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瑪胡
中午值班,急診室打電話說:“要收一個病人,頭痛,疑似中風,但不肯做CT檢查?!蔽乙宦狀^也痛起來,跟旁邊的護士說:“不檢查怎么治,難道學中醫(yī)拿脈嗎?”
這時,病人已經自己走上來,是位老人,后面老伴大包小包地跟著。把病人安頓到病房,我一問,原來五天前他頭痛得厲害、走不穩(wěn),在醫(yī)院急診處理過,自己覺得好了,認為沒必要住院,就直接回去了。今天早上再次頭痛,曉得不對,趕緊拎了住院的東西趕來。
護士插上氧氣管和心電監(jiān)護,我出去拿病歷,前腳剛踏出病房,只聽身后“咚”的一聲,護士和他的老伴兒都尖叫起來。扭頭一看,病人已經直挺挺地倒在床上,沒有呼吸,小便失禁。趕忙搶救,上吊針、呼吸機。人已經昏迷,好歹血壓心跳還支持。
這年頭,只要人是在醫(yī)院出的事,不管跟醫(yī)院有沒有關系,醫(yī)生都非常緊張。我正準備向他老伴兒交代病情,老太太已經慌了手腳,央我趕緊給他兒子打電話:原來他兒子就是醫(yī)生,在外地行醫(yī)。
同行好溝通,我暗暗松了口氣。
電話里,兒子很著急但還算鎮(zhèn)靜,詢問病情和處理方式后,我倆一致同意:應該是腦卒中。
6小時后,他兒子便出現(xiàn)在辦公室里,一問專業(yè),原來是神經外科醫(yī)生。我陪這位神外醫(yī)生去病房看過病人的情況,又請他母親一起交流病情,正說到多半是腦干病變時,一旁抹眼淚的老太太突然抬起頭說:“對,就是腦干。”
我倆都愣?。骸澳阍趺粗溃俊?/p>
一追問,原來病人這次不肯做CT,是因為他五天前已經做過,當時CT室醫(yī)生就說是腦干問題。但老兩口覺得頭不痛了,就是病好了,于是沒理會,連報告帶片子全沒拿,怕兒子擔心,也沒提起。
我急忙和他兒子一道去CT室看片子,電腦圖像一顯示,兒子的眼淚唰地就下來了。他是神外醫(yī)生,可想而知,天天就看這樣的圖像,連我一看也知道:那么大的腫瘤,就長在腦干部位,沒救了。
CT室醫(yī)生正準備和他說什么,還沒開口就看他哭成那樣,莫名其妙地看著我,我指指自己的白大褂,又用口型說:“神外?!迸?,明白了。都是醫(yī)生,什么都不用說了。
一時間,CT室鴉雀無聲,只聽見神外醫(yī)生壓抑的抽泣聲,良久良久。我不忍心,上前拍拍他的背,說:“這是沒辦法的事,你也知道這種情況,就算早發(fā)現(xiàn)也什么都做不了?!?/p>
他強忍住眼淚小聲說:“可我是神經外科的呀,我學的就是這個,行醫(yī)20多年,卻救不了我父親。”
我們默默地一道回病房,出電梯時,我對他說:“你知道嗎,我父親是得肝癌去世的,陪他做超聲時我就知道了,但我也什么都做不了,很自責。”我也忍不住哽咽了一下,“他只活了幾個月?!?/p>
神外醫(yī)生向我深深一點頭,跟我握手道別:“謝謝你的安慰?!?/p>
他比我冷靜,臉上已經看不出淚痕了。這邊父親的搶救要安排,他自己還要連夜開車回去照應自己的重病號,已經沒有時間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