真正的你,是什么模樣?”
李隆基愣了一下,好像很意外她的提問,斂眉看了她一眼,收回目光說:“你沒見過朕嗎?”
爾蘭小聲道:“臣妾進宮還沒有機會見皇上您一面。”
“你在埋怨朕?”
“臣妾才沒有!”
“逗你呢。”李隆基語氣悠然,然后又平緩地說,“可能跟這個身體的主人頗有淵源,他的模樣跟朕有九分相像,不過比朕略年輕些?!?/p>
爾蘭“哦”了聲,李隆基見她犯傻的模樣,也問了她同樣的話題:“你呢?”
爾蘭:“她比臣妾本人要嬌媚些?!?/p>
李隆基一副如他所料的表情:“想必也這樣,不然朕……”
不等李隆基說完,爾蘭鼓著腮加了句:“不過臣妾也比她要清秀點。”
“是嗎?”李隆基勾唇,朝她促狹笑了一下,“等回去,朕定要好好瞧瞧你……“
爾蘭紅透了臉,幸好月色朦朧,眨眨眼裝鎮(zhèn)定:“我先回去睡了?!?/p>
“跪安吧……”李隆基習(xí)慣性道,頓了一下,意識到又不是在大唐的宮殿里,揮了下手,淡淡道,“早點睡?!?
四
整個學(xué)校都在傳言沈浩南跟張曼妮談戀愛,而且已經(jīng)得到一方當事人的承認。課間,爾蘭鬼鬼祟祟地叫住了剛打完籃球的李隆基,抓他進角落。
“做什么?”李隆基挑眉問她。
爾蘭不自然地問道:“你打籃球了???”
李隆基展開一絲微笑:“難得這里還有這樣強身健體又有意思的活動?!闭f完,他望了她一眼,“找朕到底有事嗎?”
爾蘭東張西望,支支吾吾了半天,開口問:“曉靜說……你承認我們倆在談戀愛了?”
“原來就這事。”李隆基不悅地掃了她一眼,道,“你本是朕的女人,朕這樣說有何不可?”
“確實沒什么不可,可是……”可是了半天,她硬是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丁零零……”上課鈴聲響起,李隆基突然牽上她的手,向教室走去。
爾蘭紅著臉,皇上啊,您能不能不要這樣大膽啊,這是早戀,早戀懂不懂啊?這是違反校規(guī)校紀的,是要被抓到教務(wù)處喝茶的!
爾蘭又多了一個外號——花瓶,形容外表美麗大腦卻空無一物的女人。爾蘭表示很委屈,期中考試結(jié)束后,就跟數(shù)理化較上勁了。
張媽媽也著急女兒比之前更差的學(xué)習(xí)成績,兩家商量了一下,就請來沈浩南給她補習(xí)。
補習(xí)第一天,爾蘭跟李隆基牽了小手;第二天,親了小嘴;第三天……
李隆基抱爾蘭坐在自己的腿上,自己則懶洋洋地把頭放在她肩膀上,一邊看著試卷上一道道被打叉的錯題,一邊漫不經(jīng)心地玩弄著她的小手。
“這道幾何題你輔助線畫錯了,不是A到C,而是BE……”李隆基邊說邊拿筆在紙上演示給她看,說完,雙唇靠近她的耳朵,“懂了嗎,嗯?”
爾蘭點頭,雙手稍微推了下李隆基,轉(zhuǎn)移話題問:“我們來這里已經(jīng)有一段時間了,不知道有什么辦法可以回去?”
李隆基抱著她,聲音難得溫和,緩緩道:“前兩天我看了本關(guān)于《時間與空間》的書,其中講了一個關(guān)于黑洞的概念,里面有寫到在什么情況會發(fā)生時間倒退。至于如何才能回大唐,我還真不知道,不過我們來這里是機緣巧合,所以要回去,我們也只能等機緣了。”
爾蘭靠在李隆基懷里,在這不屬于他們的異世里,兩顆心正慢慢地靠近。
全校很多女生都在追最近興起的一部熱播劇——《楊貴妃秘史》,即使高三的學(xué)習(xí)任務(wù)很重,不過課間還有不少女生偷偷議論劇情。
“李隆基年輕的時候真的好很帥??!”
