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穎 馮盼盼
[摘 要]佛教重視沐浴,將沐浴看做“凈身、凈心”的重要途徑,敦煌莫高窟中出現(xiàn)多幅以沐浴為主題的壁畫。它們多以經(jīng)變畫的形式展現(xiàn),主要包括:剃度、洗頭、灌頂、凈齒等。畫面生動活潑,極具戲劇性和觀賞性。充滿生活特色的沐浴圖也是中古世界佛教庶民化的縮影。
[關鍵詞]敦煌壁畫;沐?。惶觐^;洗頭;凈齒
佛教與沐浴的淵源,當從佛教創(chuàng)始人釋迦牟尼說起。關于佛祖釋迦牟尼,佛教有“八相成道”之說,所謂“八相成道”,指釋迦與一切諸佛示現(xiàn)成道之通途?!洞蟪似鹦耪摗分^八相為:從兜率天下、入胎、住胎、出胎、出家、成道、轉(zhuǎn)法輪、入涅 ?!短炫_四教儀》則為:從兜率天下、托胎、出生、出家、降魔、成道、轉(zhuǎn)法輪、入涅 。兩者相對照,乃知《四教儀》是開《起信論》之“成道”為“降魔”與“成道”;合《起信論》之“入胎”與“住胎”于“托胎”。雖是開合不同,但內(nèi)容無別。
“舍兜率”、“入胎”、“住胎”、“出胎”此四相,是釋迦牟尼投胎轉(zhuǎn)世入人間,從印度王后摩耶夫人右肋降生的故事。誕生之時,九龍吐水為其沐浴凈身,便是佛教與沐浴深刻淵源的開始。身處宮中色味之間的他,見生老病死,悟世事無常,便放棄作為太子的舒適生活,入山學道,勤苦六年。后入尼連禪河,沐浴身體,悟出:煩惱者,貪嗔癡等,煩心惱身猶如污垢,若要破“煩惱城”,只有洗濯身心,才能除邪顯正,顯明清白。于是又跳進尼連禪河中沐浴,覺豁然開朗,身心清爽,最終大徹大悟,得道成佛,收徒傳教。從此,佛教有沐浴澡身而潔心的信仰,“僧者,凈也”。惟有凈心,才能得凈法門,永無垢染。
古時的“沐浴”遠非現(xiàn)代意義上的“洗澡”。許慎《說文解字·水部》云:“沐,濯發(fā)也; ,灑面也;浴,灑身也;澡,灑手也;洗,灑足也?!盵1]按《說文》,沐浴為濯發(fā)洗身之意,洗澡則表示洗足洗手,不可混為一談。又《周禮注疏》云:“經(jīng)直云浴,兼言沐者,凡潔靜者,沐浴相將,故知亦有沐也?!盵2]據(jù)此,言“沐”,亦可有“浴”??梢姡茉绲臅r候,文獻中就已不再拘泥于這些詞的字面意義。由于眾多表示清洗的詞中,以濯發(fā)洗身為意的“沐浴”,最能概括“從頭到腳”的清潔形式。將“沐浴”視為全身清潔的統(tǒng)稱亦未嘗不可。因此,本文且將敦煌壁畫中的洗發(fā)、洗臉、凈齒、洗浴等個人身體清潔的情景,統(tǒng)稱為“沐浴圖”。
敦煌經(jīng)變畫中的“沐浴圖”,主要分布在《勞度叉圣斗變》和《彌勒經(jīng)變》中,另外《福田經(jīng)變》、《父母恩重經(jīng)變》絹畫中各有一幅。
莫高窟《勞度叉圣斗變》共19鋪(1),依據(jù)《賢愚經(jīng)》卷十的《須達起精舍品》繪制。主要以外道跪拜,受戒出家:剃度、洗頭、洗身、灌頂、揩齒、漱口等情景來描繪舍利弗獲勝,六師外道皈依佛門的內(nèi)容。
