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芊鈺

我時常會在窗前發(fā)呆，看著窗外思考，撐著下巴，用雙臂支起憂傷。人們說，畫家都喜歡活得自由，畫家都喜歡到處走、到處看，欣賞流光溢彩的各地風(fēng)景，品味酸甜苦辣的百味生活。

人們告訴我：這才叫人生。

我很少走出這個屋子，走出這個法國邊境上的小鄉(xiāng)村。我的房子坐落在一條土路旁邊，時常有農(nóng)人經(jīng)過。我把房間的每扇窗都緊緊關(guān)閉，拉上陰暗的灰色窗簾，只打開二樓的一扇窗戶，然后在窗前整整坐上一天。

我畫那些從窗口經(jīng)過的路人，畫那些在生命中注定有一面之緣的人，我也畫記憶。回憶是一條沒有歸途的路，過去的一切，真是真，假是假，可終究都過去了。我可以畫那些假的東西，把我所有的幻想編織成一個故事，假裝我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但我從未想過那些真的記憶會像這樣牽絆著如今的畫筆、如今的生活、如今的我。

我是一個畫家，我是一個陌生人，所有賣掉的畫都將成為我的名字，成為人們心中對我唯一的記憶，他們只能驚嘆那些傳神的作品，除了對我幼年畫展的記憶外，他們一無所知。

這是我的選擇，但是我也一無所知。我甚至不知道，那些擰成一團的記憶，究竟哪些是真，哪些是假。這是很可怕的事情。所以我只能坐在窗前等待歐洲天空上我一個人的彩虹—有時會和酒紅色的霞光混成一片。

故事發(fā)生在我18歲時。

那一年，我上高三。

我是這個班里格格不入的存在，我身邊的人都埋頭苦學(xué)，用手上磨出的硬邦邦的繭和越來越厚的眼鏡片詮釋著那個屬于我們的時代。前桌總是哭訴她遭遇的一切，她看似和我一樣深深地鄙夷著現(xiàn)在的生活，但每次哭過之后，就會重新拿起筆，無比平靜地計算著一道又一道題。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所有的一切都讓我感到沉重的壓抑。我是美術(shù)生，我辦過畫展，我每天拿著畫筆描繪著虛無縹緲的美好。但很遺憾，我在全市最好的中學(xué)最好的班。

身邊的人，我無論如何都趕不上他們。明明很努力地背完單詞，全班只有你錯了一個；明明很認真地學(xué)，數(shù)學(xué)成績卻依舊很差。

很遺憾，這就是我那時的生活。我努力將自己活得完整，但實際上，我那時候自閉得可怕，直到我遇見一個人，我經(jīng)歷了一段日子，我收獲了一些記憶。

許桑莫的出現(xiàn)很巧合。我18歲生日那天他轉(zhuǎn)到了我們班。我聽見老班一字一頓地說著：“這是新同學(xué)許桑莫，今后他將和我們一起學(xué)習(xí)……”筆尖沙沙聲，稍稍停頓了一刻，然后再次響起。

我透過厚厚的劉海兒審視他，灰暗的眼眸格外扎眼。老師讓他坐在我的旁邊。他沉默不語，安靜地拿出整潔的課本，我的耳畔再次掠過筆尖的沙沙聲。

我佇立于同我的心態(tài)截然不同的環(huán)境里，突然感覺：這里活像個地獄。

沒有人知道故事是怎么開始的，就像沒有人知道它是怎么結(jié)束的。那時，我不會想到今后會發(fā)生什么事，會經(jīng)歷怎樣的時光，我只知道許桑莫是我同座的男生——陰沉、孤僻，和身邊的他們一樣，手里捧著課本，和我截然不同地生活在兩個世界，灰暗的眼眸格外扎眼。

許桑莫的出現(xiàn)，在某種程度上給了我極大的慰藉。如果說我是怪胎，那么他也是。他不和別人交流，不愿意講話，手里總是捧著寫著極高理科成績和極差文科成績的成績單。

他沒有朋友——值得慶幸的是，我也是。

記不清我們的故事是從哪里開始的，究竟是他第一次出現(xiàn)在我的視線里，還是我們第一次開始說話時。但我清楚地記得，那個畫展，那個夏天將我們的生命交織在一起，組成一個沒有結(jié)局的故事。

某個青年繪畫大賽主辦方給所有獲獎作品舉辦了一個畫展——就在我們學(xué)校附近。到現(xiàn)在我還記得那次畫展的主題——迷惘，我的作品獲了一等獎，那個周末，我去畫展看畫。

下午的陽光炙烤著時間，我走在熙熙攘攘的走廊里，各種各樣的人同我擦肩而過，我舉著冰淇淋毫無目的地散步，頭發(fā)松松散散地扎了起來。我發(fā)現(xiàn)不同的人用不同的方式詮釋著迷惘——謎惘像一張網(wǎng)，罩住了這個世界本應(yīng)擁有的色彩。

直到我慢慢走近我的畫，畫前站著一個人，身影模糊，看不真切。我聽見自己的腳步在空曠的展室里越來越慢，越發(fā)沉重，然后，我看到了一張再熟悉不過的面孔——許桑莫。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