“我喜歡他年輕的時候,老了后我一點都不喜歡他,還搶了自己的兒媳當老婆,好變態(tài)啊……”其中一個討論最激烈的女生還轉(zhuǎn)過頭問后排看報的英俊男生,“沈浩南,你覺得呢?”
李隆基抬起頭,臉色相當難看,誰搶自己兒媳婦了!
“這些無聊的東西你們也信?”
“但是歷史就是這樣寫的啊?”有人反駁說。
“聒噪!”李隆基離開桌位,去教室外透氣。
爾蘭望著李隆基離開的背影,哼了聲:“我都還沒生氣,你生什么氣,脾氣那么大嚇唬人啊!”
回了家,朱爾蘭打開這段時間學(xué)會的電腦,然后搜出了《楊貴妃秘史》這部劇??吹綏钯F妃入宮做了李隆基的妃子,朱爾蘭氣得立馬關(guān)掉了電腦。
如果電視是真的,那她就太悲慘了,不僅沒爭得過后宮那些個妃嬪,就連兒媳婦也沒爭過!
朱爾蘭鼻頭有些發(fā)酸,郁悶了一整晚,導(dǎo)致次日見到李隆基時,她看他的眼神都有些怪怪的。幾次之后,他沉下臉,一把拉住她,果斷詢問:“你今日是怎么回事?眼睛有毛病了?為什么這么看著朕?”
皇上,因為您口味太重了啊……這句話朱爾蘭當然不敢說出口,只換了個說法:“皇上,你真的會搶兒子的老婆嗎?”
這下李隆基的臉徹底黑下來:“待回到大唐,朕要把你打入冷宮!”說完甩手就往前走。
朱爾蘭:“不要?。∥义e了!”
轉(zhuǎn)眼來這里已經(jīng)有數(shù)個月了,李隆基的學(xué)習(xí)成績依舊飛速進步著,前陣子還代表學(xué)校參加了個物理競賽。至于爾蘭,雖然沒有進步,不過幸好都很穩(wěn)定,一直是班里倒數(shù)第二,另外那個倒數(shù)第一的同學(xué)是因為請了一個星期的病假。
人比人,氣死人,在大唐女子無才便是德;來到這里,不管男孩女孩都要讀書,而且要參加高考。用張媽媽的話說,考不上大學(xué)是一件非常丟臉的事情。爾蘭想,如果在高考之前還回不去,她就要成為那個丟臉的人了。
一個星期之后就是元旦了,學(xué)校要求每班出一個節(jié)目,理科班向來缺少多才多藝的學(xué)生,班長正頭疼的時候,文藝委員建議道:“曼妮不是會鋼琴嗎?往年不都是她上去鋼琴獨奏嗎?”
就這樣,班長找了爾蘭,爾蘭不知如何應(yīng)對,又找了李隆基。
李隆基俊目陡地一瞇:“琴棋書畫,總有一樣會吧?”