不同時代的《勞度叉斗圣變》雖然在繪畫筆法和色彩調(diào)度上有一定的發(fā)展演變,但模式大體相似:舍利弗端坐蓮花寶座,蓮座前下方,外道洗頭沐浴,剃度皈依。外道剃發(fā)時手足無措、洗頭時叉腿撅臀、灌頂時席地而坐,畫面生動有趣,突出了佛法無邊,宏偉莊嚴。
所謂灌頂,原是印度古代國王即位時,取四海水,灌于王頂。后佛教傳入中國,仍有灌頂之法,寓意有二:一者結緣灌頂。行人乞法,為結佛緣,引入灌頂壇,授以本尊之印與真言,此后行人即可依教,隨分修習。二者受職灌頂。為如法積行之士,傳授秘法,而作灌頂。196窟、146窟等描繪的“外道初出家已(以)惠水 (灌)時”當屬第一種結緣灌頂,多是受戒者手持凈瓶,以惠水灌頂。乃洗去塵俗,瞻仰佛法,以求正果之義。
凈齒時所需工具一般為楊柳枝,如146窟所示,長度大概5-7寸,被砸開的一端可放入口中清潔牙齒,類似于現(xiàn)代所使用的牙刷??X過后需用凈水漱口,漱口的工具一般為凈瓶,如196窟、9窟、55窟等。也有一種是類似凈瓶的水囊,159窟南壁的《彌勒經(jīng)變》是五代時繪制而成,壁畫中一位剃度后的僧人裸露上身,脖間圍著圍巾,右手一指伸進口中揩齒,左手握著盛水的水囊[3],此水囊曾頗受爭議,王進玉認為刷牙者手中所持漱口工具為“放著類似牙刷之物的漱口杯”。王惠民引用義凈《南海寄歸內(nèi)法傳》卷1中對凈瓶的記載:“其作瓶法:蓋須連口,頂出尖臺,可高兩指,上通小穴,粗如銅箸,飲水可在此中。”來佐證其漱口杯原是在吐蕃統(tǒng)治敦煌時期,敦煌當?shù)厥芡罗褡宓挠绊?,制作而成的極具民族特色水囊。壁畫中有的僧侶或席地、或半蹲著使用齒木潔齒;有的手持凈瓶,仰頭漱口,肩上或脖子上還搭一條用來擦嘴的布巾。將寺院僧侶們的日常生活生動形象地展現(xiàn)在畫卷中。
《彌勒經(jīng)變》中,下生經(jīng)變講彌勒在婆娑世界成長的歷程。彌勒成道以后,國王、大臣等一一隨彌勒出家,初唐至宋代,敦煌壁畫中的《彌勒經(jīng)變》均有剃度出家的場面,越往后期畫工越細膩,畫面更加充滿生活情趣。
初唐共3鋪壁畫中繪有剃度圖。此時的剃度圖畫面相對簡潔,如329窟,受戒者端坐在木凳上作游戲坐,左手輕拂胡須,面色坦然,剃度師為其剃度,后立兩名侍女和一雙手合十的比丘。受戒者前面擺放一只凈瓶,當是剃頭之后作清洗用。
中唐以后的經(jīng)變畫中剃度圖已經(jīng)非常豐富。榆林窟25窟北壁,有一幅剃頭、剃須圖,剃度師身著袈裟為一人剃頭,另一位剃度師在為一人剃須。其中剃須師眉頭緊蹙,表情莊重,與剃須者同向而立,他左手輕輕托起剃須者,右手五指握緊剃刀,小心翼翼地為受戒者刮胡須。受戒者微微瞇起雙眼,神情陶醉,為配合剃度師而輕輕抬頜。值得注意的是,畫面中的剃刀與現(xiàn)今的剃須修面刀形制已然相近。
盛唐時期出現(xiàn)了女子剃度的情景,這與武則天登基后大力推崇佛教有密切的關系。445窟北壁描繪了女子和男子一起剃度出家的場面:一比丘尼為一位女子剃度,該女子雙手合十表情安詳,端坐在木凳上,身后有侍女端盤接發(fā),還有等待剃度的侍女數(shù)人。另一邊是國王和百官剃度的場景。每位剃度者身邊都站立一個侍者,手端盛有斷發(fā)的羅盤。經(jīng)變畫雖是描繪僧侶在寺院中的生活,但僧侶的服飾、沐浴的設備:盥洗盆、漱口瓶、凈水瓶等,無不打上時代的烙印,可謂整個社會生活的縮影。
《福田經(jīng)變》是依據(jù)《福田經(jīng)》繪制的經(jīng)變。佛說:“復有七法,廣施名曰福田,行者福,即生梵天”?!皬V施七法”的第二種福田就是“果園浴池,樹木清涼”。敦煌石窟中只有北周第296窟和隋代第302窟兩鋪《福田經(jīng)變》。描繪修浴池情景的只有302窟:一座果園,圍墻環(huán)繞,園中樹木蔥郁,花草叢生。內(nèi)有一浴池,兩個比丘在池中沐浴,其中一人似在給另一人搓背,畫面一片祥和自然。浴池所需用的清水,當是就地取材,從附近河流中引流而來。重要的是浴室墻外建有排水系統(tǒng),這樣一來,帶泥垢的污水就可以輕松地排出。這樣的設計史上很早就已出現(xiàn)。秦代的阿房宮傳聞于后世,阿房宮形制宏偉,唐人杜牧《阿房宮賦》描述“二川溶溶,流入宮墻”,“渭流漲膩,棄脂水也?!本褪侵v渭水、樊水引入宮中,又有水道流出宮外。
《父母恩重經(jīng)變》中唐開始出現(xiàn),延續(xù)到宋代,莫高窟壁畫現(xiàn)存4鋪。分別是:238窟(中唐)、125窟(晚唐)、449窟(宋)、170窟(宋)。以及藏經(jīng)洞出土的北宋時期絹畫兩幅。圖中釋迦在耆 崛山說法,周圍有15幅情景,描述了從懷胎十月到兒女成人,期間父母養(yǎng)育兒女的全過程。表現(xiàn)“人生在世,父母為親,非父不生,非母不養(yǎng)?!备改傅酿B(yǎng)育之恩,眾生當為父母作福,報父母其恩德。第三幅題榜為“十月將滿,產(chǎn)后母子俱顯洗浴時”,畫面中一男一女坐在舍內(nèi),即產(chǎn)婦和丈夫,屋外兩位侍女,一女站立,一女跪在地上為嬰兒洗澡。該情景或與世俗社會中嬰兒“洗三”的禮俗有密切關聯(lián)?!陡改付髦亟?jīng)變》體現(xiàn)謹遵孝道的觀念與儒家倫理道德符合,反應了儒佛合流,也體現(xiàn)出佛教的庶民化。
地處西域邊陲,位于絲綢之路東端起點的敦煌,為佛教傳入中國的門戶。隨著絲路的暢通繁榮,佛教日趨興盛,滋潤著敦煌這片佛教圣土。敦煌壁畫紀錄十六國北魏至宋代,佛教的發(fā)展與流變。在經(jīng)變故事畫中,僧侶凈齒、剃度、沐浴的日常生活場景,組成了宏偉壯闊的“沐浴圖”。這些具有宗教特色的“沐浴圖”成為世俗生活的一角,將中古世界微妙綺麗的民俗畫卷展現(xiàn)給人間。
參考文獻:
[1]許慎《說文解字·水部》[M],北京:九州出版社,2001年,第661頁。
[2]鄭玄注,賈公彥疏,《周禮注疏》卷二十六《女巫》[M],北京:中華書局,1999年,第691頁。
[3]王惠民《敦煌壁畫刷牙圖考論》[J],《敦煌研究》1990年第4期,第21頁。
注釋:
(1)據(jù)《敦煌石窟全集〈報恩經(jīng)畫卷〉》記載:西千佛洞、敦煌莫高窟、安西榆林窟和五個廟石窟共存19鋪《勞度叉斗圣變》,年代從北周至宋代,北周和初唐的西12窟、莫335窟,沒有繪沐浴圖,因此存有沐浴圖的《勞度叉斗圣變》,晚唐至宋共17鋪。
作者簡介:李穎(1989-),女,河南民權人,蘭州大學敦煌學研究所,碩士,從事敦煌文獻研究。馮盼盼(1987-),女,漢族,河南泌陽人,蘭州大學敦煌學研究所,碩士,從事敦煌學研究