爾蘭垮著臉:“棋書畫都不能用來表演,至于琴,我擅長瑤琴,這里的鋼琴,我不會……”
李隆基撩了撩她額前的碎發(fā):“那就表演瑤琴?!彪S即輕笑,“朕也很期待。”
“我還沒有當過那么多人彈過?!?/p>
“不怕?!?/p>
外頭陽光很好,光線照在她臉上,將她面容襯得分外明凈。李隆基心中一動,按捺住想吻上去的沖動,說:“何況到時候朕就坐在下方,如果緊張就看朕。”
元旦會演在學(xué)校的大會堂舉行,黑壓壓的堂下坐著一個面容俊雅的男孩,他的臉在晦暗的光線里有些不分明,只有那雙深幽的眸子在聽到張曼妮的名字后微微閃了一下。
臺上緩緩走來一個身穿月白色唐裝的女子,高腰束胸、寬袖拖地,配上精巧的偏垂的墜馬髻,整個人仿佛真從古代壁畫走出來的美人。
爾蘭走到瑤琴跟前,席地坐下,抬頭看了眼臺下,嫣然一笑,然后開始撥動琴弦。
琴聲時而悠揚,時而空靈,時而撼人心扉的,一曲《鳳求凰》結(jié)束的時候,場下爆發(fā)出熱烈的掌聲。
夜冷如水,從大會堂出來,爾蘭攏了攏套在自己身上外面的羽絨衣,抬頭看李隆基的時候,正對上他的眼眸,柔情似水。
見她有冷意,李隆基伸手將她的手藏到自己的懷里,沉默了一會兒,他開口說了句:“對不起?!?/p>
“呃?”爾蘭問,“對不起什么……”
李隆基的聲音低緩而有磁性:“在你進宮后朕都沒有來看你,對不起。”
朱爾蘭“咯咯”地笑了兩聲:“我接受你的道歉啊,我的皇上?!?/p>
五
寒假剛結(jié)束,李隆基就急忙要帶她去一個地方。坐上去西安的火車,李隆基對她解釋說:“這幾天我看新聞,西安市的北郊龍首原最近磁場異常,這里的西安就是我們那里的長安,而大明宮就在北郊首原上?!?/p>
對上爾蘭驚訝的眼睛,李隆基繼續(xù)說:“而且過兩天會有天狗食月的現(xiàn)象?!鳖D了一下,接著說,“爾蘭,你還記得我們撞在一起天際氣象突變是因為什么嗎?來這里后我一直在想到底發(fā)生了什么,直到我看到這個兩天后有天狗食月的消息,才知曉我們過來那晚同樣有天狗食月?!?/p>
“你的意思是?”爾蘭聽得迷迷糊糊,不過也理解了一點,“如果我們在天狗食月之前趕到長安,也就是這里的西安,我們就能回去了?”
李隆基對上她眼里閃爍的興奮,揉了揉她的頭發(fā):“先別開心得太早,我也只是推測?!?/p>
一天一夜的火車,終于踏上了西安的土地,也許因為這里就是大唐的長安,自下了火車,爾蘭就處于興奮狀態(tài)。
這一座文化古城,就連旅社都古味十足。他們提前一天來到龍首原的旅館住下,就等第二天晚上的天狗食月了。
彼此相擁一晚,醒來的時候,李隆基奉上一個燦爛的笑容,揉了下她有些亂的頭發(fā):“告訴朕,想回去嗎?”
爾蘭連忙點頭:“想,做夢都想。”即使這里有很多大唐的沒有新奇的玩意,但是她愛大唐。
李隆基彎了下嘴角,然后一把將她拎起來:“也會還會發(fā)生許多預(yù)測之外的事,但有朕在,所以別怕?!?/p>
爾蘭望著李隆基的眼睛:“臣妾不怕?!?/p>
對于未知的事的確很容易出意外,站在龍首原的中心,爾蘭緊緊抱著李隆基。突然而來的狂風吹得她睜不開眼睛,有一雙有力的手桎梏住她的腰,讓她不至于被大風吹走。飛沙走石,她都是在他的懷里面,此刻她覺得安心,已不在乎能不能回去,而是只要他在身邊不是嗎?
突然一股力量猛地拉扯著她與李隆基。
“抓緊我,爾蘭?!崩盥』鶎λ鸬?。
爾蘭不敢放手地抓著李隆基,此時以李隆基為中心形成一個旋渦,他在旋渦里,爾蘭在旋渦外面。
為什么她進不去?為什么有股力量要隔開她跟李隆基?
這股不可抗拒的力量讓爾蘭絕望得想哭,眼看旋渦越來越弱,如果她再拖著李隆基,兩個人都是回不去的。
“朕當然要回去,那邊還有朕的天下和子民,朕豈能棄他們不顧?”
腦里突然響起那晚璀璨星空下李隆基對她說的話。眼角被吹進了沙子,她來不及去揉,只能通紅著眼睛看著李隆基,整個心像是被人狠狠地攥住了。她再次睜開眼,入眼的是李隆基慌亂的眼神,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李隆基,那么鎮(zhèn)定不亂的一個人,此刻居然慌得不成樣子。他不放手地拽著她的手:“不要犯傻,要不一起回去,要不就一起留下!”
爾蘭扯了個笑容:“我喜歡這里,想留下。”
“你胡說什么!”
爾蘭搖頭:“我沒有胡說?!闭f完,她用力推了李隆基一把。天地驟變,好像是一陣風的吹過,掌心的溫度被無情抽離,整個人像是被抽空了一樣。飛沙走石間,爾蘭慢慢蹲下身子,泣不成聲。
她不是不想,只是沒辦法,沒辦法再自私一點。她怕他會怨他,她寧愿一個人在這異世孤獨到老,也不希望有一天他會怨他。
“曼妮,你沒事吧?”張媽媽看著吃飯都在走神的女兒,忍不住擔憂。
朱爾蘭扒拉了兩口飯,放下筷子:“我沒事,別擔心,我進去學(xué)習(xí)了?!?/p>
李隆基走了大半年了,這半年里,朱爾蘭就像瘋了一樣拼命學(xué)習(xí),只希望能讓這無盡的學(xué)海將自己淹沒,然后忘記他。可惜,她成績并未突飛猛進,也沒有成功忘記他。
寫完作業(yè),朱爾蘭躺在床上,默默念叨:“也不知道,他娶了楊貴妃沒?!?/p>
屋外突然電閃雷鳴,朱爾蘭想起窗戶還沒關(guān),只得起身去關(guān)窗。忽而眼前一閃,一道閃電朝她劈頭蓋臉襲來!
媽呀!莫非她的結(jié)局就是被雷劈死?
暈過去之前,朱爾蘭默默在心中為自己點了三支蠟燭。
“王妃,嚶嚶嚶,王妃……”
好吵!
朱爾蘭皺了皺眉,被這道“嚶嚶嚶”的哭聲吵得終于睜開了眼。看到眼前哭泣的姑娘的裝束時,朱爾蘭愣住了。
這……這不是她們大唐的裝束嗎?難道她被雷劈回來了?
朱爾蘭一陣狂喜,她要去找皇上!
但很快,她被下一句話嚇到了,只聽哭泣的侍婢開口:“王妃,你終于醒了,嚇死奴婢了。王爺還在宮門等著,咱們快出宮去吧?!?/p>
“王……王妃?”朱爾蘭一臉郁悶地看著侍婢,“我是什么王妃?”
“王妃,你怎么了?你是壽王妃呀!”
……
“何人在此?”身后是低沉而充滿磁性的男聲。
朱爾蘭只覺得渾身如同電流掠過,身子一震,朝身后看去。
那人一身明黃的衣服,身姿挺拔,眉目俊朗,只是不再是少年的模樣。
朱爾蘭雙眼一熱,瞬間從地上爬起來,朝李隆基奔去。
“嗚嗚嗚,皇上,我回來了!可是我怎么變成壽王妃了!”
李隆基瞪著眼看了朱爾蘭許久,才開口:“你……爾蘭?”
朱爾蘭一邊將眼淚鼻涕往李隆基胸口擦,一邊點頭。
過了許久,李隆基忠是忍不住伸手抱住了朱爾蘭,在她耳邊低聲說:“回來就好?!?/p>
李隆基抬頭充滿深意地看了眼天空。這下朕真的要搶兒子老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